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影这才省悟自己身在何处,又不知这青年与天宁是什么关系,不得不收敛一点,勉强道:"没事,我......我不喜欢人家用这么无礼的眼光看我。"他胸怀坦荡,虽知这青年身份不凡,却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
那人赞赏地望着他,笑逐颜开地自我介绍道:"我叫秦越,你身上的毒就是我师父解的。"
贺兰影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心想:是你师父救了我,又不是你救的,我自当谢他,对你么,哼,就不用那么客气了!他目光冰冷,秦越却毫不在意,笑道:"你要谢还是谢我们少主,是他命人找了你回来,救你一命。"
贺兰影转过脸去望着天宁,真心实意地道:"你真好!"大恩不言谢,他已认定了要好好报答天宁,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说。
"嗯,没什么,我喜欢你。"天宁微笑着道,贺兰影大喜,能得到这样的人青眼有加,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啊!
"嘿嘿,你可要小心了。"秦越笑眯眯地冲贺兰影眨了眨了眼睛,贺兰影奇怪地问道:"怎么?"
"大哥可是会吃醋的哟。"
"大哥?"贺兰影怔了一下,忽然想到跟天宁在一起的那名青年,问道:"他......"心头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人跟天宁是......嗯,真的很出乎意料啊,不过么......想到那个人,贺兰影情不自禁地心怀敬佩,他真的是人中龙凤,也只有他,才配得上仙人一般的天宁。
天宁听秦越提起薛乘龙,脸上露出微笑,非常幸福的样子,贺兰影望着他温暖的笑面,突然想起了当日自己在草原上护送他回京时,天宁开导他的那一次,那时天宁好象身体不适,但第二天就恢复了,并且他的脸上,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原来那晚自己没有看走眼,真的是有人潜入了天宁的白帐,而且一定是那个"大哥",只有他,才会使天宁露出这样幸福的笑容。
他衷心地替天宁高兴,能得到这样强势而温柔的伴侣,实在是人生大幸啊!虽然他们同为男子,却不会使人产生任何反感,有的只是满心的羡慕--这两个人,一般的超尘脱俗、与众不同,再怎么大不讳的事到了他们身上,竟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不期然又想起自己和燕重生,贺兰影心头浮起一股苦涩,浓浓的恨意席卷而来,几乎使他不堪忍受,牙齿咬得紧紧的,脸色发青。
天宁担心地望着他,想说什么,又终于没说,秦越道:"少主,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陪他说说话。"
天宁点点头,嘱咐贺兰影不要心急,好好将养身体,贺兰影满腹的疑问,却一时不知如何问起起,只得送他去了,回过头来,正看到秦越色迷迷的眼光,顿时火冒三丈,骂道:"混蛋,不许这么看我!"
"咦?你长得这么美,难道不喜欢别人看你么?"秦越不以为然地挺起胸,笑道:"你也可以看我啊!"英俊的面孔配上灿烂的笑容,倒也真是不凡。
贺兰影却只觉他可厌无比,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出去!"
秦越讶然道:"怎么?"
"我叫你出去!"贺兰影寒着脸一指门外,要不是念着在别人的地头上,早上去踢他出门了。
"啧啧,这是什么性子,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惯成这样的。"秦越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的表情,贺兰影气往上撞,他从小颐指气使惯了的,即便是燕重生,也没有怎么指摘过他的脾气,听秦越这样一说,实在有些受不住,怒道:"我天生就这样,你管得着么?我要休息,你快点滚出去!"
秦越注目看他,叹息了一声,道:"傲慢自大,横蛮无礼,你当你还是小王爷啊?"
贺兰影一惊,随即想到可能是天宁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又想到母亲已逝,自己也早不是金马玉堂的延泽郡王了,心中一阵酸痛,眼圈发红,怒气不可抑制,喝道:"我是谁用不着你管!"
