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宏甩开妹子的手臂,怒火正自他的胸中燃烧。
柳瑟一直以冷眼旁观着他们兄妹的对话,惟有在听到太平那句刺耳的"娈童"时,才受伤地趔趄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身子也跟着微颤起来。
"宏哥哥!"太平放低声音,喊着儿时与兄长的昵称,"你看,他已经成年了,再不是什么翩翩美少年,也不适合做什么娈童了,你为何......"
"住口!"宏怒极地甩了妹子一巴掌。
太平应声跌倒。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还不及她心中的委屈来得令她难过。她立时哭嚷起来:"宏哥哥,你打我?父皇和母后都不舍得对我说句重话,你居然下那么重的手打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太平......"宏后悔万分,太平不止是武后的掌上明珠,也是他最疼爱的妹子,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打她。宏立刻想要扶起太平,却被她挥开双手。宏虽然是有很多很多的不忍和歉意,但也有难以消退的不满和责怪,"太平,皇兄并不想打你,只是......你不该提‘娈童'那两个字,不该侮辱瑟!"
"侮辱?"太平冰雪聪明,立即明白兄长会为袒护别人而出手打她意味着什么,"皇兄你真的喜欢他?你看待他比我这亲妹子还重?你爱他比爱太平还多吗?不!我不要!不可以的!我要去告诉母后!"
"太平,别闹!"宏不耐地道,太平意料之外的来访已经让他觉得疲惫了,"你明知道近日为了我监国之事,母后与我已多有分歧,你是安心要我与母后嫌隙更深吗?"
"我不管!我不管!"太平越说越急,抹了抹泪水,依旧不依不饶,"除非你答应把柳瑟给我!"
"不行!"
"你说他不是个物件,是人,那么你凭什么代替他决定?"太平走到瑟的面前,"我要你来说,你自己决定。你愿意留在东宫,还是跟我走?"
柳瑟未曾预料会碰到这等场面。他很想借太平之力就此离开东宫,但,此刻宏如火似刀的眼神却让他怎么也不敢开口应承公主的问话。他不知道答复公主之后,宏会有何种残暴疯狂的举动,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生命会因此消失在人间。虽然他很想洒脱一点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却始终是缺少一颗坚硬麻木的心。柳瑟矛盾地思索着,终究是没有出声。
"你说啊!"太平等不及要知道柳瑟的决定。
"够了!"宏从太平面前将柳瑟扯到自己的身边,"不许再胡闹下去了。太平!我立刻让人送你回宫!"
"不!"太平与一般的皇女不同,她承袭了武后坚强与不服输的个性,她不会在兄长或任何男人面前轻易低头与畏缩,"我要他回答我!只要他说愿意和我走,宏哥哥,你也不能强留他吧?"
"他哪儿都不会去!"宏的手紧紧箍住瑟的腰,并阻止他无用的挣扎,明明白白显示着他的独占欲,"瑟只能在我身边!"
"母后......母后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太平想到了最后的黄牌。
"谁不答应都没用!"宏低头看看怀里依然比他矮小的瑟,坚定不移地道,"他是我的,以前、现在、往后,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凭什么?凭什么?"太平又嚷开了,"宏哥哥你为了他,连后果都不计了吗?你不怕母后怪罪,不怕父皇生气,不怕太子之位不保吗?"说到最后,太平竟是为兄长的未来担忧起来。
"为他......我可以无所畏惧!"宏仿佛宣誓一般,当着太平的面,亲吻瑟的唇。
柳瑟惊讶且混乱地睁大双眼,如同受惊的幼鹿。就在他一时失神的时候,让宏轻易地挑开了他的牙关。宏的舌开始纠缠着他的,而他......直到太平羞愤地离去,依然无法从震惊中脱离。
"为什么?"瑟喘息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不能忍受自己因宏而情绪跌宕起来,"因为我,让你身陷尴尬,让你的太子地位受到威胁都无所谓吗?"
宏留恋他唇瓣的甘美,紧搂着他欲再吻,被瑟强硬地挣开。宏浅浅扯出一抹笑容:"如果你爱听,我不介意重复多少次。因为我爱你,视你在万物之上,所以我愿意为你成为‘琴'。琴今生只有一样东西志在必得,那就是你的心!别的东西......即使全部失去又何妨?"
宏大力地将瑟拥入怀中,紧紧扣在胸前,让瑟聆听他作为"琴"的心声:"就算我今生不得善终,就算我死后坠入无间地狱,我也绝不在意!只要我能得到你的心,我夫复何求?"
在宏的怀中,瑟漠然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寂寞花时闭院门,丽人凝神立琼轩。
东宫的宫门永远无法阻拦太平公主的轻骑,凝神而立的瑟也永远躲不开公主的热情。
"瑟!"太平轻松下马,一路朝他飞奔而来。近日公主已不再与瑟痴缠,在明知兄长对他的情谊之后,太平亦只是将瑟看成投缘的朋友。太平虽然觉得他二人的情惊世骇俗了一些,却并没有任何鄙夷之色出现过,对瑟更是从未有过的热诚,"瑟!你又在发呆吗?"
