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这场打来的太快。
这日清晨,迹部如常戴着脚链手铐从昨夜住宿的路亭出来,却见忍足早已牵马侯在门口,后面是套好的马车。忍足见迹部出来,忙站起笑道:"今日乘车吧。照你这速度,等到了地方就该返回了。"迹部闻言冷笑一声:"平王爷这是嫌我慢了,怕误了刑罚?无妨,等到了地方再开始算刑期。王爷且莫担忧,先前面走着,到时我随王爷处治。"说罢抬脚向前,连头也不回。几个押解的人连忙跟上。说来也怪,出发时,除桦地外几个官府中人甚是嚣张,常肆意胡为;这几日下来,这押犯人的成了跟班,这犯人倒成了主子。桦地倒是一开始便对迹部言听计从,初是忍足吩咐的,后便是自觉的。忍足追上来时还着实被迹部这霸气惊到,暗叹此稀世将才不知何时才能落到自己手中。
迹部等人走出几步,那些士官见此尴尬场景不免有几分惧色,纷纷让道。迹部睥睨道旁众人,冷笑一声,不予理睬。却忽见一红发少年从人群中跳出,抓住迹部臂膀便猛向后拖,一边还大声喝道:"休得嚣张!快上车去。"迹部一顿,随即两脚分立站定,手臂前勾用力,回首皱眉看那少年。那少年双手抓着迹部胳膊却奈何不动,抬眼瞪迹部,剑眉上挑,怒目圆瞪,活活要瞪死人。迹部瞧他分明一幅受气小鬼模样,不禁大笑一声"有趣",手臂一挥便要离去。那少年后退两步便拔剑上前。后面忍足大喝一声:"岳人退后!"岳人却似是没听到,依旧挥剑向迹部劈去。迹部用锁链挡剑,两方僵持。忽而迹部将锁链向前一送,锁链"哐啷"一声断成两截。迹部闪身躲过下削的剑锋,左手翻手勾住锁链向岳人劈去,岳人提剑将锁链又削下一截,剑锋直刺迹部心脏处。迹部险险躲过,却被刺破了前襟。
迹部冷笑一声:"倒是把好剑。"旋即绕到岳人身后,五指并拢,抬手便劈,却忽被忍足擒住。迹部狠瞪他一眼,甩手跳开。忍足却示意岳人退下。迹部冷笑道:"平王爷这是要亲自动手了?"忍足紧紧袖口:"凡调配西营者,均听本王调度。你也太不乖了,连本王随行侍从也敢打。"说罢便送上一拳。
俩人来去几个回合,迹部渐有些吃不消。一者一月来因要赶路吃不好也休息不好,常是晕着;再者缚着锁链施展不开,不能上脚,只能一招招挡住接下。此时也甚是勉强了。忽有一拳未挡住,结结实实打在腹上,下盘又被一扫,迹部狠狠摔在地上。右脚踝又传来一阵剧痛,迹部低吼一声,冷汗"唰"地便下来了。睁开眼时朦胧看到忍足握着他的右脚,想是被他折断了。又咬牙忍过一阵痛,迹部再睁眼时却连朦胧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末了听到有谁说了句"现在没法走了,乖乖坐车吧,小景"便昏睡过去。
忍足将迹部抱到车上安置好,又帮他将右脚固定包扎好,便欣欣然下令出发。随行士官原本个个胆颤心惊,现在却都松了一口气。
一时忍足又将岳人叫到前面来责备他下杀招,岳人做个鬼脸,俩人又是玩笑一阵。原来今日这是俱是这俩人排练好的,可惜迹部在车里睡着,全然不知。
且说宫中封后大典此时业已准备完备,因外界传闻甚重,不便将不二直接送出宫去,便将其安排到坤宁宫近旁一别殿,将仪凤殿空出,以便日后以"落选"之名将不二送出宫去。又从他族公主、贵族及重臣之女中选出近百位封妃。其中又精心选出九位才貌出众的加上不二共十位以竞皇后之位。这之中尤以蒙哥利尔族公主贺玛为太后看好。此人仪表温柔端庄,谈吐大方,为人随和,深得众选妃大臣及奴婢侍从的喜爱。况青国常年与蒙哥利尔族在边界上有纠纷,若选贺玛为后,定有助于两方交好。上下商讨定下,又问手冢。手冢在此类事上又素以太后喜好为重,宫中便定下了皇后人选。贺玛便继不二入住仪凤殿。
贺玛入住当天恰逢不二来将平时誊写的数目整理搬到新住处。贺玛以为不二是女子,便也不避讳,却在见是不免花容失色,直指着不二念了好几声"你你你"。旁跟着的墨婳忙上前打圆场,好一番解释方才遮过去。次日手冢来时,贺玛将不二着男装的是说与他听,不免抱怨几声。手冢假怒,着令菊丸传话,让不二在几日后的群芳宴上"老实一些"。不二与手冢这几日相交往,渐知他秉性,想他难得玩笑一回,况自己平头百姓一个,亦无甚讲究,便道了声"遵旨",教诗琴等人去准备女装以备往后使用。
