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抬起头,锐利眼光朝四处不停逡巡;如果按照爆炸时溅起水柱的方向,那孩子应该是在......
那里!
见阴阳师的眼神倏然停住,蓝羽青顺着那方向望去,是河岸对面不远处的一棵松树,繁盛的松叶与茂密的气根沉甸甸地微微晃着,隐约可见其后不知被什么染得艳红的枝干--
不......不可能......
穿云豹站在急诊室外的走道,不怎么有把握地望着行车的入口--
小天已经进了手术室,说过中午灭轮回就会把悦兰芳带回来,不过......嗯,灭轮回那家伙可靠吗?
话说回来,还没机会跟他算那枪的帐呢......咦?!
只见一辆出租车以高速冲进医学中心范畴内,顺利而惊险地闪过正在倒车的某台救护车,然后完美地在穿云豹身前三十公分的距离内停了下来,想来驾驶必然受过某种程度的飞车训练......
「经天子呢?!」
活像是拖棺寻仇的家属,失踪既久、让众人为了找他而忙得不可开交的某大院长,此刻正抱着另一个也让大家伤透脑筋的失踪人士,冲下后座、杀气腾腾朝穿云豹而来。
「他在手术......」话都还没说完哩,东陵已经急速自急诊室大门消失,穿云豹早清楚东陵之不可理喻并非常人可比,只能自认倒霉去付出租车费「司机,请问多少钱?」
驾驶座的车门缓缓地打开,清秀斯文却一脸苍白的司机沉默地与穿云豹对看许久,好不容易才恢复说话的能力「我不是司机......那个、东陵......」
「我知道了。」颇感同情地拍拍司机的肩膀,穿云豹不用想也知道东陵一定是故计重施,又抢了哪个倒霉鬼的车,然后抓另外一个倒霉鬼来帮他开车......「那么,先生贵姓,住哪里,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终于从惊吓中恢复一点镇静,定风愁苦笑摇头「划了阴阳师一刀,又带走他的筹码,他现在应该想剁了我吧。」
「你是阴阳师的人?」
「我、我怎么会是他的人,要也是小樱的......」话说出口才发现是自己误解了对方的问题,定风愁看着穿云豹那颇具兴味的笑容,有些尴尬地补充说明「我是他妹妹的未婚夫,不是他属下。」
「喔,我知道,你是那个被抓错的人质......唔,是你啊,那你不就是真正的定风愁?」见定风愁笃定地点了点头,穿云豹也跟着点点头「很好,那么『定风愁』先生,你可能又要当人质了。」
「啊?」
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定风愁只见眼前这人微笑着,忽觉后颈一酸,而后就这么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真是抱歉啊,不过邪能集团给我们找了这么多麻烦......总是要礼尚往来一下吧。」
满意地看看怀里昏迷的人,穿云豹抬起头,突然觉得午后的阳光似乎明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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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外衣早已被爆炸威力炸成片片飞絮,有些已经落地、有些还在空中随风缓飘;金色的发丝染上血污后看来有种诡异的气氛,斑斑血渍覆在那人脸上,一时差点就叫人认不出他来......
「沐流尘!」
王隐半跪在树下,轻轻托起沐流尘的颈,勉强可以感觉到他还有微弱心跳,唤了好几声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正想叫蓝羽青先过来做急救,一抬头竟发现他在不远处的树丛晃来晃去「蓝羽青,你在做什么?」
「找他左膝以下的部分。」从散乱的布絮中抬起头,蓝羽青眉间紧蹙,额上汗水顺着脸庞滑落「急救,王大医师不会吗?那打电话叫救护车会不会?」
「已经叫了。」冷冷地瞥了一眼被押住而不知所措的九曲邪君,阴阳师的面色再是凝重不过「你的话,等回去......」
一阵尘土乱飞、墙塌树倒的震动声响打断阴阳师的话,接踵而来就是急速转飞的花鼓,阴阳师习惯地闪过例行性攻击,将鼓挡回粉色人影手上「小樱,你怎么来了?」
「有人做事不知分寸,再搞下去邪能集团都要倒了,我不来行吗?」转转手上的花鼓,岚樱注意到其上的红渍,忍不住皱起眉头「死白毛,你弄脏我的鼓了。」
「那要问我的好妹婿,他拿手术刀划的。」
闻言,岚樱眯起眼,不以为然地打量着阴阳师--愁哥个性温和得很,自保都嫌不足,怎么可能攻击死白毛?除非是这死白毛做事太没分寸--
「既然是被愁哥伤的,那一定是你活该。」
不再理会阴阳师,岚樱大跨步走向忙着急救的王隐「喂,你们哪个是悦兰芳?是悦兰芳的可以回去了,不用管死白毛,我说了算......嗯?......流尘哥哥--是谁把他伤成这样的?!」
「问阴阳师吧,问他为什么在河里装那该死的水雷!」一连串烦人的问题,王隐本就焦急,现下又更为烦躁,忍不住对着岚樱大吼了起来。
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阴阳师,岚樱正觉得奇怪呢;护城河里有水雷这事,别人不知、流尘哥哥怎会不知?再者死白毛平时并不会随便将水雷激活,除非是集团受到威胁、进入警戒状态,可现在也不像啊......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急促地在众人沉默的凝结气氛中快速拔高,蓝羽青空着手走出树丛,带着几分失落的眼神与王隐对视「抱歉,我找不着、大概......」
「大概早就支离破碎了吧。」抱起沐流尘,王隐向来平静的面容蓦地一变,轻轻扫过阴阳师与九曲邪君「我向来是非分明,沐流尘如果救不回来,我不会要其它无辜的人赔命。」
言下之意,便是这笔帐只算在阴阳师与九曲邪君身上;只见阴阳师嘴角微扬,冷冷一笑--
「到底是谁要算在谁身上,还早得很呢。有人丢下病中好友就走了,也不知是不是无辜;另一个人,无法在自身自由与学生性命做出正确的抉择,迫使我不得不激活水雷,这也算无辜?」
正忙着将沐流尘固定在担架上,阴阳师这句话却让蓝羽青无法保持平静;方才阴阳师说条件交换,难道指的就是这个......那个人、会是因为那个人不肯答应回英国的条件,所以阴阳师才激活水雷逼他同意?
