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宫女们闻言,吓得花容失色,躲到墙角去了。
夜心神一凛,挣起身子,急急退向后殿。
门外的吵杂声僵持了许久,守门的侍卫终究拦不住来人。四个持剑的黑衣人闯了进来,阴阴的目光扫了一下四周,晃了晃手中的剑,沉声喝问宫女:"人呢,到哪里去了?"
娇贵的宫女们何曾见过这个场面,吓得嘤嘤啜泣,就是说不出话来。
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四人向后殿扑去。撞开虚掩的门,撕下门帘,冷风从门外吹入,拂动白纱锦缎,渺渺然地,象轻烟一般飘舞、象水雾一般流动,烟里、雾里,一个美丽的少年傲然而立。
少年的长发如流水,掬着一抹浓浓的黑泽,映衬他那没有血色的脸庞如白色冰晶般近乎透明。黑色眼眸里流转着火焰似明媚的光华,倨傲地凝眸,虽然憔悴,却仍是如此耀眼的存在。
就是他了。四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齐齐挥剑而上。
剑气凛凛逼人。夜一咬牙,扯着白缎向前甩去,同时顺势疾速地侧身。
"嘶啦"之声作响,锦缎被割成了道道白絮,漫天飞扬,剑气透过布层,划破了夜的手臂。
黑衣人一击不中,毫不迟疑地再度挥剑。
避不开了,夜苦苦一笑,认命地闭上眼睛。
电石火光之际,一声怒叱传来,银光一闪,"叮"地一声,四柄长剑被荡了开去,银光散处,凌煞白着脸护在夜的身侧。
夜的身体又热了起来,从指尖透到脚跟的暖流,融融的,就连身体深处的那颗心也稍微有了点温度。
黑衣人攻势不变,长剑划了一个圈子,破空袭来,迅若奔雷。
凌眸中杀气乍现,长袖一卷一拂,一柄长剑被弹了回去,刺穿了它主人的咽喉。余下的三人却是熟视无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忠实地执行着自己的使命,挥剑劈来。
凌心下一沉,来人身手之高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似是族中的护法,却不知何故欲对夜下此杀手。形势容不得凌细想,左手堪堪抓住了刺向腋下的一柄剑,右手一盘,切想另一人的胸前,一击即中,那人却惨笑了一声,死死地拽住了凌的手。凌大怒,掌心吐力,将那人的身体硬生生地撕成了两片,未及收手,却见剑已经砍向夜的头顶,一惊之下,不假思索地扑上前用身体掩住夜。
剑刃无情地切开了凌的后背,凌踉跄了一下,扶住夜,左手夺过所抓之剑,头也不回,翻腕向后射出。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号,长剑贯穿了黑衣人的身体,带着余势斜斜飞出,"咯"地一声,将尸首钉在柱子上。余下之人心惊之下稍一走神,被凌捏住了脖子,在这世界上他所看到的最后一眼景象便是自己的头离开了身体。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宫殿里,一地绯红,淡淡的红色薄雾压迫着人的触觉。杀人者与被杀者的血流在一起,沾染凌的脸上、发际、衣间,象针一样殷然刺目的红色流入了凌的眸子里,状如鬼刹,但那双充血的眼眸望向夜时,刹时又被柔情填满了:"你没事吧?"
凌的身体靠着夜,沉沉的体重、暖暖的体温,无法抗拒地压下。夜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凌。
背后有黏黏稠稠的液体不停地涌出,但凌所能够感觉到的却是夜环绕住他的双手,那样细腻的、象丝一样轻微的触觉透过背后那道裂开的伤痕、透过血、透过肉,传递了进来。夜急促地呼吸着,在他的怀中散发着阳光般若有若无的清香,只属于他的味道。
头有些沉,眼有些花,但凌却笑了:"夜,来吧,我们回去吧。"
夜的身体一震,象被火烫着似的撤回了手。
"怎么了?"凌抓住夜的手,不让他收回去,"是不是伤到你哪里了?"低头一看,那白皙秀美的手掌上满满地是血。凌认真地想了想,皱起了眉头,"是我的血啊......对不起,又把你的手弄脏了,来......我来给你擦干净。"这么说着,他想动,但惊异地发现身体竟无法动弹,软绵绵、沉甸甸。
夜挣脱了凌,退后了。他那晨星一般的眸子里迷离着水一样的波光,盈盈流转,那一潋的秋水凝结在凌的脸上,一动不动。
当夜离开他的怀抱的时候,凌才发现那种剧烈的疼痛从背后一点一点地传来,象要撕裂身体般的苦楚。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就在他的眼前,他摇晃着,拼命想伸手抓住夜。夜的眼中现出一刹那的徘徊,举起了沾满血的手想要伸向凌,但只是一刹那而已,指尖尚未触及之际便退却了。
"为什么......"凌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痛,痛得彻骨,他嘶声叫道,"夜,为什么不到我的身边来?为什么?"
