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乱,越乱越恨。我拔下彼此伪装,双手拽着他就出了青苑,走的是另一边的门。从没有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从青楼里拖出来吧?我又给了厉无伤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因此我有权力向他收取费用,把他推到胡同死角,一拳料倒,再大模大样地跨坐他腰上,俯视平日略高一点的视线。
"说,你和顾白云都说了什么?!"这不是问,是命令。厉无伤总说我说话喜欢拐弯抹角,我就实现他美丽愿望,直接来,也算善解人意了。
身下的人痞笑不改,眯着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仿佛还十分舒服地仰视我的脸,毫不在乎对上我的目光:"同书,光看你的脸还真能让我心动不已呢!没有人教你,不该跨坐在男人身上?会出事的。"说着,双手不安分地滑上我腰。
没办法了,厉无伤笃定不会告诉我。我只能离开他站起来。我们之间,真能出点什么事还好了!
厉无伤一个打挺立起来,有意无意地道:"同书,你真要我信任你,告诉你实话,也要先有信誉不是?"
"我的信誉不好?"
"别逼我撒谎。"厉无伤冲我懒洋洋地笑:"你瞒着我的事还少吗?"
"你在报复我?这可不像你。"
"你说斐竟演是为妹妹报仇而嫁祸末江示宣,可怎么解释他被捕后绝口不提对方名讳?你说顾白云是斐竟演犯案的始作俑者,怎么他好象并不认识斐竟演。只知道,对方是青烟的亲哥哥?上次去书院时,我就查过,斐竟演一到京师便在书院落脚,极少外出,哪有青烟负伤,彻夜照顾一环?并且,顾白云说的是青烟抱病而亡。"
我愕然,旋即大笑,"斐竟演和顾白云之中的一人在撒谎。"
"如果斐竟演说的是谎话,你怎看不出他话中那么大的漏洞?"厉无伤凝视我的脸,步步紧逼:"结论是,你撒谎。"
接下来是沉默。厉无伤那带着淡淡庸懒意味的笑魇攀上嘴角,"同书,我不想冤枉你。"
望着他的背影,我很想告诉他,其实他没有错怪我,我,在撒谎。无意遵守与斐竟演的诺言,更不愿让他听到斐竟演的故事,因为我从那个荒诞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并相信厉无伤也看得到。
我们之间有个官涅予。
斐竟演的案子越查越有趣。我选择相信斐竟演,厉无伤相信顾白云,不相信我。由于斐竟演的"死讯"散布了出去,案件明地里被视为结案。我君亚冥把主办案子的我和厉无伤召进宫。
蛹退了青涩的年轻君主初显身为帝王的从容沉着,面对我们两个私下也极为熟悉的臣子只是随意地倚在椅子上。
"炎王世子怎么突然上告你疏忽职守,让犯人枉死?"我君开场就直问厉无伤。
"这,"厉无伤犹豫了一下,毅然道:"是臣的疏忽,臣知罪。"
听他言语,似乎想连我君一同隐瞒。
"你的知罪是因为斐竟演的死,还是为了示宣的上告?"我君冷冷问。
"都是臣的错。"
"那么,你来领罪吧!"我君把一只诏书掷到厉无伤脚下,我几步上前拾起来展开,朗声诵读:"废话略去--着刑部司厉无伤罚奉一年,即日起效。"
"嗯?"
我大笑,"罚奉一年?"
京城首富的长子自然是不用为生计担心,我君的处罚是明摆了偏袒厉无伤,连他本人也疑惑了。
"若斐竟演真的死了,我就革你的职!"我君走下御座,到厉无伤跟前,"你居然连朕一同蒙骗?"
少君亚冥自登帝位以来,励精图治,这重头戏便是吏治整顿,各级官员几年来精减近三层,对留任人员的要求之高自是不言而喻。吏治第一环即科考取仕,若这第一环便失了公允,我君将难以服众。百官乃至天下学子不作乱才怪。也怨不得他如此重视,若非官涅予有事在身,怕以他的性子是要揽到自己身上的。
"案子究竟怎样了?"
