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他那张脸不值一提,不过当在那么近的距离看的时候,即便是猪的头也很有压迫感了!何况他温湿的气息吹得我脸上发烫,我转向示宣,伸手挡开厉无伤视线。
"宣世子,实话实说,现在已经不是科考舞弊的事,还牵涉命案,我怀疑是炎王爷下的手。"
有能力遣杀手,又有能力制造假象,让整个相思里与我们作对的人,在这案里并不多。我想示宣不是笨蛋,这道理他应该懂的。于是我定定看着他,等他回音。
"少安毋躁,"厉无伤执起我挡他视线的手,玩味似的握在手中,深情凝视我双眼:"这话我刚刚已说过了。"
最近他的肢体语言多了起来,让我不能适应,天知道他又想打什么主意。
"说过了你不早说?!"我抽回自己的手。
"你们不要吵了!"被冷落一边的宣世子不能容忍地昭示自己的存在,"这里是我家,不是你们的刑部。"
"宣世子,你别忘了,凭斐竟演的言证,我随时可以把你们父子带到我刑部大堂上去。届时,你还是想办法怎么对我君解释吧!"厉无伤道,"案情一清二白。斐竟演与你父亲有私仇,你父王因你与娼妓来往,怒而杀了对方,再欺君瞒上。本来这些都是私人恩怨,不会惊动天听,你要怨就怨自己倒霉,斐竟演竟用科考舞弊来栽赃。现在没有人证和物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我不很明白为何他迟迟不行动,但一旦他开口,你就毫无生机,你父王也难逃流放之刑。即使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青烟绝对不是我爹杀的!"
"这就正好呀,斐竟演现在就想要他妹妹死的真相!"
厉无伤果然厉害,斐竟演的口供我只给他一半,他居然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唯一猜不中的就是斐竟演对示宣所抱持的特殊感情。比起妹妹被害真相,他更想要的是解除自己所爱的人的危机。有人要借他和顾白云陷害示宣,这不是他的死或科考案的终结就可以制止的。因此他才把案子闹大,希望有人能帮他。
无论斐竟演想怎样,都要宣世子配合才行。
"竟演果然没死?"
"没死就好吗?他对你怎样,你又怎样对他?我看还不如死了好。"
瞬间,宣世子石化,他怎么也没想到我连这些都说得出口吧?半晌,他才接受事实,颓然道:"是我太莽撞,怪错了他,害他沦落到这地步,他为了我这种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我趴到桌面,心有余而力不足,示宣这人恁的古板,斐竟演爱他,为他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想必也不是为了搏他同情。我真想告诉他,人家想换的是他的真心,甚至是他的身体,这总值了吧?若他经过深思熟虑,扪心自问对斐竟演无爱慕之情可言,也大可宛拒,好聚好散。
"......说得也是。"倔强的世子第一次虚心受教。一场混乱过后,他倒成熟不少。
最后,在我和厉无伤的软硬兼施下,示宣终于答应暗中调查自己的父王。
回程路上,厉无伤心情好,居然能哼出小曲来,不知那曲儿是那家姑娘的家乡小调。他再次不守信用,而我却半点不生气了。这个案子我虽然是明言不让他再跟下去,但也知道自己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约束力的。他要查就让他查好了。无论好坏案子一结束,我就断绝和他的所有联系,远走他乡。办案月余,打从斐竟演和示宣、青烟身上,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爱一个人,若不能像斐竟演那样去争、去抢,去引那人注意,不管对手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就放弃好了。
示宣对斐竟演,我看也不是无动于衷。厉无伤对我偏真的看不透。一年前,官涅予和我君亚冥两情相悦的时候,厉无伤突然跑到我家里,呆了一天一夜,那时我早知道自己没机会,即使他不爱官涅予,也没什么理由去爱另一个男人。他的女人缘可堪称相思里的传奇呢!厉无伤这人,说话从没个正经,说不定他的正经都用在官涅予身上了,于是用完了,没有了,只有我还在自欺欺人地等他的真心。
我和厉无伤认识,在十五年以上。这其中,厉无伤遇到官涅予,我们两人之间分歧,他爱上官涅予,已逾五年。
"同书,"厉无伤打断我的思绪,"你不说话,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在想案子。"
"是吗?"厉无伤不信--信了才是傻子。他无言搂过我的肩,我挣动了一下安份下来,任他搂着,厉无伤的撒娇就是这样,我也算心中窃喜,便不和计较。天地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月亮不知何时不见了。我们两人久久不语,周围虫叫也没一声静得可怕。
"最近我......总觉得,你好像要到哪里去的样子......"厉无伤幽幽地说"是不是我最近太累了,你不要笑我。"
"哪有?"我不敢抬头,怕看见他的眼睛,因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你染了示宣的傻气,脑子坏掉了。"就说嘛,厉无伤对我的事,除了彼此感情这一件,是十分敏感的,不愧为我的......兄弟。
厉无伤轻笑,提到示宣他来了精神:"原来你瞒着我的不过是斐竟演对示宣的心意,我还以为......"
