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在微笑————硝酸

作者:硝酸  录入:12-12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是否会背叛我。"
"这很常见,"我耸肩,假装毫不在意,"你要坚强些,你我毕竟没有宣誓‘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他有些恼了,在我脖子根部用力咬了一口,说:"你他妈根本不在乎这个。"
我吃痛叫了一声,却不放弃继续惹恼他:"阿阿,说得好像你很在乎似的。"
我们狠狠的戳著彼此的痛楚,以此为乐。
他的右手揉著我柔软的头发,表情缓和下来,说:"那我们去荷兰。"带著半开玩笑的表情。
我摇头,"你别想让我像你一样被骂作叛徒。"
我推开他,走到自己的储物箱前假装拿东西,他跟过来,从後面抱住我,搂得如此之紧,几乎让我窒息,只听到他的声音环绕著我,如此温暖,如此让人心安。

朱利安,我知道我的离开让你很气愤,我不会说道歉的话,不会做些许让步,但是我仍然要让你知道我爱你,如果你觉得我们的爱要建立在彼此的绝对赞同上,那麽也许这样的爱,我不能给你;但是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爱著你的安德烈,那麽我就在这里,在你的身後。

我笑著自己,笑著自己的执著与可怜,我连自己要什麽,都还不知道,我只是一味的去做自己一时间想的事情,想著世俗的看法与压力。我一方面要违背这个社会的规则,一方面又要苛求我所爱的人与我一起来遵守这规则。
但是我内心深处还是抗拒著,抗拒著这和自己原则相抵触的人,如此,又被他吸引著,不能自已。

我们站著不动,大约只是几秒,却是相隔了三个月後的几秒。
他静静的松开手。
我听著他脚步声飘向门口,我知道他必须走了,我们都还有重要的事情。
然而开门的声音之後,却没有再次关门的声音。
我以为他在迟疑,或者还有什麽要做。
然而只是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只感觉自己的胃一阵剧烈的痉挛,仿佛一下子,我站在世界的眼前,被所有人注视著,不,那样也不会让我的胃如此剧烈的抽搐。那一定是因为别的什麽原因。
我试图让自己觉得这一切是在演戏,或者做梦,或者是别的什麽,只要不是事实。
然而我最终只看到母亲开始衰老的脸庞苍白得看不出一点血色,然後什麽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我该诅咒那该死的教堂就在我的训练场地附近以至於让母亲有了来望我一眼的想法,还是该恼怒那个告诉她我在哪里的小队友,亦或者是埋怨安德烈与我两人的冲动?
我只是呆呆著望著母亲离去的空空的门框,即使边上还站著安德烈,我却突然觉得什麽也没有了。
我的世界突然分崩离析,一片一片碎给我看。
安德烈看著我,想要走过来安慰我,他伸出手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不可遏制的发出一声异常尖厉的叫声,冲了出去。

我想要逃到哪里去? 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只是不停的奔跑,我害怕我会力竭,然後被我一直以来的梦魇追上。
我仿佛听到後面有脚步声在追赶我,让我不停的跑。
我跳上车,启动,引擎发出巨大的噪音,以至於我根本听不到前面那个人在对我吼些什麽。
我踩了油门,从他身边疾驰了过去。

母亲不在家里,也不在附近的公园里,不开手机,也没有在家里的电话留言。
我设想了一千种可能性,然後摇摇头把它们否决掉。
我再次按掉了所有安德烈打来的电话。
最後他终於忍不住在我的手机上留言:
朱利安,我希望你没事,冷静点。我想你的妈妈会理解我们的。我现在必须得上飞机了。到美国会再打给你,吻你。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的听完,然後只是发呆。
我该怎样冷静?我该怎样去面对这个即将暴露的未来?

