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等吧,如果脑袋治不好,腿也就免了。」看经天子的眼神就知道手术在紧要关头,用脚勾来一条板凳,洛子商随意地在旁边坐了下来「等经主任的部分弄好了,我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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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进程度号称是全球数一数二,香港赤腊角机场的规模自是非常,蓝羽青虽在前几年暑期出国交换见习时过境香港数次,对这里却依旧不够熟悉;走了半天,连自己身在哪里都有点摸不清,更别说是要在偌大的空间里找一个人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不管任何借口理由,他要听那个人亲口告诉他。
说一切的麻烦都是他惹出来的,说都是为了他、所以那个人非得回英国不可,说他往后又将过着一个人孤独的生活,说是他的莽撞害得流尘在生死边缘挣扎......
不管是什么,他要听到那个人亲口说,否则他绝对不承认!
机场的广播响起时,他身边其它的旅客不知道为何突然嘈杂了起来,害他一直觉得听不太清楚,只勉强抓到几个英文字、听来很像是什么八号登机门,飞往伦敦的头等舱乘客与有带儿童的旅客可以开始登机--
飞往、伦敦。
蓝羽青没有马上移动,只是站在原地,仔仔细细地把粤语和中文的广播再听过一次;确定是八号登机门无误。
「步、怀、真!」
他长这么大还没念过这么字正腔圆的中文,就怕那人有借口说自己以为是听错;八号登机门、他本来就在八号登机门旁边,只是此刻才注意到那人根本就在不远处;不远的,空桥转角处。
方才那阵骚动就是因为旅客们准备要登机,还有好几个英国记者包围着步怀真,要拍「步教授登上飞机,自愿回国参与某某计画」的照片......
难得换上一身正式西装的那人必定有听见他的叫唤,脚步微微一顿、停在空桥中间就不走了,此举也为旁边的数字英国警察带来一些紧张气氛「步教授,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我不会为难你们,但是我要见他一面。」
话一落,步怀真身形瞬动,在四个警察都来不及反应之际便已快速回身、急步越过空桥,来到蓝羽青身边。
大群记者见状,拿起相机又是一阵猛拍,见那前来送行的是个仅在二十出头岁的青年,这个标题大概是「得意门生前往机场送行,已经踏上空桥的步教授又走回来」吧?!
机场的空调向来是干冷了些,一时竟好似冻住两人的空气,谁也说不出话来。
「你要走了?」原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讲才能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真切,现在又有一大堆人拿着相机摄影机对着自己猛拍,蓝羽青开口却问不出自己想问的问题,只勉强哑哑地凑出几个字。
「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步怀真的表情和煦得不似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但也同时断绝了他想留人的希望;思及这样的语调、这样的温柔往后就与自己再也无关,蓝羽青想挤出个祝福的微笑,却发现泪水在眼眶里不争气地转呀转。
他好想象以前那样任性地就把人拉走,管他是英国政府还是邪能集团,反正天塌下来也不会第一个压死他、至少他还有步怀真的臂弯可躲;可是......
就是因为他的任性,所以......
「不要哭了。」
把蓝羽青拉进怀里,步怀真斜眼睨向那些猛闪不停的闪光灯,心底不由得升起几分恼;拍拍拍,爱拍是吧,那就让你们拍个够!
步怀真的笑容在眼前倏地放大,蓝羽青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个带着微温的柔情吻触已经印上他的唇瓣,热切而深长。
「?!」
整个八号登机门突然好象沸腾的水壶被丢进冰块里一样静止了下来,所有的记者不约而同地瞠目结舌,手上的快门突然通通卡住、怎么也按不下去;其余的旅客有些已经上了飞机,还没上飞机的则是一体同心,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望向两人--
不、会、吧?!
那穿西装的家伙看来还挺人模人样的,不是听说还是个名教授吗?竟然染指一个少年......这家伙一定是藉由自己的盛名,专门诱拐涉世未深的少年,还有没有天理啊?
话说回来,诱拐就算了;在这种地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也敢这样明目张胆......
阵阵的耳语像是蜜蜂飞出巢穴的振翅声,由小变大、由低变高,在八号登机门嗡嗡回荡了起来,然后与第二次响起的登机广播混在一起,什么也听不清楚;步怀真睁着双眼,专注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蓝羽青盈满泪水的眼眶,然后在第二次广播结束之际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踏上空桥的那一端。
「什么啊,玩完就走了喔?!」
不知道是哪个富有正义感的人实在看不下去,立时便叫了出来;随即引起其它人对步怀真的大加鞑伐,还有人自告奋勇要帮蓝羽青去揍那个家伙一顿的、要帮他请律师告那家伙始乱终弃的......
