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林殊手里的捷报是霓凰亲手所书,除了战报以外还诉说了近况一切皆好。
和霓凰的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写着聂铎二字的赤焰军手环,密信一封,信上写手环请少帅代为保管,总有一日能够取回。
另附上了一张纸,将这几个月来的水战心得全写在上面,包括细数如何破南楚的铁索连舟之策,文末一句,‘全赖江左梅长苏传书告知此策,方能月余破敌’。
虽然只字未提萧景琰,看到‘梅长苏’三个字,林殊也就立刻晓得了原委。
卫铮也是知道梅长苏这个人的,看到书信之后也讷讷了半响,“看来……是错怪靖王殿下了。”
林殊死死地捏着信,良久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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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时候,甄平进了满是酒气的帅帐。
林殊从不在军职在身的时候喝醉,但今日他却大醉了一场。
所有人都劝不住,只看着那个明朗笑语的少帅一碗一碗烈酒灌下去,喝红了眼睛。
“甄平。”林殊的声音闷闷的,“我错了么。”
“……”
林殊知道甄平不会轻易开口评论景琰,便换了个问题,“那日你自驿站回来似乎若有所思,可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甄平没想到那日自己的异状落入了林殊眼中。
那日夜里他和林殊都以面巾覆面,林殊当时也并未开口称呼属下,靖王殿下却在自己未摘覆面的情况下直呼出了他的名字。
自己虽然一直在赤焰军,从未和靖王直接谋面说话,他怎么就能凭借一个背影认出是自己,而并非是平日跟在少帅身边的卫铮呢?
甄平虽然心中存有疑窦,只因这件事并无确实根据而且说出之后丝毫无益,故而从未将这件事告知林殊。
此时被问到,甄平沉吟了片刻便换了一件事禀报,“那日属下只是觉得,靖王当时放心让皇上的人带着聂铎先一步走水路,而不惧怕与聂铎有交情的江盗,而后也真的有江湖人阻止了江盗抢人……靖王殿下或许有暗中支持他的江湖势力也说不定。”
林殊看着放在桌上的聂铎的书信,神色不豫,“……是他吧。”
“少帅说谁。”
“甄平,我要找出那个梅长苏来。”
“少帅……”
“他在害景琰。”林殊声音里带着难以怒意,“我不知那个梅长苏是怎么说服了景琰……他既然有经世之才,当能看出景琰不比祁王兄豁达心性,他不适合皇位。”
“且不说他能否夺得皇位,就算成功,有人会为了权倾天下而欢喜满足,而有的人却只会觉得责任沉重。这样的人成为皇帝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却不会快乐。”
林殊咬着牙,“我不忍心看景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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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自从郊外骑马之后,就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已经三日了。
各府都送来了药和补品,祁王府也送了鹿茸人参过来,祁王却因为忙着核查赋税的事没有来。
难得清闲,倚在床上养病的景琰便啜了口热茶,拿起了一旁的翔地记。
记得三年前自己养伤的那段时间,左右无聊,派人寻一些书来,其中便有这本书。
那时日日陪在自己身边的林殊有时练剑研习他那些机关术的书看累了也会凑过来和他一起看,见当时还有伤在身的景琰拿笔不方便,就说帮他写那些批注。
又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去过这些地方,不是信口胡说的吧?到时候谁问起来这本书批注的错处,你可要贻笑大方了,到时候可别连累我。
景琰轻描淡写的回答,“我一个朋友喜欢四处游历,这些听他提起过。”
林殊想也不想就猜到了那个朋友说的是谁,顿时拉下脸来,“他提起过你就都能记得,小时候背不出来书挨打的时候怎不见你记性这么好。”
“你也说是小时候了。”
因为当时好奇这本书的秘密,自己曾把书连带着注释抄过几遍,登基之后的许多年,还经常拿出来细细翻阅,所以上面的批注大多都还清晰记得。
景琰点着书上的词逐一说来,看着林殊用他的字迹一笔一笔的写在书上。
只说到其中一处飞瀑在溱潆府,见林殊下笔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来,“这句你来写吧。”
林殊见景琰不解,便笑着跟他解释,“这里有娘亲的名字,我写的话这个字要减笔避讳的。”
“……”
“景琰,你怎么了?”见身边的人骤然愣住,许久之后像是释然一般微微笑了起来,林殊不禁有些好奇。
“……只是想通了一件很多年来一直不懂的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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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咳嗽了两声,景琰把书翻到了那一页,手指轻轻抚在那一行字上。
当年母亲就是从这里察觉到了小殊的身份吧。
如果自己也能早些注意到,上一世的结局,可否会改变呢?