我和厉无伤对望一眼,由我出面把奉旨查案一月来之所获"具全"以告,自然也顺道说明了我两人目前的分歧。
我君听了失笑:"据朕所知,你们二人是青梅竹马,怎的全然不像,倒似有仇一般?"
"我君,"我站出来澄清,"并非‘似',乃是‘就是'有仇啊!"
"我君,"厉无伤也不妨多让,"‘青梅竹马'说的是男女两小无猜,臣下自认是堂堂男子,秋同书,秋大人的男儿之身想必亦非作假。"
我君听我和厉无伤胡搅蛮缠,居然颇为赞成地点点头,"朕是不过问你们的恩怨,只望二位早日破案。宣世子和炎王那边朕先替你们担着,你们好自为之。"
面君不过半个时辰,我们已蒙大赦。有亚冥的承诺,今后行事方便许多。
"同书,"厉无伤叫住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在这案子上相互隐瞒对破案不利。"
难得厉无伤也会正经说话,我就正经回答他:"厉无伤,我们相互隐瞒的事也少不了,多一件不算多。"
"你!"厉无伤长叹一口气,"你小时候不是挺率直的吗?还是那时可爱。"
可爱?我几乎喷饭,"厉无伤你想从我这里骗些话,也无须用这种招数,我又不是那些被你勾了三魂七魄的相思里姑娘。"
厉无伤立马摆出一副自己很受伤的嘴脸,我伸出手像老朋友一样拍拍他的背,不吝惜安慰的言语,"好了,好了,你都是说‘相互隐瞒'了,可见大家扯平了。你想,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他想了一下,反手搂上我的肩:"也对!除了六岁那年摔碎我爹的古董害我被罚一月零花钱;七岁那年捅马蜂窝害我被蛰;八岁时骗我说你漂亮的表姐要约我,害我在郊外等了一晚上......"
错觉吗?厉无伤放在我肩上手越来越重。我们,只是兄弟。所有的记忆,清晰得我只能承认我们是。
"我表姐当年可是末江第一美人,怎可能约一个八岁的小孩,是你太笨了。"
第七章 心有灵犀
分歧的存在未能阻止案件调查,意见不同不是问题,互不信任没有关系,解决方案是我们分头行动。
本以为已借君王压下去的宣世子居然事隔四日又闯到刑部来。气势汹汹地打伤厉无伤不少手下,刑部大堂下一时哀鸿遍野。
"末江示宣!"刑部主人丢足了脸面,动怒:"本官以被罚奉一年,你还想怎样?"--从厉无伤犹记七岁时被罚一月零花钱之事说明,他爱财如命,难怪对罚奉一事耿耿于怀,如此恨宣世子。
宣世子凛冽一笑,对厉无伤的愤怒充耳不闻,反而质问:"厉无伤,我知道斐竟演还没有死,你快把他交出来!"
