忆蝶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亦从没表现出来,除了父亲,其他人根本没可能会知道,更不用说什麽猜出来吧?所以,在麦文尼离开汉斯堡城的数天里,一定是遇上什麽事、又或是从什麽人听到一些事。
在麦文尼拆线时,忆蝶曾经用尽各种方法来试探,谁知那金发的男人看来轻佻,实为心思细密,毫不透露口风之馀,更歪曲黑发青年的意思,乘机非礼。
看著桌上的文件,忆蝶不禁把脸埋在双臂间轻轻叹气。
『怎麽了?依然不开心吗?』
黑发青年头也不回,也知道来者是谁,想到对方曾舍自己而去,忆蝶的心情不禁更闷闷不乐。「你不是去找魇吗?怎麽又回来了?」
语气中充满著酸味,可是现在的忆蝶实在无力包装自己。
『我没有啊,我只是见你好像很不开心,所以出去想办法逗你,可是我又不熟悉你们人类的喜好...』
梦的声音有点委屈,却不再如过往般马上指责人类过於自我中心,乱发他人的脾气。
『这段日子来,我一直看著人类的举止,看到他们很喜欢送一种红红的花,可是我在附近找不到,加上要避开人类,所以迟了回来。』
「红红的花?」
听到梦的解释,忆蝶的气也消了大半,再加上听到对方的说话,马上好奇心大於一切,抬起头转身一看,只见梦正立在窗台前,银色的毛发依旧闪烁,可是双眼的颜色却被它口中叼著的花遮盖。
那是一束比血还鲜艳、代表爱情的红玫瑰。
12
「这不是红玫瑰吗?」
忆蝶不禁惊讶地轻呼道。的确,这种花是最受欢迎、也最常被用作逗他人开心,但..难道梦没看到,红玫瑰总会与爱情扯上关系,而且都是男士送给女性的吗?还有,整个亚斯莱特郡都没有玫瑰生产,那到底梦跑到哪里去摘花了?
黑发青年心中有一堆疑惑,若是平时,他绝对会收在心中,用自己的方法来找出答案,可是对著梦这只神兽,忆蝶反而诚实坦白地问出来。
「梦,你到底跑到哪里摘花了?」
『啊?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自己一直往西边跑,直至找到了才回来。』
听罢,忆蝶脑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梦傻傻地为了自己而一直追著夕阳跑,就只为了摘一束红玫瑰给自己...怎说好了?应该感谢它的好意,还是笑它的笨好了?黑发青年最後选择了没好气地回应。
「梦,红玫瑰是男士用来送给心爱的女性...」
忆蝶只觉有点哭笑不得,心中既有点甜,却也有点生气,实在很难找出适当的语气来说话。
『送礼物就是送礼物啊,为什麽要分性别,还有什麽爱不爱?』
梦有点不快地反驳道,忆蝶闻言不禁委屈。梦讨厌人类,要是它知道送花这行为等同示爱,大概会更加不高兴吧?还是会觉得自己违背了原则?不管怎样也好,梦也不会喜欢送花给人类的意思吧?而忆蝶正正就是梦所讨厌的人类,所以才认为要解释,谁知却弄巧成拙。
『我不管什麽爱不爱,总之你给我收下。』说著,梦便跳到忆蝶面前,硬是把口中的花束塞到黑发青年的手上。
察觉到眼前这银色的神兽真是很坚持送花,忆蝶只好叹息,然後接过对方口中那束鲜艳如血的红玫瑰。
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收花?想不到是在这诡异的情况下、从这对象手中...
不,或者应该说,忆蝶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收红玫瑰的一天。身为一个男人,却有著绝色容貌的忆蝶,身边从不乏追求者,更有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可是黑发青年却没可能从这两人手中收到花。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男人,是希迪斯将军一世,忆蝶的父亲,一个儿子又岂可从父亲手中收到鲜花?
至於另一个重要的男人..一个二话不说便答应为自己免费医治穷人的医生,一个口中说爱,却不断地乘机吃豆腐占便宜的男人,想来即使那金发的男人会送礼物给自己,也绝非漂亮的花束,而是呕心的情趣用品吧?
那梦呢?梦又是什麽样的存在?
