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赖清玄右眼受伤後,连华在自责的心理压力下再也无法注视赖清玄的双眼。赖清玄明白连华回避自己眼神的原因,但对於自己再也无法与连华那清澄无暇的双眼对视,他十分的沮丧。
或许在别人眼中这因车祸而失明的右眼是倒楣事,然而在赖清玄的眼中这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唯有藉著这失去功用的右眼,才得以三不五时被连华关怀。
赖清玄的双眼一直是连华的痛,即使已经事过九年,连华心中的愧疚仍未减退。为了恢复赖清玄的右眼,连华寻遍名医只求一线希望,然而所有的希望都不过是包裹糖衣的失望罢了。
因为愧疚所以关怀,因为关怀所以处处用心,赖清玄每个月皆会在连华的陪伴下到医院检查,而这不到一个小时的就诊,却是赖清玄每个月最重要的时间,因为此时的连华是专属於他的。
连华总是仔细的阅读检查报告,询问著所有报告上的疑惑。然而连华并非真的十分清楚赖清玄的眼睛情况,因为连华所看的诊断报告皆是伪造的。而导演这场戏的人就是患者本身:赖清玄。
也因此连华一直以为赖清玄的左眼并未因为右眼失明而有所影响,但事实上赖清玄的左眼视力越来越差,为此赖清玄已经动了两次手术,而连华却一点也不知情。
得不到赖清玄回答的连华不悦的抽回自己的手,「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你的眼睛不舒服是吗?」
渴望牵著这双手过一辈子的赖清玄陷入自我的幻想世界里,然而所有的幻觉皆在连华抽回自己的手时消失,「你说什麽?」有些红丝的眼睛添上了一抹失望,赖清玄眷恋手上的馀温。
跟他耗了老半天,还问自己在说什麽,连华皱起眉头,「我问你,你的眼睛不舒服是不是?」
眼睛,又是眼睛,赖清玄几乎嫉妒起自己的眼睛,「好,很好,好得可以送你到地下室。」赖清玄作势站起身子。
「不用了。」连华急迫的往门走,正要关上门时却又将头探进来,「不舒服要告诉我喔!」
「好,一定告诉你。」承诺,口头上的承诺,永远无法遵守的承诺,赖清玄看著有些模糊的连华。看来得接受第三次手术才行。
「赏莲愉快。」嫉妒的火焰烫烧著赖清玄的心,赖清玄刻意露出来的笑容僵硬了。
「掰掰。」直想快点看见白柳轩的连华,没注意到赖清玄的变化,更没看见那眼角渗出的泪珠。
「连哥哥你又来了呀?」白柳轩放下塞满教科书的书包开心的笑著。
「又?不欢迎我来是吗?」将刚买的蛋塔递给肚子传来咕噜咕噜声音的白柳轩。
已十八岁的白柳轩慌张的解释,双手还紧张在胸前挥舞,像极了做错事情的小孩,「不是、不是,连哥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为什麽自己老是说错话呢,白柳轩真想掌自己几个巴掌。
感谢老天爷没让白柳轩因成长而变得世故、因成长而失去纯真的心灵、因成长而遗失了无暇的笑靥,连华满心的感谢,「肚子饿了吧?赶快把蛋塔吃了。」
「连哥哥我真的没有不欢迎你。」思考还停留在之前对话的白柳轩并未接过连华递给自己的盒子。
有误会就澄清,不澄清之前绝对不放弃,白柳轩这种坚持像极了连华对公平、正义、仁爱的坚持。
摸摸矮自己半个头的白柳轩,连华满脸笑意,「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误会解开的白柳轩露出了雨过天霁的容颜,「我真的没有不欢迎你喔!」虽接过香味四溢的盒子,但白柳轩却未拆开。
「就算你不欢迎我,我还是会厚著脸脸皮来的。」白柳轩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是连华心灵的慰藉,连华贴心的打开小盒子,「吃吧!」
「连哥哥也一起吃。」虽然肚子很饿,但白柳轩仍不好意思独享这美味的蛋塔。
白柳轩拿起一个蛋塔递给连华,连华委婉的拒绝,「你吃吧!我肚子并不饿。」不贪心、愿分享,多麽美的灵魂,连华心醉了。
白柳轩大口大口吃著蛋塔,随性豪爽的吃相跟发育中的年轻人一样,但随性中不失高贵,豪爽中去不失文雅,连华爱极了白柳轩这模样,但更喜爱白柳轩吃饱时满足的笑靥。