"以为本少爷像五年前那案子一样,为虎作伥?先说,若还和我大哥或秋家有关,我仍是会骗你的。"--开玩笑,即使十个厉无伤摆在我面前,也抵不过我的家人呐。
这种事厉无伤明白。
他以笑带过,"示宣这小子福气不薄啊!斐竟演竟如此帮他。换做是我......"
"你怎样?"
"不能怎样。这种事不是单方面付出就可以的。"他还真是有发言权呢!
"是呀。这话由你来说还真是有说服力。"我暗指他被官涅予甩掉的事,对揭他疮口,我是事必躬亲的。
趁着夜色,厉无伤为了报复我,全身重量压到我背上,手臂也移到我脖子上死死扣着,热热的脑袋埋进我肩窝。现在是夏天呐!即使是晚上,两人相拥还是热得我窒息。"趁我还没有杀气前赶快离开。"我威胁。
厉无伤不怕死,贴得更紧。闷闷地声音从我耳边传出来,"昨夜,涅予回来了。"
"是吗?"我太专注案子,没注意。朝廷上没有大的波动,多半他此去羌国又是无功而返。
"我又被他拒绝了一次。"厉无伤喃喃地说,声如细蚊,不知说给谁听。
"你撞见他和我君亲热了?"我想凭厉无伤也没那么厚脸皮再去讨官涅予的拒绝,十成是亚冥又不分场合地对官涅予任性让他撞上。"他们天天恩爱,你天天被拒绝,又有什么好伤心的?"
扣在脖子上的手臂变成掐着脖子的双手,纤长有力的十指给我的脖子湿热的束缚。厉无伤阴恻恻地声音响起:"你居然如此狠心~~~~"
打闹的方式就如孩童时一般,两个成年人。
厉无伤想不到吧,过几天,他不只被官涅予拒绝,还会被我拒绝!到时,他不能像这样去和官涅予撒娇吧?我洋洋得意。
官涅予果然已还朝,显然无功而还。早朝的时候我们就碰了面。凌夜殿下回国仍是无望,这次不是由于羌王的阻拦,听说是凌夜殿下自己决定留在羌国学习异域文化,难怪爱弟若狂的我君亚冥心情不好。早朝时不顾满朝文武在侧,不停咒骂不在眼前的羌国之主及他那该死的异域文化。这会儿,他似乎生着闷气自己一人关在御书房里,官涅予落得清闲来多管闲事。
他把我一人邀到京师最繁华的地段耽业场的铭珍楼。
耽业场是京师里最热闹的商旅云集之地,铭珍楼则是耽业场里有几百年历史的名茶室。一入店中,除了扑鼻的茶香外,入目的无不是历朝历代名家的字画,店内装饰的也全是古玩珍奇,深邃的走道尽头豁然开朗是园林般景致,一个个精致的茶座就嵌在那风景之中,多一个嫌多,少一个不足,设计之精妙巧夺天工。
我们被茶博士领到一处僻静的雅座,小小的亭子上有巨大的芭蕉叶遮掩,亭子周围山石上盘着些野地里常见的藤萝。
茶具摆上来后,茶博士应我们的要求退下。
官涅予娴熟地泡着茶,优雅的茶艺使相貌平凡的他看起来也有几分仙风道骨。想当初,他的茶艺还是我闲时教他的,现在看来已似模似样了。
"同书,尝尝。"他把泡好的第二道茶送到我眼前,殷勤推荐。
我哆了一口,咋咋嘴,点头认可他的手艺,他就温和地笑起来。初识时候,他满脑子吉妃、国事,连笑的时候,眼中也冷冷的,现在与我君在一起倒多了几分人气。为了嘉奖他的改变,本少爷重拾茶具,为他泡上一壶。
他看着我泡茶,口里不闲着,"同书,听无伤说,你要他退出斐竟演一案?"
