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许愿,惜此生已许,那份奢望的情谊,唯愿来世一份太平,三亩田园,携剑抚琴,曲水
流觞,把酒临风,并辔相游,共死同生。
公瑾,此生,便了了那情缘吧,亮,无以为报。
为酬知己何惜命,生固不易死更难。
十六、何以解忧(赵云视角)
"军师?军师?"望着眼前人清秀却落寞的身影,心想,在这几天里,这已经不知是
他第几次失神了。
"......子龙?"
半晌,那人才愣愣的回过头来。
"天寒风大,还是早点回舱吧。"赵云看着此刻的孔明,安慰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只
好劝他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边说着,边解下自己纯白的披风,递了过去。
接下披风,默默的披上,孔明与赵云并肩回舱。
那披风,与孔明的一身素衣相配,更显出几分萧瑟。
"子龙,可有酒?"
"呃?"
"不知这船上可有酒?"
仿佛不敢置信般,赵云再次确认后,凝视着孔明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透他的内容。
虽说军师酒量也不差,但那从来都是展现在庆功宴一类的场合上的,主动开口要酒,却真真
是第一次。
唉,借酒浇愁,愁上愁啊。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赵云走过去,弯下身,帮孔明把刚刚披上的披风系好,那粗糙的
指节摩擦着孔明的喉结,不禁又引起了一阵酸涩。随后,他便转身,去舱后取了带来的酒。
"子龙,亮敬你一杯。"
"军师,你......"
没有任何办法,赵云只能就这样,坐在对面,看着孔明一杯一杯的望自己嘴里灌酒,
一杯又一杯,仿佛是要把那泪水也和在一起,硬吞下肚。谁曾见过、想过,往日坚强冷静的
军师,居然也会有这样以酒解忧的时候呢?
不醉......不归?
"子龙......"
一杯又一杯,那清酒像小型的瀑布一般,激荡着流入孔明的喉咙中。不久,孔明的声
音也哽咽了起来,带着那酒,也好像浑浊了起来。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子龙......子龙......"
是"子龙......",抑或他想喊得仅仅是"公瑾......"?
恍惚间,就见的面前的人身体弯了下去,雪山翻倾般,带着一袭素裳,轰然间倒卧在
地。
"唉......孔明......"
荆州
"子、子龙,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自己横抱着已然昏睡的诸葛军师走下船,主公一脸惊慌的问道。
"主公,军师......身体有恙,先让他好好休息一夜吧。"
"那快去内间吧......"
前面主公亲自带路,就这样,赵云把诸葛孔明安顿在收拾好的床上,送走刘备后,自
己也坐在床边,不眠不休的看着他,拿沾了冷水的绢帕轻轻的擦拭着孔明此刻滚烫的额头,
仿佛他是个瓷娃娃般,一触即碎。
"呃......"
细碎的声响自喉咙间溢出,赵云听到后赶紧扑到床前。
"军师,你可醒了?"
从朦胧中逐渐恢复神志,首先映入诸葛孔明眼帘的便是赵云那张白皙的脸庞,尤其是
那双闪烁着惊喜又惶恐光芒的瞳眸。
"嗯......子龙,你一直在这里?"
努力撑起身来,孔明挣扎着,像所有刚刚清醒的人一样辨认着周围的事物。
"是的,军师。"紧紧地攥着孔明的手,丝毫不放松的赵云,毫不犹豫的照实回答。
看着沉默了以下的孔明,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再如何接话,一丝尴尬就这样
弥漫开来。
"那、那请军师稍等,云刚刚去为军师准备了一些吃食......不若现在拿来?"
看到孔明微微的点了点头,赵云赶紧松开了自己的手,赶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待他再次走进来时,一阵清香在室内弥漫开来,似江南的春天,蜻蜓点水,
小荷尖尖。那味道......孔明熟悉,那、那竟然是一碗莲子羹!
"子龙......"
自己的语气大概被误解为急不可待了吧,只见赵云迅速赶到了床边,扶着刚刚又躺了
下去的孔明起身,为他披上了一件搭在床边的外衣,接着就要喂起他来。
虽然想拒绝,不想被当成小孩子或者是重病的人一样,但是仅存的气力容不得他多想,
只得让一贯细心的赵云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的喂了下去。
"咳......咳,子龙,你......如何会做的这个?"
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便问出了这个刚刚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问题,不用说子龙
是个勇征沙场的大男人,就算是惯常煮饭烧菜的主妇,住在远离江南的地方,如何会识得着
上好的莲子,如何会烹得这地道美味的江南佳肴?
仿佛是看出了自己为何会有这一问,赵云拍了拍孔明的背,帮他抚顺了气儿,又温柔
的回答道:"是当时孙夫人在时所教,做来与阿斗吃的。"
孙夫人吗......大概江东的厨子妇人都会吧。甜润滑腻,却似公瑾身上的清爽安宁......
