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烦劳逍遥子和其他前辈四处奔波。"续缘放下饭菜,一脸淡然,没有责备亦无责难,"前辈可否告诉续缘,四无君为何要为难中原?天域难道无法与中原和平共处吗?"
"这是圣主的命令,军师不过遵照执行罢了。"吾摇动羽扇,对云尘崖的菜色没任何好感,心中则想着,逍遥子也配率领中原群雄吗?素派人马至今仍是被那斯蒙蔽吗?是否素还真一日不醒,他们就一日难知逍遥子身份,且受他玩弄?吾放下心来,有逍遥子这枚棋子在,军师何愁妙计难成?
"听说天域圣主失踪许久了,前辈见过贵主上吗?"
吾望定他,知道他是在套吾的话,但同样的事情,吾并不反感由续缘来问,只不过,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谁来问都是不变的结果。圣主......见过那人的,大概只有军师吧!得到吾的答案,续缘颇为失望地低下头去。
"续缘问一句逾越的话,百朝前辈似乎对贵主上的尊崇还不及四无君,是否因贵主上离开天域时日已久,天域奉四无君为首已成习惯?"
吾"唰"地一声将羽扇收回胸前,凝神细瞧说话的少年人。吾真是太轻视素续缘了,这少年委实青出于蓝,智谋早已不亚于其父,而吾一直以后辈晚生之眼光看待,如今发现不知是否晚矣。早晚,他也会成为天域的敌人,或者,危害更强过他父亲。
"圣主高深莫测,非吾等能随意论及,军师忠心为主,汝刚才所言,实在错得离谱了。"
"续缘失礼了,前辈慢用。"少年微笑着离开。
尊崇?吾对军师,又岂只是尊崇?如果天域没有四无君,亦不会有百朝臣的存在。
素还真果然如我所料,诈伤在前,联手一页书,杀圣主在后,诸多行径,天域绝无可能再与他善罢甘休。可恼的是吾之前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并传回天域,以致天域损失惨重。所幸军师无恙,否则吾拼死亦不会再留云尘崖半刻,不过即便如此,吾想回天域的心却更急切了。
"百朝前辈?"
吾一时失神,没有注意到素续缘已在旁叫了吾好几声:"何事?"
"前辈这几日几乎没有进食,是否身体不适,续缘试为前辈诊脉如何?"
吾摇摇头,缩回自己的手放入衣袖。吾只是太多事情要想,无心寝食,天域的人,哪会那么轻易得病。
"贵主上已经服诛,前辈认为天域还会与中原一决雌雄吗?"
"中原不也损失了一页书吗?彼此彼此,情况依然维持原状罢了,天域实力远非如此。"天域的实力究竟有多少,吾如今也难以估计,不过话是只能这样说而已。
"果真如此,四无君当趁此机会长驱直入进军中原才是,退守天域岂不予我时机?"
真不知素还真在想些什么,论智谋说能力,素续缘分明已能独当一面,他却总将儿子藏于云尘崖,若说是怕连累家人,当初就不该成家,更何况世人皆知他有这么个儿子,总不见得藏一辈子。
不着边际地神游后,吾转瞬回神,一个素还真已颇费周章,再加一个素续缘不是更事倍功半?吾怎可如此想法?
"一击不得,当退守而思更佳攻略,军师智谋通天,续缘兄莫再套吾口风,吾被幽禁云尘崖已久,天域之事,已非吾能解矣,更何况是军师肚中之计?"吾作势睡眼迷离,说了声累,少年即刻会意离开,吾亦赢得独处的空间。
军师啊军师,汝究竟意欲何为?圣主之死吾相信绝非汝之过,可如今已没有圣主在汝之上,天域之主非汝莫属,只是......只是汝会选择谁为最终的对手呢?素还真吗?为什么?为什么是素还真?从吾在天域算起,汝已对他关注太多时日了,素还真虽号称中原武林栋梁,但论武功才智终究不是唯一的敌手,为何汝对他的挑战这般执意?
"续缘?百朝臣的情况如何?"
未及思定,不远处传来了声响,吾因耳力极佳,故而听得真切,那是屈世途的声音。
"饭菜仍是几乎没动,他大概是担心天域吧!"续缘的声音有些担忧,父亲交代看管的人若是出了差池,他就会这样,是个认真孝顺,又听话得过了头的孩子。
"现今天域最高位者莫过于军师四无君,想那百朝臣原该是四无君贴心的左膀右臂,担心主上也属正常,不过既然那么久他都住下来了,自然是极爱惜性命的人,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早点去休息吧!"
吾是极爱惜性命的人......吗?当初演给素还真看的戏果然分量十足,给他们如此这般的印象也是不错。
料是屈世途的话起了些许作用,果然素续缘没有就此话题再说什么,却是提了个意外的问题:"屈伯伯,你觉得百朝前辈的长相,是否很是面熟?"
"恩?是吗?"屈世途似是努力回想了一阵,算起来,吾住云尘崖这段日子里,与他的照面着实少得可怜,"续缘你这么说,倒是好像一个人,不过......续缘你何时见过那人?"
