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仙道,我说了,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你以为我愿意离开泽北?我不想的。没错,泽北曾经很惨,但我就一直志得意满了吗?其实,我和他都是可怜人,所以,我想,我懂得珍惜泽北。"
仙道这时的眼神缓和了许多。因为他也爱着一个人,所以他能看得出洋平眼中的真实,就好像他能真切地体会到南烈对藤真的感情。
但洋平这么一说,他的心情反而变得更沉重了。他想,究竟是怎样的苦衷,可以令这么喜欢泽北的洋平,不得不放弃泽北?
因为他们三个已经有一半隐身于黑暗之中,前路扑朔迷离,看不清方向,他是真的不希望,洋平的所谓苦衷也是致命的。哪怕他其实已经猜到,能被洋平称之为苦衷的,肯定不会是轻松的事情。
他看着洋平英俊而焦灼的脸,心想,他们四个人的处境,真的已经糟到这种地步了吗?
"洋平,泽北固然聪明过人,但他有今天也真是不容易,所以,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我希望你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珍惜他。你真的可以做到吗?不论是出了什么状况,哪怕泽北做不了律师了,身败名裂了,穷困潦倒了,一撅不振了,你都能珍惜他吗?"
"当然可以。"洋平肯定地说。他想,首先,以泽北无比争强好胜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番田地;其次,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也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泽北变成仙道所说的那种样子;何况,到了最终,会身败名裂了,穷困潦倒了,一撅不振了的,还指不定是谁呢,他有什么资格嫌弃泽北?
"因为做律师是泽北的梦想,我不会看着他做不了律师的,而且,我还会尽我所能地消除他一直在做的那个恶梦的阴影。仙道,请你相信我,真的,我会尽力的。"
仙道点了点头:"洋平,我不常相信别人,但我愿意相信你。我愿意相信泽北没有看错人。"他站起身来,"我一直都相信你不会对泽北的事袖手旁观,而且,我知道你在为泽北请最好的律师,我也知道那个堂本五郎是藤泽惠里的舅舅......我知道你很难,但我相信你也明白,泽北值得你为他这么努力。"
谁说不是呢。洋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仙道,等一下。"洋平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仙道停在门边转过身来。
"虽然因为泽北的缘故,我不愿意这样想,但如果那是事实的一部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十九年前负责和你们的父亲有关的那个案子的检察官田岗茂一以及警察高头力,他们在大学时是学长和学弟的关系,这一点,你和泽北知道吗?对了,那个高头,现在已经是警视厅的警视正了。
他们那时也许被利益驱使,参与了逼死你和泽北父亲的肮脏勾当;而泽北被投诉这件事,和他们可能也不无关系。不过,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这些都还只是猜测,而且,我这个人比较悲观,不惮从最坏的地方猜疑别人,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听过了就算。当然,我还会继续查下去的,我也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和田岗茂一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小心一点。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洋平。"仙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件事,请你先别让泽北和流川知道,可以吗?"
"好的。我只告诉你。"洋平笑了笑,看着他,"不过,这件事水泽一郎也知道了,所以,我不能保证流川会不知道。"
仙道离开包间,走在走廊里。
老天......他是多么不愿从别人那里也听到了他的怀疑并非荒诞甚至完全可以成立的言语。因为他一直都相信田岗,一直都像敬重安西一样敬重他,甚至把他当作了父辈。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去证实田岗一直以来对他们的那些关心,只是一种赎罪行为,只是一种故作姿态,甚至只是一番虚情假意。
但如果真的,田岗既于十九年前出卖过他们的父辈,现在又来伤害泽北,他也就罢了,泽北会情何以堪?
这个世界真的是如此不堪吗?
他虽然早就不看好这个世界,一时之间还是觉得无比悲凉。
还有,洋平一再提到的苦衷是什么?泽北的幸福又在哪里,是不是真的遥不可及?
而且,他和流川的幸福就高枕无忧了吗?哪怕没有水泽,他此时此刻所能确定的,不过是他也许可以捉住今天,过了这一晚,明天会发生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他想,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要求是这么的低,为什么他们的幸福还是这样的飘渺难寻?
藤泽会社大厦内,克美和名高走进惠里的办公室,惠里让他们坐下:"克美,名高,我要你们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惠里?"名高问。
克美和名高都是惠里高中时的学长,现在则是她名下的公司职员。名高知道惠里一向精灵古怪,花样百出,但她毕竟是老板,是衣食父母,也只好由着她了。
"我想知道水户洋平在做什么,还有和他有关的人,比如迈克尔、樱木花道、高宫望等他们在做什么,我希望你们帮我调查并及时告诉我。"?
