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瑜亮]不负苍生----华崎雪

心里暗暗自嘲，表面上倒是随意扒了几口刘豫州精心准备的饭菜，便离席告辞而去。
谁知道，是不是又是某只有着雪白绒毛，肥厚尾巴的小动物设下的圈套呢。
离开时，孔明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像是调皮的小把戏得逞了似的，虽匆
匆以羽扇掩去，可还是进了周瑜的法眼，没办法，谁叫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就将他的一举一
动尽收眼中了呢。只是，心中却有一种明知中计，也不愿多想，心甘情愿的感觉。不免又暗
暗自嘲了一番。
当然，今天，可不只是可探虚实的。
刚离开宴会的屋子没多久，便有一个玲珑可爱的书童犹犹豫豫的走向前，一鞠躬，向
周瑜邀约到："孔明先生请周都督至南面竹林一聚，如都督有意，请随我前往。"
哦？我还以为那小狐狸现只认得他家主公了呢。
心念一动，便朝鲁肃微微一笑，下颌抬到了一个微妙的角度，几分高傲，几分俊俏，
一转身，也不顾书童的脚步，潇洒的只向前去。
"就在前面了，都督请......"随着书童谦恭的一伸手，周瑜便一个人走入了那满目幽
幽青翠中。
才是早春，便这番美景了啊......独自在心里感叹着，周瑜边欣赏着青青竹林，声声鸟
鸣，还有林中弥漫的清香气息，如果那个人身上的一样。
越往前走，就越发清晰地听到了"叮铃叮铃"的潺潺水声，似乎还在合着什么有节奏
的清脆乐音......琴？非也，曲误回顾的周郎对乐音敏感得很，倒像是......敲击酒盏的声音。
哈，不会吧，他今日兴致这么好？
待见到庐山真面目时，果不其然，孔明席地而坐，轻叩酒杯。坐姿到也算是端正，好
像在专门欢迎着自己的样子。
仿佛看出了周瑜眼中的迷惑和心中的疑问，孔明细细眯起了眼，戏弄般的笑着说："亮
是怕都督迷路呀。而都督对乐音素来了如指掌，循声寻人，不也可传为一幢美谈吗？"
寻人？是啊，还恰是你这等佳人呢。
心中调侃着，却也在他对面席地而坐，缓缓打量着他白净的面庞，清丽的眉眼，是否
还与别时一样。
眼神扫过，渐渐飘到了横躺在面前巨石的一壶酒上。
"这是？"
"是亮特意为都督寻来的美酒呀。刚才席上都督只顾与玄德公把酒言欢，倒是亮招待
不周了，非此，不叫人说亮心意不足吗？"依旧调笑着，羽扇轻摆，仿佛就扇皱了身后的一
湾春水。
"那倒也好。"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就将面前的酒壶拿起，打开。
却被对面那人一把夺了过去，这边措不及方，差点栽向前去，可见这文弱书生这回究
竟用了多大力。
孔明从身后拿出了两个事先准备好的碧玉酒杯，先到了一杯，就径自直直的伸了胳膊，
正送到周瑜面前。
周瑜一愣，仿佛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面前的人，和酒杯。
"公瑾，"只见孔明突然眼色一凛，收回了一贯的冷静与云淡风清，混合着深沉的严肃，
凝视着周瑜神色的瞳仁，"今朝一别，可真的是相见无期了，前番离去，我知你终会来此一
探，所以不特去道别也无妨，然......"乌黑的翦瞳颜色暗了下去，几乎要涌出泪来"此生，
你还愿意记得我吗？"
显然是被这阵势震撼住了，周瑜久久都没有回答，而后终于有了反应。
"今生来世，我都不愿与你为敌，然而如果天不遂人愿，我也只好认命，只要你愿意，
我便把你的名姓，你的音容笑貌永铭心间，无论是作为敌人，还是......知音。"
回视孔明，那眼中，隐隐升起一股意料之外的喜悦之色，竟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得
倒也坦然，微闭了秋水翦瞳，再睁开时，消去了几分无奈，增添了几分洒脱。
"公瑾，公瑾可愿与我，共饮三杯离别酒？"再次唤出周瑜的表字，孔明的眼中，竟
呈现出几丝渴望。
"今生有缘无分，愿来世再续未了缘。"说着，接过孔明递来的美酒，一仰头，痛饮而
尽。
随后也到了一杯，回送了过去。
那时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究竟什么才是，一语成谶。
孔明接过，到也不急着喝，向周瑜略一颔首，长袖轻舒，缓缓饮下，到似在细细品味。
那样的人，那样的景，一袭白衣胜雪，唇赛牡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比环绕身旁的
溪水，更觉绵长，珍藏，回味，千年。
一杯，两杯，三杯......
