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泽茜脸上明显写着失望。看到泽北是很高兴,但她依然更想见到流川。
"泽北,流川有没说为了什么事?"
泽北看着他们的表情:"我知道你们都是来看流川的。但拜托你们不要因为没有立刻看到流川,就这么明显地把失望写在脸上。我见到你们真的很高兴。"
水泽茜忙说:"泽北君,我没这个意思。见到你,我当然很高兴。但如果也见到哥哥,就更好了。"
仙道看着泽北,他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他努力克制住内心的失望:"泽北,未来的太空人,不是这么小气的吧?流川没有来,我们稍稍问一下,都伤你的自尊了?"
泽北笑了起来:"算了,我能明白你们的心情。开个玩笑啦。不过,流川真的没告诉我原因。他只是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我向你们说声抱歉。"
仙道心想,说声抱歉......有什么事比他和水泽茜关山遥迢地来看他更重要呢?
这时,机场大厅里人声鼎沸。
但仙道觉得自己像是个没料到会着陆在荒岛的飞行员,看着四处一片荒芜,有了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泽北从水泽茜手中拿过行李:"我已经为你们订了酒店房间,你们还是先去休息一下。我们晚上再联络流川吧。"
水泽茜已经打起了精神,她笑着点了点头:"泽北君,你想得真周到。"
泽北笑着说:"可能是因为太少人来看我了,我难得有机会表现一下。"
仙道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前面的两个人。说实话,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合谐,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画。
但流川......这时侯应该站在他身边的流川,又在哪里?
傍晚,仙道迷迷糊糊地从酒店的床上坐起身来,他看向窗外,天开始黑了。
这时,有人敲门。
仙道打开门,泽北站在门口,笑着对他说:"仙道,感觉怎么样?"
仙道让他进来:"我又不是老头子,难道还要休息到明天早上?"
"刚才笠原阿姨......也就是流川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请我们去吃晚饭。"
仙道条件反射地问道:"流川呢?"
"还没回来。不过,应该也快回来了吧。我们走吧。"
笠原家在坎布里奇市大学城的一个中产阶级住宅区。独门独户,除了建筑风格和日式不同,实在很像横滨的水泽家。
他们来到栅栏外,这时,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出来开门。
泽北看到他,恭敬地说:"晚上好,笠原教授。"
仙道知道这个清瘦的标准知识分子型男人就是流川的养父了。这个男人有一种很温和的气质,和他父亲仙道广之那种和人保持着距离的儒雅很是不同。
笠原点了点头:"荣治,你们来了。这位是仙道,这位想必就是水泽小姐了。欢迎,请进来。"
其实,仙道和水泽茜在来笠原家的路上,心里都有一点窘迫:仙道是笠原由美前夫好友的儿子,水泽茜则是她前夫妹妹的女儿,对笠原来说,应该是让他十分尴尬的人物。但笠原好像并不介意这些,他的表情看来是真心地欢迎这两位养子的亲友。
仙道突然想到了在飞机上水泽茜说过的话。他才21岁,真的很难认同流川凌和笠原由美的离婚。但显然,这个笠原并不是什么坏人。
世事也许很难分清对还是错,只要不伤害别人就好。
他们走进大厅,笠原由美从厨房里走出,看到他们三个,很是高兴:"你们来啦。先坐一会,饭菜就要好了。"她看着仙道,神情复杂地说,"真像。"她说着又走回了厨房。
仙道在四年前没见过她。这时看到她,还是诧异于她的美丽。但他也没觉特别意外,如果流川的母亲不是这么美丽,流川又怎会俊美异常?
笠原招呼他们坐下,取出饮料递给他们。
他对水泽茜说:"我听说你母亲和由美是同学,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听由美说她是个女强人,在日本一定很难得吧。"
水泽茜点了点头,说到母亲,她当然引以为傲:"是啊,我母亲很能干。不过,她的厨艺就很差了,仙道君也领教过了。"
仙道听到笠原说水泽夏树和笠原由美曾是同学,不由心念一动。
不知为什么,笠原好像非常注意他,连仙道自己都感觉到了。
笠原对他说:"你叫小彰吧,我常听荣治说起你,说你们和小枫是一起长大的。"
仙道看向泽北,泽北对他眨了眨眼。泽北竟会一直为他保守着这个荒诞的秘密,而流川竟也一直没有拆穿,那他又何必否认?于是说:"是啊,笠原教授。"
笠原微微一笑:"我和令尊研究的领域不同,不过,对他的大名早已久仰。真希望有机会认识他。"
仙道心想:父亲是不是也希望认识这个夺走好友妻子的人呢?