"为什么,惠里?"克美疑惑地问。
"现在不要问我为什么,你们去做就是了。这么做的原因,以后我会告诉你们的。"惠里见克美和名高都有些踌躇,"我对你们一向不薄,让你们为我做点事都不行吗?我不在乎用多少钱,也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比如是自己去做,还是请私人侦探等待,我都不管,只要不犯法就行了。还有,不要让水户洋平他们发现了。"
"好的。我们这就去做。"克美和名高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惠里心想,就算堂本一定要帮泽北,她也不会就此认输的,她一定要洋平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一定要。
水泽看着那张采光模糊的照片,不由陷入了沉思。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张照片,但得来之后,却不由目瞪口呆。
就好像那时神能认出福田吉兆的背影一样,他当然也能认出仙道的侧影。
不仅因为他和仙道曾有过一年的队友关系,不仅因为仙道曾是他的队长,更因为仙道是流川所在意的人,当然也就成了他所关注的人。
他想,在大律师吉田真明被人在王子酒店门口伏击的那个晚上,仙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对面的春日酒店门口?
他是曾听人说过,某些作家有时会离开家到酒店写东西,但怎么会那么巧,就在那个晚上?
还有,那个晚上,那两发从春日酒店方向射出,击中杀手所乘车的轮胎的神秘子弹又是谁的手笔?
一直以来,各方的猜测均为暗黑公正。
那么,仙道和暗黑公正......
他刚为迈克尔分析过田岗和高头这些人的资料,虽然没有充分的证据,他隐隐猜到:他们也许真的参与了十九年前逼死仙道和泽北父亲的肮脏勾当。所以,现在虽然同样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仙道和暗黑公正有关,他却不能不产生怀疑。毕竟,说这两件事有前因后果的牵连并不为过。
但做这样的怀疑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还牵涉到了泽北和流川,尤其是流川。
他不由为自己的大胆推理感到后怕。
他回过神来,拿起了电话:"弥生小姐吗?我是水泽,晚上有没有空?我想和你谈点事。"
"水泽,不如晚上你请我吃饭吧,我刚好也有事找你。"
"好啊,没问题。请漂亮而能干的小姐吃饭是我的荣幸。"水泽笑着说。
"水泽,你真会说话,害我听了美滋滋的。唉,我要是年轻几岁就好了,我也许会放弃对仙道的单恋主动追求你的。"
水泽听她突然说到仙道,不由心念一动:"你也认识仙道学长?"
"仙道也是你的学长?哦,我记起来了,你曾说过流川是你的学长。我当然认识仙道,我弟弟还是他的编辑呢。不过,我是先在一次电视访谈节目里认识他的,当即就一见钟情了。他简直是我梦想中的异性......糟糕,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对着你说这样的事。"
水泽微微一笑:"别担心,我的嘴很严,不会随便乱广播的。但弥生小姐,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觉得自己没有希望,只是单恋呢?你要是稍微主动一点,仙道学长也未必就不会喜欢你。"
他这么说时,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责备自己:水泽一郎,你这是怎么了?你明明知道仙道彰喜欢的是流川枫,为什么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这时的他实在没法控制自己说这些话的欲望。
"没有用的,水泽。你知道吗?有一类人,表面上很随和,很容易亲近,可他会在你对他表示好感之前的那一刻,就明确地暗示你,他不会喜欢你。仙道就是那类人。
所以,我是没对他抱有什么幻想。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可以那么走运,能和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能遇到就很不错了。至少证明了,那个人的确是存在的。"
"这真不像是弥生小姐会说出来的话。"水泽的心这时猛地一跳。他不敢说弥生的心情他能感同身受,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流川不曾对他做过这样的暗示,他甚至于根本就看不出来自己一直喜欢着他。
这样想来,他的境遇也许比弥生还更可悲。
但他还是没法像弥生这么看得开,虽然仙道是客观存在的,他还是没法放弃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幻想。
"是吗?其实我是很不自信的,至少在某些方面。对了,水泽,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为什么?"水泽一怔。
"好奇啊。我总觉得能被你喜欢的人很幸运,当然不是因为你条件好,脾气好,近乎十全十美;只是因为你和仙道一样,是个很温柔的男人,能为别人着想,又很懂得体贴人。这样的男人,今时今日实在是不多呢。"
和仙道一样......
水泽闭了一下眼睛,心想,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仙道也许就是完美男人的模板了吧?
能被弥生拿来和仙道相提并论,他是不是该觉得受宠若惊,甚至是诚惶诚恐?
他看着桌上那张照片,忍不住想,仙道彰......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个侧面?
