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是费迪南德叔叔比较有趣,竟然是卖酒女的追求者之一,不爱贵族小姐是家族遗传吗?不过那种高傲,不管怎样看也不像穷人吧?然後,被拒绝的你会怎样做?罂粟战争中的血腥骑士。」
梦第一次见到忆蝶以这样的一个表情来笑著,这笑容美丽灿烂至极点,却也冰冷而残忍的,就如一只已有十足把握去抓著老鼠的猫儿,正盘算著如何玩弄折磨猎物。
如此的无情,却又妖豔得教人移不开视线,也令人极度的不安。梦不由得踏前一步,轻声试探:『忆蝶...』
「梦,回来了吗?」回过头,满脸笑容的忆蝶明显心情极佳,浑忘自己曾请梦离开,不要进入书房,竟迎上前蹲在梦面前。
「又摘了花吗?勿忘我,小心我会误会啊。」
忆蝶愉悦地笑著,伸手接过梦口中叼著的紫色小花束,顺手插在桌上的水杯中,心情更轻松得在哼歌,跟之前心事重重的样子彻底不同。
是解决了一件事吧?然而,未免太兴奋了,不是已经整夜没睡吗?梦在心中想著。
『忆蝶,你没事吧?』
「我?」黑发青年不以为意地笑著,难得地没有望向站在一旁的梦,以指尖抚著花朵反问道:「我有什麽问题?」
梦不语,只是望著忆蝶美丽的侧脸叹息。为何黑发青年总不爱惜自己?之前受伤时是这样,只休息一天便跑去工作,现在也是...梦可以肯定,忆蝶一整晚没睡,而且接下来大概会马上外出工作,不会作任何休息。
难道忆蝶不明白吗?没错,解决一件烦心的事会令人兴奋,然而这种兴奋也只是精神上错觉,掩盖了肉体上的疲累。
想著,梦不由得说道:『你整晚没睡吧?不如先去休息?』
「我知道你在关心我,但太过的关心,便会变成罗嗦啊。」
『什麽?』
梦第一次听到忆蝶以如此直接地指责他人的不是,而且..对象还是自己,当下便觉火大,不满地哼道。
「梦,我有很多事要办,再说,之前令我困惑已久的事情现在终於有线索,难道你要我放著那些线索不管,爬上床睡觉吗?」忆蝶皱著眉,语调比梦平和,却充满不满地反问。
「请你明白,我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言外之意,似乎是梦不了解忆蝶。
梦听罢不禁更觉生气,只知道有堆晦气说话快要冲口而出,然而,眼看忆蝶绕过自己身边,准备离开书房时,难听的说话便马上吞回肚中,毛茸茸的身体飞快地化为人型,跑上前,从後抱上黑发青年的纤腰。
「你干什麽?」
「套用你的话,你有你想保护的东西,所以可以不听我的话,那我也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说著,梦以手覆上忆蝶的双眼,口中念出一串咒语,然後,怀中的黑发青年便软下来,闭上双眼呼呼入睡。
虽然不太应该强制迫他人入睡啦...梦把忆蝶抱回睡房,安置在床上,为黑发青年解开上身的钮扣脱下裤子,又盖上被子,然後坐在床边相伴。「晚安了,好好地休息吧。」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美梦。
在梦中,我遇上的,是一只银色...如狼似豹的生物。在遇上它之後,我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力量,我依然是渺小的、软弱的一个人类,每天迷茫地活著,也不知是为了什麽,我的生活就跟过去一样...
除了,我开始每晚做著恶梦,梦到一些很不堪入目、令人很难受的过去,我不愿再次面对的回忆...
就是那一晚,美丽的蝴蝶,被残酷地钉在松木板上支解的一晚...
那一晚,震撼、恐惧、不明所以、好奇、五感上的刺激、愤怒、无法移开的视线、逐渐沉重的呼吸,既残忍..却也极为诱人的画面,哭叫、喘息、呼救与呻吟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混乱的思绪在刹那间变成心跳加速的巨大快感,如燃烧般的兴奋起来,只是旁观著,心中便有股冲动要破体而出...
