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公子目不能视,只叫人搬了把琴来,也不管皇甫的去向,自顾自的调着弦,留给了皇甫一个“你很烦快走吧”的背影。
皇甫没讨到什么好处,只有移步书房,邱无痕正坐在书案后面,把玩着他黑玉的镇纸。
“邱兄,我知道你喜欢那个镇纸,但你还是放弃吧,我不会把它送你的。”
邱无痕温和笑笑:“怎么会……”他把镇纸转了又转,过了很久才放下,“先不说这个,我倒是有个有趣的发现。”他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那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根银针。
皇甫的眉紧紧皱起来:“枭没针?你从哪里搞到的?”
这可是玉衡卿的专属军队,枭凌铁骑的专门暗器。
“柳楼。”邱无痕直截了当的道,“就是你那亲亲的伶公子的房间……我从那扇木屏风上拔下来的。”
“是么……”一瞬间,伶不安的喊着“玉”的情形又回到了皇甫的脑海……难道真的,和他猜想的一样……这伶公子,是玉衡卿派来的棋子不成?
“怎么?你有线索?”看皇甫陷入沉默,邱无痕忍不住问。
皇甫把那根针捻起来,指尖传递过来冰凉的触感,仿佛伶身上的体温:“不,目前还没发现什么。”
邱无痕奇怪的看着他:“算了,你就这么个人……总之,要注意好那个伶公子……真是的,麻烦不找你,你就要自己去找麻烦!”
“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皇甫竟自把那针收进盒子,揣进自己的衣袖,“我自有分寸。”
邱无痕自知和他说不通,抚了抚额头,叹口气,想了又想才说出一句:“你自己好好保重……”
看见皇甫一脸不耐烦的神情,邱无痕对着他的小腿踹一脚,甩了下袖子,大步走出去:“在这样下去,还真要变成老妈子了……”
看着好友气急败环冲出去的背影,皇甫无奈的笑笑:“月夜。”
“主子?”别看月夜和皇甫年龄差不多,却是和皇甫一起长大,皇甫最得力的三名部下之一,将军府在兰都的运作都靠他一人支撑。
“注意好落英苑那边的动向,事无巨细,统统向我汇报。”皇甫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眼里多了几分隐隐的跃跃欲试,想玩捉鬼的游戏的话,他奉陪。
第十一章:猛毒
“将军,红玉姑娘刚刚去了思归阁。”月夜垂着手在书房门口禀报。
皇甫正一手杵着腮帮,手肘搭在桌案上,一只脚踩着红木椅的横裆,吊儿郎当的对着一盘围棋皱眉头,两指夹着一枚白玉棋子,眼神慵懒的在黑与白的缝隙中扫来扫去,过了许久才搭下棋子,漫不经心的道:“他有什么反应?”
月夜毕恭毕敬:“依旧闭门不见。”
时隔两天,皇甫只千交代万交代的把人当宝贝,可又一次都没有踏足思归阁,这几日皇宫的事也不见得有多少,皇甫一下朝就缩在书房里找乐子,看看书下下棋,完全没有一点要去花前月下的倪端,这可使得一干侍妾男宠百般猜测,可又不敢轻举妄动,但到底还是有沉不住气的,在这两天里陆陆续续去找伶公子的麻烦,没想到这伶公子清高的很,无论谁去都闭门谢客,一点面子也不给,要说这红玉也算得上是落英苑里说得上话的主儿了,这趟还拒绝,那女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啊……
“这两天他有做了些什么?”皇甫又执起黑棋,自己和自己下的很起劲似的。
月夜想都没想就答道:“睡觉,弹琴,其它什么也不做。”
“就这样?”那颗棋许久没有落下,似乎在死局里纠结。
“是的……想伶公子眼睛看不见,也没办法做其他的事吧。”月夜忍不住多了句嘴,心里却直犯嘀咕,你说这将军是中了什么邪,好好的就突然把人接回来,看着宝贝的不得了,却又把人往狼窝里一丢就不管了……算个什么事啊……
“怎么?月夜?我才几年没回来,你就不晓得主子是谁了?还抱怨起我来了?”看似责怪,语气却带着开玩笑般的轻松。
月夜一提眉毛:“属下可不敢……倒是主子,你整天就这么一个人自己下棋,有什么乐趣?为什么不去找轩清王爷一起下?”
“南宫怜?呵,那家伙,整日和皇上不知在匿谋什么,可忙得要死呢……”皇甫叹了口气,把黑棋随意往棋盘上一丢,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走吧,去思归阁看看。”
他倒想瞧瞧,这伶公子还想按兵不动到什么时候……
思归阁在落画苑的边角,这里虽然是这充满了燕瘦环肥的地界最为偏僻的角落,但院落四周种了不少竹子,将其巧妙的和其他院子隔开,还特意引进了一股溪流穿庭而过,算得上是府里布局最为别致的院落,将伶公子安排在此,对其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公子啊,您可真是享了福了!思归阁可是将军府最漂亮的院子!你看将军对你多好啊!”一小厮扶着伶在院里坐下,满脸堆笑。
别看只是个小厮,却能穿红袄锦缎布料的衣裳,梳上两个髻儿,眼睛提溜一转,一脸机灵的模样,能在主子身边的近侍,到底还是不一样。
伶懒得答他的话,他一个瞎子,再美的景色有什么用?
