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年间
大唐盛世,海内生平。皇宫内苑自是一番祥和富贵之气。花团锦簇,歌舞笙屏,满目尽是太平盛世的繁华,耳侧不绝尽享安乐的欢笑。
东宫的华美不亚于别处,东宫的鸟语花香却也不同于别处。皇家气派的大院内少有的宁静惟有在这里才可寻到--东宫,是太子所住的宫苑。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皓白的月色之下,有一颀长的身影独自在幽静的"琴瑟亭"中。月华将他的影子拉得奇长,长袍随风飘动不止,而他,却犹自站定,宛如神祗一般。面色如玉,冷眸如星,似刀削出的俊美五官,是天赐的出众容貌,不知令多少名门淑女望而心动。
"汝瑟初停凤凰柱,吾琴欲奏鸳鸯弦。"紧抿的薄唇蓦地轻吐出两句柔情的诗句,是因为早已察觉到有人靠近。
另一个消瘦身影出现在亭中:"太子殿下!"
"叫我‘琴'!"星眸主人不满地纠正。
来人被大唐的皇太子以双手微托,自地上搀起。而令太子不悦的是,并未如愿地从那人口中听到他希望听见的字眼。
"瑟?"太子勾起被唤作瑟的男子的下颌,以眼神命令。
"太子......"
他愤而收回抬着瑟那柔美脸庞的手,背过身子:"为何你五年来就像死了一般?冷漠少言,毫无生气。我为你抛弃了大唐太子的名,只愿成为能与你合鸣的‘琴'。而你,却吝于给我一个笑容,甚至不肯唤我为你而改的名?"
"请太子降罪。"瑟淡淡的声音没有任何惧怕。
"我不会杀你,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能死!"太子一拂袖,坐到亭中的石凳上,看着桌上的碧玉古琴,"为我抚琴!"
瑟依言而行,坐到太子的对座,修长的十指开始拨弄着那十二根琴弦。一声声琴音都如击在瑟的伤口上,疼痛依然,却不会再流血,而心......亦不会再觉抽痛!因为,他的心,早在五年前,便已如死灰--
五年前
五年前,那时,李宏尚未被册封为太子,然而满朝皆知,大皇子宏,是"二圣"最疼爱、最欣赏的儿子,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刚弱冠的宏,常爱一身戎装打扮出没于皇宫内外。自小文武双修的宏,不但学富五车,更是身姿挺拔,在众兄弟中犹为令人瞩目。原本稍嫌过于秀气的长相,也因后天磨练出的霸气而显得英气勃发。
这日适逢武后闲暇,宏前往母后的寝宫向母亲请安。
"宏儿,过来!"端坐在龙椅上的武后其时已与高宗皇帝李治并称"二圣"虽名为共同执政,然而高宗素来身体孱弱,所以,朝政早已由武后一人把持。
"是!母后。"宏正欲向母亲走去,但眼光突而扫到跪在一旁的另一群人,"母后,他们是......?"
"都是今日新入宫的乐师。"武后向儿子招招手,做母亲的天性展露在慈爱的脸上,"宏儿,坐到母后身边来,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宏听话地照做,只是眼睛的焦距始终盯在那跪成一地的乐师中的某一人。在那么多人之中,惟有那双清澄的眸子闪入了宏的眼帘。
武后为儿子整理着发髻的簪子:"别整日地乱跑,要有个身为皇子,为人长兄的样子!"
"是的,母后!"宏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神还在别处,并没有看着母亲。
武后打量着儿子俊逸的面容,满心欢喜地笑着。对这个当年使她坐上六宫之首宝座的长子,她是有说不出的满意:"宏儿,母后想立你为太子。"
宏回过神来,并不是十分意外地望着他权倾朝野的母亲:"谢母后!"
"但是......"武后笑道,"母后要你先立妃。"
"立妃?"宏不以为然,"儿臣尚无此念。"
"宏儿......"武后欲议家事,不愿有闲人在旁,遂令众乐师,"你们下去,好好准备,听候吩咐!"