对,就在这一晚,我再也不可自称为正常人,我再回不到那单纯的日子,我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从旁看著如此不堪的一幕,一次又一次地重覆,心脏开始变得麻木。
尽管那是自己很喜欢的人,然而..为了这一妖兽似的罪恶之夜而赔上自己的终生,这值得吗?随著旁观著、伤口被反覆地挖开的次数增加,心情反而变得平和过来。
其实,这只是童年是一道伤口,即使痛苦,也应该让它随时间而去...
恶梦已经过去了...吗?
「为什麽?我在强暴你啊!为什麽你不哭不叫不挣扎?为什麽要任由我伤害你?告诉我啊!」
「因为..我爱你。」
不对,一切..只是梦...可怕,但幸福得叫人忍不住流泪的梦。即使我真的摆脱了过去又如何?我已经..被魇吞噬了...这双手,杀死了我心爱的美丽人儿...
一切..都是从那个夜里开始...一切都是那只美丽蝴蝶的罪...
21
父亲,我爱你啊,所以..请你回头看看我,好吗?
那是谁的声音?
想知道吗?那不如张开眼,自己亲自确定?那麽..醒过来吧!
张开眼,忆蝶发现自己正身处於一张大床之上,身上虽不至於赤裸,但也是衣衫不整。这里到底是哪里了?这不是自己曾到过的地方,难道是梦境中所创造出来的世界吗?稍微移动身体,却发现床上不只自己一人。
正确来说,应该描述为忆蝶正坐在某人身上,赤焰似的红发,如鹰般的锐利碧色目光,正是希迪斯将军三十年前从罂粟之战凯旋归来的意气风发模样。
这绝不是寻常的梦...
忆蝶从来没机会见到如此希迪斯将军年轻时的样子,在黑发青年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双目带著痛苦,英伟,却也沧桑..所以,现在怎可能出现如此鲜明、年青英俊,却也陌生得很的容貌於梦中出现?这..这不会是他的梦,他也不可能作这样的梦境...
为什麽不可能?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盼望,不是吗?
我的盼望?狐疑地低过头,望著身下的男人,忆蝶惊恐地发现身体已不再受自己控制,自行活动起来。
以指尖沿著线条硬朗分明的轮廓轻划,来到唇上,留恋地爱抚,任由男人含上。接著是一阵的天旋地转,忆蝶已身处在男人身下,衣服转眼间被撕破,白晢的肌肤被对方粗鲁地揉搓舔舐,而自己也不断扭动迎合,红唇微张地发出喘息...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忆蝶在心中呐喊,想伸出手推开身上的男人,然而,一双手的确是伸出了,却拥上了男人的项背,无力地任由年青的父亲从颈吻至胸口,再滑落至下身的敏感之处,被一阵湿润的紧致感包围。
眼前的景象在旋转,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中无法著地,正沉重地跃动,犹如要跳动至爆裂似的,却又甘心就此先我毁灭...
到底..为什麽会说那是我的愿望?又是谁在跟我说话了?
忆蝶无声地在心中问道,然後看到自己举起双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刀,看似要插到年青的希迪斯将军身上。
父亲..为何你都不看著我了?为什麽..不愿爱我?我恨你..我恨死你啊!
