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吔?"柳眉儿停步,提起袖子闻了闻,"还真挺香的啊。不过不是我抹的,是从别人身上沾过来的味儿。"
"能抹得那么香喷喷的,别是勾栏场中的人物吧?"
柳眉儿令人意外的红了脸,忸怩了两下,低声说:"那个,哥哥走南闯北,见识一定是广的;恩,有个人,眉儿想请哥哥。。。帮忙过过目。"
"看个人?"白玉堂大感兴趣,就是那个香喷喷的人物?看着柳眉儿难得一见的小儿女羞态,对那个人的好奇心愈加旺盛起来。
展昭陪包拯从宫中回府,奔往住处的脚步轻巧飞快。这些天一直和白玉堂形影不离,乍一分开这半天居然觉着想得慌。兴冲冲推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不禁暗笑自己:糊涂了!象玉堂那么坐不住的人,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说不准是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于是整个下午便如往常般过去,谁知到了晚饭时也不见人回来。看展昭都坐到了饭桌边还频频看向大门的样子,赵虎忍不住说:"展大人,你别等了,白少侠大概不回来吃晚饭了。"
"怎么?你看见他了?"
"恩,今天巡街的时候看见他跟个小姑娘坐茶楼里说话。那时候太阳都要落了。"
"你看见那小姑娘长什么样子了?"
"恩,也就十六,七的样子,大眼睛,挺漂亮,穿件粉红衣裳。"
"哦。"展昭应了声,胸口有点闷。
听描述倒像那个柳眉儿,他们又凑在一起了?嘿!我这是担心的什么事!难道不信玉堂了不成?自嘲一笑,转过头吃饭去了。
等到白玉堂回来已过了亥时,身上隐隐的带着脂粉香和淡淡的酒气。展昭吐了口气,平平常常开口询问:"玉堂,这么晚回来想必是会晤旧友去了吧?"
"恩。。。算是吧。"白玉堂犹豫一下。这小猫儿曾有一度对眉儿有意,还是不要。。。我还真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展昭忍不住横扫他一眼,真当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呢?不过。。。为这种事生气,难道我还认真争风吃醋去不成?
又见那人脸颊带着笑意,怎么看怎么爱看得紧。拉过来一口吻住,直到那人一愣之后反手抱住他也不松开。
我不信,我就在这,你还能有心思往外跑!
不知哪一个呼的扫灭了油灯,衣物摩擦声,水渍声,喘息声,一时都掩入床帐中去。
第二天清晨,展昭精神奕奕地出门去了;他前脚刚走,老鼠紧跟着就爬起来。这猫昨晚真是积极,不知是他哪里受了刺激,还是五爷我魅力升级。一面碎碎念,一面穿戴梳洗停当,迈步走了出去。
逛了逛街,吃了个饭,到了约定地点是已是下午时分,柳眉儿正在等着他。
"哥哥,你可来了!眉儿都等好久了。"一见白玉堂过来,柳眉儿立刻叫起来。
"抱歉啊,眉儿。"白玉堂温和一笑,"是你说那位朋友要下午才见得到,所以我就迟点来了。"
"那我们就走吧。"
"好。不过眉儿,你的朋友如何,为什么要我来相看?"
"因为你的眼光肯定比我厉害,能看出来他到底可不可靠。"
"可靠?你要拜托他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事。。。是个。。人。。。"柳眉儿声音越来越小,脸又通红了。
"人。。。?"白玉堂十分不解。
"哎呀!哥哥不要什么都打听拉!。。。你看,到了!"
闻言抬头一看,白玉堂不禁直了双眼。面前一座朱漆花楼,紫幔金梁,奢靡华丽;金漆大匾高悬门前,上书"春山馆"三个大字。
春山馆?白玉堂记得似乎听过。那不是汴梁最大的小倌馆吗?
回头去看柳眉儿,依然笑得纯真无邪。
头皮硬了硬。到这种地方去,可别被人看见。看见还无所谓,万一传到小猫儿的耳朵里。。。他可没表面看着那么大度!