忆蝶很努力地分辨这三个雄性生物(本想说男人,但梦是野兽型嘛...)的不同。希迪斯将军,本应是世上第一个爱自己、同时是自己理应第一个爱著的男人,只是,做不到,忆蝶没办法单纯地爱著父亲...是爱,还是恨了?
而麦文尼...其实忆蝶一直很感激他,尽管这金发的男人依然如他人般,被自己的外貌迷倒,可是他依然是第一个不视自己为希迪斯二世的人。虽然跟他一起时,总要小心翼翼地提防,却不用搬出城主的态度,可以耍任性、发脾气,可以轻松地说话,需要时可冲动地拔枪指向对方的要害...
那麽..梦呢?
实在很难说清楚,忆蝶只知,在梦的面前,总会忍不住表露出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一面,闷闷不乐、不开心、难受、愉快、惊讶、生气...数也数不清。如果说在麦文尼的面前,自己可稍为轻松一点,可以表现出一些真我的话,那对著梦的时候,忆蝶就如一个完全忘了如何伪装自己的小孩子。
在希迪斯将军面前,忆蝶总要小心地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在麦文尼面前,忆蝶是冷静地应对著;在梦跟前,忆蝶却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与地位。
可是,这又代表了什麽?
「梦,能够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想著,忆蝶拿著鲜花蹲到地上,轻轻地环抱过梦,由衷地说道:「谢谢你..完全地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
『你又怎麽了啊?』
「没什麽,只是觉得很开心很开心吧,真的...」忘记身份与地位,直接跪在地上,闭上眼,把脸贴在梦温暖的毛发上磨蹭,忆蝶轻轻地呢喃道:「如果不是你,我也无法发现自己有这麽多不同的脸孔。」
『你在说什麽啊?』
梦听後只觉得迷惑,不明白忆蝶何以会说出这番奇怪的话。什麽不同的脸孔了?看来看去,忆蝶明明都是这样子,就如当初第一眼见到他时一样啊!而且就自己所知,每个人就只有一个脸孔,从年幼至成长,从成熟至年老,虽然容貌有所不同,却不会说是另一副脸孔吧?
或者黑发少年是指态度的问题吧?侧起头,仔细地回忆著遇上黑发青年後的事,然而,想了很久,梦还是觉得忆蝶是个率直的好人,表情总是俏皮而柔和,喜怒形於表面,让人觉得很舒服。『我想..我真的不明白...』
「我就猜到你会不明白。」
微微松开手,望著正一脸疑惑的梦,忆蝶不禁眯起眼,愉快地笑起来道:「要留在我身边观察一会吗?否则你是无法了解的。」
『你想让我了解吗?』
「当然啦,要不然,我为何作出这样的提议?」看出梦并不抗拒留在自己身边,忆蝶打算为对方下决定。「那你乖乖地看著啦。」
爱怜地以指尖轻拂过梦的耳朵,俯下身,温柔地吻在对方湿润的鼻子上,然後下一秒,柔和的表情蓦地变得冷漠,一双清澈的碧眸现在犹如无底潭似的,深不见底,更无法照映出任何感情。
「梦,一会别乱动。」不只是表情,忆蝶连声线也变得又冷又硬,站了起来,拿过唤人铃轻轻一摇。
「忆蝶少爷,有什麽吩咐了?」不到一分钟,便已有人敲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忆蝶行礼问道。
不比平时的亲切,此刻的忆蝶没有让侍从坐下,反而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色说道:「这只是我的宠物,样子是挺凶的,但个性温驯,你去告诉其他人这件事吧。」
梦不禁愣愣地望著这样的忆蝶。不,这真是自己所认识的忆蝶吗?这黑发青年,平时不是很和顺、很有礼的吗?怎麽才数秒间便变成另一个人了?这就是伪装出来的忆蝶?还是,这个才是真正的忆蝶了?
忆蝶听到梦心中的疑惑,但表情依然分毫不变,待侍从回应过後再道:「还有,你去挑数个聪明的人,去调查麦文尼医生在离开汉斯堡城的四天里做了什麽,又见了什麽人,一有消息便马上回来报告。」
13
听罢,梦与该侍从马上愣住,惊愕地望著黑发青年的背影。尽管梦不是很了解,但从上次遇袭事件看来,忆蝶应该是很信任那个叫麦文尼的人,跟对方也算熟络,怎麽突然要调查?
