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是那个仙道彰?"少年眸光一闪问。
藤真颔首。
盯了他许久,少年才冷森道:"暂且信你一次。"
说完,冰冷的目光从花形身上扫过,没有表情的脸上挑起丝冷淡得澈骨的笑容:"小心驶得万年船,奸诈如你藤真,不要有阴沟里翻船的机会才好。"
话音落时,人已如风消失在街道中,身形之快连鬼魅都要自叹不如。
藤真敛去脸上笑容,转头望向了花形。
花形松开握紧刀柄的手,目光疑惑的瞅向了藤真:"您认识他?"
点了下头,藤真淡淡地道:"他姓流川。"
"流川枫的兄弟?"花形脱口道。
藤真摇头,碧蓝眼中多了抹如针的冷诮:"你不如说他是流川枫的影子守护神更适合。"
花形眼神有些不解。
"只为一个人而活,只守护一人,应该可以称之为影子守护神吧,不过,若真要形容他的话,也只有他的绰号了。"
"他有什么绰号?"
"修罗。"藤真的声音冷峭如冰。
修罗,一个能让草莽江湖和深宫内苑都闻之变色,见之丧胆的存在,出现三年多来,死於其手下的贵族权臣及黑白两道高手已多不可数。
这个少年就是修罗?
花形望着藤真冷凝的脸,心有些寒,这位城府极深的主子,还有多少秘密是不为人知的呢?
怕是没人知道了。
夜,无星,幽冷的弯月悬在半空中。
风从开着的窗口钻进去,拂乱满殿流苏,清雅的白檀香缓缓流溢在殿内。
清冷得似乎不带人的气息,让人绝不会想到它居然是堂堂一国之尊的寝宫。
风将轻烟般的薄纱帐拂起,露出躺在象牙床上脸色铁青的中年男子,一脸病容却掩不住他身为帝王的高傲尊贵。
有风吹进,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床榻边。
黑衣的少年,脸像是不曾在阳光下曝晒般带着透明的白,修长细致的凤眸,单薄微挑的唇,还有那两道细长浓密的眉,都带出种冷酷得近乎无情的锐气。
"......是你?"中年男子抬眸望向他,"他呢?"
沙哑的声音,透着种迫不及待的急切和不安。
"等你死了,我会带他到你坟上来烧一柱香的。"少年的唇角慢慢扯出丝没有温度的笑容,冷酷的回答。
失望涌上了男人的眉宇,盯着少年,许久他吐气道:"你们当真不让我见他?难道我堂堂一国之君连见见自己亲生儿子的权力都没有?"
"有,当然有,"少年的笑容冷得可以冻僵人,"你死后一定见得到。"
听到他这句话,中年人整个人便蜷在了一起,剧烈地咳嗽着,咳得一张俊逸的脸都扭曲了。
黑衣少年只是以那种让人手足冰冷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一副痛苦表情,脸色淡漠得没有任何色彩,似乎眼前这个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只不过是个在生死线上挣扎被病魔折磨的可怜虫。
天作孽,犹太人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半晌后,男子才止住咳,望着少年,一字一句地说:"我......求你们,让我见他......"
"求?"少年轻轻笑出声来了,"你也会求人吗?高高在上的皇帝,你一句话可掌握着天下苍生的生死,还有什么事用得着求人。"
"当年......是朕对不起你们,可是......朕已经受到报应了,难道,这些惩罚对我还不够?"没有了君临天下的高傲气势,此刻这躺在床上的人,也只不过是个病奄息息的普通人罢了。
"不够......"少年冷冷的轻笑出声,像把尖刀般尖锐的笑声,"就算你是皇帝,也只不过一条命而已,怎么还得起当年那三百多条人命,只因为你是皇帝,就可以逃脱这些惩罚么?想一想你害了多少人,闭上眼,想想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人,有多少是你的臣子、亲人、朋友或是......爱人?为了帝位,你牺牲一切,抛弃一切,你以为凭你现在所经历的痛苦就可以将它一笔勾消么?不够,远远不够。"
"我......"
"你有没有闭上眼看见那些人,他们的冤屈的灵魂有没有来追你索命?沾了满手满身的鲜血,你又有何资格做他的父亲?又有何资格要求见那个被你害得失去了一切的儿子?除了权力,你给过他什么?扪心自问,你带给他什么?除了伤害之外,给了他什么?"声音不大,清清冷冷的,却出是一针见血的咄咄逼人,凌厉得如同无形的凌迟。
男子张口吐出了大口血。
少年唇角往上扬,眼眸中冷诮之色更深了,一字一句地道:"这一生一世,他都姓流川,永远都不会跟这个血腥肮脏的皇宫有任何关系的。"
"他......是我的......儿子,"男子脸色黯淡,却仍不肯完全放弃最后的一丝希望。
"错,"脸上的笑容扯得更大,"他是流川王爷的儿了,不是你的,莫忘了,他姓流川。"
"为......什么?"
