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 .上————叶子

作者:叶子  录入:12-12
流水落花
1 江上雨如烟
暮秋。小雨。江水风寒。
这样的天气,却仍有游船泊于江畔。华艇锦堂,笑语喧哗,舱外虽是秋意沁人,舱中却正是一室春意浓。
舱中一侧,独自远离于酒席之外的,是一方矮几。几上瑶琴,琴上素手,绿鬓红颜。
女子着一袭天蓝色衣裙,肩披白纱。微风从身后的舷窗吹入,长长的白纱轻轻飘扬,宛如梦幻。
而女子始终半垂着头。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极美,却看不真切。
酒席上觥筹交错,有人在大声猜媒行令,有人在小声窃窃私语。也许,大家都早已忘记了是为何事而聚的吧!又或者那并不重要。
对于这群只知道风花雪月,或是官场酬酢的蠢物来说,不管原本的目的是什么,宴席,都只是应酬而已吧!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关她的事。
她的职责便只是负责弹琴奏乐而已。管那么多干吗呢?
懒洋洋的想。该来的人怎么还不来呢?
倦了。倦了......
喧哗依旧,琴声依旧。却懒得再将心思放在眼前这群蠢物身上。于是心神便飞了出去。
计算时间,应该快到了吧!此刻在哪里呢?
搜索。
东边是城市,他不会从那里来。西边是官道......里许外有一队马车,他一向是独来独往的,应该不会和别人聚在一起。再向外,三里处有马蹄声,但是有两匹马,所以应该也不是。再向外......没人了。天寒路滑,除非必要,谁也不会想在这种天气出门。方圆十里之内,就只有那一队马车和那两匹马而已。
难道我算错了?还是他来得太迟?
女子微微抬起了头,眸中有一丝疑虑。自从那件事以来,我连自己的能力也不能十分肯定了。
悄不可闻地低叹一声,再次垂下了眼睑。
却,只是这一瞬,那眸光已被席上的某人给捕捉到。
一个醉酒的男子忽然自席上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女子正在想事情,直到他走到面前才发现。
轻巧地微拧眉头,好看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在心里责备自己,怎么今天连续犯错呢?太不应该了!决不能再有下次了......可是,也没有下次了。
默默地计算时间。他不在十里之内,即是说,至少在一柱香的时间内他是来不到的。一柱香的时间,要收拾掉眼前这个讨厌鬼绰绰有余了。难就难在不能被其他人发现而已。
男人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正淫笑着伸出手来。一股酒臭让自己想要作呕。
飞快地偷眼溜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已半醉,没有人注意到那男人走过来。很好。微扬嘴角轻轻笑了一下,这一笑让那男人为之失神,快要伸到自己脸上的手也停顿了一下。
一下下就足够了。
纤纤五指恍如拨弦,已轻巧而迅速地拂上他胸前死穴。五指绝不停留,立刻变拂为抓,方一触上他的衣襟,又马上反腕使力,向身后掷出。而在掷出的同时更暗蕴了几分回劲,这样,他庞大的身躯自身旁穿过时,便不至于会激起风声,而在落入江中时,也可以不溅起水花。
自己的身后便是窗户,这是她一入门便先注意到了的。
拂穴,掷人,回到琴上。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不曾带出一丝声音,甚至连琴声都未曾中断。不曾抬头,但还是满意地对自己轻轻笑了一下。
一阵巴掌声从舱门处稀稀落落地响起。
女子一惊。缓缓抬起了头。
轻袍缓带的俊伟男子斜倚舱门,神情似笑非笑,直盯着自己。
"兰花拂穴手、阴阳回旋劲。姑娘好功夫啊。"
计算错误。
这是脑海中立刻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
他比自己预料的早来了。
但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十里外赶到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方才,就在自己运用元神探测周围时,他已经在了。或许就在那一队马车里,或许是那双骑的其中一个,也可能,他根本就在另外的某一个自己元神曾经轻轻掠过,但却未加以注意的角落里。
女子的脸色越发白了起来。
很好。今天频频出错,或者便是大限将到的前兆罢?