夜静静地望着凌,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冷冷地转身,长发如丝飘拂,是血色弥漫中那一段最深沉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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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广漠的星空中有几颗晨星,宛如离人的眼眸,温柔地、落寂地凝视着大地。
夜隔着透纱的窗子向外望去,那星光暗淡得几乎看不清了。
"刷"的一声,冽伸手拉过了厚厚的羊绒垂帘,隔断了夜的视线。
"你的脸都已经冻得发青了,我可不想我的屋子里多出一个死人来。"冽意态悠闲地坐到了扶椅上,"你要是在我手上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某个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夜冷漠地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冽笑笑,若无其事地道:"不过也难说,他现在伤得那么重,搞不好三长两短的人会是他自己呢?"
夜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垂帘,修长的手指绞扭成一团。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那么狠心,看着他在你面前倒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愧是凌看上的人啊,和他一样地冷血无情......"
"闭嘴!"夜跳了起来,红着眼狠狠地瞪着冽,"我承认我是个笨蛋,我现在心疼得要命,我想见他,想得快要发疯了!你满意了没有,还要说些什么?"
冽冷冷地笑了,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没什么,我说完了,你可以继续想他,我不打扰你。"
夜低下头,发泄般地扭着手重的绒布,几乎要绞碎了。他不停地眨着眼睛,但眼睛还是越来越湿、越来越酸,浅樱色的嘴唇微微地颤动着,象离了水的鱼儿,不知不觉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我......想见他......想见他......我想......"开始只是低低浅浅的月光下的呢喃,渐渐的,声音大了起来,恍如海中潮汐,起起落落地呼唤,临到末了,他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涨红着脸,冲着冽声嘶力竭地喊叫,"我想见他!"
冽品着茶,缓缓地道:"不可以。"
夜一气之下,眉头、鼻子全都皱成了一团:"你凭什么拦我?"
"因为我舍不得你死。"冽不紧不慢地道,"凌现在由玉绮罗照料,那个女人看见凌受了伤,疯得愈发厉害,所有人都靠近不了她,就连前去诊治的御医都已经被她杀了几个,你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去白白送死呢?"
夜抿了抿唇,倔强地仰起下颌:"我不管,我一定要去见他。"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冽眯起了眼,语气中流露出王者的威严,"你明天就要回去了,不要在这种时候惹事。"
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说什么?我要回去了?"
冽笑得甚是无辜:"我适才本来想说的,你却叫我闭嘴。事实上,我已经都安排妥当了,明天一早就让人护送你回朱雀国。"
"谁要你自做主张?"夜怒斥。
冽敛起了笑,正色道:"白天来的刺客是祖父派出的。当年,玉绮罗的事情令祖父很是难堪,而今他断不会让皇族中再出什么丑闻,洛夜,你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祖父这次是动了真格的,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直到你死为止,到时候,不管是我还凌都保不住你。"见夜的脸色明显地暗淡了下去,他心中冷笑,口气却柔和了许多,"况且,天气越来越冷了,以你的体质若继续滞留在白虎国,恐怕过不了今年冬天。总之一句话,你在白虎就是死路一条,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些事理。"
夜沉默了半晌,涩涩一笑:"你替我考虑得还真是周到啊。"
"那是。"冽慢悠悠地道,"凡是会让凌生气的事情我一向都是很热心的。明天开始,凌就见不到你了,嗯,想想看,他是会去朱雀国找你呢,还是留下来迎娶玄武公主,呵呵,光是想,就让人心情愉快呢。"
夜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屑地看着冽:"一天到晚就想着算计别人,西翮冽,你真不是个东西。"
"说得好。"冽不怒反笑,"只有象我这样不是东西的人才能在白虎族中生存下来。西翮明朗、西翮玉绮罗、西翮凌,有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我告诉你,洛夜,西翮氏的血脉中传承的就是疯狂与冷酷,你所爱的西翮凌,他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 * * * *
已经过了五更天,夜还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寻思了片刻,翻身坐了起来,呆了半晌,又颓然倒下,如此反复不休,弄得锦榻一整夜"吱吱"地响个不停。
"梆......"遥远地又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夜忍不住还是下了床,笨手笨脚地裹上厚厚的裘袄。
四周静悄悄地没有声响。冽在隔间想来已经睡熟了,值夜的内侍也靠着墙打起了盹。夜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初冬的深夜,寒气逼人,才开了一条门缝,夜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但咬了咬牙,他还是出了门。想见凌,想见......也许,只是最后、最后一面了。
风很大,从遥远的天方穿透了夜幕,呜呜咽咽地吹着。
夜才一踏出殿门,便瞧见了一个人远远地立着,英挺的身形、高傲的气质,影影绰绰的光线下,面目不是很真切,淡淡地,只有那银色的长发和白色衣衫在风中飞扬。于此时、于此地,他......只有他,在默默地望着夜。
凌,是凌。忽然间有一团火在夜的胸口燃烧了起来,烫得发疼。夜情不自禁地想要冲过去,而这时,那个男人却掉头踉踉跄跄地走了。
想见他,无论如何想见他,只是最后一面了,夜追了上去。天很冷,迈出的步子如踏在云里雾里,轻飘飘地没有知觉,即使这样,还是本能地追逐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在他的四肢麻痹之前、在他的身体僵硬之前,只有不停地祈祷,祈祷神再多给他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够了。
宽阔的、曲折的宫殿,在静夜里无声地沉默着,掩埋了一切,或是繁华、或是寂寞,在这暗里都归于虚无了。
拐过了一个弯,前面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夜呆住了,茫然地扶着柱子,打着寒战四下里张望。白虎宫太大,大得令他感到有些害怕。是啊,会害怕,这么大,要是找不到凌怎么办?