"是!"跪了许久的十数人纷纷站起。
"且慢!"宏的眼光又飘至那人身上,"母后......儿臣可否向您讨一名乐师?"
"无妨,你挑吧!"武后一抬手,众乐师又跪回原地。
宏走下龙椅,毫不犹豫地走到一名少年身边:"你叫什么?"
少年抬起头,居然是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他的身材显然比之宏要瘦小的多,不过依年龄看,尚有成长的机会,只是这容貌......若他是女儿身,怕是真会一看倾人城,在看倾人国了!除了稍嫌文弱,就男子的俊美而言,恐怕连宏都输他三分。
"草民贱名柳瑟,杨柳之柳,琴瑟之瑟。"
"起来!"宏不喜见他跪拜的模样,一手搀起地上的柳瑟,转过身对武后道,"母后,儿臣要他!"
"其余的都下去。"武后遣退众人,独留柳瑟,"你走近些,让哀家瞧瞧!"
柳瑟顺从地向武后的龙椅走近几步,正欲再跪下,一直亦步亦趋在一旁的宏又拦阻他。
"宏儿!"武后稍有不悦,"怎可废了礼数?"
"母后。"宏又坐回母亲身旁,"儿臣只觉他......似是极不适合跪拜他人。"
"胡说!宏儿越发的放肆了!"武后柳眉轻蹩,薄斥儿子,"整个天下,有几人可以不跪哀家?除了你父皇,还有你这混儿,还有什么人可以与哀家平起并坐?"
柳瑟早已跪拜在地,默不作声地等候发落。
"儿臣知错,母后息怒!"
武后睿智的双眼隐约看出了些端倪,她冷声对地上的柳瑟道:"抬起头来!"
足以令人混淆阴阳的绝美容颜让宏再次屏息,连武后也为之一震。这少年怎生得如此俊俏?简直不似是凡间的人儿,大唐皇家尚无这等有灵性的孩子,民间怎生出了这谪仙一样的少年?
"宏儿!"武后正色问道,"你是否真的只要一名乐师?"
"自然是!"
"柳瑟?"武后再问他,"你都会些什么?"
柳瑟嗓音柔滑,更有少年的清亮,他神情恭敬却不卑不亢:"回禀天后娘娘,草民自幼习琴,只会抚琴而已。"
"宏儿,他尚年轻,所学有限。母后为你另择一名优秀乐师。"
"不!母后,儿臣只要他!"宏坚决不改变初衷。
"宏儿究竟要的是乐师,还是......娈童?"
武后森冷的目光已不复刚才的慈爱。对痴儿的心思,他为人母的,多少会猜到几分。早从宏一进入这内殿,他的心神就几乎全放在那少年身上,甚至对他自己被封为太子一事也未表现出几许兴奋。
"儿臣......"
宏被母亲的目光盯得几乎手心冒汗。他看向低跪的柳瑟,后者的双眸清澄如波,又在他心头猛扎了一下。那双年轻的眼中有不解,不信与不屑。不屑?宏诧异着。
"宏儿,快说!"武后不耐了。
"儿臣......只是想要这柳瑟入我东宫为乐师,别无其他。"
"好!"武后若有所思地笑着,似乎不再继续这话题,"那......刚才与你说的事还记得吗?母后打算将你表妹武暮颜许你为妃,如何?"
"可是母后,儿臣根本不想现在立妃。"
见儿子的目光又牢牢锁定在柳瑟身上,武后怒不可扼:"来人!把这柳瑟给哀家送到内务府交给总管!"
"母后!"宏立刻自龙椅上站起来。送往内务府,可不就是要他净身为太监?"母后您刚才答应将他给儿臣的,不是吗?"
侍卫已经拉起了柳瑟,随时要架他出去,柳瑟的脸上只余一抹惊讶。他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进宫做乐师而已,怎生做出了这些事端!