"不为什么,"挑着淡淡的冷峭笑意,少年的声音平静得无情,"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空气停止流动,就那样静静的、宛若时间止住了般。
清幽的箫音随风送来,幽幽飘进,盈荡在每一处。
声音清冽,却有种独特的温柔,如残雪初融下的春天,将人柔柔包围其中。
中年男子的视线模糊了。
那箫音让他想起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那片飞舞的白山樱下的一对俪人,抚箫温柔浅笑的白衣少年和翩舞如飞天的俏丽少女。
那时的自己,就是迷失在少年如水中暖阳的温润笑容和少女婆娑生姿的霓舞中,然后度过了一生中最美丽最幸福的日子。
到最后,他却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力而放弃了,葬送掉一切,包括自己最爱的人。
这个少年没说错的是,他满身满手的血腥,沾的全是挚亲挚爱人的血。
少年听到箫音的时候,眼神敛去了冷酷凌厉,变得温柔起来。
他想到的,是在春日午后的阳光里,在开满白色山花瓣的白山樱下遇见的小小少年,苍白孱弱的少年,却有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坚忍刚毅,就像是--生长在高巅上的枫树,呼吸着稀薄的空气,熬过春的冷清,夏的酷热,冬的严寒,然后在萧瑟的深秋里,舒展开伤痕累累的枝条,燃烧着,将所有的苦难转换为绚烂的美丽,让人屏住呼吸。
那时候想到的是到底经历过怎样的酷烈无情,才会让小小年纪锻炼成如此的遗世独立。
而他,喜欢这个小小的孩子,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灵魂,却又不是完全相同。
看似柔软,其实难折,那双眼永远都是清清澈澈的,不玷一点尘埃,和早已放弃一切,只为仇恨而生存的自己不同。
所以,才会想去保护他,才会有想要保护他一辈子,哪怕是用生命去换也好的念头。
唯一的、无可取代的、最重要的存在。
只为一个人而活,只守护一个人。
箫音渐远,飘飘忽忽细不可闻。
少年乍然回过神来瞥了还躺在玉榻上一脸茫然的男人,冷冷哼了声,从窗口离去。
他不会像这个人那样傻,放弃最重要的一切,甚至不惜沾满至爱之人的鲜血,只为了个可笑的权力。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只有那个人而已,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要。
只要那个人在。
第 三 章 一石击起千波浪
午夜里,万籁俱寂,只有一轮明月高悬在深蓝天幕上。
风吹过,送来幽幽蔷薇香气,盈盈流溢在夜间。
绘有山水花鸟的精致宫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烛光忽明忽暗。
披了薄薄外袍,藤真坐在凉亭内,石桌上摆着几碟自外域舶来的时鲜水果。
顺手拿起一个浆果,剥去紫色果皮,便露出鲜嫩多汁的粉红果肉。
"皇子......"脚步轻盈,花形高大的身形已出现在凉亭外。
搁下手,藤真抬头望向他,浅浅一笑道:"有什么消息呢?"
"刚才传来的消息,"花形看了他手中果实一眼才道,"南陵太守在京外的官道上被人劫杀。"
"哦!"藤真挑了挑眉,"再说。"
"除南陵太守之外,随行之人皆性命无虞,不过所有行李都被洗劫一空。"
将手中的浆果放回盘中,藤真挥手示意他坐下后才开口道:"你所说的那些行李,不会就是指用来捐官进爵的垫脚石吧!"
"正是。"
"......呵呵,"藤真轻轻笑出声来,"小小一个南陵太守,居然也妄想用钱财来谋权争势,难不成我朝无人?花形,打劫的又是何人?"
花形脸色一肃,清了下嗓子回答:"是民间传闻纷纷的"樱木军团。"
两道秀丽长眉微微蹙起,半晌后藤真才道:"他们不是一向活跃在边城吗?什么时候胆大妄为到了居然在京城附近公然杀人打劫的地步?不简单哪!"
"皇子......"
扬手示意花形不要说什么,藤真清逸的脸上浮起浅浅笑容:"南陵是老七的封地,不知他听到所辖封地的父母官在京城附近被杀感觉如何?毕竟是天子脚下呢,而且杀人越货的又是大名鼎鼎的樱木军团,还真让人期待啊,"
"您...难道不准备管这件事?"花形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藤真含笑不语,伸手又拿起一颗浆果剥去皮后将饱满的果肉搁入花形手中。
"您...难道不认为樱木军团的出现与流川有关?"花形盯着手中的果实问。
藤真微微侧头,凝视花形问:"此话怎说?"