但他还是笑着说:"我父亲也一定这样想。"
笠原看着他们三个:"小枫有你们这么好的妹妹和朋友,由美和我就放心了。"
突然之间,仙道觉得心中一阵暖流过境。
在此之前,就连他都不敢奢望流川会遇到一个宽厚的养父。
但幸运的是,笠原比他想象的还民主,这可能是他一直在美国生活和工作的缘故。
"哥哥什么时侯回来?"
"他刚才来过电话,说正从纽约回来,要一个多小时才会到。"笠原说。
仙道忍不住问:"他没说是为什么事吗?"
笠原笑着说:"我们也没问。他总是有原因的吧。"仙道没问出什么,但这其实也表明了,笠原夫妇给了流川充分的信任和自由。
"我想流川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他那个人,没可能会做无聊的事。"泽北说。
仙道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这么关注。那是什么事呢?
吃饭的时侯,笠原由美看着他们三个:"你们都这么优秀,我真是高兴。我总是担心小枫太孤独了,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你们以后也要相亲相爱啊。"
水泽茜笑着说:"当然,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啊。泽北君,你也会继续做哥哥的朋友吧?"
泽北点了点头:"那还用说。但为什么,水泽小姐,你只对着我一个人说呢?"
仙道看着面前的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或多或少地爱着流川。仙道自信他也许比任何人都爱流川,但还是很感动。
如果流川在席,这餐饭简直就是完美。
但流川可能还在路上。
仙道随手拿起右边的杯子喝饮料。
他身边坐着的泽北伸手拦住了他:"仙道,你要喝蕃茄酱吗?"
仙道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拿着的是饮料杯旁边的蕃茄酱。因为俩人同时碰触到了,蕃茄酱飞溅而出,洒在仙道的蓝色T恤上。
水泽茜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笠原由美笑着说:"没关系,去找一件小枫的衣服换上吧。"
仙道为自己的失魂落魄暗叫惭愧。他站起身来:"阿姨,麻烦你了。"
笠原由美摇了摇头:"不要这么客气。"
她领着仙道上了楼,推开左手的第一间房门。
在仙道看来,那是很典型的流川的房间。
这里不是横滨,也不是镰仓,但那种简洁如出一辙。
笠原由美打开衣橱:"小彰,你随便找一件先穿着,弄脏的衣服拿下楼洗。"
仙道看着流川的衣服,不是很多,且只有灰、蓝、白等冷色系的。
他拿出一件蓝色的T恤:"就这件吧。"
笠原由美走到门口:"你换吧。记得把弄脏的衣服拿下来哦。"
仙道点了点头,他突然想到什么:"阿姨,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笠原由美一怔:"可以啊。"
"阿姨,你知道我爸爸和夏树阿姨以前的事吗?"
笠原由美沉默了一下:"小彰,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可能是世上最清楚这件事的人。怎么说呢?我曾经也以为他们是这世上最登对的人,恐怕连老天爷也有这种想法。但......因为你是仙道广之学长的孩子,学的又是心理学,我想你能明白世事难料这个词的意思。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人们爱着一些人,与之相伴一生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仙道看着她,她也许也是在说她自己吧。
世上难道没有更完美的传奇,两个相爱的人真的没可能携手到老?
笠原由美看着他,笑了笑:"那当然不是绝对的。这世上总有既相爱又相守的人吧。虽然我自己并没有遇到过。而且这样的安排也难说是好是坏。好了,小彰,我先下去了。"
仙道脱掉T恤,换上了流川那件。虽然流川很瘦,但这件对他来说还算合身。
他打量着流川的卧室。
这些年来,他常常会想,流川在美国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现在终于看到了。整洁简单,透露着只有仙道才能读懂的信息:即便笠原夫妇待他如何好,在流川的内心深处,这里也只不过是个住处,并不是他心目中的家。
仙道想着笠原由美的话,想着那时在郡山的高速公路边他对流川说的话。
他不接受相爱的人早晚会分离这样的悲观论调,他相信自己将来有能力给流川一个家。
他伸手拿起书架上摆着的那个相框。照片上是流川和水泽家的合影,仙道曾在水泽家大厅看到过。
他看着看着,心念一动,拆开了相框。
如他所料,在那张照片背后藏着的,是他和流川在郡山北陵高校门口的合照。
他捏着这张照片,心中不由一颤。
这时,门被推开了,仙道抬头看向门口。
流川背着包走进来,对他说:"你在干什么?"
仙道看着20岁的流川向自己走来。距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仙道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所改变。但他觉得,现在的流川和16岁时的他并没什么不同,除了显得更加的沉默和淡然。仙道看着他,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更有掌控命运的能力。
这样想,他脸上不由露出了微笑。
流川把包搁在桌上:"我说,你在干什么?"
