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凤莲看着窗外的大树,很久才收回视线来,笑着挽起夏松荫的手:"走吧。"
"有病啊?"
"是,有病,没病会喜欢上你这家伙?"
"什么叫我这家伙?"
"呵,死混混,你说呢......"
于佑和,不是我不给你们机会,是你们无缘,我也不会再放手了,毕竟,还是你先不要的他。
我的死混混,我带走了。
依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国。在门口调整了半天情绪才缓缓地推开门,于佑和还在睡,浅浅地呼吸着,尽管睡着仍眉头轻锁。她在床边坐下,轻轻抚上他的脸。瘦了。她想。
于佑和慢慢睁开眼,看到是她,笑了下:"你来了。"
"我吵醒你了?"
"没,我睡得浅。"于佑和起身,依雯忙去扶他,并放好枕头,于佑和笑笑:"不用,我没这么虚弱了。"
依雯笑笑。
"你......你刚下的飞机吗?怎么来的?RAYMOND有没有去接你?"
"恩,刚到,RAYMOND接我来的。"
"噢......"
依雯低头把耳边的发顺了下。
"恩......那你累不累,让RAYMOND送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不累。"依雯笑着摇摇头。
"噢......"
又是尴尬的沉默。
依雯目光到处游移,不想看着到现在还在微笑着的于佑和,怕看到他,她会忍不住哭。RAYMOND说,什么时候在于佑和面前,都要微笑,微笑告诉他,他会康复,他不会有事。
"你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吧。"依雯看到热水瓶,便想去倒水,一提起来,竟是空的,"我,我去泡水。"
于佑和点点头,看她开门出去,没提醒她房间里其实有饮水机。
依雯关上门,人就无力地滑了下来,紧紧咬着手背无声地哭。RAYMOND过来,在她身边蹲下,叹了口气,伸出手想去摸她的头,却最终按了下她的肩膀。
依雯抬头,不住地抽泣:"陪我,陪我去,去泡水......"
RAYMOND点点头,拎起热水瓶,扶起了她。
"那次只是例行的心脏检查。他来看检查结果,老师不在,片子也才刚刚出来,我告诉他他比预约的时间来早了,他说知道,他说一会儿他的未婚妻会来,而他觉得最近心脏有些问题,他只是想提前知道检查结果罢了,他不想她担心。我经不住他求,便答应把他的片子调出来看了。结果,他的感觉没有错,他的心脏是出问题了。他失神了好一会儿,我只好安慰他,这没什么大碍,吃点药会没事。他却说明天是他***生日,问我可不可以帮他瞒一下。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他说他才刚刚订婚,而且刚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准备他***生日,他说他不希望他的未婚妻和他的妈妈难过,为他担心,能不能先瞒着,几天也行。我知道我不可以这么做,却还是答应了,也许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也许因为他当时的表情让我觉得很可怜,总之我答应了,甚至还帮他去拿了别人的片子去顶替了他的,瞒住了我的老师。"
依雯捂着嘴不住地流泪:"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从那个时候他就......"
"知道吗,其实室间缺损,有很多人都会不治而愈的,他却不是个幸运儿。可是小时候失了治疗的最佳时期,他还是动了一次成功的手术,不该如此的。可是,一天天的过去,他积极地配合治疗,可病情时好时坏,没有太大的起色,他终于决定去解除婚约,我劝他不要,我说他会好的,他问我什么时候好,我答不出,他笑着说,你也不知道呢,我更不知道啊,万一好不了呢?女孩子的青春宝贵,不能耽误了她啊......"
依雯大哭起来:"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RAYMOND掏出纸巾给她,依雯不接,任泪水湿了满脸,手抓着自己的胸口关节泛白:"佑和......"
RAYMOND不停地眨着眼睛看向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低啾一声匆匆掠过。
依雯哭了很久,哭到无力再哭,只能不停地抽泣。
RAYMOND去倒了水来给她,依雯仍不接,双眼红肿喉咙沙哑地看着他:"所,所以,他那时候不肯吃药,不,不肯就医,是因为......"
RAYMOND点点头:"恩,是因为他知道如果换了医生,大家就都知道他的病情了,所以宁愿被大家误会,他也只能这么做。所以,我们之间根本什么都不是,你们那次看到我抱住他,是因为他当时发病了,他又不想让你们知道,所以没解释。后来他发现,也许,这是让你离开的最好方法......"
"那,那他还爱我吗?"依雯双眼噙满了泪水。
"他......"RAYMOND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他一直都深爱着你......"
依雯摇头,泪却掉得更凶:"他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一起面对?"