"唉,真是个孩子。"秦越叹息了一声,摇头道:"你当我们爱管你这闲事啊?还不是受人之托。"
贺兰影心中一震,他生而身份尊贵,历来受人尊崇惯了的,母亲和府中上下都视他如心肝宝贝一般,升平公主等情人亦对他宠爱异常,燕重生虽然折辱他,却亦对他珍重愈恒,从没有人像秦越这样对他轻蔑,一时气得忘了反驳,铁青着脸愣在当地。
秦越却不再说,施施然起身出了门,贺兰影这才想起来,忙问:"是谁让你们救我?"
秦越回头一笑,道:"佛曰:不可说。"
贺兰影大怒道:"放屁!有什么不可说的。"
秦越皱眉一笑,那笑容竟说不出的轻慢,直是把贺兰影当作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连话也懒得答,转身去了,任贺兰影破口大骂,竟连头也没回。
贺兰影怒发冲冠,几乎想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出气,却勉强记起这是别人家里,终于没有造次,强忍着坐在床边,气得浑身哆嗦。
他毒性刚解,身体虚弱,刚才动了真怒,胸腹间气血翻涌,头晕眼花,说不出的难过,体内气机微弱之极,实在提不起精神,只得倒头睡了,直到第二天才能下地。
天宁又来看他,秦越笑嘻嘻地陪在旁边,贺兰影正眼也不看他,却又碍着他在侧,不好向天宁询问,满肚子的疑惑盘旋来去,找不到发泄之处,好不难过。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贺兰影每日加强练功,希望早日恢复体力,离开这里,却总是力不从心,进境极缓,他也知道自己这是欲速则不达,却总是静不下心来,这日练了半天功,还是毫无进展,终于颓然放弃,起身到花园中去闲逛,散散心情。
大花园中诧紫嫣红,一片繁茂,贺兰影直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走出这片花海,几乎迷失其中,心中纳罕,满腔的郁闷,却渐渐消了。
突然听到有利刃劈空之声,风声劲疾,他好奇地循声而去,绕过一片蔷薇花墙,赫然看到一个黑衣的身影正在舞刀。
那是一个少年,身量未足,气势汹汹,一把刀使得神出鬼没,雪片似的刀影闪作一片,真是水泼不进。
贺兰影心头赞了一声,认真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刀法过于凌厉,一味狠勇,失了含蓄,尚算不得是一流的刀法,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
"喂!"刀光一闪,那少年竟向他突然袭击,刀尖已离贺兰影面门不足一尺,他才出声示警,若不是贺兰影身手敏捷,真要被他一刀劈为两片了!
贺兰影仰身向后飘开,他这两年来得名师指点,武功进境极快,更由于一年来与燕重生激烈对抗,日日切磋,临敌应变的能力纯出自然,几乎用不着思考,顺手抽剑抵挡,两人以快打快,瞬时间已交了数十招,他抽空逼退少年一步,喝道:"住手!"
那少年眼睛闪闪发亮,像一头见了猎物的小豹子,大喝一声:"偏不!"一刀快似一刀,狂风暴雨般向贺兰影猛攻,不给他以丝毫喘息之机。
贺兰影好胜之心顿起,沉心招架,他虽然内力受损,眼光和招式却半点没有退化,使三分巧劲化解他十分蛮力,竟也得心应手,两人斗得难解难分,如穿花蝴蝶般在山谷中追逐打斗,渐渐地都忘了身外的一切,全心全意的只是想打败对手!