一份小小的餐点即可以满足一个人的心,想到家里那票月赚数千万仍嫌不够的亲戚们,连华感慨不以。何时亲戚们才能从利益的黑海里回头,「这样就满足了呀!」
「嗯!」白柳轩用右手擦拭嘴角,眼中洋溢著幸福的笑。「好好吃喔!」
「好吃那我下次再买。」抬起手拨去白柳轩鼻头的饼屑,连华脸上堆满笑,彷佛此生的幸福就在眼前。
「不要啦!不要再买了,每次吃完连哥哥的点心,晚餐都吃不下了。」虽然好吃,但一想到母亲辛苦为自己准备的晚餐自己毫无胃口,白柳轩就觉得对不起妈妈,「连哥哥,你不要再买了。」
「啊!我忘了留几个蛋塔给妈妈了。」可恶,为什麽自己这麽贪吃。看著空荡荡的盒子,白柳轩满脸悔意。
白柳轩,单亲家庭,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其母亲柳涵予是国小教师,身兼父职的她为了让生活更富裕,总是在放学後兼职一些家教,再加上本身行政工作的负担,柳涵予回家时往往已经六点半。
原本白柳轩都会到学校帮母亲上辅导课,自他从升上高三後,柳涵予便不再同意让儿子分担自己的工作,知晓母亲用意的白柳轩更加努力用功,在班上的名次总是前三名。
白柳轩家有一块小田地,约略九分半的大小,种植了一些经济价值颇高的莲花。白柳轩的生活很单纯,他没有时下青年的休閒活动,原因除了家里没有多馀的钱供他挥霍,还有一个因素,他必须在课馀时间帮忙农事。
不晓得自己的好意会带给白柳轩困扰,连华有些自责,「连哥哥不知道带点心给你会造成你的困扰,真是对不起。」脸上带著歉意的微笑著。
「连哥哥你不要这麽说,是我自己贪吃,不知道节制。」明明告诫自己吃个两三口就好,但总是无法抗拒那甜美的滋味,一口接著一口的吃下去。
「老实说,我每天都期待连哥哥带点心来。」白柳轩坦白承认自己贪吃。
「连哥哥你要是真的不再带点心来了,我会很失望的。」愧疚归愧疚,还是想吃连华带来的美味点心。
「带点心来不行,不带来你又会失望,那我到底该不该带呢?」看著白柳轩坦白自己的想法,连华感到欣慰。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能这样的诚实,那这是界会多美好。「柳轩你来决定好了。」
我来决定?...该不该带来呢?好难抉择喔!白柳轩歪斜著头思虑,「连哥哥你还是带点心来好了,不过带少一点。」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好,就依你。」连华宠溺的摸摸白柳轩的头。
没有兄弟姊妹的白柳轩一直将连华当成自己的哥哥,有时也因为缺乏父爱的缘故,将对父亲的依赖加注在连华身上,「连哥哥对我最好了。」爽朗的笑声回盪在连华与白柳轩之间。
一个对充斥名、利世界不满的男人,在眼前这位农村子弟的身上寻找未被世界污染的纯真,而这位失去父亲、没有兄弟的青年,在眼前这位男人的身上寻找亲情的味道。
「今晚吃不下晚餐不知道妈妈会不会生气?」回忆著以前的记忆,白柳轩微皱秀眉。
对独立抚养儿子长大的柳涵予而言,白柳轩是她亲情世界里的全部,为了白柳轩柳涵予为愿意牺牲一切,包括她的最珍贵的青春年华。
柳涵予十六岁遇到了白柳轩的亲身父亲白俊译,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她不顾一切的爱上了当时仅十七岁的白俊译,两个未成年男女在爱情醺醉下品嚐了禁忌的果实。
纯朴的乡下怎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在两方家长的商议下,他们结婚了。但由於他们都太过年轻,心性里有太多轻狂,终究走上了离婚的路途。如果这场婚姻硬要说是谁的错,只能将说是时间的错,如果时间走得快一点,让他们心智都成熟後再相遇、让乡村里的人们对性的态度开放些再相遇,那或许这场婚姻就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离婚後的柳涵予对爱情彻底失望,不愿意再触碰爱情,感情生活因而一片空白,当柳涵予从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时已经25岁了。家里的长辈为了柳涵予的幸福原本打算将白柳轩送回白家,但不忍与儿子分离的柳涵予始终不肯同意,而这一拖可把柳涵予紧致的肌肤给拖垮了,也把柳涵予乌黑的秀发给拖白了。