那个厉无伤,居然马不停蹄地向涅予告我的状?!
"有这事。"我手上不停,装作不在乎地回答。
"为什么?"
为什么?我瞪他一眼,没好气:"因为他碍手碍脚。他无法信任我,我也无法信任他。并不是说朋友就可以共事的。"
"我是不愿意这么想啦--不过,你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打算吧?"
如果说我想单独回老家看看,不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是奇怪的,那么姑且算是有。我的动作刹那顿了一下。官涅予目光追逐我每一个动作,警惕得好象我是个逃犯。我一阵心虚,莫要被这狐狸看出什么才好。
"我本意是让你们借查案多相处,他也答应我要多了解你......"
手一抖,泡好的茶差一点洒出来。我手一紧,狠狠把茶放到官涅予面前。"喝!"我大喝一声,掐死他的话尾,"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和厉无伤的事本来就没什么,你有空可以替我查案。"
"我是看你们近来疏远才出此下策。"官涅予被我逼着喝了一口茶,仍不死心向我推销他的妙计。"你们二人将来便是宇国的重臣,更是我一生的挚友,我......"
"厉无伤他答应你要多了解我?"我追问。
官涅予点点头,"你对他不还......"
我挥挥手,把他出口的话扇到空气里去,"往事不要提,我只知道,厉无伤死定了,会死得很惨!"我抢过刚泡给官涅予的茶一饮而尽,"你这白痴的红娘,回去帮亚冥那小子换尿布吧!"
就这样,我逃出铭珍楼。
骄阳照在我身上,热气朝着我汹涌过来,我才发觉铭珍楼里有多清凉。可是现在又不能再回去了,我赌气般直冲刑部。
我不是来杀人的,杀人还不用秋家四少爷亲自动手。厉无伤暂时逃得小命一条。我去的是刑部地牢的暗室,斐竟演几日来住在那里。
暗室虽叫暗室,却不缺阳光,刑部设计之初就为这房间挖了采光用的甬道。酷暑中,地下的位置让暗室清凉宜人,是消暑的好地方,斐竟演赚到了。
"斐竟演倒茶,我渴了。"我一进门就大呼小叫,他现在与我合作,是以不算犯人。
他很乖巧地真就给我沏了茶过来,静静地也不问我来干什么,他泡的茶不错,或许他有茶道的天赋也不一定,我决定改日也教教他。
"想不想学茶道?"我热情无比地问他。
斐竟演被问得莫不着头脑,微张着嘴满脸疑问。我迫不及待强迫推销:"我可是陆羽流的师傅级人物,决不会害你。而且你的案子眼看就要结了,你很快就可以出去。"我怂恿他,陪尽笑脸。
"可是,学生终究是科场舞弊现行犯,人赃并获的。"他提醒我。
我鄙睨一笑:"断案的是我,我要怎么判就怎么判。对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舞弊的考题是怎么来的?"
第九章 走投无路
斐竟演没有给我答案。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行动。厉无伤去相思里找他的无数个老相好打听消息,我们都在等宣世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