我和厉无伤听得均一怔,厉无伤看向我的视线微变,似乎怀疑我又和末江示宣暗中往来。我不示弱地用目光把他的怀疑绞杀在空气中。我们短暂的目光交战几秒内结束在示宣接下来的话里。
他说:"你们休想骗我,我在刑部外守望四日余,未见有人把尸身搬出处理,这炎炎夏日,尸身不会腐败发臭吗?或者说我末江皇朝刑部内还设墓地不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两个只顾着争执,忘了把戏作到底,低估了宣世子。现在他讨上门来,言之有据,我们异口同声道:"没错,刑部内设有墓地。"
话音刚落,宣世子"镪"地拔出腰间长剑,飞身斩来,杀气冲天,着着毙命。世子身份尊贵,教他武艺的人怕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是以示宣屡出奇招,虽杂乱无章,火候不足,也让我和厉无伤两只老鸟一时拿他没办法。
刚开始,厉无伤还抱着玩心和示宣慢慢拆招,示宣似乎也意识到了,顿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渐渐把我撇在一边,尽把厉无伤往死里打,我落得清闲。厉无伤恼起来,几招看家的擒拿,生擒了这光天化日下行凶的宣世子。
被点中穴道的俘虏心中不服,却无可奈何,试图以眼光谋杀我们。我也不躲,由他宰割。
"无伤,立刻禀报我君,宣世子私闯刑部,谋杀朝廷命官,念他老父功在社稷,特免其死罪,暂行收押刑部大牢。"
心有灵犀用在这种地方实在不值得骄傲。不过我和厉无伤在蓄意制造理由扣押宣世子,省得他三天两头生事这一点上,就是有共识。
末江示宣就这样简单被投下了大狱。年少气盛的囚犯拼命摇撼寒铁精铸的牢笼,发泄心中不满,凄厉的声音穿刺整个牢狱,吵得其他囚徒不能入睡,几个时辰下来,已经有几个死囚忍受不了,要求可以早日赴死。一开始,我们满心以为只要他累了就会安静下来,谁知这一闹就是一夜。厉无伤外出找线索又去了相思里,我试图单独审问宣世子却被他手下阻挡。
"秋大人,厉大人有令,他不在时不能让任何人接近犯人,请大人体谅卑职。"狱卒言辞斯文有礼,一如五年前,真让人欣慰,我末江连守牢狱的都是斯文人。
自从我对厉无伤隐瞒斐竟演口供之后,他就处处防着我,朋友做到这份上也算异数了。亏得两人口口声声"兄弟"叫得欢。--五年前,厉无伤就以这个理由拒绝我。
官涅予中睡蛊是陈年旧事,远得我都记不得下手的是我还是我大哥。厉无伤衣不解带地照顾昏睡的人却像发生在昨日。
迟迟不放弃追查真凶的他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焦急。大哥拍案而起,丢给我一个残酷的笑话,"厉无伤再不识相就莫怪你大哥我无情!我就不相信宰辅公叔允会为了区区一个刚认的义子与我秋氏为敌?"
其实,大哥高估了自己的弟弟,误以为我对厉无伤有绝对影响力。谁料,从我口中说出的话听到厉无伤耳中只剩下"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险恶用心。然而我不敢拿大哥的话当儿戏,任何一句话都可以赌一赌,但这句不行。
于是,我只好跑去跟厉无伤说:"是官涅予重要,还是我重要?!"话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左看右看,那时的我都像个争风吃醋的小女人。无论是谴辞还是语气都有失我末江第一美少年外加大才子的风度。
惊世告白冻结在厉无伤没有丝毫犹豫的眼中,"我们是兄弟,你无须用这种手段来阻止我调查你大哥。"他的语调,语速,乃至说那句话时嘴角的弧度我都历历在目,发誓永生不忘。
回想起来他一直容忍自己和我相处,就是为了那句"兄弟"也不一定。倒是我脸皮厚了,一直假作不懂,缠着他。是谁说爱情这东西,缠久了就是你的?他说"我们是兄弟,官涅予一案是公理。"
既然有人不愿我接近示宣,我就不接近好了。
我站在这头,示宣在那头的牢里。我大声问:"末江示宣,你谋杀朝廷命官,可知罪?--"话出口时运上真气,本少爷的声音当仁不让的洪亮,盖过刑部大牢里任何一种这世上有的,人听的到的声音。
声过后,整个大牢倏地安静下来,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所有人齐刷刷瞪大双眼看着我发呆。我审问效果奇佳,不禁自得起来。
"末江示宣,你听得到了没有--"
"末江示宣,你回答我啊--"
......宣世子多半害羞,不好意思回答。其余犯人纷纷暗中小声议论,是谁遇到这么丢脸的事。
丢脸有丢双份!我一鼓作气,提足中气,以不是很纯熟的狮吼功送出致命一击:"末江示宣,斐竟演不过是个男人,你何苦对他恋恋不舍--"
打捞一阵哗然。这年头男风盛行,可为了男人而进大牢的男人就新鲜了。里头的宣世子终不堪骚扰,开口要"灭"我的口:"秋同书,你想怎样?你知道些什么?"
"我要和你单独说话--"我说,"你去跟刑部坐堂说要和我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