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放在已经结痂的伤口处,温柔地触摸着狰狞的痕迹,仿佛这样,他就可以感受到炎璎当时所受的痛苦,心中泛起隐隐的痛。
"就为了故意气我吗?......真是意气用事的孩子啊。"难得的温柔,像是面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风煜日的语气很是宠溺。
死亡原本就是最好的控诉,它会用无声的言语,用偏激的手段,狠狠驳斥着对方所犯下的无心之过。
它要对方健康地活着,为一时的误念好好内疚一辈子,痛苦着,辗转着,至死方休!
下一秒,温和的神色却从脸上一下殆尽,面容瞬间冷了下来,不同与以往的冷酷,却显得前所未有的疯狂。
"你居然想用这种方法来报复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你内疚?......你以为我就会为你自责一辈子吗?!"
风煜日摇晃着炎璎已经渐渐冷却的身体,怒吼,宣泄着内心的愤怒与痛失一切的恐惧。
炎璎的脸呈现着死态的苍白,却依旧美丽,唇畔临死前的似笑非笑的被不经意保留了下来。
那抹微乎其微的弧度,仿佛就是最大的嘲笑,三分不屑,两分淡然,一分绝望--不论是对己,还是对风煜日。
"你知道我爱你吗,一直痛恨你的欺骗,却还是想着爱你............"将无生命的躯体带入怀中,摩挲着,紧紧地拥着,再也不愿放手,风煜日轻问。
明知道怀中的人不会回应他,可是不在乎,风煜日继续自言自语地说着。"你一定知道的,否则你就不会拿自己的死来惩罚我了--狡狯的小鬼。"
抱着他,如同捧着珍贵易碎的玉娃娃,风煜日从西装口袋中拿出一只精巧的兰色绒盒,打开,是一枚通体淡色琥珀的玉戒。
价值连城的戒指。
这是他在一个月前就欣然买下的东西,在炎璎还是‘天真'的炎璎的时候。
原本想在买下繁荣当天就送给炎璎,给予他一个安心永久的承诺,使这个美丽的孩子成为他真正的一人的所有......
不想在那之前,他却无意地发现了对方长久以来的伪装,和隐藏在可爱外表下的欺骗,原本满腔的爱意与宠溺在瞬间转化为勃然大怒,燎原......
一个月来,风煜日曾几次拿出他,心烦意乱地想将它丢弃,可是一想到炎璎往日的天真可爱,不知为何,他还是选择将它留了下来。
如今,在炎璎已经死亡的事实之前,这枚玉戒对于风煜日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了。
抬起惨白僵硬的小手,轻柔地吻了一下,抚摸着纤细的十指,将那枚琥珀的玉戒带在了炎璎的无名指上。
青白的肤色与澄澈的琥珀交相辉映,是异常韵美的光芒。
带着它吧,不论如今是否已经太晚,不论你已死还是活,它都是属于你的。
就好象,无论你在我的身边还是已经离我远去,不复再回......我的心都会保留属于你的一席之地。
炎璎......不会后悔吗?意气用事地选择死亡,一旦没有了生命,就一了百了了。
没有隔阂冰释的希望,没有得到珍爱的权利,没有嘲笑眼前失去爱人而伤痛的机会......
一切......都没有了............