22点43分,门口有钥匙摩擦的声音,我从沙发上跳起来,便要冲过去,但冲了两步忽然停住。我突然不敢动,突然开始害怕和母亲的对峙。
害怕她转动每一圈钥匙发出的声音,害怕那扇门打开时轻微的咯吱声,害怕高跟鞋扔在地上的啪嗒声,害怕从门廊走过来的拖鞋声。
我死死的盯著头顶的挂锺,秒针走的很快,但仿佛始终没有走完那一圈。
我希望它永远不要走完。
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对我绽开了诡异的笑脸,却又一个个保持著死物的冷静。
见鬼的冷静!!
我只是盯著挂锺修饰的华丽的边角,仿佛那里可以容纳下我所有的恐惧。
然後我低头,看到母亲站在我面前。
我想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逃避者。

第七章
很久很久以後,每次站在那所房子的挂锺前,看著陈旧的挂锺一丝不苟的走动时,我仍然会忍不住一阵心慌,仿佛母亲站在那里,直直的看著我的样子还在眼前一般鲜明。
开始衰老的眼睛里,溢出了无法言语的失望。
母亲以为她已经看透了一切,经历了一切,却不知让她一直为之骄傲的儿子才是让她最为痛苦的存在。
那天她就这样站著,没有了往日的挺拔,垂著手弓著背站著,然後抱住我在我怀里哭泣。
一开始是无声的流泪,慢慢的抽泣声越来越响,最後哭喊著捶打著我。

你要我怎麽办?再关你半年麽?你要我失去了你父亲後还要连儿子也一起失去麽?我做够了控制别人的事情,你们就没一个人能让我顺心的过日子吗!!!

我颤抖著,不知所措。
我原以为母亲会大发雷霆,她一直是如此的坚强,可是这次她却无法再用她惯常的强硬手段,也没法笑著坦然,於是选择了如此无助的方式发泄她一生的痛苦。

之後我也只是和安德烈电话联系,我说母亲情绪很不好,我们暂时不要有来往比较好,他那边训练也很忙,於是暂且答应下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暂时是多久。
母亲一直住在我家,我怕她回去一个人想不开会做出点什麽来。
渐渐的母亲精神长起来,似乎开始恢复了点希望,有时吃饭时突然跟我讲起哪家姑娘比较美,哪家模特看上我了之类的话,开始我一概一笑了之,直到母亲说要我陪她去一个当地的party时我突然警觉起来,这绝对不是一次炫耀自己儿子的邀请,我知道母亲还没有死心,却不想让她一次伤心得太彻底,於是勉勉强强陪了过去。
香豔的party终只留下了一身的酒味和交际花们的香水味,到了家中,母亲喝了一点酒,也有些许醉意,扶她去休息的时候,我忍不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对不起"。

後来有一天清晨有人来访,开门时却是那个多年未见的男人,我没有什麽好脸色,但母亲明显很高兴看到他的来访,亲热的拉著他的手进来,仿佛还是刚结婚的小夫妻一样恩爱。
我太久没享受这样的温馨场面,突然觉得一切很刺眼,让人无法忍受。
这天之後母亲便执意要跟著父亲回老家了。
似乎这次父亲留了很久很久,留足了陪伴母亲一生的时间。
母亲不让我送他们去机场,我只有在门口对他们说再见,走前母亲没有如往常的分别一样亲吻我的双颊,她只是很潇洒的,或者说故作潇洒的对我说了声再见。
一个军礼滑过,让不再年轻的母亲突然英姿飒爽起来。
我想她已经可以放开,对她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和蒂姆喝酒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你的父母对你的性取向没说过什麽吗?"
蒂姆笑著摇头说:"第一步,把我打骂一顿;第二步关禁闭;第三步,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第四步,绝望的随我去。那时候我才16岁。"他饮了一口酒笑道,"不过,如果到了我现在的年纪,他们才懒得实施前三步讷。"
蒂姆如今已然32,确实是个不太可能挽回的年纪了。
"那我似乎还处於可以实施前三步的年龄吧。"22岁还是个被管教的年龄,尽管职业生涯却不合比例的长。
蒂姆瞪我一眼後怒道:"不用你好心提醒你比我多剩下了多少青春。"
总有一天会花完的。那些自以为是的青春。

