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如今,南境穆府猎猎旌旗之下,独自站着的是穆霓凰。
霓凰手握重兵,从这一日起,这两个人终究是错过了。
或许是巧合。
或许真的是冥冥中有一只手,把一切故事拉到他原有的轨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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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殿下,静妃娘娘正在给宸妃娘娘熬制汤药,您还是回去吧。”
“你转告母妃,若她不见我,我就一直跪着。”
正说着话的时候,宸妃的两个侍女过来送东西,看到了跪在殿外砖地上的靖王,微微道了一个礼,眼里却是戒备厌恶和轻蔑。
走出宫门的时候,她们回头又怒视了一眼靖王跪得端正的背影。
“宫里如今谁不知道,昨日祁王殿下在殿上为了督防于汴州的林殊请旨去南境与南楚作战一事和皇上争论起来,本来不大的一件事,皇上却当众摔了镇纸大骂殿下。”
“万没想到靖王竟然也反对。还帮着皇上和祁王殿下争辩来着,昨儿早朝后皇上一回宫就直接给静嫔娘娘晋了妃位,摆明是在打压宸妃和祁王。”
“据说祁王殿下回府之后在院内站了一晚上,今日早上就传来信说是发了高热。”
“咱们娘娘得了消息在宫里哭得两餐饭没吃,还是静妃过去陪着才吃了一点东西。”
“静妃娘娘我看倒是真心待宸妃娘娘的,可靖王……真让人心寒。”
“如今看他被罚跪倒也解气……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做样子给咱们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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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静妃才叫景琰进来。
已经是妃位的她戴上了华贵的钗冠,却在神色中找不到一丝欢喜的神色。
母子就这样静静对视了片刻。
静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委屈不甘,或者心虚愧疚。
但这些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这样一眼,她就明白了他的坚持,也迅速的明白过来他这样做的必要。
虽然还有好多事她不甚了解,但她却知道景琰没有变过,对自己,对景禹,对小殊。
与此同时,心里属于母亲那个地方也狠狠的疼了起来。
良久良久,她忍住了喉头的哽咽。
“……你有要做的事,便去做吧。”
“只是你要明白……你有坚持要做的道理,我有不能两全的为难。”
“我若继续不闻不问,对你对我,对你想要的大局,都是毫无益处的。”
“宸妃姐姐一直身子不爽,我想找陛下请旨,带她去别宫常住一段时日为太后抄经念佛,所以大概有很久我们不能相见了。”
一直站在那里的景琰身子抖了一下,抬头问道,“……也不能跟母妃请安吗?”
静妃再次止住了声音。
作为母亲,她狠不下这颗心。
“到了该团聚的时候,我们自会回来的。”
但身为林家一员的她却只能看着孩子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的灭掉。
在景琰叩拜之后转身的时候,静妃急急的叫住了他。
“景琰……”
景琰转过身,表情已经平静下来,“母亲还有何事?”
“你要好好的……”她想了想,竟然找不到别的可以安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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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一直胶着的南楚战事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敌军用了铁索连舟的策略,把不善水战的梁军逼得节节败退。
而此时,又传来了运送往汴州的军马缺失的事。
负责运送的人正是聂铎。
“明明是自己督运不利弄丢了一半,却说是生了病都死了!一共不到千里的路程!如今到了汴州还不回来了,躲在林殊那里,是打算抗旨吗!”
“父皇……或许是林殊把人强留下来,”祁王因病没有来宫中,献王看了一眼景琰的脸色,大着胆子说,“查问也说不定……”
梁帝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怒骂道,“查问!他是什么人他配查问吗!”
献王又道,“父皇,军情告急,正是马虎不得的时候。偏偏眼下又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我看为今之计最好是先把聂铎带回京来好好审问……但寻常人去林殊恐怕是不会轻易放人的。”
梁帝挑起一边的眉毛,“照你的说法,非景琰去不可了?景琰……你可愿意去?”