34
噩梦
梦中的世界是血红的一片。
迷乱的幔红纱帐,轻拂,沿着糅合了细碎金线的丝绳,轻轻地散在了豪华的床延,凌乱的,像是娇艳欲滴的牡丹,无限自恋地伸展着高贵的花瓣,吐纳出异常诱人的芬芳。
红色的流苏是暗夜的红线,神秘却带着血的味道。
眼前摇弋的艳丽,是寝宫中唯一的本色--精致奢华的寝宫。
不是天堂,也不像地狱。
"在看什么?"淡淡悠远的男声,中年却已人历沧桑,引得炎璎不由侧目。
回眸,炎璎看到了不算熟稔的‘故人', 淡笑,有些自嘲。
"又遇见你了,现在的我是身处梦中还是已入地狱?"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似乎在地狱的待遇也和天堂差不了多少,一样看起来衣食无愁,只是一个是纯粹的白,一个是耀目的红。
"......这里是我的寝宫,......"男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很孤寂地看着他,无喜,也无怒,是深沉内敛的人。
侧头,炎璎有些疑惑,莹红的眼眸眨啊眨地,好奇地打量四周,"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的我似乎是在医院呢。"
墨色的眼眸变得幽暗,浓厚的色泽,是一辈子也化不开的黯淡,隐隐地对眼前的孩子透出不着痕迹的怜爱,以及难以述说的愧疚,往日的亏欠与罪过。
炎璎没有离开,他的躯体至今还停留在手术室......他......已经死了。
男人没有这么说,他只是站着,高大的身影却没有爱人的陪伴,显得落寞,千年的孤寂,使得炎璎感到莫名其妙的不舍与同情。
男人叹息,没有任何动作,周围的情景却已经演变,徒白四壁,一尘不染,分明是洲立医院的样子。
炎璎没有诧异,只是瞥了身边的男子一眼,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周围变换的景象上。
迷幻朦胧中,手术台旁,他看到了之前冷淡不假辞色的风煜日......与他怀中的没有气息的自己。
看到风煜日紧紧地、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已经僵硬的纤细身躯,让对方的头轻轻枕在了自己的胸前,是无比轻柔的动作。
低首的姿态,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看他温柔地对着死去的自己喃喃低语,或呵宠,或愤怒,但都是任谁也看得出的无比宠溺。
怀中的他,凄美,没有一分生气............自己已经死了么?
有些......心痛呢......
高大的男人静静地看着炎璎神情的每一分变化,淡淡地,墨色的眼睛泛出哀戚的光芒,意味深长的悠远。
[后悔吗?]
炎璎怔了一下,眼睛依旧盯着风煜日不曾移开,幻象中的风煜日温柔得让他有些感动,想要好好依赖,好好贪恋这一份别人享受不到的宠溺。
这样伤痛的表情......是不是可以解释为......痛失所爱呢?......
半晌,他才有些好笑地瞥向身边高大却孤寂的男人,"相处到现在,这句话你已经问我好几次了哦......"
眼前的男人是个寡言的人,一如他寂寞的外表,并不爱说话,可以上这句话却神奇地在他的嘴边出现了三次,令炎璎不免宛然。
"我还是那句老话,后悔有用吗?......如果有用,那我考虑后悔一下。"
[............他是爱你的。]
平淡悠然的一句话,使得炎璎唇角的笑容失去了方才的恬淡,有些僵硬,却又不着痕迹地缓缓退却。
[用死亡来证明他的真心,手段太偏激了......]男人的语调依旧是事不关己的平淡,寂寞的神采却在注视到炎璎娇美的容颜的瞬间,越发哀绰。
眼前的孩子......是个利绝的孩子啊............
平日总喜欢摆出高傲的姿态,藐视着对他倍献殷勤的下属与奴仆,要得到就必须得到最好,不是完全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宁愿选择不要,一旦放弃,便弃之若缕。
可又有谁知道高奢诡艳外表的他,本着MASK至高无上Cheruv的头衔,多少次在梦境中轻轻地哭泣,一人蜷缩在角落中无声地落寞失意,就像一只尚未长成却已不得不展开利爪自我保护的小兽,只有在无人的丛林野地,才会呜呜地舔弄伤口,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倦怠。
于是,在面对了难以抵挡的威胁与身心俱疲的绝望时,死亡又成了他最好的后盾与最后的武器,毁了自己,同时也伤害对方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你不懂的......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他的心意......"血色的红上泛起点点光雾,好似藏觅于暗夜之下的皎洁月色,在摇曳的漾然中闪烁出细碎的星光,美丽,却又是叫人不由心痛的凄迷哀婉。
"我不在乎生死,我只想知道日他是爱我的就好了。"淡淡的愁措,释然的笑容,炎璎又恢复了往日的娇艳可爱,朝身边的男子天真地说,"知道他还是在乎我的,我就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骗人......