但愿等会儿不要再出错。如果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意图就很难解释了。
女子静静地想着,缓缓地站起身来。
"妾身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公子在说什么?"纤指微动,暗暗凝聚内气,却又故意将之隐藏起来。
当某个人在刚刚杀过人后,忽然发现自己杀人的举动完全落入另一个人的眼底,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大约不外先是一惊,随后顿起杀人灭口之心罢!
我现在的举动,应该丝毫也不能逃出你的眼底。所以不能不慎重。
你一定已经看出了我脸色的猛然苍白。那可以当作我大吃一惊的后果。
你也应当看得出我凝聚内气的动作,包括我极力收敛不想让你看出来的企图。现在在你的眼底,大约以为我是个故作从容,实则心底暗动杀机的女子了。
正是要你如此以为。
幽幽叹了口气。脸上顿时无限幽怨。眼波如诉,轻轻做出许多销魂姿态。这对普通人来说,只怕早已魂飞天外,不知今夕何夕了。独你,却知道,只能使你更增憎恶罢了。
但我并不知道你。或者说,我应该是不知道你的。所以我做出如此举动,正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我这样的做作,不信你还能看得出我的真意。
你会杀了我罢?
出手。
女子在身形将至时将杀意蓦然爆发。五指纤纤如拈兰花,说不尽的轻柔舒缓,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却是迅疾如电,在快沾到对方的衣襟时,已然变指为爪,直扑心口要害而来!取势凌厉,绝无后劲,大有成败只此一举之意。
男子本来看她先前杀人手法,料她这招必定只是试探,定然似实还虚。所以面带笑容,不闪不避,想她招到身前时定然变招,那时自己正好出手,夺回主动。不料女子竟似搏命一般,第一招便全力使出,丝毫不留后劲,招式狠毒,竟似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不由大惊失色,急忙一式"回风舞柳",身形后错,险险避过此招。忍不住怒叱道:"你不要命了吗?!"
女子却是充耳不闻,招式疾变,仍然又是一记杀招,不留余地,全力而来!
男子连连闪避。他身法虽是甚为灵活,却因事出意料,未免仍是显得有些狼狈。男子却不计较,只是眉头微皱,暗自思忖自己何时得罪过这女子来?左思右想,并无结果。只得打点起精神,先行应付眼前的攻击再说。
男子这一认真,女子便显得有些不支起来。虽是仍然着着抢攻,毕竟后继无力。几十招一过,逐渐被男子扳回了优势。又过了几十招,女子已不得不改攻为守,支持也越发吃力了。
男子却并无意赶尽杀绝。当下放慢了攻势,缓声说:"姑娘,你我素无冤仇,今日一战,只怕有什么误会在。不如你我双方同时罢手,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女子咬唇不答。半晌,忽地妖媚一笑:"好!"眼眸中却全无半丝笑意。
男子一笑,先行收回了招式,以示自己并无敌意。心下却暗自留了一分提防。女子冷盯着他,看他将招式收起,也便缓缓收式。甫收未毕,正是男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女子蓦然冷笑,双掌疾翻,劲力暴吐而出!力道狂猛,比适才更胜几分。双掌叠击,直冲他胸前要害而来!男子虽然早有防备,措手不及之下,亦是闪避不开,唯有回掌格挡一途。四掌交击,只听"轰"地一声震天暴响,四周舱板飞散,木屑满天。
男子吐出一口长气,心下已是大怒。暗忖此女如此狠毒,自己竟也几乎栽倒在她手里!这次无论如何,决计不再容情。当下冷笑一声,便待出手。
女子却不作势,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男子虽是大怒出手,心思却依旧保持清明,看她这番举动未免太也奇怪,不觉心头一动。忽然之间,只觉掌心一阵酸麻,直冲而来!男子脸色骤变。
女子放声长笑起来。笑声凄厉,便是铁打的人儿,闻之也要心酸。但此时男子可再不敢有半分怜悯之心。
笑声未尽,女子右腕蓦然一沉,指尖一翻,一道短而锋锐的银光划然而出。纤手乍动,银光在空中激起一道绚丽无比的彩虹,带着宛如呜咽的锐声,直刺他的咽喉。
男子急步后退。知道一时大意,已将自己陷入绝境之中。此时此刻自己再也不能有丝毫容情!必须尽快下手制服眼前女子,在自己毒发之前逼出解药才是。否则,明年的今时今日,可就是自己的忌辰了。
男子心中思忖,脚下早已连退数步。趁此机会左手连点右腕数道大穴,阻止毒气上行,暂缓毒性发作。随即左腕一翻,一声长鸣恍如龙吟,腰间长剑已然出鞘!