"那么......你是否愿意答应母后娶暮颜?"武后一心要她武家的血脉与李家世代相缠,共享这大唐盛世,是以一心要撮合成这段姻缘。
"母后应允儿臣放过柳瑟?"宏清楚母亲的用意,虽有满心的不愿,但又不得不妥协。
"可以!"
"儿臣......会尽快迎娶暮颜表妹!"宏在母亲面前跪下,"谢母后赐婚!"
"我的好儿子。"武后满意地搀起宏,"明天......你就是大唐的皇太子了!"
少主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
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东宫之夜,奇静,奇冷,奇惑!
太子受封及大婚都已过半载了,而这东宫除去多了一座精致且巧立云水间的"琴瑟亭"外,并未见有丝毫改变,也未曾显出一分半毫的喜气。
月上柳树梢。太子殿下没有在寝宫,却独自流连于"琴瑟亭"并使人唤来了乐师柳瑟。
"太子殿下!"柳瑟人到。
"不许跪!"太子宏先声夺人,让柳瑟不敢忤逆而站在一旁。
"我说过,在东宫之中,你对我不必诸多礼数,直呼我宏即可。"
"天后娘娘吩咐过小人,切不可忘了尊卑之分。"柳瑟的嗓音较半年前又低沉不少。身形也渐渐高大起来,虽远远不及宏,但也有了男子该有的骨架,看来不再那么像女子了。
宏将低着头的柳瑟拉进亭中,硬是按他坐下:"这里没有天后娘娘!只有我!"在柳瑟面前,宏从未用过"本宫"的自称,而一向只说"我"他二人之间一直只有柳瑟克守着那尊卑之礼,而宏则是对它厌恶之至,"来,看看这合不合用!"
柳瑟抬头,看见桌上摆放着一架晶莹剔透的玉制古琴,碧玉在夜色中犹为晶亮,这无疑是架极品的好琴,而琴尾刻着的"荼糜"二字更是明示了它的价值连城。
"玉琴荼糜,上古珍器。此琴动弦,百花俱残,故而得名‘荼糜'。恭喜太子得此名琴!"柳瑟虽惊讶于眼前的名琴,却仍是以一贯的淡然语气恭敬地回话。
"我有何喜?我要此琴有何用?"宏笑了,他知道那架"荼糜"绝对是爱琴之人皆梦寐以求的神器,"这是我搜遍整个长安城才找到,是要送给你的!"宏又补充:"你若不肯要它,便把它砸了!除了你,没有人配做它的主人!"
"谢太子赏赐!"
"为我抚上一曲,让我见识‘荼糜'传说中的神奇魅力。"
柳瑟按弦起音,琴声清亮无比,似潺潺流水,又似玉珠落盘。只见柳瑟十指如飞,一曲《无所求》穿透夜的寂静,自湖心的"琴瑟亭"飞出,划破东宫的冰冷。
宏一手抵着额,看着柳瑟渐入佳境,人琴合一,浑然忘我。秀眉因心情松懈而舒展,双眼微合,薄唇轻启而嘴角微扬。半年前初见他时的感觉顿时与此刻的心境重叠。惊艳!宏暗暗自嘲,明知以"丽人"形容男子实为怪异不当,可宏看柳瑟时却只能想到这二字。他是当真一见瑟便被他掳去了心神,完全没有顾忌到他是男子,完全没有考量过这样的痴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是被瑟那双清澄的眸子牵引着,义无返顾地栽进那爱的楔子中!
冷落了新妇,冷落了整整一个东宫为他而容,为他而活着的美娇娘,就只为在这无人的深夜,在此凝视瑟那短暂亦不是为他而绽放的笑容!
一曲已毕,柳瑟停下手,抬头看宏。
"瑟......真美!"宏几乎迷醉地望着柳瑟未褪尽笑容的俊脸。
"太子谬赞了。小人的拙作难登大雅之堂。"柳瑟以为宏是夸赞乐曲之美,"是‘荼糜'琴音动人,才使得〈无所求〉如此出色。"
"当真是......百花俱残......"宏的手不知不觉地伸过桌面轻抚上瑟的脸颊,"看到你的笑容,我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羞花闭月......我的瑟真的可以令百花荼糜!"