至於在场的另一人,跟在忆蝶身边比较久的侍从反应更大,曾受过严格训练的他闻言後还是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的确,忆蝶从没向麦文尼表现过一丝好脸色,每次一见面,金发的医生总会乘机吃豆腐,而黑发的青年又一定会拔枪指吓对方,关系称不上很好,然而...侍从在旁看得很清楚...
尽管忆蝶口中说讨厌麦文尼的非礼,反应上也挺抗拒的样子,然而,黑发青年却从未试过真真正正地拒绝、挣扎,不让下属处理,总是私下解决,即使拔了枪,也从未试过射出一粒子弹,侍从只觉得二人之间,只是激烈一点的打情骂俏。
终有一天,忆蝶会接受麦文尼吧?侍从是这样想著,毕竟在麦文尼面前,黑发青年会比平时有多一点的表情,也比较像一个活著的人。
但如今,忆蝶竟然说要调查麦文尼过去四天的行踪?该不会是什麽争风吃醋的事吧?
「看来你不太想做此任务?」
忆蝶不知何时转过身,笔直地盯著侍从微笑,可是梦看得出来,黑发青年并非真正地笑著,他的笑容并未传到一双冷峻的碧眸中,他的表情只是一个名为威吓的面具...
「不是。」侍从连忙立正行礼,点头接受命令。这时黑发青年又叫侍从调查亚斯莱特连环凶杀案死者的背景资料、交友状况、事发前数天及遇害当晚曾发生过的事的详细情节,在把所有事吩咐清楚後,这才让侍从离开。
不过短短的数分钟,已令梦觉得大开眼界,明白所谓不同的脸孔是什麽意思。
梦不禁惊讶於忆蝶变脸之快,同时亦惊讶於自己的反应。明明不是自己真正的性情,却以伪装示人,这样算是虚伪、是一种欺骗、是人类的劣根性,在亲眼目睹这一幕後,自己实在应该狠狠地指责黑发青年,又或是好好地劝导对方,让他重归正途之上。
然而,不知为何,梦就是没冲动、也毫无兴趣就这事而反对忆蝶的做法,它甚至有点庆幸黑发青年板著脸来对待侍从。
「怎样?觉得我很虚伪吧?会不会觉得讨厌了?」
眼看银色的美丽神兽一脸的迷茫,在侍从离开後久久不说话,忆蝶蹲下来,平视梦的一双暗红眸子问道。
『很奇怪啊,我完全没有觉得讨厌。』摇摇头,梦走近忆蝶,以毛茸茸的头依依地磨蹭著黑发青年的胸膛,语气有点不肯定、也有点迟疑地回应道:
『如果你对著他们灿烂地笑,或者我真的会觉得讨厌。』
闻言,忆蝶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坐到地上,伸手环抱过梦,把对方的头按到自己胸前,偏过头,把自己的脸贴近梦的,轻轻磨蹭著。「梦,谢谢你这样说啊。」
「谢谢你愿意了解我、接受我。」
这是发自内心的话语。梦本来对人类充满偏见,即使只是小小的一句话、无心的一个动作,也可以令这厌恶人类的神兽反感,因为对他来说,人类几乎是世上最丑恶最低等的生物。忆蝶最初以为梦在看到平常的自己後,会责备自己的虚伪,谁知竟得到完全相反的回应。
面对梦的回应,忆蝶怎可能不开心了?这是在初初遇上时绝对想像不了的发展啊,原以为,一人一兽会以针锋相对来作结束,梦会带著对自己的鄙夷离开...
『为什麽要道谢了?我只是说真话吧?』相对於忆蝶的感动,另一只当事人却完全不知自己说了什麽,会令黑发青年道谢。
「你不明白便算了吧。」
忆蝶没有解释,只是轻轻一笑回应。梦大概不知吧?对忆蝶来说,要得到讨厌人类的梦的认同与接受,大概是天下间最困难的事情。「好了,我还有工作,你呢?打算留下还是离开?接著我会只顾工作而不理你啊。」
梦侧过头,有点困扰地再想了一会,一脸的不明所以,疑惑地反问道:「刚才你不是叫我留下吗?怎麽现在又问我离不离开?」
忆蝶听罢再次发愣,怎麽在放下嚣张自大的态度後,梦就如一个傻呼呼的小伙子般?