最后一杯，两人共同举杯，轻颔首，回眸一笑，解千愁。如有外人，定会生出那交杯
酒的联想，倒是此时的两人，眼中，心中，已全无外物，只余彼此，如瑾如瑜，明亮恒远。
抬手，举杯，仰头，酒酣洒入肠，谁知也会有九曲肝肠寸断的那一天。
三杯酒毕，缘尽，情断。孔明先起身，示意已到送客之时。谁知这周公瑾反而不识时
务起来，定定得站着，不走，也不发半声。
无奈，诸葛孔明只好一步上前，仓皇间，嘴唇一翕一合，极低极低，喃喃出一声不易
为人察觉的"公瑾......"，尔后，喉咙却干涩，哽咽得再也说不出来。
最后望一眼日思夜念的脸庞，把已眼神彷徨的周瑜留在身后，狠心转身，不顾白色衣
角飘扬，惊落了一树桃花芬芳。
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遥想初见之时，白衣如雪，红袍胜火，清雅俏丽，刚毅英俊，一个满腹经纶，一个驰
骋沙场，电光石火间，彼岸大地回春，草长莺飞，蝶飞燕舞，天地间，就轰轰烈烈的花开，
白云苍狗，至此，便沧海桑田。
"先生......"
"都督......"
那一声声呼唤，便铭记心间。
呵......人生若只如初见。

十一、血已满盘
自油江口一别，周瑜即日点兵布将，就要杀往曹仁镇守的南郡。
然，这曹仁确是一员勇将，顽强抵抗，又是坚守又是计谋，到也将东吴军打得带了几
丝狼狈。
这一日，又是激战之中，周都督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就要冲杀过去。却突然一阵乱
箭射来。
"都督小心......"
不知左右是哪一位的急切呼唤，都，来不及了。眼见了一只利箭直向自己飞来，到最
后，眼前只剩下一个箭尖凝成的小点，躲闪不及，只闪过半个身位，心头一紧，这箭，便直
入的右侧胸口，三寸有余。
"都督......"
尾音消散在耳边，头一晕，身子一斜，失去了平衡，便直直倒下马去，惊的胯下马儿
一阵嘶鸣。
这一箭，好箭，扎得血肉模糊，血脉崩裂。不过，比不上几天后的那一箭，只扎得，
痛彻心肺，肝肠寸断。
那一日，终于将中了记的曹仁及其率领的曹军打得丢盔卸甲，却听得探子来报......
"都督，襄阳已被刘备帐下张飞占领！"
"都督，荆州已被刘备帐下关羽占领！"
"都督，......"
还有最后赵子龙的那一句："吾奉我家军师之令，已取城了！"
南郡，又是南郡，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喉头一阵腥甜，铁锈味汹涌澎湃，殷红的鲜血便泛了滥。
孔明，你......