"莫昭奴前辈曾绘过他的画像,我见过一次,而且爹亲也常提起,不管怎样,他终究是爹亲的救命恩人。"
"唉......巧合吧!人有相似也很寻常。"屈世途撇开了话题,"你父亲刚去探望过一页书,你若是不困,去和他聊聊吧!"
那两人之后便没了声音,吾正琢磨着他们口中与吾相似之人的身份,突然--
"呼......嗖!"吾房门口忽如其来一阵风声,转瞬又回复平静。
吾急忙走到门口,果然见一信封留在了门缝处--军师座下有一个名叫天之翼的战将,论速度,可媲美魔流剑·风之痕,刚才的风声,大概就是他吧!
信封中只有白纸一张,正当吾诧异之时,手指触及信纸背后......那儿粘着一根蓝色的羽毛,吾想......吾已明白军师所要讲的一切。
如果能忘记--
无我不能之事,无我不解之迷,无我不为之利,无我不胜之争!
平风造雨四无君--我,天域第二殿军师,在看到当日情景之时,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这诗号--因为我无力阻止他的惨死。
忆起初次相见的场面,犹如昨日重现,仍是历历在目,仿佛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
"朋友,可以出来一见了!"当时一身暗红的他,根本无法瞧清他身上究竟是衣裳的红,还是方才送命在他兰印剑上的、东陵少主的血红。
我尴尬地走出隐蔽处:"抱歉,四无君并非故意偷窥。"
"汝可知吾是谁?"他那向上的眼角含笑地凝视我。
"不知。"初出天域,对中原之事,我了解不多,但是......"不过依阁下的外貌与气度判断,当是一朝王者之姿。"
"呵呵......"爽朗的笑声,"这句话动摇了吾想杀汝灭口的决心,汝真是出了一道难题给吾。"
杀我?虽然他方才手刃敌人的剑法的确出神入化,但想杀我,也未必就如他说得那般轻松,我也回以豪爽的大笑:"我可以提供一个解决的办法,阁下可有兴趣?"
"哦?洗耳恭听。"他收了剑,自颈后拿出红色羽扇摇动起来,我这才发现,难得我与他连随身带羽扇的习惯都相同,再看一眼,更觉得羽扇远比利剑适合他。
"我并非中原的武林人士,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将自己的蓝色羽扇伸了过去,似是代替希望与之交握的手。
"恩?"他以羽扇为屏,遮住了大半的脸孔状似权衡,"不坏的主意,但吾要先告诉汝一件事,刚才首级落地的人,也是吾多年的好友。"
说不意外是谎言,因为他方才动剑之时的冰冷狠毒,半点看不出有一丝半毫顾念往日情分的样子,但是我的决定并没有改变。笑了笑,道:"那刚好,正是以旧换新之时。"
一红一蓝,两把羽扇的轻轻碰撞,奠定了我与他微妙奇特友情的开始。
红色的头发,红色的衣裳,红色的背剑,从额顶的美人尖,一直到精致的绣花鞋,与我酷爱蓝色有得一拼,他则是爱极了高贵典雅的红色,穿在他身上,毫不媚俗,只留雍容。这也难怪,当初不过是我凭感觉的一句话,没料到却一语中的,他的确曾为一编之主。
说曾经,是因为先有兄弟相争,后来进入中原,又被七星之主所收编,曾经尊贵如他,也不得不因时势而在屋檐下低头,即使他很不甘心。
虽然他智谋千里,但可叹身不逢时,我渐渐看出了他的尴尬处境,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他杀东陵少主的事情,恰好被一直追踪他的渡生剑看到,于是整个中原武林,所有的正道人士均想杀他而后快。
我从不问他做那些树敌之事的原因,从不问他不愿意回答的事情,因为我相信他必有他的理由,足以说服他自己的理由。而我,只要在旁边看着他就好。
在他四面楚歌,几乎被逼到走投无路之时,他没有来找我,我不惊讶,因为我知道他的骄傲。但是我无法漠视他的困境,在他栖身天坛时,我忍不住前去探视。
"渡生剑曾追杀你到此?"我心惊于听到这样的事,"天坛已非你久留之处,花姬也保不了你第二回。"
他眉心有浅浅的纹,想是最近常皱眉所致,但是白玉般的脸上,看到我时依然只有笑容:"在好友看来,吾竟这般无能?虽然学艺不精、胜不过渡生剑,但吾还不至于非得在女人的庇护下苟且偷生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是妖刀界,再是天坛,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不适合他,他这是何苦呢?