这些派过来的小厮看倒是够机灵,小聪明一把一把,以为他看不见就时时把皇甫赏过来那些物件往袖子里藏,一个个阳奉阴违,满嘴抹油,那些个物件随他去了,反正他也不稀罕,心里却惋惜都还是些涉世未深的孩子,不觉又想起柳楼里那个真心照顾了他许久的明涵,老实又容易被人诱导……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呆的下去……
伶寥寥在琴弦上拨动几下,淡淡的曲子又流泻出来,手指随意的舞动着,却不觉中又弹到了那曲最熟悉的小调……
那人教他的第一首曲子……教他识字……教他习武……教他兵法……
心里猛地一紧,四指一收,几根弦绷出了“铮”的声响,伶不由得皱起了眉,指尖像坠了铅块一般无法再移动半点,一滴冷汗往额上流了下来,迅速没在了衣领之间,全身由心脏开始蔓延,如火烧灼一般疼痛……该死的,毒又在发作了……
呵……内力又开始不听使唤的点点流逝,照这样下去,怕是连半个月也撑不了了……又能去怪谁?谁叫自己用人有误,信了不该信的人,到头来被害成这样,不要说回城与那人相会,竟连幕后主使都查不出是谁……就要这么死在这里了?死在皇甫的地盘上?还真是有够讽刺啊……
“怎么不弹了?你脸色很差啊。”皇甫的声音突然岔了出来。
他什么时候来的!?伶僵直了身子一瞬,全身像火烧一般疼痛,他却将那份痛苦马上隐瞒如常,指尖微微的陷入掌心,才使得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稳健:“累了。小人告退。”
他站起身来,抬手示意小厮扶他回房。
那小厮马上跑过来牵住他的手,却观察着皇甫的脸色不敢挪动一步。
皇甫笑笑:“美人……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啊?怎么我才没来多久,你就要走了?”
伶没工夫和他废话,若不马上回去调息,他不保证自己不会晕倒在这里:“长明,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长明犹豫不决,揣摩着皇甫的意思:“这……将军……”
一阵阵的灼烧感直冲大脑,这毒发作起来就像全身溃烂一般让人痛不欲生,忍到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他把长明牵着的手收回来,打算自己转身就走,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全身如失了力一般软软往下倒……
皇甫一个箭步把他捞到了怀里:“伶美人,可要小心啊。”
本还想调笑他两句,却见伶的脸色苍白如纸,一滴滴的冷汗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不知怎的心里就“咚”的一紧,皇甫搂住他的肩膀,让他的头靠在怀里:“喂!你怎么了!?长明!快去!把御医叫过来!”
伶拽着他的衣服缓缓站直:“没事……未吃早饭,贫血罢了……”
“贫血?贫血会变成这个样子?”皇甫直接把他扯进怀里,不顾他细微的挣扎,抱着人就往房间走。
皇甫一直皱着眉看着老御医左扳扳右看看,那御医将山羊胡子拂了百八十遍,依旧看不出来什么所以然,最后只唧唧歪歪的说着什么困倦疲乏,气血虚浮的得出一个结论——贫血……
这毒药可是世间罕见,哪里是这种宫廷御医可以随便查出来的?只不过是为了交差,拟着相似的症状给下了结论罢了。
皇甫却没想的太深,让长明把御医送出去,顺便抬些糕点进来,自己则坐在床边看着。
伶一直忍着没让自己晕过去,却又迷迷糊糊感觉到皇甫伸出手来抚着自己的脸,还担忧的道:“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在将军府里居然还会闹出贫血来?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看不懂那种亦真亦假的温柔,脸颊边手掌的温度却是真实的,一点点往心里渗透,伶自嘲的笑笑,你那点温情,最好不要妄想着让我臣服,反正留给我这将死之人看也是浪费,还是多留着去演给你那些侍妾们看好了……
皇甫亲自接过糕点,将伶扶了起来,拈起一块喂向他嘴边:“下次不许不吃早饭,知道么?”
伶无奈的叹了口气,在皇甫的眼皮底下也无法运功,只好草草咬住一块好赶紧打发他走,却不料这一咬,嘴里一下刺痛,伸出手一拔……想不到这糕点里,竟埋了一根绣花针!
皇甫脸色沉了下去,将一盘子糕点往桌上一甩,大步走了出去:“来人!把长明给我押起来!”