"太子殿下!"柳瑟躲开了宏的手,一脸的惊慌与羞愤,"柳瑟只是名乐师!"
"不许喊我太子!"宏恼怒于他的拒绝,"这里没有太子,只有宏!"
"太子即为宏,宏即为太子!"柳瑟站起身,退到亭边,"请太子尊重您的地位和身份。"
"身份?地位?若是这样,我就在你面前放弃这大唐太子的名!"宏不肯罢手地走到瑟的身旁,在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前,决然道,"今夜起,我叫‘琴',能与‘瑟'你合鸣的‘琴'!在这为你而造的‘琴瑟亭'中,我要你起誓,你的今生,只能与我齐鸣!"
"不!"
不?宏--或该称琴,星眸圆睁,怒气已然浮上冷俊而痴狂的脸面。瑟此刻脸上的不愿、不屑,嫌恶同半年前在母后宫内的初见是一模一样的,而那正是他不能忍受的!
"我不是娈童!"柳瑟那柔美的,年轻的脸庞因气愤而显现一抹绯红。他生气,惊讶而且紧张,他甚至忘记了要自称"小人"
然而,柳瑟涨红的脸与轻咬着的唇反却勾起了琴如火的情欲。他不顾瑟的猛烈挣扎,硬是抓住他的双臂,朝那两片早已诱惑他良久的唇吻去。唇与唇的碰触并未能令琴满意,因为瑟拼命以齿相阻,非但让琴无法用舌挑开他的口,更在情急之下咬破了琴的唇。
疼痛,使得琴离开了瑟的唇。他舔弑着自己的伤口,唇边还留有瑟的气味。
"我只是要你!谁说你是什么娈童了?"琴的双手改为圈住瑟的腰,不仅未拉开两人的距离,姿势反而更亲昵,"天下间,惟有你瑟,可以让我成为‘琴',而‘琴'也只要瑟你一个人!"
琴欲再吻,未料瑟突而猛力一推,那似是聚集全身力量的一推,竟将琴冷不防地推开了,甚至倒退了几步,撞到亭柱之上。
"瑟!你......"
柳瑟立刻跪下:"请太子降罪!送往内务府、斩首,甚至凌迟都无妨!"
"你想死?"瑟的几度反抗乃至此刻的一心求死令琴勃然大怒,他重又抓住瑟的手腕,将他自地上拎起,另一手粗鲁地捏着他的下颌逼他面对自己,"我绝不会让你死!当初我为了保全你的身子,不惜答应母后娶一个我根本不爱的女人为妃,如今我怎会轻易让你去死?决不!"
琴的暴戾与执着令瑟深感恐惧,待他反应过来时,琴已经将他按倒在地。
"不要!"瑟手忙脚乱地阻止正在撕裂他衣袍的琴。他不要!他不要这样没有尊严地被人对待,他不要这种难以接受的断袖之爱!
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狂乱至此,他已形同野兽,只为眼前绝美的猎物而欲火丛生。瑟白皙的皮肤正一点一点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如羊脂又如美玉,令琴沉醉且兴奋。琴的唇自他完美脸上的五官一路吻至他的胸前。瑟文弱年轻的身体断然无法同孔武有力的琴相比,被蛮力强压在琴身下的瑟只能竭力做着近乎徒劳的挣扎,他几乎绝望地闭上双眼。
突地,瑟那被压制的右手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他立时睁开双眼,看到的是琴的腰间他那平时片刻不离身的御赐匕首,这是即使上朝,都有"二圣"特许可以不用摘去的"七星倚贤匕"!
瑟未敢迟疑,在琴贴近他身体的刹那,他飞速地抽出匕首,猛力挣脱。
匕首,首先划破了琴的前胸,留下一道不重却又清晰的血痕。琴未觉疼痛,只是难以置信地瞪视着瑟,自然,也松开了禁锢他的双臂:"你......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