我希望母亲知道这首《轻骑兵序曲》是送给她的,然而我始终没有对外如此说明。
或许我只是想改变一下风格而已,本无须找这麽冠冕堂皇的借口。
直到有一天,我终於忘记了那首波澜壮阔的交响乐原本的主题,将它篡改的面目全非却仍然召来满场喝彩,我才猛然发现自己永远没有办法达到心中预定的那个高度。
而到了发现时,自己已经失去了去追求目标的激情。

新赛季开始前的最後一场邀请赛里,为了测试一下这套动作的可行性,我被教练支到了土耳其的首都。尽管取代了三次易名的名城伊斯坦布尔,安卡拉仍然显得不若是一个充满上进心的国家首都。也许是因为有著拜占庭、罗马和奥斯曼三大帝国之都的过去,也许是因为地跨亚欧之处符合了全国脱亚入欧的决心,怎麽看都是伊斯坦布尔更有一国之都的气势。
土耳其人昔日气吞山河的实力已经不在,帝国从内部腐朽那一刻开始注定了其後辈只能在这块尴尬之地回顾历史的辉煌。然而其民族的好战精神始终得到了延续,也许在这里上演的《轻骑兵序曲》,少几分追求爱情的柔美,多几分轻骑兵的英武潇洒更符合人们的期盼。
我知道我和安德烈到哪里都会是冰迷们关注的焦点,尽管这里对於冰上运动的执著远不如对於其男足一并脱亚入欧征服欧洲乃至世界的渴望,但就像安德烈自嘲的:"我们也就在这块冰起来的地盘上,还有著那麽些大牌的味道。"
於是得到了冰迷的集体接机场面,沸沸扬扬,同行的女队友很兴奋,亲切的给那些人签名留念,我却一如既往的从机场紧急通道离开,说我冷漠也好不近人情也好,我生来就不觉得自己是块当明星的料。
下榻的酒店房间神差鬼使的又在安德烈旁边,让我觉得好像我们还在一个队伍里,跟著一个教练,为著一个荣誉而战,谁胜谁负,都无差别,这里仍然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战场。
蒂姆编曲的《恶魔的笑颜》正式成为了我的短节目曲目,这仿佛是一个众人目光下成长的节目,而安德烈的一切,我还一无所知。

到安卡拉时已经是傍晚,我摆脱了队友的纠缠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享受客房服务。
红酒,烤肉,酸奶布丁,和一本书。
享受一个人的异域夜晚。
虽然没有豪华的音响设备,但随身带著的discman已经让我心满意足。
Radiohead的音乐从来不是工业噪音,但也足以让我忽略了门铃很久,直到那人不客气的撞门,我才猛然拿下耳机,走去开门。

"丰盛的晚餐。"他称赞道。
"你知道不是给我一个人的。"我对他笑,笑得我自己都觉得很妖媚。
只有在异国,才会忘记彼此潜在的障碍。
他像是有预感一样打开我的discman,我心知肚明的拿出cd对他吐吐舌头。
他皱皱眉头把discman背後的音量锁了,动作熟练的几乎不用看,我知道接下来又是一堆唠叨。
"鼓膜都要被刺穿了。"他敲敲我的额头。
"Radiohead又不是金属乐队。"我辩驳,虽然很无力。
"但至少是个你会加上双倍低音来听的摇滚乐队。"他搂著我的腰,纤长的手指在腰际萦绕,让我很是难受。
我笑著移开他的手,"讷,我应该选择《土耳其进行曲》才够应景对不对?"
窗子半开著,编织华美的窗帘被风吹起,从32层高楼上看到这座城市的夜间的灯火辉煌。
他拿起红酒走到窗前,窗帘在他身体边擦过,又落下,复擦过。
他回头,笑容在微风里散开,"那只是一曲莫扎特加了土耳其风标注的曲子,就被後人当作了土耳其的音乐。"
我们的对话永远如此不著边际。
我走过去,在他手里饮了一口红酒,"可我喜欢那段华丽的收尾。"