第十二章:诡计
门口几个死士迅速押下长明,一眨眼的功夫就五花大绑的跪在了皇甫面前。
皇甫站在房间门口的石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危险的眯起眼:“知道我捉你做什么吧?”
“将……将军……”长明到底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被这阵势吓得眼泪直流,“小……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点心,是直接从膳房拿来的……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么?”皇甫见他哭的眼泪鼻涕直流,厌恶的一皱眉,“月夜,这事就交给你了……明天之前给我查出来。”
月夜低头应是,内心哀悼了一下本来就不多的睡眠,抬头对着护院们吼道:“全都给我精神起来!今晚要查不出,你们几个谁也别想睡!”
“押走!”月夜一声令下,一干人就浩浩荡荡的撤离了思归阁,小院里瞬时冷清下来,皇甫一抬头,不经意的扫到门口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身影,转身吩咐一直守在门边的小婢女玲珑:“去查查,那是哪个院子的丫头。”
“是。”
皇甫回到房间的时候,伶正靠在床边发呆。
皇甫走过去执起他的手:“怎么了?很疼么?我把使坏的人查出来,交给你处置好么?”
伶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慢慢躺下,用脊背对着皇甫:“小人累了,将军请回吧。”
皇甫不甘心似的拉起他的手,在他白皙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唉……美人还真是无情呢。”
他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搭上伶的脉门,不着痕迹的探查了一番,见伶还是躺在那里不理他,这才挫败的踱了出去。
伶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后,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本以为到了这大院就能找到点清静,可没想到,麻烦一桩接着一桩,也不知这糕点的事件,又会是什么的开端……
虽然趁着皇甫出去的空档将内力运行了两周,但这次拖得时间太长,竟然会导致毒素和内力在体内相互制衡,以至于原先还在的七成内力如今只能使得出两成,全身都很沉重,感官也不如以前的敏锐……现在的他,就如被折断了翅膀的鸽子,即使没有牢笼的限制,也不可能再飞得起来。
还残留着的一点点回去的幻想,一点点希冀,到底抵不过残酷的现实。
月夜在府内大刀阔斧的摆明了查,弄得整个府里沸腾一片,从长明开始慢慢审问,押起一干厨娘厨师,甚至连各院的丫头仆从都盘问了一遍,最后竟顺藤摸瓜的抓到了红玉的小丫头……
“主子,红玉那丫鬟招了,是红玉姑娘做的。”月夜查了一夜,顶着个黑眼圈一大早就到皇甫的卧房报告。
皇甫正在慢条斯理的穿朝服,他乃是朝上的二品大员,朝服穿起来繁琐又麻烦,但到底是过惯军旅生活的人,不喜欢让别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伺候,每日都是自己打理。
他闻言勾了勾嘴角,扣着衣结的手未停,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红玉是吗?呵,这还真有意思。”
月夜看不懂主子那古怪的神情,只好问道:“那要怎么处置她比较好?要交给伶公子么?”
“不用。”皇甫对着铜镜迅速的束好头发,“把她先关起来,至于那个小丫鬟,派个人盯住,定会有其它动向。”
月夜一愣,就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主子的意思是不是红玉姑娘做的吗?”
皇甫打了个哈哈:“是不是,谁知道呢?”
早朝的时候小皇帝又和老丞相为了边境的事务意见不合吵了起来,还真是不见得消停一天,老丞相年纪大了,禁不住气,偏偏那南宫熠又是个嘴毒且不知道收敛的家伙,这一气就给人气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朝上一片混乱,南宫怜坐镇才压了下去,皇甫事后被叫道御书房去帮忙处理事务,这一忙又到了太阳上中天,吃过了晌午才晃晃悠悠的骑着马回府来。
进门见月夜迎上来,皇甫劈头就问:“伶现在在做什么?”
月夜暗地里撇了下嘴,这几天都被问习惯了,主子一有空就要他汇报伶的情况:“主子,还在睡呢。”
皇甫抬头看看天:“还在睡?晌午吃了没?”
“没有,长明说叫了门也不应,进去看了,确实在睡,怎么都喊不醒。”
“喊不醒?该不是病了吧?你们怎么照顾的?”皇甫朝服都没换就匆匆往落英苑的方向走。
进了房间门,正看到伶扶着床沿坐起来,一身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头发就那么顺滑的倾泻下来,丝丝缕缕垂落在暗红色的鎏金锦被之上,几丝头发垂在胸前,散开的中衣之间是大片白皙的胸膛,伶双眼微微的眯着,因为才睡醒而显得有些懵懂,对自己现在的形象丝毫不自知,还微微有些气喘的靠在床头,妩媚之态尽显。
皇甫一瞬间愣在了那里,心里有什么“突”的一撞,心底竟躁动起来,转头看向跟进来的月夜,也是定在那里呆若木鸡的模样,突然一阵不爽:“月夜,去吩咐膳房准备午膳,仔细检查过后再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