剑长二尺七寸。剑柄上刻满符录古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层。剑身古拙,似乎还带着不少锈迹。这样的一柄剑,不知怎的,却竟然给人一种寒气沁人的感觉。
男子长剑在手,整个人忽然沉静下来。持剑平胸,不动如山。女子不觉间竟为他气势所迫,出手不觉凝滞了一下。
抬头看去。这时天色已晚,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也早已打到了甲板上。小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西边虽已日落,却不见落日,重重云雾遮掩,染成了半天红霞,宛如烈火烧原。映着微光,女子视线直盯剑尖,隐隐约约之间,只见她眼光中泛着一股异样的闪光,颇为诡异。
剑尖上,刻着四字古篆。
--诛心戮魂!
男子沉声道:"姑娘,我怜你多年苦修,能有今日也颇为不易,所以一直不肯下重手。不料你竟是如此狠毒之人!今日我眼见尚且如此,可知平时死在你手下的人也未必少了。我若再不杀你,岂非给人间留下一个祸害?我手中此剑,名唤‘戮魂',凡死于此剑之下,无论人妖,永劫不得超生!你若尚有悔改之心,便放下解药,并立下重誓,此后决不再滥杀无辜。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死于此剑之下,那时后悔可来不及了。"
女子咯咯娇笑。"好个戮魂剑!传言此剑一出,诛心戮魂,不死无休!我好怕哟!"神色间却哪有半分害怕的意思?
男子面色一沉,便待出手。女子忽然飘身飞起,衣袂凌风,宛如仙子,在半空中轻飘飘一个回旋,折入舱中而去。
此举大出男子意料之外。怔了怔,随即想起自己毒伤在身,可不能跟她就这么耗下去。蓦然又想起久已被自己遗忘了的舱中众人,不觉大惊失色,一声"不好!"便待向舱中冲去。
猛听得舱中"砰砰嘭嘭"之声蓦然大作,夹杂着数声"呃""啊"之类惊呼,却是其声惶遽而短促,仿佛呼了一半便被人割断了喉咙,所以发不出声音来的样子。
男子又惊又急,手握长剑,迅疾闪身入舱。入眼处,正见那女子纤足踢处,将一名躲入桌下的文弱书生踢飞了出来,素手微伸,便似要下杀手。急忙大喝道:"住手!"
女子回眸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右手却毫不停留,银光电闪划过。可怜那书生连一声惨呼均未能发出,头颈一软,就此毕命!
"你来迟啦!"
女子似笑非笑地瞅着怒火冲天的男子,悠闲地说。
男子忽然尽敛怒意,垂首,冷冷地看向地面。
舱中一片狼藉。被自己和她在打斗中破坏掉的桌椅物什、舱壁船板,以及,横七竖八的尸首,带着一地的鲜血、无数张脸的不可置信。
太大意了。没想到女子会忽然出手对付舱中不会武功的众人,更没料到女子的手段竟会如此毒辣。
"为什么?"男子长剑斜指,静静地问她。
女子轻轻笑了起来。
"因为要令你痛苦啊!"她笑着看着他。"你看,现在你已经中了我的独门剧毒,支撑不了多久啦!可是就算是死了你也会痛苦的,因为你在死前又害死了这么多人。"
她清澈的眸光盯着他。
"他们可都是因为你的原因才会死的。我与他们无怨无仇,会在这里只是因为知道你会来。会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和你都有一些关系。啊!当然最初那个人与你无关啦!他是自己找死,所以你可以不必为他内疚。"
她笑着,望着他。笑意带着张狂。
愤怒。自责。却是更加冷静下来。
既然造成现在这结果的是我,那么,此刻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杀了眼前的女子,为他们讨回这个公道。
戮魂剑终于正式出手。这次,决不容情!