「阴阳师,把话说清楚。」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英眉一挑,阴阳师眯起眼「面对现实吧,蓝羽青;如果不是你擅自闯进邪能集团,步怀真就不会考虑回英国的事,我不会激活水雷,小云涛也不会为了要来救你而重伤......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懂,你一个没家教的小孩自以为是的举动,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吗?」
「闭嘴!」眼看好友脸色随着阴阳师的话语益发惨白,王隐怒喝一声,伸手将蓝羽青一把推上救护车,自己也跟着跳上「阴阳师,这么好的口才留着跟阎王说去,看他让不让你往上提一层地狱吧。」
「死白毛,你惹祸了。」
救护车已经扬长而去,极道天权的专属座车却朝着集团缓缓驶来,岚樱知道自己必须让阴阳师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才有机会接手邪能集团,于是也不再多言,兀自走往集团内部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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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后恢复室内,经天子坐在悦兰芳的病床边,瞥了一眼窗外那位明明很想冲进来却不断被兵燹拖远、还不忘对着所有路过的人大喊自己很正常的伟大院长,禁不住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真切的笑容;虽然人并非按照计画由灭轮回带回,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仅是,他倒没想到,向来只懂闯祸不懂善后的东陵,竟然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人带回来啊。
唯一令他万分不解的,就是悦兰芳那经过良好处理的伤口,那一看便是受过扎实外科训练的医师所为,甚至还有几分神似自己的手法;就因为有那样的处理,以致于这伤虽然拖了好些日子,却没有造成多少永久性的损伤,他还有六成以上的自信、能够让悦兰芳复原到受伤前的状态。
灭轮回不是外科医师,而且他也提过阴阳师并没有请人为悦兰芳的伤做任何诊疗,那么这是谁处理的?
该不会......
「经主任!」夜媚重重一脚踹开大门,也不管经天子脸上明显的不悦,硬是将人拖出恢复室「沐医师出事了,风主任说他有伤到脑部,要你去急诊室看看。」
「沐医师,沐流尘吗?」听见是急诊,经天子之前的不悦立刻消散无踪,一边问着问题,脚下已经快速地跟着夜媚走向急诊室「他怎么了?」
「外伤看起来像是被炸弹之类的东西所伤,脑震荡的部分,风主任说可能是飞出去的时候有撞到什么硬物所致。」
「这么严重?!」
半走半跑地丢下跟不上的夜媚,经天子奔进急诊室,还没看见沐流尘,却先见到蓝羽青与王隐两人浑身血污、狼狈不堪地杵在旁边,心里登时有了几分底「你们两个,没受伤就别挡路,沐流尘呢?」
眼看蓝羽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抿紧了唇就是不吭声,王隐无奈答道「风主任在帮他做检查。」
察觉到蓝羽青的不对劲,经天子正打算再问,风之痕却已经走出检查室,摆上好几张计算机断层照片「经主任,你来看,他的外伤还不至于危及生命,但是脑部的状况似乎不太好。」
「我看看。」仔细地看了几个不同角度的照片,经天子不由得蹙起眉「他脑里有血块,要马上动手术,把他送到六号手术房,我看完他的检查报告就进去。」
「你才刚帮悦兰芳动完手术,现在又要进手术房?」摇摇头,风之痕有些不赞同了--这些日子以来,经天子从没离开过医学中心,把所有的事务都往肩上扛不说,还要分神操心邪能集团的动向,现在又连续开两台手术,超人也不是这样当的吧,更何况他还是个病人呢。
「悦兰芳是亲哥哥,我说什么都要亲自来;至于脑部手术,那是专长。」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经天子眨眨眼「风主任不放心,就多两个助手给我......」
「我!」
本来还站在一旁像做错事不敢说话的小孩,蓝羽青与王隐一听经天子说要助手,精神全都来了,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嗯?」利眼扫向两人,见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缩,脸上堆满焦虑与无辜,风之痕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冷不防突地将蓝羽青抓住「王医师,你去把这身衣服换掉,准备跟经主任进手术室,蓝医师留下。」