白色的影子在前面又是一闪,夜大喜,急急地跟了上去,稍微靠近的时候才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凌,却是玉绮罗。
同样银丝般的长发如冬日里的流水,清清冷冷地淌着幽幽光泽,宽大的缎白长袍随着她婀娜的身姿而款款摇曳,月光下,娉娉婷婷,幽雅如风中一株洁白的兰花,而如花的风情中,那素手所捧的头骨却愈显得诡异。
玉绮罗带着迷离的神情自顾自地垂首而行,毫不知晓身后有人。
找不到别的路了,夜只好紧紧地跟着玉绮罗。渐行渐远,待抬头时,才发现已到了一幢高高的楼台前,夜依稀记得这是扬风阕,白虎族长西翮明朗的居所,他犹豫了许久,想见凌的愿望还是占了上风,尾随玉绮罗拾阶而上。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守宫的侍卫都不知到哪里去了。夜心中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但任性的脾气还是驱使着他继续向上走去。身体越来越冷,已经开始有不灵便的感觉了,每一步都迈得艰难无比,针刺般的寒冷慢慢地变得麻麻软软的。玉绮罗进了一间宫殿,夜机械地抬动着脚想跟上去,但脚却无法抬起,重重地摔在了石阶上,恰在此时,听见了玉绮罗一声凄厉的尖叫。
夜的心差点跳出了胸膛,挣扎着爬起,冲了进去,一进门就撞上了一个柔软的女人的躯体,两个人跌做一堆,摔在地上。
"啊啊......"
原来是玉绮罗,她还在不停地尖叫。
屋内的光线很暗,沉沉地,有一种潮潮湿湿的霉味,另外,还有一股浓浓的让夜感觉很熟悉的味道。夜用手撑着地,想起身,触手处黏黏稠稠的。夜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来,满手是血,原来那是血的腥味。
夜猛然抬起头来,却见西翮明朗赫然倒毙在地上,身首异处,血流了一地,那颗苍白的头颅上,眼睛兀自瞪得很大,充满了恐惧与愤怒交织的神色,定格在没有生命的脸上。
玉绮罗发出了小兽般的低喘,一身沾满她父亲的血,死死地抱着头骨,愣愣地瞪着尸首。
夜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地指着玉绮罗:"你、你......杀了......他?"
"我?"玉绮罗呆滞地转过头来看着夜,口齿不清地重复着,"我杀了......他......杀了他......"
"你杀了他?"夜慢慢地向后退却。
"我杀了他......杀了......"玉绮罗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头骨。白森森的头骨被她紧紧地抱着,亦染上了丝丝血痕,惨然中的艳然,空洞的眼眶下,如红色的泪痕。玉绮罗的眼神越来越迷离、越来越凄楚,"不是、不是!我没有杀他......没有!"手一松,头骨"咯"地落到地上,在血泊里滚动。玉绮罗惊恐万状地盯着自己满手的血,拼命地摇头:"不是我杀的!我那么爱他......那么爱他,我怎么会杀他呢?不是我!不是我!"
外间隐约传来了喧杂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黑暗的沉寂,也惊动了玉绮罗,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疯狂地夺门而出。
夜不知所措,看着玉绮罗颠狂若痴的举动,他颇有几分不祥之感,心跳得快要炸开了。记起她是凌母亲,终究还是按捺下恐惧追了上去。
身后传来了宫女们的尖叫和侍卫的怒吼,刹时灯火通明,将扬风阕照得雪亮如白昼,但夜什么也顾不上了。玉绮罗摇摇晃晃地跑着,眼看着到了栏台边,却仍不停步,栏台之下乃是百丈悬空。夜惊极,僵硬的手脚却怎么也赶不快,只能焦急地大叫:"停下!快停下!"
玉绮罗的脚被栏台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停住了,危危颤颤地立在栏台边缘,呜呜啜泣。狂风撩动银发白袍,恍惚间飘飘若仙,似欲乘风而去。
扬风阕下亦惊动了许多宫人,聚集过来,却不知所措,只能仰头战战兢兢地看着。
夜挪动步子,勉勉强强地向玉绮罗伸出手去:"太危险了,你快过来。"
玉绮罗哽咽着回首,月光下,泪水如晶,缀在她昙花般的脸庞上,近乎朦胧的美丽。她恍如梦幻般地呢喃:"不是我杀了他......不是我......"
"快点过来。"夜的手已经麻木得无法动弹,但他仍然挤出僵硬的笑容,试图安抚玉绮罗。
玉绮罗的脸上露出了诡异而扭曲的笑意;"不......是......我......"她的身子慢慢地向后倾斜。
"小心!"夜拼命地想伸手,他的指尖触及了玉绮罗的头发,象冰一样冷澈的质感绕上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