仙道总算把目光从流川的脸上,转到了他一直盯着的,自己手上的照片和相框上,忙说:"对不起。因为衣服溅到了蕃茄酱,所以,没经你同意,穿了你的衣服。"
他迅速装好了相框,放回原处:"流川,你今天为什么去纽约?"
流川答非所问地说:"能待几天?"
"五天吧。流川,我......"
流川沉默着走出去,在门口处,他回过头来:"下去吧。"
(三十)
水泽茜盯着流川:"哥哥,你今天为什么去纽约?"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流川。
流川淡淡地说:"去看一个国际摄影展。"
泽北惊讶地说:"流川,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情?"
笠原由美看着儿子:"这两年来,小枫好像对摄影越来越有兴趣了。"
笠原点了点头:"这是好事。摄影和建筑本来就有相通的地方。"
只有仙道对流川的目的略知一二:流川努力在了解摄影这门艺术的基础上,去了解他的父亲,从而去接近造成他失忆的答案。
他的用心让仙道心中又是一颤。
笠原由美问:"你们明天准备上哪玩?"
仙道和水泽茜看着流川和泽北。
他们两个都算不上是会招待客人的人。泽北当然好一点,至少他还有热情。
仙道来美国也不是为了观光。如果能五天都对着流川看,那就最好了。
水泽茜也是个对人比对物更关注的人。
她和普通的女孩子不同,她也没有在来之前就想好观光路线。
泽北突然说:"如果明天上午天气好,不如我开直升机载你们四处看看吧。"
仙道吃惊地看着他:"什么?泽北,你只是个大三生而已,连直升机也有了?"
泽北摇了摇头:"才不是。不过,我们学院和一个非常有名的飞行俱乐部关系密切,我已经考到好几种机型的直升机驾驶执照了。而且,我昨天租了一架那里的直升机。"
水泽茜笑着说:"泽北君真是厉害。"
仙道疑惑地看着泽北:"你现在有几个小时的飞行记录?"
"这么不相信我。我考驾驶执照用的时间是破记录的短,连教官都说我是飞行天才。"
笠原点了点头:"荣治的确有着同龄人中少见的冷静,简直就是天生的飞行员。"
水泽茜很兴奋地说:"太棒了,想都不敢想,可以乘直升机观光。我信任泽北君。"
流川这时说:"好啊。"
仙道心想自己损泽北也够了,何况连流川都表了态。他咬了咬牙:"那就舍命陪君子吧。"
泽北笑着说:"我没你想像得差劲。再说了,难道你不能显得相信我一点?小时候我到底做了什么糗事,让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仙道笑而不答。
第二天上午,晴空万里无云。
仙道四人坐在30000英尺高的直升机上。直升机飘浮在天与海的蓝色之间。
水泽茜坐在前排驾驶员泽北身边,高兴地说:"实在太棒了。我还是第一次乘直升机。"
仙道和流川坐在后面一排。
仙道语带双关地说:"你就是想坐一辈子也不成问题了。泽北,你看起来还有模有样嘛。"
"那还用说。我的目标是考到所有机型的驾驶执照,做个当之无愧的直升机全能驾驶员。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
仙道笑着说:"或许吧。可是泽北,身为MIT最尖端专业的天之骄子,你的理想难道不是做太空人,在宇宙中遨游?怎么,你只想做个飞行员?还有你的NBA梦想呢?也不想要了?"
"我不是说过吗,我只要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就好了。之所以读这个专业,也只是因为我喜欢在空中飞行的感觉。在完全没有障碍的空中,按自己的意愿改变飞行的轨迹,而且可以从平常无法实现的视角看这个世界,多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仙道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泽北的背影:"你这算是胸无大志还是大材小用?"
水泽茜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这时很认真地说:"我赞成泽北君的观点。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就好了。"
泽北高兴地说:"仙道你看,连小茜也支持我。流川,你呢?你站在哪一边?"
仙道心想,什么时侯"水泽小姐"的称呼变成"小茜"了。可爱的泽北。
"我不想表态。不过,仙道彰,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不是也放弃篮球了?"
仙道看着他:"不说则已,一说让人没有还口之力。"
流川哼了一声,侧开了头。
泽北得意地说:"流川说得对,最胸无大志的是你啊。有空说我,不如成为当代的弗洛伊德再说吧。"
仙道苦笑着说:"你这就难为我了。我们心理学界有一个悲观的看法,就是这一行的理论都让弗洛伊德创建完了,要实现新的突破简直难如登天。"
"那就老老实实地做个心理医生吧。"
仙道转开话题:"泽北,你会回日本吗?"
泽北看了旁边的水泽茜一眼:"会啊。等完成学业就回去。"
水泽茜高兴地说:"这么说,以后可以在日本乘泽北君的直升机了?"
泽北笑着没有说话。
"我就说,你可以乘到成为欧巴桑啊。"
泽北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