"对了,水泽,你还没告诉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当然是有的......不过,和弥生小姐你一样,只是在单恋。"
"不会吧?对方是怎样的人呢?竟然让条件这么好的水泽你单恋?看来今晚我们得多喝几杯,因为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共通点,理当同病相怜。"
"好啊,单恋的人是应该互相鼓励一下的,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能体会我们的苦。"
"说得太好了,水泽,简直是一针见血。"弥生突然拔高了声线,突兀地喊了一句,"单恋万岁!"水泽毫无防备,冷不丁地被她吓了一跳,苦笑着拿远了话筒,心想,弥生有时比他还更像个孩子。
"我记得有一首歌的歌名是《失恋万岁》,倒没听说过单恋万岁什么的。"水泽有些苦涩地微笑着,反正弥生这时也看不到他的真实表情。
"要我说,单恋比失恋伟大多了,只有暗恋的人可以和我们相提并论。那么,晚上见吧。"
"好的,晚上见。"
(五十三)
水泽挂了电话,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他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穿上大衣,走出了办公室。
站在电梯前,他犹豫了一下,思忖着要不要去和流川打个招呼。毕竟,对他来说,每天结束之前能见流川一面总是好的。
这时电梯门开了,流川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
水泽不由又惊又喜:"学长,你......"
"水泽,还好,你还没走。"
"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流川明澈如水的目光疑惑地望着他:"你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吗?和泽北有关的事?"
"啊,我想起来了。学长,真是对不起,你瞧我这记性。"
水泽这才想到,四点左右他曾打了个电话给流川,说有事要告诉他。可能是因为看到仙道那张照片,又和弥生通了那个电话的缘故,他竟然把先前的事给忘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他们进了电梯,水泽说:"我姐姐的男朋友迈克尔是青阳会社海外事务部经理这件事,学长应该已经知道了。"
"嗯,你曾经说过。怎么了?"流川记得,他伤好上班那天晚上,水泽请他吃饭,在那家餐馆遇到了泽北和洋平,水泽曾当众说到他姐姐的男朋友迈克尔在青阳会社工作。他到现在依然还有印象。
"对于泽北学长的事,水户先生也是很关心的。他也一直都在想办法帮泽北学长。虽然迈克尔说,最好别让泽北学长身边的人知道水户先生也在为泽北学长出力,不过,我想让学长你知道,应该是没什么的。"
"是吗?"流川当然不会感到意外,因为他看得出来,洋平对泽北非同寻常。
"我听说,水户先生正打算请全城最好的律师堂本五郎为泽北学长辩护。我想以水户先生的神通广大,应该可以请得到。也就是说,泽北学长也许很快就会没事了。学长,你一定很高兴吧?"
"泽北没事,当然很好。谢谢你,水泽。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泽北的。"
"学长,你说,水户先生明明这么关心泽北学长,为什么又不想让他知道?我那时看他们好像处得很不错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人人都有苦衷吧。"
果然,流川也看得出来,洋平喜欢着泽北。水泽不由心中一颤,心想,流川是否也能觉察得到,自己一直喜欢着他?也许觉察不到。因为人都是当事则迷,旁观者清的。
"学长,晚上有什么节目吗?"
"没有,只想回家睡觉。这些天很累。水泽,你呢?"
"晚上有人约我吃饭。"水泽微笑着说。他想,晚上流川和仙道在一起吃饭,另两个分别单恋着他们的可怜人也在一起吃饭,借以互相慰藉,这就是现实人生。
他很希望流川会关心他今晚和谁在一起吃饭,但流川什么也没有问。水泽不由很是失望。但这种失望是惯性的,他已经有了免疫力。
流川回到公寓,径直走到了厨房门口,看到仙道在里面忙碌着。
仙道侧头看到他,笑着说:"流川,你回来了。很快就可以吃饭了,你去准备一下。"
"好的。"流川点了点头,但没有走开,"仙道......"
仙道难得见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凝视着他:"流川,你想说什么?"
"泽北......"
流川正要说下去,仙道向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走近一点。流川有些莫明其妙,但还是依言走到了他身旁。
仙道低声说:"泽北在房间里......我下午去见洋平了,洋平会办好那件事的。不过,别让泽北知道了。"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流川,这么说你......"
"水泽告诉我的。他说洋平会为泽北请最好的律师。"
"他有没有说别的什么?"仙道盯着他的脸,研究似地望着他。
"什么别的什么?"
"没什么。"仙道知道流川的表情一般是不会说谎的,他想,看来水泽应该还没有把田岗和高头的事告诉流川,他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说:"仙道,流川,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靠得那么近,好像在咬耳根子,肯定是说我坏话了。从实招来!"
仙道和流川侧过头,看到泽北站在厨房外面,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两个。他们条件反射似地各自退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