「为什么,我才是外科医师!你这冰山大混蛋,不要抓住我!」
气得当场便掉下泪来,蓝羽青眼睁睁地看着王隐离去,回身甩开风之痕的箝制,再也承受不了多一丝的委屈--
他才是外科医师,他在手术室里比王隐有用得多,他也关心沐流尘,为什么不让他去?难道......难道风主任也觉得他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孩,是个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小孩?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
「你有更重要的事。」
伸手轻轻地将蓝羽青脸上的泪水抹去,风之痕从口袋中摸出一张机票「听说我们不告而别的医院院长搭了三小时前起飞的飞机前往伦敦,不过那架飞机在起飞后不久就发现右侧机翼有些问题,所以现在停在香港机场检修......蓝医师,我们医院不能没有院长,你替我们去把他带回来吧?」
「哎唷,我机票订好了,今天要回美国啦......」
不知道是谁去通风报信,说洛子商人在台湾;得到消息的风之痕,二话不说就跑到忆秋年的故居,将人抓了出来,还五花大绑带回医学中心「洛子商,你有点良心吧。沐流尘算来是你学弟,断手断脚这可是你专门科,你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拜托,难道医学中心里面其它的整型外科医师都死光了啊?弄个肢体重建,干嘛非要我不可嘛!」不甘心地持续埋怨着,洛子商实在一点都不想留在医学中心,尤其是自从悦兰芳回台湾之后;每逢他看见东陵与悦兰芳并肩而行,就免不得要想起忆秋年,心情说有多复杂就有多复杂......哎,总之他不想留在这地方就对了。
风之痕怎会不明白洛子商的心情,那感受他甚至比洛子商要深切得多,不过这种心结并不能与治疗混为一谈,在肢体重建这方面洛子商可是翘楚,不把他留下来怎么可以;再者,现在需要帮助的是沐流尘,又不是悦兰芳。
「子商,我记得沐流尘刚入学的时候你说过他很清秀的。」已经沉默很久的白衣,接收到风之痕的眼神暗号,开始帮腔了。
「那又怎样,清秀又不能当饭吃。」
「我刚刚去看他,他的状况并不很好,一般的外科医师恐怕无法处理得当。」听洛子商的语气似乎有些松了,白衣又继续说道。
「我也是一般外科医师,别人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子商......」淡淡地叹了口气,白衣实在不想拿往事来刺激洛子商,可是依他这种倔样,看来不下猛药是不成了「听说沐流尘是为了去救蓝羽青才变这样的。哎,真是可惜啊,舍命救人的怎么总是没有好下场;甚至明明就有救,有能耐的医师也不肯帮忙。」
「白衣,你!」素来温文的白衣,平日哪会说这样的话?洛子商恨恨一咬牙,心底尽管知道这仅是个激将法,偏生就是抵挡不住自己的情绪,回头望向风之痕「沐流尘在哪里,我帮他看看。」
微微一笑,风之痕见白衣已经说服洛子商,不由得松了口气「走吧,他还在手术房,经主任的手术还在进行。」
手术房的聚光灯,已经持续明亮了四小时。
灯光虽不算弱,看久了却也让人觉得昏暗,尤其是在聚光灯下埋首许久又猛然抬头之际,难免有种恍若置身暗夜路灯下的孤寂与缥缈。
王隐低下头,看见一缕一缕的金发散落在手术房地板上;那是经天子在手术一开始就将患者头发尽数剪下的残骸,有些上头还染着暗红,有些已经飘到墙角去了;如果没有这些发丝,他可能就会忘了手术台上躺的是谁。
方才白衣已经进来处理完外伤部分,尤其是那可能造成失血过多的左膝;经天子一个人与沐流尘的脑部奋斗许久,虽然看不见口罩下的表情,不过眼神的完全专注也清楚表示了这手术有多艰难。
他脑里的血块不仅仅在一处。
手术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经天子只有淡淡地讲过这么一句,其余就只有无尽的沉默与持续渗出的额际清汗。
多少年来,他们医学中心里的所有人员都将外科主任当作神,反正送得进他手里的、就活得下来,即使是在生病请假的那半年,有他到场监督的手术也没有失败过;沐流尘过去常打趣说经天子是个违背天道循环的存在,还说地球人数已经爆满了,叫蓝羽青别成为下一个经天子;可是现在......
闭上眼睛,王隐不敢去想,如果沐流尘变成了经主任唯一的例外,那么......
如果不是他那么粗枝大叶,如果不是他没注意到九曲邪君怪异的神色,如果他没有丢下沐流尘就走--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就不会多注意些、多谨慎点,为什么就会忘了沐流尘还病着、还需要照顾?
或者其实,自己是故意的?
为了要撇清与沐流尘的关系,所以故意装做毫不在乎,故意忽略他身体还未复原,故意丢下他一个人、自己离开。
是这样的吗,原来自己是这样胆小又卑鄙的人吗?
杂乱的思绪被风之痕走进手术房的微响打断,后面还跟了白衣与洛子商「王医师,你让洛医师看看他的腿,这方面洛医师是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