没办法正要抬脚往大门走,却被柳眉儿拉住。愕然回头,见她呶了呶嘴,带着他往春山馆后院墙的方向去了。
两人到了没人的地方悄悄翻墙而入,白玉堂一面满腹狐疑,一面猫低了身子跟在柳眉儿后面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座两层小楼下面。柳眉儿朝白玉堂眨了眨眼,一个提气轻轻跃上二楼,又往下招招手。白玉堂纵使不解,也好奇心重,跟着便跃上去。
柳眉儿轻车熟路的潜到一扇窗下。那窗子没关严,还留着一道缝,她便顺那缝往里瞄了瞄,随即推窗涌身跳入。
白玉堂没跟着进去,贴在窗边的墙上听动静。里面先时还有铮铮淙淙的抚琴声,待眉儿一进去立刻停了,有人从里间走出,听悉悉索索的衣裾声穿的还是上等的绸缎。
是个当红的小倌。。。眉儿让我看的就是这人?白玉堂纳闷。
里面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眉儿,我就知道你会来,果然来了!"嗓音虽是男子的低沉,偏偏语调温婉柔媚,听得白玉堂后颈一阵发凉。
接着是柳眉儿带着喜气的声音:"桐生!我今天带了个人来看你。"
那叫桐生的小倌"咦"的一声,不解地问:"什么人?"
"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白玉堂白五爷。"柳眉儿说着,趴到窗口来,"哥哥,你进来吧!"
白玉堂便站到窗前来。向里面一望,房间布置颇为雅致,颜色却是暧昧的浅红粉绿,飘着浓浓的熏香味。屋中央站着一人,作为男子来说身材可算纤细,穿着湖绿的长衫,浅绿的镶边。没系腰带,可那衣服剪裁得极是贴身,把细细小小的腰身衬得越发玲珑。他面目长得极好,眉修而黑,目明且狭长,玉面红唇,脂粉味道极浓。
这人看在白玉堂眼里是说不出的别扭,可也只得跳窗而入。一走近了,桐生身上的脂粉香气顿时扑鼻而来。白玉堂喷了下鼻子,找个靠窗的椅子坐了,说道:"听眉儿说你们是朋友,我还真挺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眉儿不大自在地看了桐生一眼,回答道:"其实,是桐生救了我一次。我有次生意失手被人追,是桐生把我藏在他房里,才躲过的。"
"哦。。。"白玉堂轻摇折扇,斜眼觑着桐生,脸上挂着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
看得出桐生很不高兴,自捡了张椅子坐下,轻飘飘地说:"眉儿是女贼,我是男娼,我们女盗男娼本就是一路。大侠看不顺眼也是应当的。"
"呵,还有点脾气呢!"白玉堂乐了,手里的折扇直摇。
"哥哥。。。"柳眉儿十分尴尬地拉拉他衣摆,祈求似的小声叫道。
"桐生不敢。卑微之人自有卑微之命,半分强求不来。"桐生在椅上躬了躬身,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认定了这一生污糟卑贱,便过这污糟卑贱的一生去吧,我妹妹却清净得很。"白玉堂收了扇子,直盯着桐生说道。
桐生顿时涨红了脸颊,双眼闪出星星点点的火光来。但只一瞬,便恢复了一池静水的模样,低眉垂目轻声说:"心清人自清。桐生是生来卑下,又操此贱业,却从不认为这一生有何污糟。"
"那你倒说说,你的人生是怎样的?"
"如风中絮,水中萍,半分不由自己。只是絮还是絮,萍还是萍,总不会随风化了风,顺水变了水。"
"说得好!"白玉堂喝彩一声站了起来,"眉儿,你这朋友当真不错,我今日也算没白来一趟!"
柳眉儿一听立刻笑逐颜开:"哥哥,你吓死眉儿了!我还以为你讨厌桐生呢!"
白玉堂溺爱地摸摸她的头发,迈步走到桐生身前,郑重一拱手道:"先前试探,得罪之处请包涵。"
桐生见惯各种傲慢的客人,还未见过这般的人物向自己道歉,一时乱了手脚,慌忙起身还礼,口中告罪不迭:"不敢不敢。。。桐生一时意气,信口胡言,还请大侠不要见怪。。。"
柳眉儿插上来:"这下好了,我们可以慢慢聊天了吧?"