下一刻，已是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仿佛刹那间，忘记了人间纷乱。
"东吴大都督周瑜日前旧伤复发，听说是在战场上便倒下马去。"
"知道了，下去吧。"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唯有用羽扇扶唇，平复一下这个消息带给内心的震撼。
中箭......吐血......倒于马下......而后旧伤复发？公瑾能征善战，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受
伤了，身体一贯硬朗，应该......死不了吧。
一遍一遍的安慰着自己，明知无效，却只得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一回回的度着步，仿佛无处发泄的野兽，最后走向了屋内多年陪伴在身边的琴旁。
不若......奏一曲？
纤指轻挑，丝弦微颤，点点乐音便倾泻而出，渐渐汇成一湾明镜如水的灿烂。
自奏一曲《广陵散》，惶惶然，舒坦了许多。
云飞风响虹飞扬，渔舟唱晚，君归故乡。宫商角徵羽，一个个从指尖流泻而出，愈飞
愈远，随风飘散。
"叮叮......"一丝不和谐突然间打破了原先的旋律，角音误高了半音，却已不再是原
曲。孔明索性停了下来。这点儿微小的改变，若非精通音律者细细倾听，是不会觉察到的。
自己又在心中回味了片刻，随后如若涂朱的唇轻启，吐出了一个气音，带动着唇角微扬，恰
是一个熟悉的弧度。细品此误，绝非自夸，还真是，错的巧妙呢。
猛然间就想起了鲁肃初遇时与他谈起的"曲有误，周郎顾"，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
搏周郎一顾？
心下不免觉得好笑，自己平生第一次，有了主动想弹错琴曲的冲动。
只是不知此时......
忆君捏筹卿舞骰，血已满盘棋凋散。

十二、更无知音
几月后，周都督再次强撑病体，亲率东吴大军，走在行军路上。然后，这一次，却既
不是南郡也不是被那狐狸赖去的荆州，而是，西川。
大病初愈？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事实上，周瑜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向吴侯请命领兵征西川，正是因为，今朝不去，
怕......再也没有机会了此心愿了吧。
近几日，每每白天出现在心间，夜晚出现在眼前的居然不是诸葛孔明，而是......伯符，
那个二十有四，正当青年便撇下自己，撒手人寰的至交......是吗？我离孔明越来越远，再无
法相见了吗？那么说，这一次，来接我的......是伯符，吗？十年生死两茫茫，也快要，团圆
了吧。
心下一惊，尚能说会笑，就思此幽暗之事，周瑜也不禁为自己感慨。
只是......胸口的箭疮一日比一日难忍，百药无医，唯独今日已渐趋平复，只隐隐作痛，
是有那么个词，叫"回光返照"的吧？
时至晌午，太阳毒辣的更胜那箭伤。
快点结束吧......周瑜心想，随后又不觉一愣，何时，何时自己已经开始渴望这一切结
束了？结束？然后呢......然后，自己，也就结束了吧。呵。
不禁摇了摇头，为着自己，无奈的叹息了一番。
时间，也好像在这叹息中飞逝，不久，便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
周瑜愈发昏昏沉沉，朦胧间，一阵清亮的琴声，却突然点亮了他的双眼，如火如荼，
晶莹耀眼。
猛然间凭着自己敏锐的听觉和心中对琴音的分辨，顺着悠扬的乐音便瞧了去......