高大的男人沉默着,垂下眼,叹息。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毫不留恋地离开爱人的怀抱;没有人能够在刚得到真爱的同时,微笑着接受已经失去的真相;没有人可以轻易地面对自我毁灭的死亡......
还是要强撑吗?不顾及后果地任意维持一切从容的表皮,不论等待他的路是艰难困阻......还是终止的毁败......
从前也是,如今也是......将来...也是吗?
墨绿深远的眼终于露出了激烈复杂的情感,抬手,冰冷无温的手指缓缓拂触过美丽的红发,仿佛是鉴赏在珍视的瑰宝,缓慢地,留恋地,温柔地触摸。
冰凉的轻触,手指,从绯红的发到细致的脸颊,莹红的眼......从精巧的鼻到柔软娇艳的唇,......最终停在了白皙的眉心,流连不已......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给予你后悔的权利。
把未尽的生命还给你......把你未得到的珍爱还给你......把我前世亏欠的幸福与承诺...全部......一切的一切......都还给你!......
当手指点触到眉心的瞬间,炎璎的心头涌现出异样的情愫,胸口的郁闷,好象遗忘的伤痛瞬间溃堤......
眉心的灼痛,迅猛的潮思,把他又带回往日那个爱恨交加的时代......
依旧是红纱缭绕的房间,神秘,层层似舞的薄纱之后的华丽的帐中,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帐中,高大沉稳的王者抛下了帝王的架子,轻轻地、精细地为眼前的少年描绘着眉心,神色是往日沉稳之下,他人无法窥探的温柔与溺爱。
恬淡的檀香,贵气且浓郁,就是传出于他身边色泽鲜艳的红色染料。
"我又不是女人,为什么要点上朱砂?"娇气的言语,对坐的少年朝他微微一笑,似乎有些不悦地撒娇。
抬起手,少年作势要将额头未干的朱砂擦去,白皙纤细的手腕却在中途被高大的男人一把握住。
[别擦。]男人一手握住了少年的皓腕,一手放下手中的画笔,细细地端详着少年秀美绝伦的面颊,原本无所波动的墨色眼眸竟也不由浮起一抹赞叹之色。
那名少年本就是个难得一见的丽人,精致的轮廓,肤色如云,如今红色的朱砂点在眉心,更显娇艳不可方物。
[这是历来的王钦点妃子的凭证,]摸摸少年绯红的发丝,男人的举动像是一个充溺晚辈的慈爱长者。
作为上古王族的象征,少年独有的红发以近腰际,很是奢美,令那作为王者的男人时常喜爱流连。
少年也知道对方喜欢他的红发,于是一直留着它,直至如今。
[你作为王妃候选,自然要乖乖听话地留着它到七日之后的大典,以免其他臣子的嫌言碎语。]
别开眼,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
"都是一帮只会嚼舌根的家伙,他们真有异议的话,为何不让他们到战场上来与我对峙?"
他实在看不起那些终日围绕在帝王身边阿谀奉承、出馊主意的文臣。
眼前的少年,虽有一副弱不经风的纤弱外表,但在七岁时便已是骁勇善战、久经撕杀的将领,他今日之所以有如此的辉煌与功绩,全都是用自己的汗与血换来的,决不来得半点吹捧、虚假。
男人不觉笑了,少见的开怀,但深藏在浓墨下的眼神却没有属于笑的色彩,带着隐隐的担忧。
[璎,你都快为人妻表了,性格还是不知收敛么?]
"你不就是喜欢我这点吗......"少年吐了吐舌头,俏皮娇妍的神态,炎璎又变成了人见人爱的天真[自由自在]。
"要放肆也就只有这几天了,七天之后,我恐怕连寝宫都不能出了吧......真郁闷..."