"他不知道他的病情会恶化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一切都很未知,他跟我说,每一天,都像在等死,那种感觉,很恐怖,他不舍得他爱的人也受那种折磨。他说既然改变不了事实,那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你们一天天忍受煎熬,不如开开心心什么都不知道,等哪天瞒不住了,再说吧......"
"瞒不住了?现在......现在是......"依雯小心翼翼地问。
RAYMOND点了点头:"其实他回国,就没有打算再回温哥华了。而且也回不了了,他的心脏已经不适合再坐飞机。于妈妈说,落叶总是要归根,LEO便想回来。"
"原来他说的回国创业,其实是因为......"依雯慢慢地蹲了下去。
"这些年来,他没有为自己而活,他觉得时间不够用,好多事情没有完成,孝道也未曾好好尽,于是他一次次地去完成于***愿望,除了和你结婚,因为他清楚,那是害了你。直到身体渐渐不行,他才决定离开。"RAYMOND也慢慢地蹲了下去,第一次也流下泪来,"这就是这四年LEO的真实生活,就算被误会也不愿意讲出来的真相......"
夏松荫是半夜的时候被架回来的,口齿不清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手舞足蹈,醉得一塌糊涂。
黄锦仁直和钱淑芬道歉:"真不好意思,没想到临时有任务,只好送他回来,本来想送他回他租的房子的,可是他这个样子我又不放心,只好叨扰你们了。"
"哎,一家人说什么叨扰,真是见外了啊。"钱淑芬挥挥手,"哟,喝得不少吧?"
"恩,大家还没灌呢,他自己就喝上了。真喝了不少呢。"
钱淑芬搓了脸布来给夏松荫擦脸:"黄警官,你有事你先忙,松荫我这里看着呢。"
"哎,那真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夏继栋等人下楼来:"妈,这是怎么了?"
"咦,你们还没睡?"钱淑芬指指夏松荫,"小声点,别惊动了你们爸,他喝醉了吧,唉,不能喝就不会少喝点?"
舒惠接过钱淑芬手上的毛巾给他擦了手:"继栋,你把冬虫草扶到我们房里去吧,姗姗,我今天和你睡好吗?"
兄妹俩对看看,点点头。
"对对,这样好,轻声点,别惊动了你们爸,他看到他这样子又要血压上升了。"钱淑芬忙点头。
几人七手八脚把人弄进房,舒惠翻出夏继栋的衣服让他帮他换了,夏继栋看了老婆一眼:"他真是幸福呀。"
舒惠一乐:"他是幸福呀,有一个疼他的哥,还有一个关心他的嫂子。"
夏继栋笑了笑。
也许是醉酒的缘故,夏松荫一直睡得不太安稳,嘴里咕囔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半夜的时候,夏松荫竟哭了出来,夏继栋吓了一大跳,直推他:"松荫,醒醒,松荫......"
夏松荫没醒,只是不住地流泪:"佑和......"
夏继栋一愣,长长地叹了口气。
"冬虫草是谁?"
"什么?"RAYMOND惊讶地看着依雯。
"我昨天听到他说梦话,我听到他在叫冬虫草。冬虫草是什么?是一个人吗?LEO......他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依雯惶惶地问。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依雯摇头,"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也许,也许是我太敏感,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好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我觉得他在等人,而那个人,不是我......"说着,竟怔怔地流下泪来。
RAYMOND叹了口气,轻轻拥住她:"依雯啊......"
"LEO,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他曾经很爱你......"
依雯轻笑出声,泪从腮边滑下。
"从上海飞往温哥华的MU581航班还有一个小时起飞......"
夏松荫敏感地抬起头,万凤莲拉他手:"怎么了?"
夏松荫摇摇头:"走吧......"
万凤莲笑笑,点点头,朝登机口走去。
夏松荫回头看了看,转身追上她。
找好位置坐下,夏松荫就只看着窗外发起呆来。万凤莲知他心中有事,也没烦他,自己看起杂志来。
夏松荫突然回头看她。
万凤莲抬头回望他。
"我......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恩......"万凤莲点点。
夏松荫看了看她,便起身去了。
万凤莲看他往后走去,消失在上机的人群背后。便回过来,狠狠地皱了下眉。他难过,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只要飞机起飞,她确信他们之后都会幸福的。她会用一生爱这个男人,不会再任性,再离开,她想和他走这一辈子。
手机响了起来,她急忙翻包,心里却想着现在自己真是恍惚了,居然连手机都忘记了关。按下接听键,听到夏姗姗在那头哭得淅沥哗啦的声音:"NICOLE姐,松荫哥哥在你边上吗?我打他手机他关机了,我找他有事......"
"姗姗,你是不是在哭,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没事,松荫哥哥呢?"