「可恶!这个幼稚的家伙是谁啊?」
随著一声咆哮,忆蝶只觉得身体变得轻起来,而眼前的人,再不是那英伟的父亲,而是泪流满脸的自己。「哭什麽了?得不到就要毁掉吗?你是这麽懦弱无能的人吗?没用!」
说著,忆蝶再也忍不住,顺手便甩了『自己』一巴掌。「像个娼妓般,这像样吗?」
『但..我一直希望..可以取代蝴蝶夫人,成为父亲一见锺情的对象...』
忆蝶闻言一怔,如被闪电击中,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知自己脚一软,身不由己的跪了下来,用力地抱上面前的『自己』,内心开始被苦涩充斥,鼻子也如被打了一拳般的酸楚,良久才可哽咽地道:
「我明白..我也希望父亲爱我、只看到我一人,取代蝴蝶夫人成为父亲的唯一...可是,命中注定了没有,那就不可强求,因为不管发生什麽事,我们是父亲与蝴蝶夫人的独生子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抱紧眼前才廿岁的自己,怜爱地轻拍著颤抖的身体,黑发青年闭上眼,不让泪水涌出。
没错,纯如那把声音所说,这个梦,的确是建基於忆蝶努力埋藏在心底,一个永远无法实现、只可当成遗憾的愿望。
『可是我恨..为什麽不是我?既然无法拥有,那不如...』
「别这样说。」
忆蝶轻柔地以手覆在『自己』的嘴上,阻止对方说下去,一边温柔地笑道:「不管再怎麽恨,但也不可以杀了他,因为再没有任何事情,比杀了人更加难以弥补...要是杀了人,一切便真的无法改变,亦无法再得到救赎。」
「而且...」
黑发青年想了一想,再次笑了起来,却同时滑下眼泪。「而且,不管他如何忽视了我们,他也依然是我们最爱的父亲。」
「即使他不爱我们,但..只要让我们去爱他便够了。」
『难道..你没有不甘心吗?』
没错,如果不甘心,我可以借出力量,实现你的愿望。你希望让这男人对自己一见锺情吗?还是要杀了他来泄愤?不管是什麽,我也可以为你达到。
又来了,那把蛊惑人心的声音又来了...那不是『自己』的声音,可是,是谁了?
忆蝶此刻已完全清醒过来,不再像之前般,有著自己的意识,却无法自控,更摆脱了刚才的色欲旋涡,心中一片清明,想到之前想不到的事情。
那把声音...黑发青年本以为那是自己的心魔,然而现在却有了别的想法。
「我很不甘心,可是...你看看?」忆蝶侧过身,指向正坐在床上另一边的男人,无奈而苦涩地说道:「即使让你得到他,但他真是你所爱的男人吗?的确,我们都希望自己可取代蝴蝶夫人,可是蝴蝶夫人遇上的,是令我们爱上的父亲吗?」
比较年轻的忆蝶身体微微一颤,却不说话,这时真正的忆蝶苦笑起诉:「其实我们都知道,自己所追求的,只是个永远无法触摸的幻象,试想想,如果父亲没有遇上蝴蝶夫人,我们有可能爱上父亲吗?」
「如果杀了他...如果他爱上了我们,那就代表...我们从来没存在於世上。」
语刚毕,忆蝶怀中的自己、身边的男人,突然凭空化为点点的青光,如有意识般凝聚在黑发青年面前,形成一道光团,而在这青色的光晕中,依稀有著一道兽影。『为什麽...要抑制自己、欺骗自己?我说了,在这里,什麽都可以实现。』
「抑制?欺骗?拜托你别自以为很了解我,好吗?」
忆蝶冷笑著,为了自己的心被他人侮辱而生气。「我的确希望得到父亲,可是我更清楚自己的愿望只是遗憾,我是绝不会为了过去的一个遗憾而断送自己的将来,放弃为著现在愿望而努力。」
「我只会不断地往前走,不会向後退的,所以你是无法迷惑我。」
『.................』
『我终於找到你了。』
找到我?是谁..想找我了?不明白...
22
再一次张开眼,忆蝶再一次发现自己正身处於床上,胸口上被不知什麽压著,倒是眼前的景物是自己所熟悉的木刻,还有身边一头松乱的银发,让黑发青年知道自己已逃离那既幸福,也可怕得很的恶梦。
重新躺平在床上,黑发青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心中只觉得好险。
如果继续留在那个梦中,如果父亲认真地挑逗自己,如果那把声音再次说出蛊惑人心的说话,忆蝶实在没自信可抵抗如此的诱惑。
毕竟那是纠缠於心中多年的欲望...
到底於最後拒绝这梦境的自己是否很傻?原来人们说太理智的人是不会开心,这论调是对的,单是看看被所谓的恶梦惊得一身冷汗的自己,还有於一旁睡得天昏地暗的梦,便是最佳例子。
等等...梦... 它烦恼的原因...它的另一半是...
魇...