公瑾?这......是个怎样的名字呢?心想间,眼泪就又凶狠的澎湃了起来,自己堂堂八尺男儿,
这一月间,不知流了几许清泉了呢......
想尽快的掩盖住这种窘境,孔明急急看向了赵云:"子龙,可有酒,与亮一饮?"
酒?这下轮到赵云陷入窘境了。怎么又是酒?且不说孔明军师从不贪酒,极少主动开
口要酒的事发生,更何况,现下明明还有病在身......然而,当望及孔明那双清澈的眸子时,
他才恍然大悟,那清澈,不过是水的晶莹,坚强的军师,是用这种方式,将所有外人看来不
适合自己的情感都深深的锁在了心底最深处,哪怕再多的不舍,再多的无奈,都要合着泪咽
下去,因为,他就是军心所在!他就是智慧与冷静的代言,他便要成为众人心中神一般的存
在。只是,天若有情天亦老呀。
"那么,"不在所说,赵云站起来,潇洒的转身,走向屋外,"便一醉方休吧。"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中部完(还有下部)
下部 人非草木
十七、银字笙调
白雾朦胧中,姹紫嫣红的鲜花次第盛开。遥远的笛声悠悠的传来,不久,又是一阵萧
瑟的琴声与之相合,好一番,逍遥琴瑟。
"还记得吗?"
"什么?"
"那日你系在我手上的缎带。"
"......什么缎带?我早忘了,呵呵。"
"......亏我还曾经拿来束发呢。"
"那缎带颜色艳丽的很,你也能拿来束发?小心被他们嘲笑?"
"还敢说你不记得!他们......他们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嘛~~~他们......早不知道跑到哪里
去了......大概是去向圣君复命了吧。你......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我?你......就那么想让我回去?"
"难道你不想吗?你......真的不记得碧波湖畔的水光,七星殿前的黎明,太白宫后的
桃花林,广寒宫阶上的明月,还有文武殿的琴剑了吗?"
"又说我......还不是怪你!"
"怪我?当年是谁变成只一身雪白容貌的小圆球跑来缠着我的?!"
"你、你、你才是小圆球呢!你居然连神兽雪狐都不认识!你......"
"算了,你本就不是能够勉强的,反正他日你我终会相见,那时,再品瑶池的仙露,
再尝蟠桃的鲜甜吧......"
"那些......呵,有甚珍贵?我要的,只是再听一曲那《凤求凰》,足矣。"
"哦?没想到,你还记挂着那凡世俗音。"
"只要你一曲,便胜过那金风玉露,丹唇朱脸。"
"......明朝,你我踏马游歌,长啸吟哦,仗剑天涯,如何?"
"你......就不怕再误命?呵呵~~~"
"那你长居吾处,时刻提醒吾,可否?"
"呵......那那两位,可好在心里埋怨我咯~~~"
一阵沉默。
"那便,来日再见吧。"
"破军......"
"文曲......"
五丈原
猛然间惊醒,身却在五丈原秋风瑟瑟的中军宝帐中。
刚才那俏皮的声音,清丽的身影,究竟是谁?是谁?是谁!为何,心,会随着他们的
对话,一阵阵的绞痛,就像破军坠落的那一天一样......那种阵痛,酸涩,有时似千针穿心,
有时又像万马奔腾,活活要把人撕裂,粉碎。
究竟是谁......在一片陌生的白雾弥漫中,还让自己觉得莫名的熟悉?
须知,除了那人,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入过自己的梦境了......自从......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十八、碧海青天
"公瑾?公瑾?"
明明是在睡梦中,孔明却觉得自己已经站起身来,匆忙的迎向了眼前的人,那人,一
身红色戎装,披风簌簌作响。
"孔明,明日,小心那巨象。"
那人也急忙迎上来,一只手像羽毛般的搭在了孔明的肩上。
"象?那孟获,要使出什么巨象阵不成?"
"总之要小心,你不是曾做过那怪兽模样的巨偶吗?不正可以拿出来一试身手?"
"那火兽啊......也好。可是......公瑾,你怎么会来的呢?"
"我......"仿佛是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人竟一把将孔明揽入怀中,然,孔明觉得,此
刻的自己仿佛没有重量般,失去了脚下的支持,连同那人的拥抱,也如此的虚无缥缈。"总
之,珍重自己,好吗?我会等你,直到你完成心中志向的那一天。"
"志向?莫非公瑾知道亮心中所想为何?"
"天下归心......吗。"
"呵......"无奈的撇了撇嘴角,微笑着阖上了眸,再睁开时,看到的却已是即将来临
的黎明。
东方的地平线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五月渡泸,深入不毛。然后,便七擒孟获,让那凶悍得蛮王心服口服,指天誓曰,永
不反叛。
再后来,南方已定,兵甲已足,便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只
是,那"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吗......
"丞相!城外......司马大军......"