女子的眼眸亮了起来。
其实,费了这么大的事,杀了这么多的人,只为了一个目的而已。只不过,你永远不会知道了。
古旧而锈迹斑斑的长剑在内力的注入下变得晶莹剔透,剑尖射出夺目的精光。迅快的出手,每一下,都带着一股锐利的寒气,冷冽得教人喘不过气来。女子手中的银色光华渐渐缩短,失去了原有的光辉。任谁也看得出,她快支持不住了。
又斗了几十招。女子忽然一咬唇,弃自身安危于不顾,转守为攻起来。招招凌厉狠辣,大开大阖,胸前要害大开也不管不顾,竟是不要命的打法!男子骤出不意之下,左肩立时被划了一道血口。
只是这般打法,厉害是厉害,自身的破绽却也更多。男子冷哼一声,退后一步,避开了她正面的攻击。心中暗忖,你若是稳扎稳打,或许还真能耗到我内力不继,毒性发作之时,象这种打法,看似伤了我,其实只有让你死得更快而已。
果然男子一有防备,女子便再也伤不了他,却反因为自己有攻无守,破绽太多,未及片刻,便开始招式凌乱起来。
又过数招。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女子手中银光顿时断作两截。一半仍捏在女子手里,另一半远远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然后坠入水中。
那女子手中银光不知是何物所制,质地竟颇为坚固,与男子手中戮魂长剑数次相交,均是完好无损。虽然如此,戮魂剑是何物?银光虽利,毕竟不如远甚。所以不断,主要还是凭借女子内力注入维持的缘故。但此时女子自顾无暇,未免疏于照顾了些,以至终于剑过刃断!
女子举起手来,看着半截银光有些发呆。这瞬间,男子长剑已指到她的心脏要害之处!
锋锐的寒气沁得人肌肤发颤。女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眸平静而安然,又似乎隐隐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哀伤。男子心头猛然大震!
但剑势如风,怎样也收不回来了。
匆猝之间,男子不加思索,本已中毒的右掌猝然发力,后发而先至。"轰"地一声震天巨响,女子被击到五丈开外,倒地不动。
男子怔怔地呆立半晌,方始急步走了过去。看时,女子身前鲜血一片,已是无法可救了。女子还睁着眼,看见他过来,凄凉一笑,低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用戮魂剑?
男子呆呆地无法回答。为什么忽然想要收手?为什么不用戮魂剑?他不知道。可是,面前的女子还是快死了,尽管他已经收了手,但终究慢了一步。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什么会收手?......不对!不是的!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为什么眼前的女子快死了,自己竟然会如此的心痛?
从来没有过的,心痛。痛得好象五脏六腑都被扯了出来一样。
她是谁?
闭上眼,发觉面颊似乎有些湿。在不知不觉之间,原来我竟然流了泪了。真好笑,从小到大都从未流过泪的我,怎么可能会流泪呢?一定是天上的雨吧!方才它们还在下着呢!对了,那当然是雨。
为什么我竟不曾问一问她是谁呢?
远方马蹄声疾。蹄声在岸边顿住,白影一闪而至。少女匆促的声音传来:"凌大哥?......"
这就是了。女子心想,难怪我会算错,原来他是和人同行。可是......他向是独来独往的......这同行的少女又是谁呢?
女子忽觉胸口又酸又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溢了出来。女子却不管不顾,勉强扭过头去。
那白衣的少女此时正站在男子身畔。十五、六岁的年纪,娇俏可爱的容颜,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呀眨,好奇地盯着她,嘴角却微微上撇,带着一丝不屑。
推书 20234-12-12 :蝶梦了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