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们别吓我————齐放[上]

15
第二家：
车子一阵颠簸，好歹把陈影戚送到了第二个目的地。很高的楼，很窄的小区街巷，外加粉刷不当的油漆残骸，这个地方有很浓重的民式风格。
正祈祷着自己能遇到一户好人，不料还没进门，就闻声"乒乒乓乓"，像是茶杯碎了一地的样子。
刚想敲门，又听得里面尖利叽喳的嗓音，男人也有女人也有。陈影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人家，可是低头一看，的确是305室。
钟表显示，他比标准时间早到了10分钟。难道就10分钟的时间，也可以在家里翻江倒海一通？
陈影戚在门外徘徊良久，始终注意着里边的动静，希冀着时间一到，自己不会见到尸横满地、血流成河的惨状。。路上好几个过路人好奇地转头，大概觉得这个青年心怀不轨，最后一个老头还抓着他就斥问："你干吗在人家门前晃?你要干什么？"
陈影戚无奈地像个小兔子一般，俯首贴耳，紧张地解释着原因，终于把老头撵走了。
天！真糟糕！果然十分糟糕。时间已经到了。如果再等下去，没准主人又会神经兮兮地指责他为什么迟到。
"咚咚，"两下后，没人应声。就当陈影戚低下头沉思时，门就突然开了，一个身材肥胖、有些佝偻的高龄老太站在他面前，一张口露出缺了角的大黄牙问："找谁？"
"哎哟，妈！"后面冲上来一个壮年男子，给陈影戚开了门，一边客气地笑道，"不好意思，陈老师，是卢老师叫你来的吧。我们家出了点问题，不好意思啊。"说着还把那满脸疑惑的老太拉到后面嘀咕了两句，空隙里陈影戚瞧见那细长的走道上印着不少水滴和陶瓷碎片，那锋利碎小的白色玩意证明了这里一定经过了"恶斗"。
"什么老师？我可不管你们了。"老太看也不看陈影戚，提起一个灰色小包，就迈着小步，从陈影戚身边挤过去，出了房门。
"哎，妈你！"男人急得想跟出去，忽然里面穿来气势磅礴的女中音："追什么追，她要到那里去随便她！"
男人面如土色，看到陈影戚就尴尬起来："真不好意思，你也不要脱鞋了！我们儿子在里面等你。"
然后，他急急钻进了储藏室，掏了清理工具，把过道上的碎片聚拢起来，匆忙说："陈老师，你进来好了，现在这里没有碎片了，你要不要喝茶，我们给你准备吧？"
"不不不，您继续忙您的！"陈影戚感叹这真是一个好男人，只是夹在爱妻和母亲之间，未免太难做人了，窝囊啊。
"哦，这是信。"
把信交给主人后，陈影戚就坐到了他们孩子的面前。结果一上来就碰钉子。那孩子有没有读幼儿园？这么小的孩子？
两只小手就抓住陈影戚的袖口，一会儿拼命捶打起他的大腿，嘴里哼哼着："我不要你给我上课！我不要你给我上课！"
啥？你要罢课？
这时隔壁的女人火冒三丈地跑进来，揪着孩子的衣领开骂："怎么那么不听话啊？怎么可以这样对老师？"孩子继续反抗着、矫情着，那女人终于忍不住怒火一个巴掌拍在孩子脸上，吓得陈影戚立刻从椅子上惊跳起来：女魔头啊！她的丈夫和孩子太可悲了！
于是，孩子痛得拉开小嘴大哭起来，陈影戚待不住了，忙上俯身跟做母亲的说："其实没什么的，他只是不习惯换了个老师，没什么的。"
"不行！他就是蜡烛！不打不听话，老师，你尽管骂他打他，否则他绝对不肯好好学！"女人用力扯动着孩子的手臂，对孩子的哭泣置若罔闻，眼睛还时不时冒出恐怖的气息。
陈影戚心痛地看着孩子，真想知道卢敏纯究竟怎么搞定这家人的？这女人其实非常冷血，孩子才刚上小学（实际年龄，尽管看上去很小的样子），就要他一年里面把小学的英语统统学完。现在孩子一闹脾气，她干脆就动用武力，简直是魔鬼教育的典范。