却说群芳宴原是方便皇帝选妃选后。但因名额一般早已定下,便渐成为一种形式,并无实际用途。但若在群芳宴上表现出众,得到帝王赏识,日后亦能常伴君侧,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群芳宴当夜被选侍夜女子更是被封以丽景妃的名号,其后宫地位仅次于太后、皇后。所以这些入选女子或绫罗绸缎,或珠宝玉石,都竭尽全力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会上更是轻歌曼舞,谈笑风生,意欲引得君王注目。
手冢倒无意于这些,更嫌诸事麻烦,已私定下贺玛侍夜以免麻烦。比起诸妃,手冢奇怪自己竟更期待不二女装扮相,几度猜测其是何等风采。
群芳宴当日,众妃均已到齐,独缺不二。手冢坐在上席,不免凝神暗笑不二古怪性格。席上他人见手冢蹙眉似是对不二的迟到甚是不满,便纷纷大胆议论起来,只上席九人未作反应。再看手冢颜色,更多了分阴霾。众妃不知自己已犯了龙怒,还一个个洋洋得意起来。
会场忽而渐静,靠们的一妃子起身行礼,冷笑道:"原来是雁荡山的不二呀。"原是嘲笑不二出神卑贱却妄想后位。不了不二根本未曾在意这些,竟只简单一回礼便径向上席而去。反是手冢朝那不知事的妃子一笑。那妃子竟还以为是手冢赞她,忙行礼,引得手冢睥睨。
手冢见不二女装不似他人繁华,竟还有些朴素:脸上只淡淡施些脂粉;眉眼也未画过,不过本就长得很好,画了反而多余;脑后及两鬓长发盘起,额前及鬓角碎发梳成股并束在头顶,并用木梳插好;着一身青色宽领长袍,底下浅色百折裙,墨色腰带配环玉,又佩八宝金项圈。这般将两肩遮住又显腰身,头上腕上又戴了几件简单饰物,倒真穿出个女儿模样。不过依手冢看来只是显得年小了几岁,其他倒未有什么。想不二小时定是常被误认做女孩儿的。
手冢将不二招呼到近旁坐下,开起他的玩笑,不二还嘴,俩人玩闹比平时更显亲近。一旁众妃被冷待,心中苦恼怨恨,却不敢对手冢怎样,只死瞪着不二。因知不二必会被送出宫,心中安慰不少,以为不二定不能得恩宠。谁料手冢当晚改意去了不二所居别殿,将一众妃子气煞。宫中各执事大臣更是苦恼,原本的计划均被手冢这一举破坏,真叫他们不知该如何处置。
第十三回
因祭祀诸事繁忙,裕太并未得空儿再去后山拜访观月。七日后,诸事俱毕,真田欲启身回府时,裕太方请他让自己多留几日说是要还愿。真田应允。
这一日,裕太又至后山拜访,却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地方,心中未免抱怨,颜色便也不好了。推门入得院内,见观月坐在上次那棵松树下,口中念念有词,面色也甚是明朗,似是有什么喜事。裕太上前盘腿坐到他对面。观月停了口,抬眼冲他一笑:"怎么,心情不好。"裕太双手环胸,眉头紧锁:"不,只是路上费了些事儿。"观月笑道:"为这等小事烦心!你今日又没事要忙,在山中走走又不无好处。"裕太惊道:"这么说,你可随意修改山中道路。"观月又笑道:"不是我修改道路,定是你哪步路走错了。"裕太急道:"不会,我步步俱是按上次那般走的。"观月却立马严肃起来,阖目道了一句"那便是天意如此"便又开始低声念经,不再理睬裕太。裕太见观月不理他,又无其他事可做,便听着观月喃喃,心中竟渐渐平静下来。
又坐了一会儿,裕太受不了了,便问道:"上次你说在此等人,可告诉我是等谁吗?"观月闭目答道:"可说是位师兄。"便又无了后话。裕太搔首想了半日,又问道:"我听说南海的观月仙子得了仙法,能掐会算,甚是灵通。不知观,观月......""贫道观月初,也通晓些仙法,不过并非算命的。需知万事皆有天启,不过察前事以探后事,并无甚神通,但看你能否了悟。"裕太低首想了半日,点头道:"倒也是。不过我还是想问问我哥哥。他去宫中许久,不知如何。"观月一笑道:"令兄可谓奇迷,大富大贵,大贫大贱,常在一举之间。他不自察,我亦不能察,倒是超乎我运算之外。上次说的奇人,他可算其一。"裕太一时兴奋,忙问其二三四。观月摇了摇头叹道:"人常如此,好问他人故事,却不知己命。你何不问问自己。"