猛然回身。不是没有看到城外的尘土飞扬,黄沙漫天。然,从来,他都不得不作那军
中的定海神针。所以,挥了挥手,让那报讯的兵卒下去了。
城门大开。焚香操琴。两个童子。几位老人。
仍是那一曲,《广陵散》。优雅淡定,高天流云,山涧流水,就那么惶惶然的,从眼前
飞逝而过。
"铮"--
只是,那高了半音的角音,再也,无人知晓。
眼前,唯有那司马大军绝尘而去,不费一兵一卒,只剩下一城的散兵,冷汗直流。
众人叹服。都说丞相用兵用计皆有如神助,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微笑着点头,将多少
年来的赞美都收到心底。战场上,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军师罢了。淡定,自如,不过外人所
见罢了。吾不敢,也不愿,拿那千军万马,将士性命去赌自己的一次次神勇。
接下来,便用一纸军令状,斩了痛失街亭的马谡。
那一夜,孔明怔怔的望着高悬天际的明月。马谡,吾爱之,却不得不斩......倒是也有
那么一个人,吾愿留之,却......怎么也留不住。
今日明明心间慌乱如麻,然,纵使曲误,却再也无人回顾。
无人,回顾。
嘴角漠然的露出一抹冷笑,司马懿,你不懂我的琴,所以,做我的敌手,你......还未
够资格。天上天下,知我、懂我、敌我,唯有一人。
公瑾,你,是否还在等我?
从此,碧海青天夜夜心。
十九、魂梦相萦
"公瑾......公瑾!"
还有,那一次。他匆匆的伸出手去,却只拽到了那红袍的衣角。顺滑的布料自他手中
颓然的滑落,再也触不到丝毫。这,就是那无缝天衣吗。
那人,身体急速的后退,却并不是一步步的走,而是飘飘然在飞,上至九天,下饮黄
泉,末了,只留给了他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和,耳边稍纵即逝的隐约尾音......
"孔明......可要......待我好好照顾他哦......"
他?哪个他?我的梦中,何曾出现过除你之外的"他"?
是了,既然有你,那,便是梦境了。
痛苦的睁开眼睛,纵使不舍,梦境,也毕竟是梦境,公瑾,也毕竟只能是梦中相聚的
人。
起身,穿衣,今日的军情,也有些吃紧了。昨日子龙不是说,那天水郡有一员大将,
叫......姜维是吗?
昨日
"丞相,那姜维是一智将,文武双全,今日险些连我也击退。"
"哦?人说子龙当年白袍小将,英俊潇洒,文韬武略,举世无双,这姜维......可比之?"
略带玩笑的问过去,本是与赵云说笑,却不像赵云依然一脸严肃认真,一本正经的回答:"这
姜伯约也乃一年少将军,常着白袍,面目清俊,武功更是卓越,计谋也不在话下,与云比,
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拱手,静待军师--现在是汉丞相了--的反应。
然而,没有任何声音。
姜维,姜伯约吗......到底,是怎样的人呢?子龙?孟起?抑或是......公瑾?
罢了,都罢了。
那便,这样办吧。
年龄的增长仿佛丝毫不影响面庞的俊美,反而更增添几分成熟的魅力。诸葛丞相的脸
上,隐隐浮起了一抹微笑,作为回答。
于是,今日没过多久,那颇具可塑之材的小将,便跪在了他的脚下。他略一低头,却
瞬间被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所震惊。
眉如黛......唇如朱......面容清秀......却有着那般坚毅的线条......锦缎束发......乌丝纷
飞......
那一瞬间,他回到了赤壁一战。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正站在吴都大堂之上,舌战群儒,他,风度翩翩,从他身旁走
过,看似直视前方,却在余光交汇间,天崩地裂,沧海桑田。
三杯断情,这一次,换他从他身边走过,毅然决然,竹林悠悠,从此,咫尺天涯,相
见,便是相杀。
"丞相?丞相?"
将他从回忆的幻想中叫醒的,仍然是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英武大将。
赵子龙一身是胆,今生,却只愿陪在您的身边。
迅速理清了神志,孔明赶紧扶那小将起身。
"伯约,从此吾愿将毕生之所学传授与你,可好?"
看见面前之人瞳中浮现出喜悦的神色,自己的心中也泛起了许久未曾再拥有的激动。
接着,便听到了身后尽是一片赞叹之声。这姜伯约,必能与我共征天下,一统山河吧。不觉
间,手已抚上了这个孩子般的小将的脸庞。他却似乎有些惊讶,大概是觉得,这位英俊的丞
相,怎么看也不像是大了自己二十岁的长辈吧。
对着年轻的姜维,此生唯一的弟子,诸葛孔明,是由衷的喜爱。似乎,这样,便能忘
记前一刻,心底刹那间的震动。
然而,究竟为何,为何如此相像?究竟为何,为何要如此的相像?此后,便连没有睡
眠的白日,也无法,逃出那人留在自己心底的阴影了吧。抑或,朦胧之间,能够攥住一个实
实在在的公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