"参见公主!"瑟躬身行礼。太平也不许他跪拜,这习惯倒是与她的兄长如出一辙。
"好了!下次连这个礼也一并免了吧!"太平随意地在他身旁的廊边坐下,不理会精致的丝绸衣裳会不会被弄脏,"告诉你一件事哦!我今儿个见到一个人。你决想不到,他和你长得有多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叫薛绍......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瑟对于太平的话并无反应,也不显热络,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我并不是因为得不到你才喜欢他,而是......"太平有丝难得的腼腆,"而是......不知不觉,由心底生出一种渴望,想看着他,伴着他,依着他,粘着他!和当初见到你时只想要你在我身边不同,我不仅想要他,还想要他也爱我,想要他的人,更想要他的心!你说,这是不是爱?"
"我......"瑟望着情窦初开,天真无邪的太平,诧异他们兄妹在感情上同样的执着,"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太平不明白地扯着他的衣袖,"宏哥哥是那样子地爱着你,你怎么可能不懂什么是爱呢?"
"为何我该懂?为何他要爱我?"瑟茫然地反问,"我不要那有违常伦的爱啊!我不要的!是他禁锢了我,如果他有爱,那么那爱也是将我毁得彻彻底底的原凶!"
"瑟?"太平从不知晓瑟对宏是这样的感觉,"可是......爱就是没有理由也无法控制的啊!我只是见了薛绍一面,也就情不自禁地爱上他了,不是吗?"
"用数百人的生命要挟我,让我成为他一人的禁脔,这就是他所谓的爱?"
"宏哥哥是舍不得你离开他。为了你,他忍受谣言,忍受母后的种种为难,他也活得并不轻松啊!或许,他用的方法伤害了你,但他付出的代价也很巨大,你有没有想过?"太平为兄长忧心,"宏哥哥用你在意的人造了一座囚禁你的牢笼,而你却成了他最在意的人,成了他在母后面前唯一的弱点!"
"天后娘娘?"瑟很想装着不在意,却仍是将疑问脱口而出,"公主向天后娘娘说了我的事?那是谣言,没有的事!太子和我......并无苟且之事!"
"不管事实如何,这五年来,宏哥哥没有一儿半女出生,你们的事不用我说,母后也早就心知肚明了!现在重要的不是证实你们有无苟且,而是你,确确实实是宏哥哥最爱的人呐!"太平索性挑明了所有的事情,"母后一直不满意宏哥哥监国之后屡屡违背她的旨意,更不想大权交在宏哥哥手中,所以,近来开始将宏哥哥身边的心腹接连调离长安,以此来削弱他的实权,这你应该知道吧?"
瑟点点头,他身在东宫,又时常在宏的边上,就算他无心打听,很多事还是会飘进他的耳朵。
"你以为母后为什么做得那么顺利,而宏哥哥又为什么对此不表一言?"太平抬头看他,"是因为你啊!不管是谁,有了心爱的人便会被缚住手脚。母后是多么聪慧的人,她很懂得要如何利用你来牵制宏哥哥。"
瑟一时语塞。
"我知道断袖之爱世所难容,但......爱了就是爱了!不要顾虑,不要胆怯!"太平热烈地鼓舞他,"过去或许我不懂,但现在......我也爱了,所以我要对你说,爱本无罪!不论是男女之间,还是像你和宏哥哥,只要是爱,就值得保护,值得祝福!来,瑟,接受我的祝福!"
"不!"瑟逃开了,大声地拒绝,"那是他的一相情愿,不是我!我并没有拜托他来爱我。我不要这种爱的,从来都不要!"
"瑟!你的声音在颤抖,你的目光在闪烁!"太平眉宇间的成熟仿佛一瞬之间长大了十岁似的,"你不可能不动摇,你不可能不感动。你是那么纤细善感,宏哥哥正用他的生命在赌你的爱,我不信你感觉不到他的真诚!"
"没有,我没有!"瑟混乱地挥舞双臂,一边不断向围栏退去,"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
"小心,瑟!"太平眼见他快到栏边,急忙喊他。
但,瑟的心神已乱,完全听不到太平的叫喊,一脚踏空,向花园中的小湖泊跌了下去。
"瑟!"太平慌了,瑟是不会泅水,她也不会,"我的天!谁来救救他?快来人呐!"
唔......好难受!快结束这无休止的痛苦吧!水自瑟的口鼻涌进,令他窒息,只觉得自己沉沉坠入黑暗的深处。难道就这样死去吗?也好!人死万事空,就不必再思考,也不必再烦恼了!没有了生命,就没有了爱与恨,没有了羁绊与束缚!
就在瑟觉得自己快要到达黑暗彼端的时候,突然,他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住,那力量又强又猛,让瑟感到熟悉而温暖。
温暖?迷蒙之中,瑟紧紧依偎着那片消融他冰凉的暖意,心安而满足。这是什么?是在死后的极乐世界吗?如果知道死后可享受这样的温暖,他早就抛却尘世的牵挂了,这份宁静和温暖,不正是他心中祈求过,渴望过百回千回的吗?