"好友,汝该知吾,多余的话,不要说出来。"他摇动红扇,气定神闲。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我一直想劝他随我进入天域,以他的智谋,足可与我在天域平起共坐,甚至被他超越,我也不会有所不满。注重天域血统如我,从未对一个天域以外的人这样盛情过。不过他始终未曾答应,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他在西域的故地,他一直希望可以回去。兄弟失情,朋友散尽,他已渐无可诉心情的对象,我能品味出他笑容底下的孤寂,只是坚强如他,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他,大概并不乐意我看破这点,是以我也总是装做没感觉出来。
但一切虚假的平静终于在那以天被打破。
负平生来告诉我他失踪之时,我把圣主离开前赐于我的琉璃花瓶摔在了地上,粉碎。
乱了,我整个慌乱了,圣主一度失去音信时都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神情的我,竟在那个时候露出了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呆了负平生和之后赶来的百朝臣。
下属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焦躁起来,我只是一味地打发他们出去为我打探消息,不说理由,只求结果。
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消息,我顾不得下属的阻挠,一意孤行地离开天域。我不相信他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某处结束了生命,他该拥有的是华丽的人生,孤独苍白的死亡不适合他。
找遍了千山万水,终于转到了我最不想去的地方,在他与昔日情人曾短暂隐居的丽人湖畔,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陌生的茶色素装,包裹着我所熟悉的背影,却衬着一张不曾见过的脸孔。
"在下定风愁,朋友,幸会!"长发飘逸,手持竹笛,面容清雅的他虽然一身的素色,却有掩不住的道骨仙风。
说了声幸会,我无言地望定他,模棱两可地寒暄了几句之后,他示意要离开,我们错身而过之时,我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好友,难道真连我都要瞒?"
被抓住的衣袖中有微微的震动:"汝怎知道是吾?"
终于听到他恢复了自己的说话方式,我但笑不语。
"吾有苦衷......"
"我知道,不用说。"我放开了他,"珍重。"
这便是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
心碎的那日,我比莫昭奴更晚一步到场,一切都已经发生,我无力回天。同样的丽人湖畔,同样的苍凉美景,我与他却已是阴阳两隔。
拂天光,照汗青,一步人生终不悔;
石中火,梦中身,羽扇轻摇任风流。
你也许希望在世人眼中你只是定风愁,但在我眼中,你永远是那个曾经的王者,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人!
我落落寡欢,我形容憔悴,我无心处理天域之事,我寝食不安到了极点,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天域第二殿的军师一反常态地不愿意再踏出天域半步。
圣主失踪之前,曾留有命令,设计统一冥界,继而进军中原,我之前一直在等候时机,而今时机已到,我却已没有当时的兴奋,凡事推给负平生出面,明知道这样不合适,却仍是一意妄为。我知道我的怠惰已惹来天域众多非议,但只要负平生和百朝臣在我身边,我便听不到那些声音,我纵容自己沉溺于这样的自欺欺人之中。
但天域有必定要完成的计划,圣主不在,我责无旁贷,迷失和彷徨终须有个了断,所以即使心中依然牵挂往昔,表面上我已恢复到以往那般的忙碌,仿佛又一次开始醉心于征服中原的计谋。直到那天,我为了早前拟定的战略而让负平生找来百朝臣说话--
"军师......"是百朝臣的声音。
我回头看他,虽然勉强将衣裳穿戴整齐了,但显然是刚沐浴完后,一副未及梳妆的样子,秀丽的容颜带着微微忧虑的神情:"你......"
他慌忙为自己的仓促请罪,并没有发现其实我根本不是在意那些,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百朝这种模样,虽然他一直在我身边,但好像这天才重新认识他一般。
我说我要为他打理头发,百朝似乎吓坏了,我心中暗笑他的拘谨,有时候百朝的认真可以超越任何人,其中也包括我。
"好深的发色......"我脱口说出这话时,最先惊讶的,是自己,我注意到百朝的身子颤动了一下。百朝没有说话,我继续整理着他那一头柔顺的长发,我方才是拿这三千青丝在与何人比较?如果......"如果幻化成红色......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
我移到百朝的面前,瞬间被眼前的人震撼住......怎么会这样?世上怎会有这样相似的人?无意识间梳理出的发式,让我有一瞬间,以为已失去的那人,闯过酆都又回来我身边了,可是这怎有可能?
"军师?"百朝大约是被我的神情怔到了,拿出小镜不断照着。
我于是趁空收拾好自己出格的神态,开始交待要他去办的事情,可边说着,耳旁却似有个声音在反对着这项决定。
不要派他去!不要放手!
那声音不断提醒着我,是否我这一放手,也将和上一次一样,再失去一次?
"属下一定不辱使命。"转眼我已经在矛盾中交待完了所有的事,而百朝已准备领命而去。
我突然想送些什么东西给他,或者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多留他片刻、继续谈话,我自己也不清楚。可当我捧着衣服要送给他时,他却站在那里没任何反应,我不解地走到他身旁:"怎么了?不喜欢?"
"不,不,不!"他抓过衣服宛如仓皇逃跑般奔向门口。
百朝是我一手栽培之人,有可能厌恶我,讨厌我吗?
我用术法将门关上,开始了我的疑问:"你怕我?"
他摇头,我看得出他不是在骗我,百朝从来不会骗我。
"那就是讨厌我派你出天域?"虽然我也很想收回那道命令,但顶着军师身份的我,做不到那样,而且我相信百朝也不会接受我的好意......如果那真是我的好意。
他还是摇头,却没有给我半个答案。
"那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说话!" 我逼他到墙角,我逼问着他的回答,强迫地抬起他的脸逼他面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