接下来的时光也不知道怎么过去的，小孩子眼泪汪汪地唤着"纯哥哥，纯哥哥"，陈影戚也只能硬着头皮和稚嫩的心灵作小心的周旋，生怕自己把孩子弄哭。期间，似乎又听见女人对着丈夫发脾气的喉叫声，没有再摔盘子还真算是万幸了！
十一点一过，陈影戚逃出这狭窄、憋闷的一家，立即向往着一顿丰盛的午餐，可是下午还有一家的折磨，得赶快起程，只能路上买些饼干填填肚子。
卢敏纯终于来了条短信慰问道："上午怎么样？有意思吧！"
有。。有意思？！
陈影戚握紧了手机激动地回："有意思你个头！你是不是存心安排这些来整我啊？"
那里又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我每个礼拜都做这些工作的，的确是蛮有意思的呀。"
"你可好，自己风流快活，你知不知道这些小孩长大了都是当你情人的料啊？我一去简直把我当臭虫一样。。。"
"你吃醋还是羡慕啊？"
"神经。。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我就当又吃醋又羡慕了。"
陈影戚看不到卢敏纯，只能暗自瞪着屏幕生闷气。
卢敏纯见好久没有再收到短信，又来了一条说："不至于又生气吧？"
"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下午，我还要当一回苦难者。"
"别怪我狠，我提醒一下，下午那个孩子最难对付，也是最好对付，你别回来揍我啊！"
"啥？？？你这是落井下石！你简直。。。"
"到时你看到他，别气晕就行了。我平时在他那里也是不拿钱的，此人小心为上。看你的本事了。哈哈。。。好了，我要和唐寅去酒店了大吃一顿，你奋斗啊。。"
陈影戚觉得先被孩子气晕前，已经被卢敏纯气倒了。

16
第三家：
既然卢敏纯那小子挑明了说第三个孩子很厉害，陈影戚自然做好了全力应对的心理准备。
地点在里中心较近的商业区，是最为繁华的地段，房价定是令人发抖的数目，能住在这里的人，想必家里是富贵在先，权位殿后，有个儿子，估计是某富少，要么是从小被惯坏的，无法无天；要么是家里不管教，提早步入流氓行列；要么是从小领略社会犄角旮旯里的黑暗，导致癖好独特或性格变态？
下午一点，准时达到。
可是真正开门以后，陈影戚比先前受到更大的打击，他不仅猜错了，而且压根连这种可能都没有想过。
房子里，安静极了，主人收了信草草带了句："这个小孩很怪。"然后竟然若无其事的出去了。
好象不是自己孩子？
走进书房，长长的转角桌上堆满了横七竖八的书本，还有类似ＣＤ的光盘，叠在一起，十分凌乱。而转角处的电脑前，那个男孩子端坐着，只顾敲击键盘，连陈影戚进了门都不知道。
陈影戚觉得此人外型很眼熟，当男孩注意到他转过头来时，陈影戚感叹自己绝对是被骗了。
"你来啦，坐吧。"男孩向后扭着身体，一边把电脑关了。
这张脸，比上次在医院里看到的时候，健康了很多，鼻子俊挺，眼睛虽然暗了些，但还算吸引人，那嘴巴的感觉和他哥哥的一模一样。
"卢敏洁。。"陈影戚呆滞地自言自语，忽然又有冲出房去骂上卢敏纯一顿的冲动。
卢敏洁也没有多看他，漠然地拉出一个凳子，口气不自然地淡声说："你坐吧。"
见陈影戚还没反应，卢敏洁干脆就从床下捞起了一根助行拐杖，陈影戚这才醒了过来：他脚还没好。
于是马上走过去扶住伤者的肩膀结巴地说："你。。还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不是的，"卢敏洁轻声道，有一丝浅笑，"我去拿酸奶。你。。休息会儿吧。"
陈影戚同情心泛滥了："我要休息干吗？我去拿我去拿，你少动吧。拿多少？"