直到日影西斜,那少年突然跳出圈子,叫道:"今天先到这里,我还有事,明天再来打过!"说罢不等贺兰影答话,转身就跑,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贺兰影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摇了摇头,心想:"真是个莽撞的小鬼!"虽然他比那少年大不了几岁,却自认为比他成熟得多了。
方才这一阵恶斗,实在累得不轻,贺兰影浑身上下如水洗一般,都湿得透了,精神一松,脚下几乎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勉强回到自己屋中倒下,睡死了过去。
次日他认真调试内息,心思集中,不急不燥,竟然颇有进境,午后又去找那少年,少年正脱了上衣在阳光下舞刀,皮肤由于常年暴晒变得黑黝黝的,在明亮的阳光下微微闪着光,浑身的小肌肉已颇有可观,闪转腾挪间精力充沛,整个人像出鞘的利刀一般光彩夺目。
看见贺兰影过来,少年大叫一声猛扑上来,旋风般的刀光如水银泄地,贺兰影腾身跃起,朗声一笑,宝刀出鞘,"当"的一声大响,双刀一触即分,两人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气势不相上下。
第三十二章
那少年见贺兰影今日居然也使了刀,兴奋得两眼放光,更没半句废话,猛扑上来,两个人翻翻滚滚,斗在一处,各展平生所学,打得不亦乐乎。
直斗到暮色深沉,两人都没了力气,各自停手,约好明日再见,分头回去吃饭。
贺兰影身体虽然累到不堪,精神却极旺盛,对那少年更是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觉得他像一柄钢刀一样锋芒毕露,却又单纯质朴,没有半丝心机,令人不必产生任何防范之心,实在是难能可贵,令贺兰影极为欣赏。
哼,明日再打,这小子武功还真不错,可惜比我差得不少呢,要不是我现在刚解了毒,内力未复......
想到自己身体里莫名其妙地来了又去了的毒,贺兰影心中疑惑不解,到底是谁给他下了毒呢?燕重生?会是他么?贺兰影咬牙切齿地想着,又觉得有些不可能,虽然燕重生对他折辱至深,但他不像是会暗中使毒的人--不管怎么说,燕重生还是光明磊落的一条汉子,这是贺兰影不情不愿地给他下的一个比较公正的评判。
可是会是谁下的毒呢?难道说......
贺兰影心头难以抹去那片阴影,索性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专心致志地练功,在脑海中细细揣摩白日与少年交手的过程,思考克敌致胜的办法。
生活有了目标,就不再枯燥难熬,他每天兴奋忙碌,身体和精力都渐渐恢复。
天宁经常来看他,用美味的点心填满他的肚子,用温暖的笑容安抚他的心。每次看到他,贺兰影都又喜又忧,喜的是又能与这天人般的少年相伴,忧的是又要拼命吃掉一大堆各式点心,还得挖空心思想些改进建议--点心虽然好吃,可也架不住天天吃、日日塞,东南西北、甜咸酸辣的口味混在一起,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
这天找到一个机会,他问起天宁自己究竟中了什么毒,他又是受何人之托为自己解毒,天宁眨了眨眼睛,为难地道:"我答应过人家不说的。"
"为什么?"
"不知道,他说不能告诉你。"
"可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呀。"
贺兰影气沮,送天宁离开后自己闷闷不乐地坐在屋里,直到门外有人大喝一声,才把他惊醒。
"你!真不像话!今天怎么没有来?!"那个黑衣少年大大咧咧地闯进门来,气冲冲地责问贺兰影。
贺兰影心情不好,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喂!我问你哪,怎么不去比武?哈!你害怕了吧?真是孬种!"少年嗤笑道。
贺兰影勃然大怒,沉着脸看他,心想这小孩好生无理,正要骂他,忽然心中一动,怔怔地望着他,见他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分的地方,莫名地竟想起了秦越对自己的轻蔑--原来,年少无知就是这个样子!
他突然觉得心里刺痛,原来自己也曾这么浮躁气盛,对别人毫不尊重,看在别人的眼里,可不也是这样无理么?少年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贺兰影却没有了与他意气之争的兴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走到床边躺下,竟不再理他。
少年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百般挑衅,贺兰影不为所动,最后他自己叫嚣得无聊,愤愤地去了。
次日少年又来骚扰,贺兰影依旧对他不理不睬,自顾静坐练气,任他把喉咙喊破,眉头都不皱一下。
终于少年抓狂起来,提刀直劈贺兰影顶门,贺兰影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如鹰隼般犀利,却是一动不动,少年的刀锋在他头顶上方三寸处硬生生顿住,鼻中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目光恶狠狠的,两人陷入了胶着状态。
"萧同,你在干什么?"天宁惊讶的声音传来,少年忙收刀跳开,大声道:"没有啊,我跟他闹着玩儿!"