而今,柳涵予已经43岁,对她而言,白柳轩是她是精神依靠,而连华的出现打乱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习惯。
连华分割了专属於柳涵予的时间,带来的美味点心更让柳涵予的手艺更显拙劣,也让白柳轩不再满脸喜悦的等待晚餐的来临。自 由 自 在
成熟的柳涵予知道不能怪罪连华。为了挽回儿子的注意力,柳涵予努力的增进自己的手艺、积极扮演父亲角色,然而辛苦学成手艺永远比不上高级餐馆里的大厨师,父亲角色的扮演也在性别的因素下,输给了男性的连华。
所有努力都达不到自己理想的柳涵予发过好几次脾气,而无法坦白承认自己嫉妒连华的她,始终无法让白柳轩明白自己的心思。
母子连心,白柳轩清楚的感觉到柳涵予的不悦,然而几次的沟通都在柳涵予的刻意掩饰与不愿坦白的情况下给了白柳轩错误的想法。
发完脾气恢复理智的柳涵予,都会对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愧疚,并立即修正自己的行为,或者该说压抑自己的情绪。而经历过婚姻失败、职场争夺、人生历练的柳涵予将自己掩饰得非常好,自幼被呵护且未经社会历练的白柳轩根本就没发觉母亲面具下的悲伤与不满。
毫不怀疑母亲柳涵予所表面出来的一切的白柳轩,将母子两人的和好归功於沟通的因素,白柳轩因而养成了有误会就澄清,不澄清之前绝对不放弃的理念。
「你吃不下晚餐你妈妈会很生气吗?」连华不忍见白柳轩皱眉。「为什麽?」
「因为我正在处於成长期,三餐不正常会影响发育。」母亲不满中夹带愤怒的神情晃过白柳轩的脑海,「而且母亲辛苦准备晚餐,我只吃个一两口,真是对不起母亲。」想起母亲看著桌上剩菜的背影,白柳轩懊恼的摸摸装满蛋塔的肚子。真不该吃这麽饱。
饥饿是最上等的调味料,饱腹的白柳轩咀嚼著晚餐时,再也露不出令柳涵予欣慰的笑容。
「对了!今晚乾脆由我煮晚餐给母亲吃好了。」白柳轩眼睛圆滚滚的溜转著,我真是太聪明了,「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就会不生我的气了。」打定主意的白柳轩嘴角溢出笑声,「连哥哥也来帮忙好不好?」
连华被白柳轩的笑给迷昏了头,没考清楚状况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好,连哥哥帮你。」
随後两个大男生在厨房里忙得昏天暗地,虽未烧掉厨房,却也弄得满屋子油烟。柳涵予回家时看见了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的儿子白柳轩与连华,眼睛不听话的滴下眼泪。
一个母亲的悲哀,就是要接受儿子不再依赖自己,尤其对单亲、独子的母亲而言,这份悲哀更是椎心刺骨。
该是死心、放手、接受事实的时候了。柳涵予强装欢笑,对著还没发现她存在的两个大男孩说:「你们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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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涵予的放手给了连华更多接近白柳轩的机会,当白柳轩考上台北的大学时,连华一口承诺照顾初次离家求学的白柳轩,因此白柳轩住进了连家的豪华住宅,生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粗茶淡饭变成了山珍海味,人力脚踏车换成了流线造型的高级轿车,个人的房间也从狭小的雅房换成了宽大的套房,白柳轩过著不该是他的生活的生活。
赖清玄踩进日本料理店,一句日本话的欢迎光临立即响起。一位身穿白色上衣、蓝色裤子的服务生即出现在赖清玄眼前,恭敬的弯腰行礼,「先生,请问一位吗?」侍者的脸上有著亲切的笑容。
