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深夜,睡不着的樱木睁眼瞪着天花板,怔怔地发呆。他脑中纷乱如麻,一下想起了很多事,全都纠结在一起,模糊不清。闭上眼睛,感到清凉的夜风穿过大开的窗户拂在皮肤上。慢慢地,回忆一点点轻晰起来。
一年前那个下午,在放学去打工的路上,他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男人清俊瘦长,衣着高雅,彬彬有礼。当他自我介绍叫流川明泽,是流川枫的父亲时,樱木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那只臭庇狐狸居然有个这么有礼貌的父亲,简直就是,就是,啊,对了,就是天鹅生出丑小鸭嘛。"
对自己的比喻很满意的樱木咧嘴直笑,没有注意到流川明泽在审视观察他的目光。
"樱木君,我想和你谈谈小枫的事,可以吗?"
"狐狸的事?"奇怪了,狐狸的事为什么要和他谈?有些好奇的樱木爽快地答应了。"好啊,那只狐狸的事我可以和你说一大萝筐呢。"
流川明泽高兴地笑了,开车带着樱木来到一家雅致幽静的咖啡馆,由服务生领进一间早就预定好的雅间里。
接下来,看着流川明泽优雅温和的言行举止,樱木越想越不明白,这样一个举手投足都透出优雅迷人气质的父亲究竟怎么会生出流川枫那只性格别扭,老是和自己没一点形象地扭打成一团的臭庇儿子来的?
"小枫他不爱说话,性格又别扭,一定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吧?"
"那当然了!那只狐狸,叫他十声,他应不了一声,还老是找我打架,不过当然啦,他哪是本天才的对手。放心吧,流川先生,有本天才在,那只狐狸不敢怎么样啦。"
一点儿也不忌讳地在流川明泽面前叫流川狐狸,而且大事吹棒自己,他孩子般得意的神情,爽真明朗的笑容,和那一头火焰般的红发映在流川明泽眼底,流川明泽脸上淡淡的笑容也变得深起来。
"是吗?那就拜托樱木君了。"
"放心吧,小事一桩而已。"
"嗯,小枫在学校里的事,还请樱木君和我说说,我很想知道小枫他在学校时是什么样子的?"
"他啊,拽得不得了,老是顶着一张万年冰山脸,好象每个人都欠他几百万似的,还有......"
............
涛涛不绝地和流川明泽说着流川的事,流川怎么挑畔自己,怎么和自己扭打成一团,老是对自己说风凉话,还不传球给自己,还老对自己说风凉话。更可恶的是,总是骂自己"白痴",不过最最可恶的还是他夺走自己最喜欢的晴子小姐的心,还对晴子小姐不理不睬。说到后面樱木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那只无聊的狐狸竟然也有这么多可说的事?
流川明泽一直微笑听着,眼睛的颜色越来越深,那双和流川一模一样,如清亮的冰晶一样的眼睛深处隐藏的不安和忧郁,大咧咧的樱木当然没有看出来,只是觉得流川明泽给人的感觉很亲切,愿意和他说话。
"原来小枫对你真的这么......"
"什么?"
"啊,没什么。"失神的流川明泽很快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亲切地询问樱木要不要吃点什么?
樱木也不客气,点了一客最大的香蕉船。漂亮的女服务生送来香蕉船时,对着樱木抿嘴笑,似乎得这么大了却象还孩子一样喜欢吃香蕉船的樱木十分可爱。
流川明泽出神地看着埋头吃着香蕉船的樱木,暗叹一口气。和樱木接触过后,就明白儿子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了。这个太阳一样明朗灿烂的大男孩,身上似乎有种魔力,一种能轻易化去人心中结藏的黑冰的魔力。本以为早已失去的纯洁干净的那一块,在他散发出的光芒下,竟从角落处反射出微光来。越是内心深处有黑暗的人,越是喜欢靠近太阳,想藉着太阳的温暖逃避黑暗。小枫就是这么被他吸引的,因为小枫的内心深处也有黑暗啊。
不过现在的樱木,身上的光芒虽然灿烂,却不够温和,还不具有包容的能力,靠近他的人虽然能够得到温暖,也很可能会被灼伤。
"其实,今天我找樱木君,是有重要的事想要拜托樱木君。"等到樱木吃完香蕉船,流川明泽温和冷静的声音缓缓道出今天真正的目光。
樱木从香蕉船上满足地抬起头,"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
流川明泽有个亲切的笑容消失了,露出忧郁的神情。樱木虽然神经大条,也感觉到不对劲,不由得挺直了背,认真地看着流川明泽。
"樱木君,你是个爽直真诚的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地说话了。你知道小枫喜欢你吗?"
"狐狸喜欢我?"樱木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嘛,那个家伙讨厌我讨厌得不得了,要不然干嘛老是和我打架,还骂我白...白......"搔搔头,笑着说,"总之,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天下红雨,否则狐狸不可能喜欢我的啦。"
"小枫是真的喜欢你,而且不止是喜欢。"流川明泽认真的表情和那双冰晶一样冷静得一丝波澜不惊的眼睛令樱木意识到他是在说真的,刹时惊奇和迷惘的神情毫不掩饰地出现在樱木脸上。
"什...什么意思?"