观月一番提议使得裕太警惕起来:"上回俩个和尚说你是骗人的,我原不信。可听你刚才那番话一说,倒使我信了。"观月冷笑道:"你不信我?倒可惜了你的慧根。不过这与我又何妨。你不信我,径自出去便罢,何必此处叨扰。"裕太本无此意,一听观月要轰他,竟急了起来:"我要信你,可总得有些事可信吧!你在此多日,未见有何功绩,可叫我怎么信你!"观月一笑道:"也罢,我便做件事与你打赌。你要我做什么?"裕太未加思索便道:"让我哥哥平安出宫。"观月笑道:"我看你一直便是为此事。罢了,这事倒也容易。你若输了如何。""我若输了,便拜你为师,侍奉左右。你若输了呢?"观月淡笑道:"你道如何。"裕太跳起直指观月道:"你若输了,我便砸了你的道观,叫你不能再在此处骗人。"观月干笑两声道:"此番甚好。你今日住在此处,明日便可见结果。"说罢依旧瞑目念经,不理裕太。裕太觉得甚没趣,便自起身四处走走找个可睡觉的地方。
次日傍晚,裕太果听到不二平安出宫的消息,,心下既是欢喜又是佩服,忙拜了观月为师。但裕太仍疑其中有取巧之嫌,毕竟这晚了才传来了消息。观月知裕太心思,便笑道:"看来你是骨子里不信我的。但你既拜我为师,我也不想再多做解释,日后你便可尽知。"
裕太三访观月这一日恰是群芳宴举办之日。这日午夜,忽从北方飘来一道五彩光带,又有一道红光直坠坤宁宫方向。群臣以为此乃大凶之兆,意为不二不宜留在宫中。况近日来坊间多有宫中南风盛行之说,手冢虽对不二有诸多留恋,此时也无法,只得一早传旨将不二送出宫去。又念其在外却再无去处,便又下令将其送至安王府安顿。不二对手冢亦是不舍,但念又能与幸村及裕太重逢,心中仍是欢喜,况与手冢并非永别,便再无甚牵挂。
不二兴冲冲到了安王府,见幸村面色红润,饮食俱善,心中又多了几分宽慰。谢过真田,又陪文太、赤也玩了半日,用过晚饭时放得空儿到西厢房与幸村叙叙旧。夜间更是想与幸村睡在一处。真田不肯,想把不二弄到客房去住,又想起手冢嘱托,便退一步,让不二住到赤也院中。不二也不让步,双手叉腰挡在幸村床前,就是不挪步,还朝真田做了个鬼脸:"你瞪我作甚?我又不吃了他!"真田争不过,只得任不二为所欲为,临走免不了又嘱咐幸村盖好被子以免晚上受凉之类,甚是烦扰。幸村还乖乖听着,不二却一旁暗笑就这几日一对要命的对头竟能变得如此要好。渐渐不二受不过了,开始软硬兼施地向外轰人。真田连着一众仆从被推出门外,不禁笑一句"小孩子家"。不二将门一关,嘟囔了一句"都是老头子"。回头时见幸村已经躺好在床上裹了被子要睡了,便吹了灯,从柜中抱了床被子卧到幸村身旁,可怜巴巴地说:"你这般怕老夫作甚?自前些年吃坏了肚子,老夫真的已经许久不吃人肉了。"幸村笑着从被中抽出胳膊捶了不二两下,便又爬了起来。俩人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又聊起各自分离后情况,聊起不知迹部近况如何。聊到裕太时,幸村忽想起裕太还在神隐寺。不二以为裕太出了事,便要起身赶往神隐寺。幸村忙将他拦住,说裕太只是想在寺中多留几日,况现已门禁,不二若是担心也只能明日再去了。不二想这般也是,不禁笑自己竟慌乱至此。俩人又玩笑一阵,方才入睡。
次日幸村尚未醒时,不二便已出了城,用早饭时方又匆匆回来。幸村见不二眉头紧锁,便问裕太如何。不二摇摇头道:"我去时,神隐寺方丈说裕太前日去了后山,仍未归还。我又去后山,只找到些残垣断壁、破砖烂瓦,却没找到人。"不二因对裕太甚为惦念,不禁连连叹气,埋怨自己不曾关照过裕太生活。幸村却怪道:"这便奇了,我们那日去时,明明看到殿楼庙宇。"思索一回又道,"却听说后山有位南海来的姓观月的道士。或是裕太找到他,俩人同去了瀛洲。"不二但愿如此,想裕太或许到时便会写信给他,便勉强自己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日,恰宫中封后大典。在京中的安王爷亦被请去。不二与幸村也跟随前去。