好不容易从混乱中回过神,蓝羽青一定睛却发现步怀真已经走回空桥,拔腿也想跟上,却被在场的安全人员拦下「先生,请你不要扰乱机场秩序。」
「步怀真!」不管了,他不能让那人就这么走,他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流尘快死了!」
脚下又是一顿,步怀真方停下脚步,四位警察连忙押住他「步教授,请您节制点。」
没有回话也没有挣扎,步怀真静静地等着,蓝羽青的声音已经带些哽咽地哑了,必须非常专注仔细,才听得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
「流尘是被水雷炸成重伤,阴阳师说......他说是因为你、你犹豫要不要救我,所以水雷才会激活......是这样吗?」
沉默了数秒,步怀真没有理会蓝羽青的问题,只是看向四位警察,轻声道「我们走吧。」
「步怀真!」
他曾经以为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拋下他,只是这次,那人的脚步已经不再为他停顿。
过去二十年所有披在身上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刺,在步怀真在他生命里出现之后都已经收起不用,但是现在、却也是步怀真让他再度--
「如果你现在走,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浑身是刺。
穿云豹拿着白袍,静静地站在更衣室外,看着经天子脱去手术服、拉掉手术帽与口罩,然后穿回自己的衣服。
「阿豹,白袍给我啊。」见穿云豹眼巴巴地站在那里活像个小媳妇,还把自己的白袍抱得紧紧的,经天子不太能理解--
突来两个手术,让自己今日该巡的房都没巡,明天要上学生的课也还没备课,一抬头竟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无论如何,事情还是得做;但、阿豹现在是在演哪出啊?
「不给你了。」依旧将怀里的白袍死命抓着,穿云豹用力摇摇头「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要穿著这件衣服去巡房,待会还要备课,然后明天一早八点要上课?」
「是啊。」走向穿云豹,经天子伸手想拿自己的白袍,不料却被他闪开了去,忍不住有些恼;搞什么,都已经两点多了,阿豹还玩捉迷藏、这样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做完啊?!
「穿云豹,衣服拿过来,要不然我直接回办公室拿别件。」
经天子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不知道是太过疲累还是真生气了,穿云豹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初明明就有约法三章,自己让经天子回来上班,可是他不能过度工作,尤其不准熬夜......现在这算什么,连动了两台大手术不说,还要巡房要备课、明天一早又要去上课?
怎么,这医学中心里的其它医生是死光了吗?!
「不给。」吃了秤柁铁了心,穿云豹说不给就不给。
「那算了。」白袍一件不过几百,绣一个字二十元、「外科经天子」也不过多一百元,他穿云豹以为他可以拿那来威胁谁?拿警棍还比较有用......
换了个方向,经天子从另外一条信道走向更衣室出口,走了几步又发现穿云豹挡在身前,不由得怒意上升「穿云豹,你是存心来闹我的是吗?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处......喂!」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整个打横抱起,经天子气得干脆在穿云豹硬抓着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是怎样,这家伙到底想怎样,说话做事怎么这么不会看时间场合啊!
听说经天子手劲颇大,如今亲身一试果然不同凡响;穿云豹吃痛地咬了下唇,手仍是未放「小天......」
「做什么?」想到被这么一闹又去了好几分钟,经天子没好气地问道。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休息。」
微微一震,经天子抬起头,望进穿云豹眼底显而易见的关切与忧虑,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至少让我去看看哥跟沐医师的状况,再安排一下代班跟代课的人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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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咬了。」
夺过蓝羽青手上的茶杯,王隐实在受不了他一整天都咬着杯子发呆的模样「你到底在干嘛,杯子好吃?」
「不要管我。」抢回自己的茶杯,蓝羽青继续咬着杯缘,看向病床上的沐流尘「经主任跟洛医师说流尘怎样?」
「经主任没说什么,洛医师说如果人没死的话,他就有办法弄条腿给沐流尘。」
拉了条椅子坐在蓝羽青身边,王隐突地想起什么似地问了句「啊对,我好久没看见步院长了,他最近很忙吗?」
「你没看报纸吗?」
丢了一份八卦到不行的芭乐香蕉日报给王大胡子,蓝羽青放下茶杯,起身走出病房「我要去忙,除非流尘醒了或者死了,否则不要找我。」
这是什么?
王隐楞楞地盯着某日报的头版照片,那几乎可媲美海报的大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的人、两个他都认识耶......
不,这也不是重点。
他记得步院长明明是个诙谐但不逾矩的人,他记得蓝羽青并不喜欢在公开场合与步院长做太过亲密的动作,他记得......
还是、他都记错了?!
但是为什么,地点会是香港机场......还是,那日在邪能集团,阴阳师所有的话都是真的?为了蓝羽青,步院长决定回英国?!
难怪。
难怪今日蓝羽青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似又变回从前那个心防高筑的少年,不带一般人该有的情感,只知埋首工作中,偶尔抬头看看他们这两个好友是不是还活着。
唯一不同的,就只有他一直咬着的茶杯。
那是焦虑吧?