"小枫喜欢你。"没有给樱木误会的机会,流川明泽把话说得更明白,"就像你喜欢晴子小姐一样,虽然你和他一样是个男人。"
没有一点误会的余地,流川明泽说得明明白白的话犹如晴天炸雷,轰得樱木完全呆住,象个泥雕木塑不能动弹,连思维都停顿了。
流川明泽不再说话,等着樱木从震呆中醒来。当樱木清醒过来后,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瞪着流川明泽,结结巴巴地大叫,"怎么可能?那只狐狸明明就很讨厌我啊,怎么可能喜欢我,还......我是个男人啊,喜欢男人不是很奇怪吗?"
"很奇怪吗?或许。"流川明泽端起咖啡,慢慢喝了一口,咖啡的热气在他脸庞前缭缭升腾,却似乎有冰冷的气息从那热气中透出来,奇迹般地令樱木渐渐平静下来。
"怎么可能......?"樱木喃喃地坐下,心被奇怪的感觉塞得满满的,很复杂,不太明白是什么,唯一清晰的就是惊震和迷惑。极力镇定一下心神,樱木看着咖啡的热气中流川明泽显得有些模糊的脸庞。
"那,流川先生来找,究竟要拜托我什么事呢?"不会是要我接受流川,和他交往吧?
看着脸上虽然还留着震惊的痕迹但已经开始冷静,并且用认真的语气询问自己目的的樱木,流川明泽眼里有一点赞许。樱木只是震惊和迷惑,却没有露出厌恶神色这一点更让他对这个大男孩生出好感。
"放心,我不是来逼樱木君和小枫交往的。"
这是樱木最想听的一句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表情也没那么僵硬了。坐回座上,樱木等着流川明泽说出目的。
"小枫已经决定向你告白,或许就是这两天吧。"
两句话又把樱木的心提到了高空,吃惊得说不出话。流川明泽直视着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以乞求的语气说出他的目的。
"我想拜托樱木君的事就是:小枫向你告白时,你可以拒绝,但请尽力委婉,尽量把对小枫的伤害降到最低。我想拜托樱木君的就是这件事,请樱木君务必要答应我。"
樱木呆呆地看着流川明泽焦虑急切的眼神,那是为担忧关切自己的爱子而自然流露出的感情,和父亲的眼神很象,当初自己变成不良少年时,父亲看自己的也是这种眼神。
心神震动的樱木,允诺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
流川明泽松一口气,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站起来,向樱木深深地鞠躬,"多谢樱木君。"
樱木慌忙站起来,向流川明泽回礼,"啊,不用,流川先生不怪我拒绝狐狸就好了。"
"怎么会怪呢?感情这种事,丝毫勉强不来的啊。"流川明泽眼中飞快掠过淡淡的痛楚,下一刻又面含微笑,再次向樱木鞠躬,"那一切就拜托樱木君了。"
"啊?好的!"樱木连忙又一次回礼,从没有对任何人这么恭敬过,但流川明泽那忧郁的眼睛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有愧疚的感觉。
"啊,还有,还请樱木君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小枫,也不要把小枫喜欢你的事告诉别人,行吗?"
"当,当然,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毕竟狐狸是我的队友,我不会让别人嘲笑他的。"
说话完樱木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流川明泽那浮在嘴角的苦笑令他明白自己的话伤害了没有在这里的流川以以及面前这个深深关切着儿子的父亲。
"对,对不起。"结巴不自在的感觉过去十六年加起来都没有今天一个下午多。
"没什么,樱木君不用介意。那么一切都拜托樱木君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樱木君趁这两天,想一个把伤害降到最低的拒绝小枫的办法,拜托了!"
和流川明泽分手后,樱木直接回家,骁掉了今天的打工。躺在塌塌米上,樱木苦思冥想着最不伤害流川的拒绝办法,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思路总是会绕到"流川喜欢自己"这件事上去。
现在再想这件事,他已经不再震惊和不敢置信了,对于已成事实的事,樱木一向的态度就是去接受和面对。
那么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流川,除了篮球什么也不能激起他一点情绪的流川,竟然喜欢自己,象喜欢情人一样地喜欢同为男性的自己,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现在回想起来,流川对自己似乎真的是特别的。他老是挑畔自己,也只挑畔自己,对其他人的举动都没反应的他对总对自己的言行骂"白痴",原来他,他一直注意着自己,可是身为天才的自己竟一点也没发觉。
樱木英挺的眉纠结起来,对于流川喜欢自己的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觉得厌恶过,虽然不大喜欢流川,但总觉得流川身上有种清冷纯净的气质,就算他喜欢男人,是所谓的同性恋,也不损害他那一身干净的气质。是因为这个,所以自己才不觉得厌恶吧?