之后宴会上诸老臣见不二、幸村气度、谈吐、举止皆是不凡,不禁感叹惋惜,纷纷来问他们为何不去考个功名,接着又是番老生常谈。手冢见大臣们对他们如此器重,甚是高兴,也来劝他们七月时来考,还允诺若是考中便重重有赏。不二和幸村以为他是玩笑之言,便笑着答应了。谁知回去后,竟真从宫中收到笔墨纸砚及应考所需书籍等,还有菊丸亲传旨意让他们用功读书。不二幸村相对无言,赤也文太却乐得有人陪他们一块儿受苦。此事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老太后引龙马见皇后贺玛。龙马甚为不屑,只依着礼节答个一言半语,末了还说了句:"比之不二皇嫂......这本是没法比的。"老太后瞪他一眼,忙向贺玛解释,叫她莫放在心上。贺玛初见龙马时觉他形容俊秀,虽年岁尚轻,却已透出几分王者风范,心中甚是喜欢,自然不会怪罪龙马,只可气不知不二周助究竟何等人物,竟能叫原本对隐雁山怨恨有余的手冢对他亲近有加对自己这个公主不理不睬,能让龙马对自己冷眼相待。
晚间,手冢依旧推托公事繁忙,未来仪凤殿。贺玛心中难免几多凄苦,叫来依旧侍主的诗琴四人,问她们不二何等为人。四人支吾半日只道不二人很好,令贺玛气结。贺玛叫众人退下,自己在帐中兀自哭了一宿,怪罪父王将自己送至中原,嫁了个冷石头,过这般凄惨生活。又念起龙马,便决心帮龙马成就一番事业,也算是了却心中一愿。想至此处,便安然睡去。次日便召集在朝中处重位的蒙哥里尔族人吩咐一番。
第十四回
转眼已快到七月,忍足一行距西军营也仅有千里路程,其间又改行水路。一路颠簸,众人早已疲乏,便也顾不上什么官囚之分,纷纷打作一片,称兄道弟,可谓有酒同吃,有乐同享。至于迹部的手铐脚镣,忍足见他并无逃跑之意,早就不戴了。
这日晚间,众人在船上又是大醉一场。迹部本来是好酒量,奈何总有人灌他,此时已是烂醉。又嗅着舱内一股股酒臭气,迹部只觉一阵阵反胃,便挣扎着爬起倚着墙走到舱外吹吹凉风,借以醒酒。谁知到了外面更是糟糕,稀里哗啦一阵全吐到了水里。忍足却只是微醉,见迹部出去,怕他晕晕乎乎的会掉到水里,便也跟了出去。到外面却见迹部人似是贴到了栏上,双手扒着沿儿,脸贴在手背上,紧闭双眼,皱着眉,满面透红,似是又天大的怨仇。忍足见了更觉可爱,不禁调侃一句:"景吾弟好酒量啊。"迹部本已是快睡着了,听到有人叫他便转身要看看是谁。谁知转得太猛,身子向后一仰险些栽进水里,幸而船侧挡着,迹部顺势坐到地上并未掉到水中。倒是把忍足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又见迹部无事,便改踱步,坐到他身旁,轻拍他的背,为让其好受些。嘴上还说着:"不能喝便少喝些。喝成这般谁伺候你。"迹部挥着手想把忍足手打掉,可总打不到,只嚷了句:"不用你管!看你是个王爷,没人劝你吃酒,你你你......你还当自己酒量好啊!"迹部手指着忍足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可才站起一半,便脚下不稳一头载到忍足身上。那手指砸下,直把忍足脑袋敲得生疼。"天,你还练过一指禅。行了,算我酒量差,你便回舱里睡去吧,嗯?"忍足帮迹部翻过身,让他头枕在自己腿上好舒服些。迹部却缩成一团,蜷在忍足怀里咯咯咯傻笑。忍足见他确是醉得不行,便要抱他回去。谁知迹部一挣又坐了起来:"西定安城王,忍足侑士,原......原冰帝王之子......"忍足不知他要作甚,忙答了声是。迹部点头微笑,一把拽住忍足前襟:"本大爷今日要问问你!"忍足见他目露凶光,一时不知该作甚反应,只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