右边的山岗。
半山间一座小小的亭台，玲珑剔透，娇婉可人。
微风拂过，亭前懒散随意垂下的白纱被幽幽地掀起，伴着琴音，羽衣霓裳，似正舞着
那天女散花。
亭中之人，端坐琴前，灵台澄澈，心无旁骛，白衣胜雪，静静的，静静的，弹着那悠
扬的曲调，心海斑斓。
周郎懂，你的琴，其实并不平静。
注意到山下投来的注视，过了好久好久，那人方才微微的抬头，习惯性的低眉，眼角
上挑，便弯出了银河霄汉，一道深邃的眼神，便如闪电般，从美眸上径直袭了过来，正击中，
最柔软的那方心田。
剑眉星目，英鼻朱唇，再相见，隔的竟是如此遥远。
抬手，琴声起，闭目，细倾听。那一曲《广陵散》，好似在两人间，传了很远，很远。
不可、不可，不可停留于此。我东吴大业......何时能成？伯符嘱托......何时能圆？
走，快走。
心下用了狠劲，"啪"，一扬鞭，周瑜速速催马西行，如光似箭，仿佛急着要拜托那恼
人的琴音，不断入耳。
于是，东吴大军便急速启动了起来，一路向前。
马蹄纷乱，人声鼎沸，于孔明心中却似子乌虚有，只有那红袍的身影，闪过眼前。
呵，多么静寂的画面。君自策马向前，仗剑行天涯。我自一曲送君去，今朝独醉又何
妨？忘却刀光剑影，指点江山不过大梦一场。
心念，十指纷飞，恍惚间，"叮--"的一声，划破长空，刺破了这好似从亘古至今的
寂静。
正是那高了半音的角音。
只见前方已飞马奔过山岗的红袍将领，蓦得勒马。那马一声嘶鸣。
英挺的身躯猛然回转，红色披风似彩练，舞动苍穹。
苍茫间你一回首，我彷徨回眸。
"此曲，有误。"
四个字，就这么，铮铮地敲在了心间。
"啪"的一声，亭中一袭白衣的人，手中的弦全断。
手指间殷红流泻而出，比琴音更流畅，滴滴点点，将那白衣，也染上了绯红朵朵。
愣怔着，掩面。于是，白净的脸上，便也染上了火红似虞美人的，斑斑点点。
于是，他再也看不到，那身影在复行出几十里后，骤然倒下，口中喷涌出的鲜血啊，
比那惯常的红袍更红，比那战场的殷红更艳，恰似，他指尖的一泓艳丽清泉。
天上人间，碧落黄泉。只愿此刻，便成永远。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岁月沧桑，竟只留了那么几个字，在眼前，在心间。
从此天下，更无知音。

十三、相邀黄昏（周瑜视角）
"子敬......"
病床上，一个嘶哑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已不复往日的浑厚魄力。随之，一只手颤悠悠
的伸出，抬高，直放到眼前一脸愁容的人面前。
此时，距赤壁之战已有两载。
"公瑾！公瑾！"看到周瑜微微睁开了双眼，鲁肃激动的凑了上来，一把紧紧握住了周
瑜的手，口中还在不停的呼唤。
"公瑾，你，你......"
"......子敬，我都知道。"是的，我知道，即使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我，大限已到。因
为，天上天下，除了那断弦之人，没人比我更了解自己。
尤记得，那年那月，那情那景，那眉那眼，那小径香园，那赏花之人。
二年前 东吴都督府 香落园
"众人忙于战事，没想到......先生竟在此逍遥？"
那人，就那么远远的站在梅花树下，望着那一树的晶莹剔透。昨日的雪尚未全部划开，
所以，那梅，便穿上了白羽般的纱衣，中间露出的一点鲜红，恰是那定睛之笔，愈显娇嫩可
人。与那人一袭白衣胜雪，真真是"天作之合"。所以，他，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有那么
一霎那，周瑜觉得，他简直就是梅精，悄悄跑来人间偷玩，结果被自己撞见在自家的花园里，
但是，下一瞬间，他又觉得，不不，他明明是只雪狐，恰好来找这一树腊梅玩儿罢了。
为了防止自己再这么无休止的联想下去，他出声，打断了那人的望梅沉思。
"哦？"那人一个惊诧，"倏"地回过头来，那一头未束起的乌发就那么迎风飞扬，与
雪白的衣角一齐划出了一道美妙的弧线，那眼，就那么亮晶晶的直望向自己来。细细看去，
会发现，那双平日里饱含心机的眸子，此刻却澄澈的很，仿佛，硬是要将人吸进去般。但下
一刻，周瑜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都督，莫不是专程来找亮回去的？"
呵，一句话，不但挽回了自己的窘境，还讽刺了他东吴大都督一把，真不愧......是只
狐狸。
"罢了罢了，"他赶紧摆手赔笑，免得这小狐狸又想出别的什么坏主意，"既然有幸与
先生在此相遇，不如共赏这雪后落梅之景，也算是应了这缘分，如何？"
不容他反对，周瑜已走上前，携着他的腕，与他并肩走在小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