贺兰影忍俊不禁,笑了一笑,萧同涨红了脸,狠狠瞪他一眼,却没敢再起衅。
天宁带着几名从人走进门来,当然毫不例外地端着点心,萧同皱起了眉毛,脚下往门口错步,想要悄悄溜走。
"难得萧同你也在,快来尝尝我新想出来的点心,这个好吃,软软的,一点都不费牙。"
萧同苦着脸望着他手里那软滑滑的东西,他最不爱吃甜烂食品,却架不住天宁殷切的目光,勉强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天宁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
"好吃么?"
"嗯。"
"那太好了,这一碗你都吃了吧,贺兰这边我再吩咐人去给他拿。"
天宁话才出口,萧同跟贺兰影同时叫道:"不用了,给他吃吧!"
天宁笑了起来,道:"你们还真是兄友弟恭啊,一碗点心都让来让去的,不用担心,我让人做了好多呢,足够你们吃的。"
贺兰影苦笑一声,萧同头大地道:"真的不用啦,谢谢你,少主,我师父布置了好些功课,我还没做完,可不可以先走啊?"
"咦,你什么时候爱做功课了?我总看见你溜出去耍刀子玩,功课都是小悠给你做的。"
"少主!"
"好啦,我不会在你师父面前提的,放心,有我呢,他不敢罚你,乖,再来吃点心。"
萧同在天宁宠溺的目光下举械投降,乖乖吃下了一碗甜甜软软的点心,浓黑的眉毛绞在一起。天宁笑眯眯地转头去拿另一盘细糕,萧同突然跳了起来,叫道:"我师父来了!"天宁一回头,窗子乒地一响,大家再转头看时,萧同已不见了踪影,只有窗扇在来回摇摆。
"哈!"贺兰影大笑一声,为萧同的落荒而逃好笑,转眼间却又苦起了脸,因为天宁手里的点心自然而然地就伸到了他的面前,"喏,这个是给你的,上回你说加了核桃会好吃,我试了,真的不错呢。"天宁兴高采烈,贺兰影勉为其难地吃了两片,赞成地点了点头,道:"不要这么甜就更好了。"
"哦,这样啊。"天宁转头告诉从人记下,又笑眯眯地道:"不好意思,我爱吃甜的,所以经常做得甜,不过点心是要让更多的人吃,当然要考虑大家的口感。"
贺兰影听他如此说,不免肃然起敬,以天宁的身份,竟然想得到这些,可见他还是很尊重别人的意见的,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目中无人。不期然又想到了自己,他难得有些惭愧,暗下决心以后也要注意尊重别人的感受。
好不容易把各种点心试过一遍,天宁满意地准备离开,贺兰影虽然把吃点心当作一件苦差,但能伴在天宁身边却是莫大的幸福,舍不得他走,开口道:"天宁,他们为什么都叫你少主,又叫薛乘龙是大哥?"秦越与萧同待天宁都极亲切,天宁待他们也自不同,大家相处得好似兄弟一般,非常融洽,贺兰影现在孤孤单单,无亲无友、无家可归,对此非常羡慕。
天宁也不隐瞒,向他解释了一下,原来他们同属于天狼社,天宁被尊为少主,薛乘龙为天狼之首,年又最长,所以被尊称为大哥。这天狼社是薛乘龙一手创办的,在武林中刚刚崭露头角,社中兄弟互敬互爱,便如一个大家庭一样。
贺兰影好生向往,立即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加入?"
天宁笑道:"好啊,现在我们还没有凑够十二天狼呢,你喜欢就来吧。"
贺兰影大喜,跳了起来,心痒难搔,却听门外有人道:"要想成为天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