思絮又转到流川明泽身上去,流川明泽十分疼爱流川,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他在流川向自己告白之前找自己,就是要尽力保护流川。可以想象,如果不是他先给自己打了预防针,流川突然向自己告白,那时今天下午咖啡馆里自己那副震惊不信的表情肯定会在流川面前露出来,那一定会狠狠地伤了流川。
流川的父亲真的是用心良苦。樱木不由得羡慕起流川来,脑中也就更纷乱,怎么也想不出所谓温和地拒绝的方法。事实上,不论怎么拒绝,都是会伤害到流川吧。樱木以被女孩子用各种方式拒绝了五十次的经验肯定这一点。
到底要怎么做?不停地思考了两天三夜的樱木,在第三天早晨被流川叫上天台。
回忆到这里的樱木,从塌塌米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窗户完全打开,坐到窗台上。
天上一轮满月在墨蓝的天空中默默地凝视下方,那沉默清冷的感觉像极了一个人。
樱木火红的头发在清冷的月光下蒙上一层细细的银灰色,那张比起一年前少了一些稚气多了一点沉静的脸庞,现在因为陷入回忆而显得有些失神。
那天早晨,两个男孩面对面地站在天台上,两人的脸色都是苍白的,流川更是面无血色。咬着唇,手指痉挛地在身侧抓了又放,放了又抓,但冰晶似的眼里,眼神却是坚定的,象凝了一块冰在里面,等着樱木的回答来融化。
"白痴,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颤抖的声音,颤抖的身体,冷漠骄傲的流川那时却象个美丽脆弱的瓷娃娃一样无法控制颤抖地站在面前,说着喜欢同是男性的樱木。
看到这样完全不一样的流川,樱木震惊得无法反应,接着怜惜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使想了两天三夜的拒绝的话竟说不出来。
看到流川带着受伤的神情转身欲逃,那一句樱木至今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的话脱口说了出来:
"好。"
流川狂喜地扑进樱木怀中时,清醒过来的樱木有一丝后悔,但后悔很快就被对流川的怜惜冲走了。这之后许久,樱木才想到,他违背了和流川明泽的约定!
直到现在,樱木仍然不明白,当时怎么会被那股怜惜之情冲走了所有理智,忘了本来的意图,忘了晴子,忘了一切,只是顺从着感觉,说出那一声"好"。
过后流川明泽没有再来找樱木,只从流川淡淡的几句话中得知他们父子闹得不太愉快。不久后,流川就搬到了樱木家。
怎么和同为男性的情人相处,樱木完全没有概念,所以就仍如往常一样地对流川,也天真的以为日子会象平常一样过下去,只不过是家里多了个同居人而已。当时他怎么也想不到,流川会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第五章
和流川交往的事,是瞒不了洋平四人的,樱木干脆和他们直说。当时他们震惊到扭曲的脸还令樱木发笑。
洋平他们逼问原因,樱木说了后,高宫、大楠、野间三人以真正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洋平皱眉不说话。
"花道,你疯了吗?放着温柔漂亮的晴子小姐不要,却和一个男人交往,还是情敌。你到底在想什么?"
"难怪流川枫骂你是白痴,你真的是白痴,和男人交往,会被骂死同性恋的,你知不知道。"
"那种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又拽又讨人厌又没情趣,和他在一起,不要两天,你就会闷死。"
"晴子小姐怎么办?花道,你不喜欢她吗?"
"趁着才刚开始,赶快和流川枫分手,不然以后你一定会后悔。"
樱木头大如斗,尽管拿出天才所有的自信,又笑又夸地表示自己能应付得来,他们还是又劝又骂。
最终,樱木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过后,只有对洋平,他说出了真正的原因:不能反悔,是因为亲眼看到流川脆弱的一面,如果反悔,会比一开始就拒绝对他的伤害还大。毕竟是队友,不想看他因为自己受伤。他,已经骑虎难下。
洋平仍旧不赞同,但没有再劝,而且说服了高宫三人也不再劝。樱木性格虽然大大咧咧,但只要下了决定就谁也改变不了。
可是很快的,樱木就如高宫他们说的,开始体味到后悔的味道。
流川的任性和强烈的独占欲在交往后不久,就在樱木面前淋漓尽致地展露,到了让樱木吃惊的地步。
他不许樱木看别人一眼,不许樱木和别人接触,只要樱木对哪个人多说一句话,露出一个笑容,或是不经意地看谁一眼,即使只是平日和队员之间正常不过的打闹也能让他骤然变了脸色。
时时刻刻,樱木都觉得有两道冷热交织的视线在身后牢牢地跟着,
让他全身僵硬。
流川的感情越来越象个囚笼,把喜欢自由跳跃奔跑的樱木囚在一个只有流川的方寸天地里,只能和他在一起,只能想着他,只能看着他,除了他之外不许和别人接触。
争吵打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之间被大家叫成"狐猴大战",玩闹性质的打架慢慢地变了质,到后来变成了真正的撕打,在撕打中发泄着不满和愤怒,悲伤和无奈。
流川那一张冰冷的脸,以及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为,使周围的人并没有对他们的关系做出什么猜疑。精明的彩子已经不在球队,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她转学到外县。深深迷恋她的宫城,不久后,也追随而去。球队中唯一能看出他们关系的两人不在,温柔单纯的晴子完全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异常,而新来的队员只是以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们。
这是一年中,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