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对他们抱的幻想,至少比宫城你多一些。"
宫城忙说:"彩子,你是警界之花,不是追星一族。再说了,安良除暴是我们警察的责任,什么时候轮到那些看个人英雄主义电影太多、异想天开的人扛正义大旗了?"
走在他身边的越野说:"宫城,你别说了。你要知道,‘暗黑公正'是东京无数少女的偶像,你在彩子面前说大众偶像的坏话,只会被扣到副分,大度一点吧。再说了,现实世界这么残酷,就让彩子保留一点幻想也没什么不好。"
宫城侧头瞪了他一眼:"越野,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深度了?那么你说,谁来关心我们这些现实中的英雄?"
越野意味深长地说:"宫城,你要明白,我们不是英雄,我们只是警察。"
下午,在泽北的陪同下,水野由佳来到警视厅。
水野由佳今年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是少女漫画界的领军人物,目前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泽北看到流川,笑了笑:"流川,我来了。"流川对他点了点头。
彩子站在一边:"水野由佳长得真漂亮,我还以为她是明星呢。"
"她都画了哪些漫画?"三井问。
彩子摇了摇头:"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漫画,你不会爱看的。老实说,她的作品里面,除了爱还是爱,无聊得连我都不想看。"她对泽北的兴趣似乎远远大于水野由佳,兴奋地说,"流川,泽北这近半年来在司法界风头很健啊,简直就是律政界的明日之星,透露一点他的私生活吧。"
三井和神都用诧异莫名的目光看着他们搜查一课一股的头,没想到她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两样,对稍微出众一点的异性充满好奇,就差没流口水了。
三井看了看站在一边正低声和水野由佳说话的泽北,哼了一声:"就是多读几年书,嘴巴比一般人利索点罢了,有什么了不起?我最讨厌律师了。彩子,没想到你也这么浅薄。"
"三井,看来你高估了我,我一直都是很浅薄的,只喜欢个子高、头脑好又长得帅的男生。这么说吧,你不妨告诉宫城,叫他死了心,因为我已经锁定了两个目标人物。"
三井和宫城虽然时有抬扛,却是无话不说的死党,这在警视厅人人皆知,彩子也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都是由三井传给宫城的,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除了大律师泽北,还有哪一位?"神睁着大眼,饶有兴趣地问。
彩子笑着说:"当然是大作家仙道了。"
三井睁大了眼睛:"什么?那个不知所谓的仙道彰?他有什么好?我看宫城比他好一百倍。"
彩子一本正经地说:"三井,你既然觉得宫城这么好,不妨自己留着吧。"
三井被她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神在一边听着,只是微笑。
流川已经见惯了三井和彩子的唇枪舌剑之战,他一般只作听众,不会像神那样去插话或劝架。
他突然发现,这样的口水战,三井总是必输无疑,三井的口才远没他的枪法利索。
这时,泽北转过身来,对他们说:"可以问话了。"
三井哼了一声:"神气什么?"拿起文件夹向传讯室走去。
神笑着跟在他身后,心想,真好,有了三井和彩子,一股办公室永远都是热闹的。
他不是个会制造热闹的人,却从不排斥热闹。
约一个小时后,泽北、水野由佳、三井和神走了出来。
三井对水野由佳说:"水野小姐,在本案尚未告破之前,你不能擅自离开东京,因为如果有需要,我们随时可能再次传讯你。还有,如果你再想起了什么,请随时告诉我们警方。"
水野由佳看了泽北一眼,泽北向她点了点头,水野由佳说:"三井警官,我知道了。"
这时,泽北的电话响了,泽北接通电话,边点头边笑着,突然抬头对坐在办公桌边看资料的流川说:"流川,欧巴桑问你晚上要不要回去吃晚饭。"
流川摇头说:"我还有工作,不回去了。"
泽北对着电话说:"欧巴桑,流川说没空回去,我晚上也要和一个客户吃饭,你自己一个人吃吧。"
他挂了电话和水野由佳走了出去。
坐在流川对面的彩子问:"流川,你们家请佣人了么?"