卢敏洁满是不情愿地瞧着他，竟然皱起了眉头，声音变得更小了："两盒。"
幸好陈影戚进门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客厅豪华的布置，注意到这家的冰箱是房在厨房外边的，于是顺利带回两盒酸奶，心想着卢敏洁像是改了性格，说话软绵绵，神情也无精打采，难道又是因为来看他的不是卢敏纯？
"你哥哥他今天有事啊。"陈影戚放松了些。
"恩，约会去了。"
非常直白的回答，只是卢敏洁一直面无表情，把一盒酸奶推到陈影戚面前，自己开了口子喝起来。
"我不要，你喝。"陈影戚很客气，不敢得罪这孩子。
"喝嘛。"
"真不要啊。"
"喝呀，"卢敏洁忽然用那种可怜巴巴透着恳求的眼神望着陈影戚，"很好喝呀。"
孩子毕竟是孩子，惹人疼爱。陈影戚被这双眼睛震动了。于是也撕开盒子顶端的口子，和卢敏洁一道喝起来，而卢敏洁在那里满意地笑。
"恩，我有很多问题问你。"没有废话，卢敏洁刚喝了几口就切入正题，从乱书丛中，翻出一本本《数学》、《化学》、《语文》、《历史》。。。。。看得陈影戚一愣一愣。
坦白从宽，陈影戚趁这小孩没发威前赶紧说："听说你读书很好，我现在信了。我不一定能教得了你！"
"没人让你教我。我哥也对这些狗屁不通。呵呵，"卢敏洁说着已经找到了关键题目，捧到陈影戚胸前，"问问你而已，你只要会做就行了。"
这个岂不是比教更伤神？高中的题目，卢敏洁如果不会做，那一定是什么偏题难题，自己怎么可能解答？
"数学别问我，其他我试试。"
为了面子只能硬上。
不过令陈影戚感到兴奋的是，虽然十道题里面有一半看不懂做不来，另外一半却体现了毕竟是大学生，文化层次还是高一点的，尤其是历史、化学的问题，好几次卢敏洁都露出了十分明媚的笑容，惊叹说："你好厉害。"
被夸了当然高兴，尤其是被这种小孩夸更值得自豪，渐渐陈影戚觉得卢敏洁也有很可爱的时候，如卢敏纯说的那样。所以心情好了起来，说话也放声开，显露大哥本性。
突然他看到，在书皮的封面上，写着"光圣高中，高一（１１）班"。陈影戚张着大嘴问："你是光圣高中的？"
卢敏洁点点头，陈影戚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校友，校友。"
这是意想不到的巧事。一瞬间，好象烟火被点燃那样，两个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五彩斑斓，题目也不用再看了，两个人干脆滚到床上谈起那个有啤酒肚的校长、或是高三年级最矮的那个教导主任、又或是各种各样的活动比赛里的搞笑事件。陈影戚很活泼，而卢敏洁话也明显多起来，有时讲到什么，两个人都会抽笑起来，全然已经像哥儿们了。
这时来了一通电话，卢敏洁躺在床上去接，简单的"知道了"、"不"、"再见"就把对方打发掉了。
"怎么了？"陈影戚很好奇。
"没什么，班长问我当不当学生会的学习部副部长。"
陈影戚纳闷了："为什么不当？当着好玩也开心啊。"
卢敏洁脸色顿时就沉重了下来，小动着嘴皮答："没兴趣。那帮学生会的人很低级。"
陈影戚嗅到了"怪异"的味道，这话明显带有歧视人意味。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
"我跟他们谈不拢，没共同语言。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做。没心思搞工作。"