万凤莲回头看看后面,仍旧看不到夏松荫来:"他去洗手间了,不在......"
一位空姐微笑地弯下腰来示意她关机,万凤莲歉意地点头,起身去找夏松荫:"你别急,我现在就去找他......"
"恩......"只听到夏姗姗哭的声音了。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万凤莲边走边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是......"夏姗姗只是哭,却说不出来其他字。
万凤莲敲了敲洗手间的门,一个空姐走过来:"这里面没有人。"
"没人?"
"请问你是不是万凤莲小姐?"
"是,我是......"万凤莲放下手机。
"这是刚才一位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
万凤莲接过纸条忙打开来,上面只赫然"对不起"三个字。
"死混混......"万凤莲一把将纸揉烂。
依雯在于佑和床边坐下,于佑和刚吃完药,沉沉睡去,依雯看着他,不停地掉泪,只这个时候,她才让自己在他面前哭出来。
她拨开他额头的发,哽咽地说道:"我从RAYMOND那里知道了你和冬虫草的事,我想现在,最应该在你身边的人,是他吧。我们刚知道他今天要去法国了,RAYMOND已经去机场了,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
夏松荫匆匆买了去温哥华的票,便疾步朝登机口走去。"冬虫草--"刚想递出登机卡,便听到后头有人叫他。
他回头,看到万凤莲。
"好了,我知道了。"万凤莲合上手机,走到他面前,"‘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NICOLE啊,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过分,很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不能陪你去巴黎,我......我忘不了他。"
"冬虫草,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
夏松荫摇头:"我不想让时间来左右我的人生,我要去温哥华,我要把他找回来......"
"可你们已经分手了......"
"我爱他。"
万凤莲摇头,上前抓住他的衣服:"不要,不要去,你们不会幸福的......"
"对不起......NICOLE,你一定会找到你的幸福的......我走了......"夏松荫推开她手,转过身去。
万凤莲也转过身去,大口大口地呼吸,任何时候,都不愿意让自己的脆弱给别人看:"可是冬虫草......你去温哥华也找不到他......"
"你说什么?"
"他根本就没回去。"万凤莲抬头看着飞机场高大的顶棚,这样,她才不会哭出来,"我知道他在哪里。"
夏松荫大步奔进医院,跟护士问到于佑和的病房号,便快步走去。
依雯坐在走廊上,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听到心急火燎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人匆匆地来,不住地看着两边的病房号,似在寻人,走到于佑和的病房前,身子明显一震,深呼吸了好久,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去推门。
依雯忙站起来:"你是冬虫草吗?"
夏松荫惊讶地回头,看了看她,点点头,嘴巴抿得死紧,怕一张口就控制不了情绪。
"你进去吧......他等你好久了,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见你的......"依雯失神地坐下去,"其实我好羡慕你,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你......"
"你是依雯?"夏松荫迟疑地问。
"恩。"依雯抬头,这才看到他腮边还有未拭尽的泪痕。
"我......我谢谢你,谢谢你让RAYMOND去设法通知我,要不,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依雯笑笑,递出面纸:"把泪擦干净,在LEO面前,我们绝对不可以掉一滴眼泪。"
RAYMOND匆匆地跑过来,看到依雯满脸的泪痕。他叹了口气,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这两天来掉的泪水比过去二十几年掉的都多。
RAYMOND抬手想去推门,依雯忙阻止了:"那个冬虫草来了,在里面,佑和在睡,他陪着他,不要打扰......"
RAYMOND垂下手来,却放在她肩上:"你没事吧?"
依雯摇头又点头:"我有事,我的心好痛,都痛得没法呼吸了......"
"依雯......"
"RAYMOND,陪我出去走走,我不想呆在这里......"
"好。"RAYMOND拉起她,抓着她的手,"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于佑和醒来,看到身边的夏松荫,抿着嘴笑了。
夏松荫本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在他床边坐了这么久,看了他这么久,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惨着张脸看他。
于佑和急忙坐起身,双手捧着他的脸:"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
夏松荫手一勾,抱住他。
于佑和笑笑,也回拥着他,把脸搁在他的肩膀上,纳闷地自语:"奇怪,这个梦怎么这么真实......"
"梦?"夏松荫推开他,看到他因为生病而苍白瘦削的脸,一阵心疼,手掌托着他的后脑勺,便吻了上去。
于佑和张开口,承受他的吻,让他的灵舌在自己口中肆虐,带来晕眩的快感。半晌才退缩开来,离开他的唇,却彼此仍靠得很近,鼻尖磨蹭着鼻尖。
"冬虫草?"他迟疑地开口。
夏松荫笑笑:"是呀,而且是真的冬虫草,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