想著,忆蝶不由得心中一震,只知脑中模糊地有一想法成立了。
我可以借出力量,实现你的愿望。你希望让这男人对自己一见锺情吗?还是要杀了他来泄愤?不管是什麽,我也可以为你达到。
所谓的为他人达成潜伏於心底中、永无法实现的欲望是什麽意思?是在梦中让他人得到满足吗?还是..确实地把欲望变成事实了?不知为何,忆蝶下意识地觉得,如果自己听到的声音真是属於魇,那麽,它的能力绝对比自己想像中可怕。
不,不只如此,还有别的事可跟魇扯上关系,但..会是什麽?
忆蝶伸手抚著额角,轻轻地讪笑起来。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去想也没用,因为,根本没有人可证明梦中的那道兽影便是魇,所以一切都不可以成立。
现在最重要的,是跟梦探口气,然而以梦的性格,大概不愿透露任何关於魇的事情吧?
或者要用上些法子来套梦的说话?想不到自己竟会有计算梦的一天,想来当自己成功之时,便是梦气了自己的一刻吧?不知梦会否原谅自己?黑发青年不禁苦笑。还是老说话,以梦的性格,大概会记恨於心,从此把他想成卑鄙之人。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果真不错。父亲,我们都是痴人呢。
咬著下唇,迫使自己狠下心肠,终於,忆蝶深呼吸,让自己回复冷硬的表情,然後甩开梦那压在自己胸前的手臂。
以一起睡觉多时的经验所知,当自己身处於梦的怀抱之中时,是可以移动身体,即使不小心脱离了梦的臂弯,最多只会引来更用力地拥抱,却不会让它惊醒过来;然而,只要带著故意的心态,梦便会马上醒过来,犹如..野兽察觉到危险一样。
果然,只见梦马上模糊地张开眼帘,慵懒的问道:「怎麽了?要起床吗?」
忆蝶不禁轻轻叹息。这梦老是这样子,总不会想想是否它令别人不舒服了,只会问对方怎麽了,彷佛那不是它的责任似的。虽然,今次真的不是它的责任。
「我做了恶梦...」
没有把心底话,黑发青年只是说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然後任由对方把自己拉入怀中抱著。「我梦到..一只发出青蓝之光的生物,头上有一只小小的犄角,看起来有点像马,却有著不属於马的蹄子,比较像鹿,而且有著鳞片...」
闭上眼,忆蝶努力地回忆著那依稀的兽影,缓缓说道:「还有它说,只要我想,它便会为我实现愿望。」
只感到梦抱著自己的手臂蓦地收紧,而带著颤抖的声音也随即响起:「你..你梦到魇了?它对你说了什麽?」
「就只说了什麽帮我达成愿望那句。」
「不可能的!一定还有别的说话,它有没有说起我?」
用力地握著忆蝶的手腕,无视已红起来的白晢肌肤,也不理黑发青年紧皱的眉目,梦急切地问道,然後在对方摇头时愤怒地咆哮:「你骗我!魇怎可能感觉不了我的存在?说!你到底有什麽企图,为什麽要骗我?」
忆蝶不禁愕然,接著觉得极之悲哀。
没错,自己早已想过,在计算梦之後,它一定会生气,气自己套它的话,可是现在梦的确是生气了,却是因为梦认为魇曾说起它的事情,而自己却为著某些目的没说出来。
在梦眼中,自己始终如他人一样,不管做什麽都存有私心吗?
还以为...算了,说到底,自己的愿望永远如妄想一样,不管多努力,不管耗损多少的心血,想得到的,到头来都会化为一场空虚的梦境。
闭上眼,过去的一切便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重现,转眼间,廿多年。从以前的父亲,到现在的梦,即使那只是渴望被爱、被需要的小小心愿,却遥远如天上的星星,只可以双眼看著,不可以手触摸。
原来要被爱是件很困难、很令人无力的一件事...
多少年了?好像是廿三年吧?从懂事开始便跟在他人身後追寻,一直得不到接受、得不到拒绝,同时也得不到死心的理由,只好继续地追著一个明知没可能的妄想。忆蝶忽然想起某故事中不停地追著太阳的少年,不知那少年最後有没有放弃了?
忆蝶不禁惨淡地笑起来,却没有掉下半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