乍听之下，这话很有道理，可是后来陈影戚慢慢发觉不对劲。卢敏洁对于周围的同学们缺乏热情，好象故意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谈到他们就充满鄙夷的口气，这倒并不是狂妄自大，像一种偏激的自虐。
"我喜欢受苦。孤独我也喜欢。"
当卢敏洁说这话的时候，陈影戚开始相信，这个孩子一定有更可怕的心理问题。
"人活着就是要快乐一点啊，交朋友可以让你快乐。"陈影戚看着那双暗淡的眼睛，似乎豁然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我不想交朋友。"一句话，干脆地像投炸弹，令人心寒。
"你哥哥虐待你吗？他没有好好照顾你吧，我回去好好教训他就是了，一定是他怠慢你了。"陈影戚很有情谊地样子安慰卢敏洁。
卢敏洁闭着嘴巴，低下头，脸红起来说："和哥哥没关系。"
那是怎么了？
陈影戚有种想拯救这孩子的渴望。
"受苦做什么？你刚刚不是很开心吗？开心不好吗？"
卢敏洁的表情有点挣扎，却缄口不语。
陈影戚一看墙上的大钟，发现时间已经超过了，他得走了，于是起身整理了一下东西，虽然很想和卢敏洁说些什么开心开心，但觉得这孩子现在情绪诡异得很。
终于要走了，卢敏洁撑着拐杖送他到门口，脸色比刚才更差，眼睛迷离，陈影戚努力笑着与他道别："你进去吧，没帮上你太多忙，不好意思了。如果有事可以来找我，问你哥要手机号码吧。好了，走了？
忽然卢敏洁拉住陈影戚的手怯怯地问："你。。。以后还来吗？"
"也许会和你哥一道来看你，你和他不住在一起啊。"
"那。。"卢敏洁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最后猛得笑道，"再见！"

17
寝室里微透着风，近十二月的黄昏来的就是早。
陈影戚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乱七八糟废纸乱飞。门开了，卢敏纯大包小包的提着包装袋出现在门口，愣是没明白眼前出了什么大事。
"哎，我的朋友，你准备要橇地板吗？要不要我去借个斧头来呀？"卢敏纯打趣地走进来。
"斧头不是用来橇地板的。"陈影戚附和着一道开起玩笑，但手上依然忙个不迭。
"那你是。。。不会是被我那个小弟气得抓狂了吧？"
陈影戚忽然停了下来，酝酿了一会儿，又动起手来说："你好啊，既然是你弟弟，干吗给我卖棺子？不过这回你猜错了，他乖得很，没惹什么麻烦，我心情好极了。"
"是吗？这倒有意思。"卢敏纯笑着开了一厅可乐，美美地喝起来，"那你是干什么？"
"找病历卡。"
"找病历卡做什么？"
"看病啊！"
卢敏纯纳闷地看着陈影戚："你不是很讨厌去医院的吗？"
"讨厌不代表不去啊。我突然想起来半年去复诊一次。可是病历卡就是不知道被我藏哪里了。"
"什么病啊？那么严重？"卢敏纯担心起来，看陈影戚平时健康壮实，竟然有慢性病？
陈影戚沉默了一会儿，略有诡笑说："绝、症。"
这次换卢敏纯被吓到了，他的手握着可乐罐不知道放哪，眼睛充满惊诧说："你。。得绝症？"
"你难过伐？"陈影戚很反常地挑衅问。
卢敏纯面部僵硬地说："你是不是精神上得绝症了？"
"啊？"
"你像受刺激了，说得话不像你说的。"卢敏纯怀疑陈影戚因为受不了一天的磨难，因此回来后就变异疯呆起来。
"看来你不难过。找不到啊！"陈影戚叫起来了。
"再办一张得了。"卢敏纯那表情像是说：如果你真得了绝症我可能不难过吗？
"不能办，因为不是同一个医生啊。"
"到底什么病啊？"
"我的嘴里生了两个瘤。"
"嘴里生瘤？！"卢敏纯高度怀疑道，"有这怪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