"好,聊天,聊天!"白玉堂打个哈哈,"眉儿,弄点茶水来啊。"
"好--"
"我来好了,眉儿不知好茶叶放在哪里。"
屋子里气氛缓和下来,说说笑笑间,倒是越来越融洽了。
第十二章
亲手把又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贼扔进府衙大牢,展昭拍拍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赵虎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张龙:"哎,这两天展大人的脾气好像有点大呀。"
"你才看出来啊?"张龙白了眼这个后知后觉的,"都半个来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事烦心呢。"
"那就问问哪!"
"你傻了啊?他正火头上,谁跑去触霉头?"
"怪不得他这两天抓贼都比往常下重手。"
"可不!今天这个也算倒霉,谁让他反抗来的?"
他两个自然不知道,展昭这一肚子闷火已经烧了有一个月了。自白玉堂那日与疑似柳眉儿的女子相会后,这段时间隔三岔五便带着一身脂粉香气回来却不自知。偏那香气每次都是一样的,从不换个味道,真真叫人不愿想歪都难。
展昭烦恼得很。不止一次想直截了当向那家伙问个明白,偏偏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甚至几回动念跟踪他,却连自己也瞧不上这等偷偷摸摸的举动,到头来只能是在心里把那人骂了一遍又一遍。
回到房里换了便服,越想越觉气闷。索性扔下一切不管,且出去走走。
天色已不早,有些店铺开始关门歇业了。展昭心不在焉地慢慢走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去哪里。恍惚间一抬头,满街朱灯画楼,竟是到了汴梁有名的花街胭脂巷。
他一身的官服站在此处煞是惹眼,路边的男女无不或明或暗地瞄着他,有人在以袖遮口窃窃私语。展昭大是尴尬,急忙回身便走;刚走出两步,旁边一栋楼内哗啦涌出一群人来,嘈嘈杂杂呼喝不休:"打死他!打死这个狐狸精!""刀呢?拿刀来!""站住!你给爷站住!"
一群人追着个桔红衣衫的男子奔出来,还没等展昭看清怎么回事,一人将手中棍棒掷出,正击中那男子腿上,立时跌倒,被后面追赶的十几个家丁打扮之人按住拳打脚踢。装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领着几个龟奴护院跟出来,却不上前拉开,只嘴里不疼不痒地劝解。
展昭看那挨打的男子,身材纤瘦,衣衫早撕烂成一条一条;被围殴之下却不哀号哭叫,只是蜷着身子,死死护住头脸,在拳脚挨身时忍不住地闷哼。
"全都住手!"展昭一跃上前,冲入人群中将巨阙一抡,人全被扫到一边,"天子脚下,有何不平去官府鸣冤!你等当街行凶,可将王法放在眼里?"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众家丁一见来了个当官的,纷纷退后,不敢言语。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上下打量展昭几眼,行个礼说道:"这位大人,我等是户部尚书齐大人的家仆。奉主母之命给这妨碍风化之人一点教训,不敢不守王法。"
展昭冷眼扫过那人,并不答话,俯身去扶那桔红衣衫的男子:"你是这馆中的人?他们可有打伤你?"忽地一顿,这人身上的气味怎地这般熟悉?一下醒悟过来,原来正是这段时间白玉堂常常带回来的香气,心中不禁动了几动。
那男子挣扎着起来,痛得站立不稳,长发散乱遮住了面容,口中一面抽气一面感激:"多谢,多谢这位大人相救。。。"
一直站在后面的老鸨这时飞快地冲了过来,一副老母鸡架势拉住那男子的手便往楼里拖,边走还边说:"你这孩子啊,就是不懂事!看惹了多大的祸事!看把那几位爷给气的!快回房去,让妈妈看看伤哪了。。。"一面走一面又偏过脸朝齐府的管事那里看,那中年男子沉着脸点了一下头。
这两个人的小动作桔红衣衫的男子也看见了,顿时火烧了手一般狠命甩开老鸨,跌跌撞撞扑到展昭脚前扑通跪倒,叩头哀求:"大人救我!他们要挖掉我的眼睛,划花了脸去做苦工。。。大人,救命!"