蓝羽青向来是个喜恶分明的人,所以一旦出现无法决定到底该爱或恨的人事物,就会让他陷入极度的情绪焦躁,像他母亲那件事便是一例;那么,这次的焦点人物该不会换成步院长了吧?!
或许现在的自己,并不适合思考蓝羽青的事情--
王隐转过头,病床上的沐流尘依旧沉睡着,平静无波的面容上,只有眉间些微的蹙痕;风主任说脸颊及额头上的数道擦伤都仅限于皮肤表层,复原之后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洛医师也说小腿的部分没有问题,就只看沐流尘脑部的复原情况。
他是相信经主任的,沐流尘一定会醒过来。
今天一早,他推着沐流尘的病床从恢复室要移动到病房时,不经意地瞥见了路过的谬龄儿主任不以为然的眼神,顿时让他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医学中心里的医生。
他也该去找新的住处、申请其它的医院,或许该听老爹的话去结婚,总之为自己的未来好好打算;一切,只要等沐流尘醒过来,就是该离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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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睫轻轻地动了动,悦兰芳紧闭的双眼缓缓放松,周围的视线由黑暗逐渐清晰,直到他可以看见趴倒在自己身上的那人,以及那人脚踝上拖着的铁链,绵长地直达房门角落处。
「东陵。」
虽然想再把音量提高些,无奈全身力气都不知被拉到哪去,悦兰芳努力地挤出两个字,然后勉强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覆那披散在自己身上的银发。
「唔?」茫然地抬起头,东陵脸上挂了好几道瘀青,睁着尚未对焦的蓝眸四处张望着「什么事,是兰芳醒了吗?」
「对。」望着东陵猛然回头的惊喜神情,悦兰芳虚弱地笑道「我是醒了,但你怎么又被锁了,还带了一脸的伤?」
「这不重要。」很轻很轻地伸手在悦兰芳左肩的纱布上点了点「这样会痛吗?」
「不会。」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反正前些日子都已经痛到麻痹了,尤其是当日在厢型车上那猛然的摧心之痛、听见自己清晰的碎骨之声,想起来还余悸犹存--啊,二弟呢?
「哥醒了?」
说时迟那时快,悦兰芳还来不及开口问二弟好不好呢,经天子已经快速地推开门,仅是没注意到那栓在门边的铁链,一个使力竟将东陵甩去撞在一旁的茶几上「啊,抱歉。」
「你真知道要抱歉的话就去跟兵燹拿铁链的钥匙来,我受够了。」直接倚在茶几边瘫了下来,东陵叹口气「算了,反正他一定不肯,我就这样也罢。」
嘴角微扬,经天子看向门边的穿云豹,只听得「喀~」一声,东陵脚上的锁炼应声而解「好啦,解开了,你记得安分点,再跑得不见人影可是连我都救不了你。」
「我有问题......」
悦兰芳细微的声音,很轻易地便引起在场三人的全神专注「......是谁把我带回来的,东陵、二弟,还是那群孩子?」
「正确来说都不是。」甫恢复活动自由便倒了杯水,东陵将悦兰芳半身撑起,慢慢地喂他喝下「把你从阴阳师手里抢过来的,是定风愁;我要去找你的时候看见他抱着你跑出来,于是就带你回来了。」
「那他人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那日东陵抱着悦兰芳冲进手术房,之后没多久便被兵燹主任抓去关了,哪会知道定风愁人在哪里?!
「我没见过真正的定风愁。」经天子耸了耸肩。
「啊对,那天等在急诊室外的是穿云豹啊,穿云豹,你总该知道吧?」想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一些记忆连结,东陵望向一旁显然很想装做此事与他无关的某前警政署长。
「啊?什么?」说谎话不用打草稿,穿云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什么定风愁,我不知道啊。」
「阿豹,你的耳朵跟我说你在说谎。」穿云豹说谎几乎是没什么破绽,唯一可循的线索,就是耳朵会变成淡淡的粉红玫瑰色;别人不明究理看不出来,他经天子怎么可能不察?
「呃、这个嘛......」
还在思考该怎样解释自己将定风愁打昏关在某遗体暂置间,穿云豹冷不防被门外飞奔而来的夜媚撞倒在地--
「经主任,有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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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一身绿色的手术服,蓝羽青从手术室快步走了出来,拉下衣架上的白袍披了就要走,却看见王隐在不远处徘徊,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进来。
「找我吗,干嘛在那边婆婆妈妈的,谬主任又不在这。」随手扣上白袍的钮扣,蓝羽青忽而想起什么似地蹙起眉「我不是说流尘有状况再找我?难道他醒了?」
「是醒了,可是......」
话说到一半就接不下去,王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用文字去形容沐流尘目前的状况,中国文字博大精深,可他实在无法正确描述啊......「总之你去看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