会不会是因为梦来自的世界,文化及教育与人类世界不同?或者...梦其实只是小孩子,只是自己误会它已成年?还是梦讨厌人类,是因为它在原本的世界里,所学到关於人类的,尽是人类不好的一面,令梦以为这就是人类的所有?於是当它见到跟认知中不同的人,便觉得很好奇...
『什麽啊!我已经一百四十岁,早己成年了,转回人类的年龄,我大概廿一岁!』对於忆蝶的疑问,梦有点气愤地如此回应道。
「廿一岁啊...比我还年青...」黑发青年有点吓一跳,怎样也想不到,这个有时会很老成、有时又很单纯的梦,原来比自己还年青。不过这样想也好像不对,虽然在换算为人类年龄时它是廿一岁,但说到底梦也活了百多年,算是老头子...
「活了百多年才等於廿一岁,你的世界跟我的世界分别真大。」仔细地抚著梦的银色毛发,亮丽而柔软的,实在不像活了百多年的生物。
『当然啦,不过别问我,我是不会说关於那世界的事的。』
一说到梦的世界,那头银色的神兽又回复初遇时的高傲,昂然的抬起头,一副为自己的故乡自豪的样子,以一贯的轻蔑口吻再道:『区区一个人类,才没资格知道那世界的事。』
「区区一个人类,没资格知道那世界的事。」在梦说出这如此看不起人类的一句话的同时,黑发青年也笑著,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梦听罢随即挣脱忆蝶的怀抱,急急退後两步,一身警戒的状态,疑惑地瞪著眼前人,只差没开口指责忆蝶窥视它的内心。
见状,忆蝶也只好无奈地耸耸肩膀,苦笑著道:「很容易猜到你会说出这句话吧?你这麽看不起我们人类...」
天晓得...在忆蝶说出那句话时,是多麽希望梦反驳说它没这样想、在听到那美丽的银色神兽真的说出那句话时,左边胸口有多痛、而现在的自己,又有多失望、有多难过。原以为关系已经好转,却突然发现自己不过在原地踏步...
忆蝶不禁轻轻叹息,站起来走向书桌。「我开始工作了。」
然後,不再理会那只已经放松下来,再次不明所以、一脸迷惑的银色神兽。
14
第一名受害者,十七岁,来自邻郡的学生,背景资料不详,但应该没有任何不良的嗜好,遇害当晚跟朋友出外喝酒庆祝生日,怀疑是回家後遇袭,数天後被同学发现倒毙位於海斯特港家中的衣柜里。
第二名受害者,出生於有克市,廿四岁,是希迪斯将军府中的仆人,负责於前厅接待客人,为人开朗,甚少与人结怨。在遇害当天晚上放假,根据家人的口供,他在八时多回到家中,之後便再没外出,整晚亦无任何异状,然而他却被发现身上绑有石头,沉在朱德里河中被水草卡住了。
第三名受害者,出生於伊贝市,廿一岁,是亚斯莱特城花街的陪酒女郎,也是一名孤儿,据附近的人说,她身世可怜,生活态度很小心,甚得客人喜爱,最近跟一名客人走得很近,该男士更曾当众向她求婚,据闻死者很是心动,有意思答应。案发当晚,受害者留在酒吧收拾打扫,次天下午被发现陈尸於酒窖里,死状极为恐怖。
第四名受害者,卡依城人,十九岁,是个有名的骗子,专门欺骗富家小姐的感情,以得到金钱上的收入。遇害当晚所作的事不详,被发现倒毙在位於奥玛市市集的仓库旁。
第五名受害者,外国人,十八岁,跟随父母来到卡依城做生意,背景资料不详,在郡中无认识的人,跟第一名受害人一样,遇害当晚明明在房中休息,却在第二天被发现倒毙於距离旅馆不远的公园里,衣著整齐地坐在秋千上,身边还散满了一地的花瓣。
第六名受害者,廿五岁,出生於亚斯莱特城,母亲现住在海斯特港,受害者本身一直於郡外工作,在剧团中担任舞者一职,最近一个月因家中母亲病重,於是特意回家一趟。曾跟旧朋友莱恩·希迪斯聚旧,然後被送回家中,不久前被发现被冰封在埃尔山上的赛西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