不过,作为成为你的妻子的代价,这是值得的,心甘情愿!
低下头,恬静又有些羞涩地微笑着,炎璎心中暗暗地想,却并没有说出口来。
"他答应娶你,你就如此快乐么?真看不出...堂堂南方的武神将,居然有当一个贤内助的天分......"
耳边传来的低低的笑声,沙哑又悦耳,摄人,又有些阴森--是黑暗腐浊的气息,决不属于方才那个高大的男人,决不属于‘阴'的王者。
"那么......如果他突然不要你了呢?--他如果抛弃了你,你又准备如何?"
炎璎恬淡的笑容隐去了,震惊地抬起头,高大的王者已不知去向,血色之眸迎面对上的却是一双漆黑如暗夜的眸子,黯淡得诡虐,令他不由心寒。
"罗纳特,"炎璎低喃了对方的名字,一个恶魔的代名词。
下一秒,他又强自镇定下来,冷笑道:"你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吗......阁下的不信守承诺可是出了名的......"
罗纳特没有生气,笑了一下,从容地伸出了手想拂开炎璎零落垂散开的美丽红发,却被炎璎警戒地躲了过去。
手僵了僵,不自然地放了下去。
"我并不是在危言耸听,王妃的人选昨日已经确定......并不是炎族之长、四神之首的您......很可惜,是不是?"
什......么......
炎璎身体颤抖了一下,绯红的眼眸睁大,瞬间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凄楚与不感置信,显然是太过于震惊的表现。
他......那个自己从小景仰的高大形象......背叛了自我的承诺......背叛了他们彼此的感情......选择抛弃了自己?......
"不可能......我凭什么相信你......司命他不可能这么做的!"摇头,炎璎拒绝相信这样的事实。
"啊...,我方才还说漏了一点,在昨日的钦妃宴上,司命还公布了一件事--很抱歉,您的将军之位被撤......"
"--不要说了!!"炎璎厉声喝止了对方的言语,如血的眸采中竟以幻化出猜疑的愤怒和怒意的杀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撤了他的军权?
难道......自己真的被利用了......司命说出彼此相守一生的承诺......真的只是缓兵之计?!
严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不愿承认事实的少年,一下惨白的肤色更是透明如云,罗纳特一时又兴起了在伤口上撒把盐的冲动。
"今天就是大典了,司命终于娶妻,大家都很高兴,真不巧,您却无法去观礼,为自己心爱的君王献上由衷的祝福......"
啪--炎璎脑中作为理智的神经被轻易绷断,惨淡,长久来的一片忠心竟换得如此的下场,情何以堪[自由自在]?
抬起眼,红眸中的愤怒以变为坚决,炎璎冷笑,"我会去的,王的大典我怎么可以缺席呢?"
今日的大典,他一定会去......即便耗尽自己的一切能力来离开这个结界......即便杀光所有阻碍他的人......哪怕是用爬的......他也要到他面前去!
他要当面问清楚......司命的心中......究竟将他视为何物......为何要欺骗他......为何要给予他不会兑现的承诺?......
为什么......背叛?......
........................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炎璎想不起来,但胸口的痛却告诉着他当日刻骨的苦楚,痛心撤肺......
有些事......还是想不起来比较好。
感受着并不完全的记忆,压抑得令人窒息,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黯然神伤。
"你是谁?......"任眼泪划过面颊,炎璎追问眼前高大沉默的男人,"为什么每次遇到你,我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冰凉的手,轻轻位他擦拭去了眼角的泪痕,男人悲哀地看着他,墨色的眼睛满是关爱与凄楚,爱怜......却没有权利......
面对炎璎,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能说。
默然间,一切又全变成了黑暗............
35
当炎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在风煜日的怀里。
睁开眼,四周是绿色与白色的世界,强烈的光线,是手术台未关的灯光--眼前的景象,分明是洲立医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