瑟愉悦地露出笑容,慢慢睁开了眼睛--
"啊!"瑟惊呼。为何他死后还会见到这个人?
"瑟?"宏被他的声音惊醒,焦急地审视他的脸色,"哪里还有不适?"
怎么?当真是连死都不能摆脱他吗?瑟惊恐地看着他贴近的脸庞。宏的神色疲惫而憔悴,又有着一丝莫名的兴奋。他与瑟同样散着长发,并躺在床塌上。宏一手紧搂着瑟的腰,另一只手臂让瑟枕在头下:"瑟,谢谢老天,你终于醒来了!这是你第二次吓我了!为何总要我为你同阎王打仗呢?"
"我......"瑟一开口便急咳起来,"我......还活着?"
"当然!"宏扶他坐起来,靠着自己,轻拍他的后背,"你知不知道,昨儿个下午,我回宫看见太平在那池边喊着你的名字叫救命时,我几乎肝胆俱裂!我若再迟片刻下水,你命就休矣!"
"昨儿个?"
"你喝了些水,而且感染了风寒,自昨天昏睡到此刻。"宏在背后抱着他,那么用力,那么紧,只怕他随时会消失一般,"哦!瑟!你要让我心痛多少次啊?"
"太子......"瑟虚弱得无力挣扎。
"叫我‘琴'。"宏柔声道,不再似以往用命令的口吻,而是近乎恳求的低柔,"不能叫我一次‘琴'吗?我也......就快不是太子了!"
"什么?"瑟迷惑于他的话及他说话的语气,"什么快不是了?"
宏放下瑟,下床去桌上拿了一碗药,走回来想喂他喝。瑟紧闭着嘴摇头,用眼神询问刚才他要的答案。
"听话,瑟!把药喝了!"宏一手端药碗,另一手扶起瑟。
"为何不再是太子了?"瑟一心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喂你吧!"宏见他不肯合作,只好将药汁先灌入自己口中,再以自己的口渡进瑟的嘴里。难得的是,这次瑟竟没有抗拒如此亲昵的动作。
持续着这样的过程将药喝完了,宏才微笑着重新上床将瑟抱个满怀:"你在昏迷时总是呓语着说冷,我就这样搂着你,你猜我见着了什么?"
瑟不语。原来,他梦中的那片温暖,是眼前这人的怀抱!
"我看见瑟你的笑容了!"宏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我的瑟笑起来美极了!就像太平说的谪仙,是不属于人间的超凡的美呵!"
"发生了什么事?"瑟还是紧盯刚才的话题。
宏的笑容淡了,他叹口气,幽幽地道:"我早知这天迟早会来的。武承嗣昨天深夜派人潜入我东宫,今儿一早,御林军便包围了这里,他们搜出了私造的兵器和五爪龙袍。我想这会儿,母后的懿旨也快到了吧!"
"也是昨天?"瑟震惊地睁大双眼,"你知道为何不去阻止?他们诬陷你啊!"
宏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全然未将自己的生死大事放在心上:"我自然是不知道的。昨夜我拥着你的笑容入睡,被幸福和喜悦包围着,又怎会注意旁的?但用猜的就明白是谁做的了。在没见你确实醒来之前,我怎可能离开你?只能说,武承嗣那斯挑了个极好的时机!"
"可是你......"
宏以唇封缄瑟未出口的话,他在意的只有瑟的生死,别的......没有什么可以吓倒他:"好了!你就快要得到你期望的自由了!我说过的,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离开我。"
"什么?"瑟觉得头开始晕眩起来,眼前的宏也变得模模糊糊。他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来保持自己的清醒,手却在空中被宏一把握住,"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别担心!只是一些睡粉,等你一觉醒来,所有的事就都结束了。太平也应该快到了,我会让她带你走,母后一定会派人找你,但,有太平在,你就能平安离开东宫。今生我虽然无法得到你的心,但能看见你因为我的温暖而露出的笑容,也就够了。"
宏不舍地看着昏昏欲睡的瑟,轻抚他那散开的长发,和那令他迷醉的绝美容颜:"我的瑟真是好美!美得令我心痛!我舍不得将你带到地下啊!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活下去!"
"那......你呢?"瑟残存的意识也快消失了,"一定......要死吗?"
宏的眼中瞬时闪出光采,欣喜地吻着瑟的唇:"你在担心我吗?你是在担心我了?"宏满足地笑着,"够了!有你这句话,琴此生无憾了!"
瑟再也抵抗不了药性,终于向睡神屈服,只是他不甘啊!他还有话未说完,有话未问完呐!但,瑟只能在完全昏睡前,最后吐了一个字出来:"琴......"
再次醒来,是在晃动不定的马车中。若不是这摇晃的马车,若不是听见嘤嘤的啜泣声,柳瑟也不会那么快就醒来。
"瑟?"是太平带着哭腔的声音。
"公主?"瑟甩甩头,甩去残留的睡意拼命睁开眼睛,"我在哪里?"
"在我的马车上,我正带你出宫去。"太平又轻声抽泣,流了满脸的泪。
"出宫?"瑟掀开马车的小窗帘,外面暮色已深,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太子在哪里?他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