"樱木军团的窝点在碎叶城,流川拥兵二十万,完全可以将其一网打尽,但他却按兵不动,任樱木军团四处打劫,这本就让人起疑。而这次流川一回京,一向很少在北方出现的樱木军团就马上杀了入京求官的南陵太守,我怀疑他们打劫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却是冲着流川而来。"花形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嗯,言之有理。"藤真颔首,"那么你认为他们找流川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这..."花形沉吟了下摇头,"不知道。"
"他们为何找流川?如果值得樱木军团的人冒风险只为寻一个人的话,那只证明一件事,就是这个人对於他们来说很重要。"将一粒酸梅纳入口中,那股酸味让藤真秀气的双眉都拧起来了,但他并没有忘记要说的话,"相对的,在流川心中,这些人是否也同样重要呢?花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您认为--流川也认识他们,而且......关系非浅?"花形双目灼然地问。
藤真淡淡笑了:"暂且就静观其变吧,偶尔也该见识见识老七的厉害了。"
"是。"
春日远去,酷夏随之而来,石榴红花映红天空时,池塘里的水也满了,碧绿的荷叶把挨挨挤挤涨满池,蛙鸣声从肥大的叶底传出来。
恰逢梅雨时节,空气中带着这个季节所特有的闷热潮湿气息。大街小巷的高宅大院,商铺店面门口都插着一束束的菖蒲,燃烧艾叶的幽幽香气弥漫着京城的街道。
雨细细碎碎的,如丝扯落,下得不大,却是没完没了。配着阴沉的天空,只会让人觉得原本阴暗的心情更加郁闷而已。
"可恶。"咣,铁拳重重的锤在桌子上,震得茶壶茶碗之类的东西都震起来了。
拳头的主人,顶着头烈火似的红发,粗犷的脸毫不掩饰其的郁怒。
"我说樱木,发脾气也没用呐,"翻了个茶碗,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水,洋平将它端在手中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将那些东西带出去送到需要的地方。"
大手烦躁的抓了抓蓬乱的红发,樱木粗声粗气地道:"那你说要怎么办,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可好,躲是躲进来安全了,东西带不出城怎么办?"
洋平微微一笑道:"我们带不出去,不代表别人也带不出去啊,樱木,想一想有谁可以?"
樱木抬起头,张大眸子瞪着他:"你是说那只死狐狸?"
洋平点头。
"本天才才不要去求那家伙呢!"樱木双眉倒竖,"谁要欠那只狐狸的人情啊,本天才没他帮忙也可以将这些东西带出城。"
"等我们带出城,只怕已是几个月后的事了。我们可以等,但是那些灾民们不能等啊!"洋平面对他的烦躁依然心平气和地道,"况且现在大楠他们都安排好了,只等这些珠宝玉器送出京城,就能马上转手出去换成银两送到灾区,是面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呢?樱木。"
红发的少年不吭声了,双手抱着头像只斗败的公鸡似的蔫了。
"算了,如果你真开不了口就我去好了,反正流川那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再不济也顶多挨他一顿揍,只要他愿意帮忙就值了。"看出他犹疑的洋平在旁火上加油的说了句。
"哼哼,谁要你去挨那家伙的揍了,本天才自己去。"一拍桌子樱木霍地站起来,怒冲冲地道,"他要是敢不帮这个忙,本天才就......就......"
"就什么啊?"洋平嘴角浮起丝戏谑的笑意问。
"就......关你什么事,洋平?"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樱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高了嗓门吼道,"这是本天才跟那只臭狐狸之间的事。"
"是、是、是,你说得没错,所以快去找流川吧。"憋住满肚子想狂笑的冲动,洋平将满脸不爽的樱木连推带搡地推出门至消失后,便再也忍不住的放声狂笑出来。
樱木,你就认栽吧。认识了流川,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只是你自己还未察觉而已。呵呵......
雨一丝一丝地扯落着。
庭院里的芭蕉一丛一丛地绿了,青绿青绿的肥大叶子让雨水涮洗得闪闪发亮。
正对着窗的书案前,白衣的少年手持着卷书册在看着。
扑愣愣,一只白鸽冒雨飞入屋檐下,停在窗棂上,扑打着湿漉漉的翅膀。
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信鸽,解下了绑在鸽腿上的小竹筒,剥开封蜡,从里面抽出张纸条。
"边城来的,"矮小精悍的男子将纸条递给了少年。
接过纸条,少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将其揉成团扔出窗外,跌落在青石板地面。
"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合起书放在案上,少年站起身面向着男子,"四师兄,你认为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和那两个人交手的话,我有几分胜算?"
男子倏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你想和他们交手?"
少年薄薄的唇微微往上挑起弧度:"为什么不,他们是很好的对手。"
深吸了口气,男子才道:"他们是皇子。"
"而我,是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兵马元帅,"扬起淡淡的却冷厉的笑意,"你认为孰胜孰败?"
"你......想怎么样呢,流川。"
微微眯起眼,流川枫开口道:"谁做皇帝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要一个对手而已,谁胜得了我,我自然将兵马大权给他。"
男子闻言露出丝苦笑:"你以为,天下有谁人做得到?"
流川的"胜"并不指表面的输赢,而是自心起的彻底征服,他可不认为有人能做得到这点。
"总有人会赢的,"流川枫再次睁开眼睛时,眸光深深沉沉的,自最底处隐隐地跳跃着火焰。
"对了,樱木那小子的事......"
男子的话音未尽,流川枫脸便沉下来了,冷得骇人:"不要跟我提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虫。"
"蠢虫?呵呵!"难得从一向待人冷淡漠视的流川口中听到这种不文雅的字眼呐,看来他们这些师兄弟里面,注定只有那个自大的浑小子可以影响到冰山似的流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