流川抬起头来,他也觉得,今天的彩子实在不太像平时那个冷静能干的彩子,她对泽北和仙道的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没有,是仙道。"他说完又埋头看文件。
彩子听了他的话,一时怔住了,她不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仙道的情景。
那是今年三月底的一个樱花盛放的深夜,他们刚逮住了一个杀人犯,驱车回到警视厅。
在警视厅大门外,她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男青年站在一棵樱树下,她听到他在静夜里用清朗的声音叫"流川",接着看到他露出了那简直可以使樱花之绚烂也黯然失色的笑容(彩子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一时之间,彩子觉得有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刚从车上下来的流川走到那个人跟前:"仙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彩子听了流川的话,心想,这个笑容灿烂的青年原来叫仙道。
"我写不出东西,就出来兜兜风,顺便来看看你。流川,你还不能下班吗?"仙道笑着说。
流川摇头说:"还不能,你先回去吧。"
仙道点了点头。
流川那时刚从地方警署调上来,在彩子看来,他是个非常难以相处的人:冷漠、坚硬、不合群,但在那个春天的夜晚,在他和仙道简短的对话中,彩子看到了流川的另一面,她因此发现,这世上,总还是会有人,能令流川变得放松和亲切。
不久,在一次例行的出庭作证中,她见到了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泽北,当然,也看到了坐在旁听席上的仙道。
这样出色的三个人,她没法不对他们保有好奇心。
后来,她陆陆续续地打听到,仙道、泽北和流川都是孤儿,从小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一直亲如兄弟,即便参加工作了,三个人还是住在一起。
那个笑起来如阳光般灿烂、每周在某流行周刊个人专栏上妙笔生花的仙道,竟然成了泽北和流川口中的欧巴桑,她怎能不惊讶?
也许,对于泽北和流川来说,仙道就像是长兄如母了吧?
她这样想,不由微微一笑。
仙道挂了电话,同时叹了口气,他想,今晚又要一个人吃饭了。
他倒不是怕一个人吃饭寂寞,而是因为,今晚他本来想大展身手、做一桌好菜的。
今天是周四,也是周刊的催稿日,下午,他的编辑彦一来了,他通常很懂得适时利用彦一为自己做家务和买东西。
现在,他已经叫彦一买了很多的菜,泽北和流川他们都不回来,岂不是太浪费了?
浪费是可耻的。
他走到大厅,彦一正在用吸尘器吸地板,看到他,问:"仙道先生,稿子写好了吗?"
仙道望着他睁得浑圆的大眼,觉得有点惭愧,这样利用这个单纯的男生,当下说:"已经好了,不过,我还想再修改一遍,你知道的,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对了,彦一,晚上你留下来吃饭吧。买了这么多菜,泽北和流川他们又不能回来,你帮忙我吃一点。"
彦一高兴地说:"好啊。我爸妈晚上要去喝喜酒,姐姐还有工作,就剩我一个人,正愁晚饭没着落呢。"
仙道点头说:"那么,你先到厨房把菜洗一洗,我再去赶赶稿子,很快就能动手做饭了。"
"仙道先生,你去写稿吧,晚饭包在我身上。你知道的,我的厨艺也不赖。"
仙道沉吟了一下:"这样也好。彦一,那就麻烦你了。"他说完走回书房,坐在电脑前忍不住偷笑,心想,他的懒惰还是再次战胜了良心,今天又摆了彦一一道。
实在是太好了,不必做晚饭,可以等现成的吃了。
吃饭的时候,仙道问彦一:"彦一,你有没认识的心理医生?"
彦一抬起头来:"心理医生?谁要看心理医生?是仙道先生你自己,还是泽北先生或流川先生?"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泽北,他从六岁起一直在做一个恶梦,已经近二十年了。我希望能帮他找个好的心理医生,他自己是不会去找的,他那个人简直是讳疾忌医的典型。"
彦一怔了一下:"泽北先生竟然会一直恶梦缠身,真看不出来。"他想到泽北,那个天之骄子般的大律师,偶尔也会像仙道那样笑得阳光灿烂,没想到他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仙道微微一笑:"你看不出来的事还多着呢。"
"我是没有,不过,我姐姐是记者,认识的人多,也许她有相熟的心理医生。"
在一个电视清谈节目里,仙道曾见识过彦一那个泼辣能干、心直口快的姐姐,他心有余悸地说:"算了,要是让你姐姐知道了,岂不是弄得世人皆知?泽北那个人死爱面子,我怕到时他会砍死我。"
彦一笑了笑:"仙道先生,你别这么说我姐姐,她只是作风泼辣了点,人很好的。还有,她对你的文笔始终赞不绝口,你的专栏可以说是每周必看,还一直想认识你。不过,她现在正为另一件事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想别的事。"
仙道当然没兴趣知道相田弥生在做什么,他还在想泽北的那个恶梦,突然听到彦一说:"仙道先生,你有没听说过‘暗黑公正'?"
仙道一怔:"略有耳闻,怎么了?"
"我姐姐对他们特别感兴趣,发誓一定要查出真相,弄清楚他们究竟是谁。所以,她现在除了工作,一门心思都在‘暗黑公正'上。"
仙道听了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我对他们也有了兴趣。这样吧,彦一,你姐姐要是有什么进展了,也透露一点给我,怎么样?"
"好啊,没问题。"彦一心无城府地说。
(三)
在千池大酒店25层的宴厅里,泽北觉得自己喝得有点醉了,他起身对和自己吃饭的客户说:"对不起,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离开宴厅,沿着走廊边走边拨电话,很快,电话那端传来了仙道的声音:"泽北,你在哪里?"