"别瞎说!"老鸨赶紧折回来使劲拽他,又向展昭陪着笑脸解释:"大人别见怪,这小子没见过世面,一顿打就吓糊涂了。。。"妓馆的龟奴护院也一窝蜂地来拉他,并动作粗暴地去捂他的嘴。
那男子也不知是吓疯了还是豁出去了,不要命地踢打挣扎,嘶哑着嗓音呼喊:"救命!大人救命!救。。。"喊声嘎然中断,已被人牢牢按住了口鼻。
"放开他!"展昭上前用剑柄敲开那几人,将男子从地上拉起来:"此事内有曲折,无法一时定论;这人我先带走,以确保其安全。在下开封府展昭,各位若有内情可上开封府来,必有论断。"说罢不理众人抗辩,抓着那男子肩上的衣服便大步走了。
那男子手足早不听使唤,在展昭的拉扯下磕磕绊绊地跟着,浑身抖得筛子一般。
展昭一路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前走,直到出了胭脂巷,到了一处僻静所在才停住脚步,放开那男子。看他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便静静等着,直到他顺过气来了才柔声问道:"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家馆所的?刚才发生的事,能否讲给展某知道?"
那男子止住了哆嗦,稳住气息,尚心有余悸地回答:"大人垂询,草民知无不言。"说罢第一次抬起头来,蓬乱黑发下露出一张如描似画的俊美面容,"草民属身在春山馆,姓吴,名桐生。"
白玉堂抱着手臂坐在院墙上,深深的吸气,把胸口翻涌的不清不楚的滋味压了下去。手指在怀中宝剑上轻轻敲呀敲,喀喀有声,跟磨牙的音色差不多。
天色早已黑透,远远近近的窗子里都亮起了灯火。白玉堂不知第几十次的望向甬路那头,依然人影不见。用力啐一口,敲剑鞘的声音更响了。
死猫,臭猫!若不是机缘巧合让爷爷撞上,怕还发现不了你的真面目!日暮时分,身着官服就踏足花街,还真是。。。爷爷已经不去那种地方了,这次你总不能说又去找我了吧!好,我等着你回来,看你还能有什么说辞!
他这里气愤不平,忽听背后有人呼哧带喘的说话。原来院墙后面是一口水井,有两个下人正抬着只洗浴用的木桶往这来。
"老李啊,我说,大晚上的,干嘛非刷这桶啊?就用过了,也不脏。"
"你懂啥!"一个老成点的声音反驳,"你不知道那洗澡的人是干什么的?"
"不就是个小倌嘛!"年轻点的声音不以为然,"展大人带回来,亲自安顿在客房的人,说不定是他的朋友呢,也未必就有脏病。"
"那也得防备着!展大人心善,见不得人受苦,说不定就是叫那小子装可怜给狐媚得迷了眼,当成什么苦命落难的人给收留了呢!"
"恩,这也说不准哪,那小子的确好相貌!老李啊,你是没看见,那小倌长得可真是。。。大姑娘都没那么俊的。。。哎呀,什么东西?"
两人在这嚼舌根,冷不防头顶窜过去一团白影。只一阵风,连声音都没有,忽悠一下就不见了。
"莫非。。。莫非有鬼?"老李不禁颤了嗓音,"快点,刷完快走!"
"还刷什么呀,这就走吧!"
"不行!这桶咱府里别的人还用呢。。。快刷!"
"哎。。。"
这两个还在壮着胆子拼命刷桶的工夫,从他们头顶一跃而过的白玉堂已足不点地的奔客房去了。
展昭这边将吴桐生安顿好了,一直等他完全平静下来,才细细问了事情缘由。听着他用淡淡的语气讲了原委,不由长长叹息一声:"原来如此!只是这一来你恐怕很难再在汴梁立足,不知有何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