日式建筑的餐馆,一身轻便衣著的赖清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请问连玉士先生到了吗?」回到公寓洗却一身的疲惫後,赖清玄还来不及犒赏辛劳一天的自己一瓶果汁,即被一通电话招到这间高级餐厅。
赖清玄并未如一般寻人的客人般左张右望,反倒是平静的等待侍者回应,脸上还挂著令人感到安心、温暖的笑容。
侍者给了赖清玄一个肯定的微笑,「是的。」语调亲切的令人有种相识以久的错觉。「请问您就是赖清玄先生吗?」
「是的。」看著木制地板上的一双双拖鞋,赖清玄会意的脱去褐色休閒鞋,「请问连玉士来很久了吗?」穿上侍者递上来脱鞋,赖清玄准备面对连华的父亲。
打从赖清玄打伤连华後,就再也没有去过连家,原因除了不想面对连华母亲萧贵馨不善的眼神外,最主要是赖清玄想拉远自己与连华间的距离。
因此只有在公司开会时,才会见到连与企业的总裁连玉士。今天连玉士竟邀请赖清玄一块用餐,这不寻常的邀约让赖清玄局促不安。
赴约的路上赖清玄一直思虑著是何因素让连玉士邀约自己,思不得其究的赖清玄索性放空思绪,让自己的心归於平静。
侍者温柔的拉大嘴角的幅度,「连先生也刚到,请先生您跟我来。」
高瘦的侍者轻步的移动,赖清玄跟随其後,直至餐馆後方一机独立的小竹房,侍者才停下脚步,「连先生在里面等您。」拉开竹门等到赖清玄入内,侍者才关上门离去。
「连伯伯。」微微的点头,赖清玄漠视连玉士不礼貌的注视,「今天怎麽会突然想邀请我共进晚餐呢?」但愿这顿饭不会太下咽。
连玉士举手比向自己对面的位置,「坐吧,赖贤侄。」要是自己儿子有他一半的精明与世故该有多好,「明人不说暗话,等会儿要是有得罪之处,还望贤侄多宽待。」观察了将近八年,仍猜不透这小子的心思。
眼前的山珍海味看来是无福消受了,「连伯伯你想问什麽就问吧。」将桌上的餐具轻轻的往前推,表明自己也不想玩先礼後兵的世俗游戏,「後辈我会尽量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知晓自己无意请他吃饭,只想藉此询问事情,便不愿品嚐这一桌子的美味,看来这小子很有原则,「赖贤侄,你不吃吗?」酒足饭饱好办事,还是先让他吃一些再谈吧,「这可是紫竹林才吃得到的料理,多少吃一些吧。」
方才才表明要明著来,马上有改变主意,催促自己用餐,哼!真是善变,「不用了,连伯伯,我是〝明人″,你可以不用说〝暗话″。」赖清玄刻意加重自己的语调。
感觉自己的计谋被猜穿,连玉士尴尬的微笑。看来这小子不好应付,「那我就明说了。」拿起白色餐巾纸擦拭嘴角,略饮一口柠檬加味水,连玉士挑眉直视赖清玄的双眼,彷佛要将他看穿,「你到底有什麽目的?」铿锵有力的语气,表明自己非要知道答案的决心。
犀利的眼神让赖清玄的笑容有些微僵,但仍炯炯有神对上连玉士的双眼,「连伯伯,你可以说得再明一些吗?」这就是爱上不该爱的人的後果,自作孽,赖清玄苦苦一笑,「还是要我自行揣测您到底在问什麽呢?」
好眼神,真是好眼神,「现在再装傻,不会觉得太晚了吗?连与企业的幕後大总裁,赖贤侄。」为何还能一副从容自在的模样?为何一点慌张也没有?难道公司里的其馀董事都已经倒向他了?
「我知道连与企业的一些重大决策都是由你裁决,连我那无能都儿子都被你瞒在鼓里,但你〝似乎″没有夺权的行动。」虽未收集到任何赖清玄夺权的证据,也察觉不到他任何夺权的意念,但连玉士仍不相信。
当连玉士将事业传给连华时,因知晓自己儿子的个性,而故意安排赖清玄成为连华的助手,但连玉士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安排竟是引狼入室,当连玉士发觉情况失控时,早已经无力挽救,整个公司的掌控权都落入赖清玄手中,虽然在表面上仍是连华决策一切。
连玉士开始注意、收集赖清玄的相关人事,但所得到的资料几乎让连玉士瞠目结舌。资料显示赖清玄无任何不良嗜好,与任何人的关系都十分良好,虽掌控公司却安分的领著一个月五万七的死薪水,没有任何侵占、盗领公款的举动,隐瞒连华的决策都是会让连华发怒但会替公司赚进千万的正确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