"我在千池大酒店。仙道,你乘出租车过来接我,我怕我开不了车了。"
"泽北,我该怎么说你,你的智商是200,在法庭上可以把对手辩驳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在生活中,你的高智商完全派不上用场?不会喝酒就别喝那么多......"仙道在电话那端又开始唠叨起来。
泽北打断他:"欧巴桑,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自己乘出租车回去。"
仙道叹了口气:"我能不去吗?你和流川就会让我操心。"
"我在酒店外面等你。"泽北说完挂了电话。
虽然六岁以来,一直恶梦相随,但泽北只要想到自己喝醉了时,至少可以找到两个人来接自己回家,就会觉得,这样的人生也未必不值得留恋。
当然,前提是他还能在东京的千千万万人潮中遇到仙道和流川。
泽北和那个客户告了别,走出宴厅,来到第一个电梯前,按了往下的按钮。
洋平站在向下走的电梯里。
每天的大多数时间,他的大脑都处于超速运转中,现在,他想让它休息一下,最好什么也不想。
他无意识地盯着电梯里的那些楼层指示灯,看到第25层亮了起来,这表明,过几分钟,在那层会有人进来。
他还是没法让自己的大脑完全休息,忍不住想,过一会儿,进来的会是些怎样的人?
24年来,他已经和无数的人邂逅了,错开了,那些短暂的缘分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现在,他和那些将在第25层进来的人,至少有同层一部电梯的缘分。
电梯到了25层,门开了,只有一个人进来。
那个人也是24、25岁的光景,很高,大约有190公分,也穿着得体而笔挺的西装,青年英俊的脸在他眼前一晃,便转身站定,只是把挺俊的背影对着他。
洋平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人的背影是不会说谎的,不管人前多么风光,背影总能在有心人面前把你的内心出卖。
他虽然还很年轻,却因为职业的原因阅人无数,一向对自己看人的本事自信满满,他直觉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因为他的眼神闪烁着极端的聪明和骄傲,洋平猜他至少是某个行业的精英,甚至是精英中的精英。
但他的背影远离了这些光环,显出某种难以言说的孤寂和无助,就像洋平自己有时也会感受到的,或者说,是这个大都市里很多人常常会感受到的。
诚然,感觉这种东西,既说不清也道不明,但的确是存在着的,而且有着无比坚硬的质地,可以直锉心脏。
泽北站在电梯里,他在进入电梯的那一刹那,就察觉到了电梯里那个青年非同寻常的眼神。
在那一瞥之间,泽北直觉这个男人年纪不会比自己大,但他的眼神所传递的讯息,却似乎比做律师的自己还老到得多。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城市藏龙卧虎,所以,他虽然有高达200的智商,却从不过分的自傲,或者说,只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自傲。
他是相信自己,但也承认这世上强人无数。
因为是律师,泽北有猜测别人职业的习惯和本领,但他一时却怎么也猜不出,身后那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男人从事的是什么职业。
他看来穿着讲究,又这么镇定自如地出入于这种五星级的饭店,应该是有着非常不错的职业,但他又不像是专业人士。
泽北在电梯到达底层之前,隐隐觉得那个男人一直在研究自己的背影,他微醉中不由好奇:对方能从自己的背影中看出点什么呢?
他们不过是这个世上许许多多匆匆一面的陌生人中的两个,出了这个酒店,各自湮没在东京的茫茫人海中,即便再相遇了,谁也不会再记得,曾在某家酒店的电梯里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电梯的门开了,泽北迈出电梯,径直走到酒店外。
这是八月上旬的一天,天气仍很热,一出了有冷气的地方,晚风中还是没有足够的凉意。
泽北刚走到路边,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仙道下了车,向他走来:"泽北,停车场在哪里?"
泽北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仙道和他并肩往前走,侧头看着他:"幸好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我真怕你这个大律师会醉卧街头,上演自毁前程的悲剧。"
泽北笑了笑:"仙道,你真觉得我会那么做?"
"你不会,你是个喝到半醉就会叫我来接你的人。反正,你和流川都觉得,我天天待在家里没事干,可以使唤来使唤去 ......"
泽北按了一下遥控,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后,开始闭目养神。
仙道坐在驾驶座上,边倒车边看着后视镜:"泽北,有个人一直在盯着你。"
泽北侧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是在盯着你?你不是一向自诩长得帅么?"
"可他好像是一直跟着你从酒店出来的。"
泽北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淡淡地说:"那个人啊,刚才和我乘同一部电梯的。仙道,你还真罗嗦。"
"虽然矮了点,不过,人长得蛮帅。"仙道笑着说。
泽北再次睁开了眼睛:"仙道彰,我发觉你越来越像欧巴桑了。"
"是谁一手造成的?你应该听说过皮格马利翁效应吧?泽北荣治,我再次警告你,你再不改口,我就真成欧巴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