又喝了一口紫姜茶,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就拥起书卷浅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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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黄粱,竟然过了十年光阴。
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裁撤悬镜司,谢玉贬官,南楚来降。
祁王兄已经是当朝监国太子,任用了一批清廉有能的官吏,户部的沈追,刑部的蔡荃皆在其中。
十年后的林殊依然是十年前的形容,虽然又高了些,但世上并没有江左盟,没有苏宅和靖王府之间的那条密道,也没有那个一袭白衣带着梅香的江左梅郎。
五年前林殊迎娶了霓凰郡主,名震金陵的赤焰少帅和巾帼英雄的穆王府郡主婚礼十分热闹,花轿锣鼓,十里红妆。
十三岁的庭生已经可以拉满一张弓,在春猎上猎得了一只小鹿,满心欢喜地奉给了祁王兄,林殊亲手料理了鹿肉与众人分食。
母亲和宸妃坐在一棵尚未开花的石楠树下面饮着茶,神情安然恬淡。
自己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一位一袭青衫的人站在他身旁。
他神色平静,又带着一些高远出世的超然,看向自己的眼中带着笑意。
“这一世,可全了你的心愿么。”那个人问道。
景琰点了点头。
“殿下,我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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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琰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梦境之外的天与地。
风寒的高热还未退去,身上还觉得倦怠发疼。
祁王府送来的药材还放在一旁,桌上未喝完的紫姜茶已经凉透了,窗外的天也暗了下来,府内掌上了灯,星星点点的亮着。
《翔地记》还在自己手中,只是书上的批注已经换了一种字体。
他想说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里所有人都过得很好。
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待续——
最近好忙,加上这篇文写起来真的费力……一小段文字,修修改改要一整个晚上。大家的分析和脑洞我都看啦!有些是说中剧情了的><好开心对于景琰上一章说的那句话,我很难精准的形容这种感情,有时景琰把梅长苏和林殊看成一个人,有时又把他们看做不同的人,他绝对也从来没有怨过梅长苏帮他夺位,因为他们都无从选择,可他也唯独不想听到林殊说自己不适合那个位子,这等于否定了太多的人和事。
有人提到了我就再解释一下,景琰让聂铎去帮霓凰【完全】没有过帮他们搭红线的意思,上一世是电视剧的设定,卫铮帮了霓凰两人并未产生情愫,这次机缘巧合景琰就让聂铎抽身前去了,但他仍希望霓凰可以嫁给小殊,在他的梦里也是这样的(因为他觉得梦里的就是他能想见的最好结局了)他不是会用这种方式处理情敌的人,请不要这样想他。
[琅琊榜]一世真【十二】(殊琰)
一转眼又到了年关的时候,历年来尾祭,都是祁王跪于殿中以皇长子身份行礼拂帝后衣裙,但今年祁王因为赈灾耽误了些时日,或许赶不上在那日回京了。
其实礼部尚书核算了时日,觉得祁王或许赶得及,原来是打算趁着还有些时候,再拖一拖的,谁知梁帝今日把他叫来特意问这件事,一入殿就见献王和誉王在场,不禁头大如斗。
祁王迟归的消息传来后的几天里,皇后看得出,梁帝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是不太高兴的。
尤其让梁帝觉得不高兴的是,礼部竟然已经把祁王的地位看做了理所当然,即使在他可能无法如期归来的时候,仍然没有想到要来问问自己,今年想要哪个皇子来主持。
于是皇后将誉王召到了宫中,对他说,是时候争一争了。
——
景琰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大臣在书房里争论这件事了。
一个说应该由皇后抚养的誉王轻抚中宫皇后的衣裙,一个说献王年长,长子祁王不在,应由他来代替,越贵妃是献王生母又是贵妃,礼制上也无甚不可。
好在梁帝当日的心情不错,撑着头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个大臣在争执,也没有生气。
正在胶着之时,忽然内侍来报,太傅黎崇求见。
梁帝大皱眉头,鸿儒尚礼,他非常清楚黎崇此行来是为了祁王,心里本不想见,却碍着黎崇的人望不能不见:“让他进来。”
果然黎崇进殿后便提出按照礼制应由长子来主持一事,其后引经据典,几句话轻描淡写便将那两位吵得如火如荼的大臣说辩得哑口无言。
景琰听得入神,却见黎崇说罢之后朝着梁帝一跪。
“老臣还有一事望陛下可以恩准,臣年迈,余下光阴想与老友一起游历讲学,寄情山水。”
黎崇辞官在梁帝意料之外,他很清楚黎崇奏表的两件事要准奏必须一起准,但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很快答应了下来,转头对景琰说,“景禹林殊他们都不在京城,你替他们送送太傅。”
然后对着礼部尚书和脸色灰败的誉王说,“你们下去吧,这事儿先拖着,看景禹能不能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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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金陵城的城门附近人迹萧索的长亭边,景琰拜别了太傅黎崇。
黎崇的马车早就准备好了,虽然并不奢华,但连车窗的帘子都是用厚布加了毛边的,车内的东西更是无处不用心。
黎崇只看了一眼就晓得是景琰亲手布置的,很多自己的细小习惯只有跟着他的学生们才晓得。
“靖王殿下有心了。”
“景琰代王兄,和林殊送别太傅。”
景琰没有问黎崇为何会在此时辞官,黎崇也似乎知道他不会问,两人各自一礼,黎崇便转身离去了。
景琰独自站在亭中目送黎崇离开。
不远处还站着一位风骨峭峻青衫白髯的的老者等着他。
景琰对着这位上一世朝堂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老者行了一礼,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守着那个玉蝉的约定去踏足那令人厌弃的庙堂。
周玄清扶着黎崇先上了车,之后竟转过身来。
对着亭中站着的景琰遥遥一拜,随后才上了马车。
眼见马车的车辙渐行渐远,淡成了一条线连到灰蒙蒙的天际,景琰才像是缓过神来一样,慢慢走下了长亭。
——刚才周玄清那一拜,用的是对君王的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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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太傅啊,咱们殿下这次可又要惹麻烦了。”祁王府里,两个侍女刚从外面采买回来的侍女并排走在一起,小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