两天後的正式比赛里,他六个登场,我第十二个。
他从来没有滑得如此投入,尽管传言这并非是他在新赛季里会上演的曲目。
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
军号的雄壮,钢琴的柔美,旋转音符的跳跃,让这支练习曲一般众人皆知的音乐多了他独特的颜色,莫扎特当年也许只是为了这些美丽的音符而作此曲,他却可以在土耳其人面前表现东西方文化交融间特别的冲突与和谐。
每每滑至乐段交接处时,弯腰捧起一抔冰雪,向天空撒去,白色的碎冰在他手指间飞扬开来,然後他的身躯穿过冰雪有力的跃起。
如我所言,我喜欢那段华丽的重奏收尾。
一如他最後华丽的旋转。
我捋了捋头发,金发飞扬之间,身影飘到了舞台之中,接受全场的期待。
恶魔的笑颜里多了轻松和愉悦,我精心编排的曲目自然多了很多的胜算。
他随意的舞姿却似乎更让土耳其人欢欣。
於是在播音员念出我得分的那一刹那,我分明听到了观众席上不满的嘘声。
是取悦观众还是取悦评委,这永远是功利与名誉之间的争夺焦点。

比赛远远没有结束,时隔一天後的自由滑才是群雄争夺的焦点,谁都想在新赛季开始前大涨己方的气势。
他的曲目打出来时我愣住了,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这混蛋到底有没有把我们之间的比赛当一回事情?选择一点都不适合花样滑冰的土耳其进行曲在先,如今又将这支曲子重新搬了上来。
《卡门幻想曲》。
几年前我正式凭著对卡门的演绎赢来一片赞扬之声和评委们的高度评价。
如今这个男人却要在我面前演绎一段不一样的《卡门》,看他的开场便已经知道,他所要演绎的是那个为卡门而魂牵梦萦的何塞?马里。
他的动作里充满了对卡门的爱恋和不舍,连同他最後狠心决绝杀死卡门的那个绝望表情,我知道这套动作并没有什麽新意,我甚至已经能预感到自己的胜利。
然而内心某个地方却被他狠狠的抓了一把。
我知道他想要说什麽,他在恼怒我的不坚定,就像何塞马里恼怒卡门的变心。
他想说他是如此想要抓住爱情,然而我却一再的想要放弃。
如果说当时我以男子之姿将卡门诠释的入木三分让人惊叹的话,那麽他的何塞马里更是本色演绎,他以如此倔强的方式告诉我:他不喜欢如此自由的爱情。
我抱著自己的手臂,叹气。
其实真正想要抓住爱情的人,是我才对。
就像追求自由的卡门,她并不知道如何才能在这两者之间取得平衡。
也许在世人看来她是如此潇洒,但在她内心,也许还是在害怕著言语的利刃。
她躲不开那把刀的,因为彼此已经绝望。

他在如雷的掌声中退场,
我在如雷的掌声中上场。
多少次这样的擦肩而过,却装作已成路人。

高亢嘹亮的小号和圆号奏出轻骑兵主题,我从没有演绎过如此大气的音乐,尽管还有些放不开,但我想我的表演已经让观众和评委们折服。
这次的服装也越发的端庄正式,全场的大面积滑行展开了首段精神焕发的轻骑兵之行。
小提琴以极快的速度和跳跃的节奏将我带入了全节目第一个连跳,平稳,迅速,高飘。我感觉自己随著音乐起飞,浓厚的军营气氛里带著军鼓有力的节奏生动的模仿著马蹄声,我以一个完美的四周跳连接到下一个美妙的章节。然後踩著标志性的繁复步伐展开一段浅浅的滑行,几秒锺音乐的戛然而止里,我的身形也几乎停止,在众人摈息凝神的瞬间,节目进入了中间部分的宁静和忧郁。
匈牙利吉普赛调式的主题下,我撩起冰刀,自如得滑过半场,我仰头望著璀璨灯光,将全曲唯一的悲歌式的部分表现的尤为深刻,此刻的歌剧中骑兵队长回忆往事时百感交集的心情与我此刻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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