“……”
没等他回答,梁帝又添了一句,“你带着密旨把聂铎带回来,顺便也去看看林殊,你们自小一块长大,也没分开过这么久吧?”
景琰看着怒不可遏的天子,想起了梅长苏说过的话。
——“所谓好的谋士,就是无论对方做何种反应,都能有对应的方略。换言之,阴谋者亦如是。”
“所谓阴谋,往往比那些明刀明枪更加可怖的原因是,它们往往一击不中还有后招,或者说,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所以殿下要切记,当你避开一击的时候仍然不能轻易放松警惕……尤其是苏某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他垂下了眼睛,抬起双臂俯身一礼,恭敬答道“儿臣愿往。”
——你不在,我自会小心。
[琅琊榜]一世真【九】(殊琰)
聂铎这次运送军马走的是水路,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又是顺风顺水,谁知道一夜,船队停在江心休息,第二日天明,忽然发现有半数载着军马的船都空了,船上的人也不知所踪。
聂铎连日派人查访,就算是江盗所为,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但船上干净得连痕迹都找不到,更何况这里的江盗和他算是旧识,一路都没有滋扰过。
眼见期限将至,聂铎无法,只能改换陆路先把余下马匹运送到林殊处。
林殊一听就让他先不要回去,而是命人从另一些江湖人那里买一些马暂时补齐缺口,却不知没过几日,金陵那边皇帝还是知道了。
在汴州,林殊一边查着丢失的军马的下落,一边等来了阔别两年的挚友。
一早林殊就得了报告说景琰今日会到,他本想去道口迎他,衣服都换了一半,谁知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读了之后当即黑了脸转回了营帐里。
一旁的卫铮对其他将领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去问。
信上说了靖王反对林殊去南境,和宸妃还有新晋的静妃要离宫的事。
林殊把帐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
他的心却慢慢冷了下来。
虽然这两年他未回金陵,但京中事也并非全然无知,景琰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气势有咄咄逼人之势。
甄选官员他虽然并未直接参与,但他推荐的官吏有好几人都被分配到了六部,之后京兆尹府连着几个大案,祁王身边有好几个得力的大臣获罪,贬官的有,流放的处刑的也有。而靖王推举的这几个人却凭借各种机缘得了机会,成了新晋官员中的翘楚之辈。
靖王锋芒毕露到了这个地步,祁王也不可能全无察觉了。
他虽然对靖王仍然亲厚,却不似往日那样毫无嫌隙了。两人在私下的交往也越发疏离起来。这一年祁王的生辰,靖王虽然送了重礼,但本人却因为巡查京郊防务未去道贺。
在上朝的时候,每每梁帝与祁王意见分歧时,景琰均会从中缓和,但无论政见还是做法都不再和以前一样。
他仍然坚持朝廷的法度,却不再寸步不让。
在裁撤悬镜司一事上,靖王也和祁王持对立意见,反对裁撤悬镜司。
如此锋芒毕露的靖王让人大吃一惊,靖王虽然出身不算上佳,也没有外戚作为助力,但胜在如今梁帝宠爱庇护,便有些见风倒的官员顺势依附。
另一些专心谋事的大臣也开始偶尔赞同靖王的言论,他们本就不是祁王的党羽,同样是一本奏章,由靖王的手递出去皇上会准奏,而祁王之手递交的话梁帝则会百般刁难,若要为百姓谋福祉,有时心里虽然不齿靖王的薄情寡义却也不得不依附有求于他。
宸妃和静妃离宫静养,宫内越贵妃得宠;朝堂上靖王的威势虽尚不及祁王,却能压得过后宫有母妃照应的献王和誉王,圣宠越发恩重起来。
这些种种,都在昭示着一个林殊想也不敢想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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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和尘土扬起,靖王一行人到了汴州军的驻地。
林殊带着一众将领出来迎接。
因为景琰带着圣旨,所以按照道理应该跪迎。
林殊便带着众将一同跪了下来,膝盖落在黄土上的声音不大,却让林殊和景琰的手都狠狠的攥紧了。
宣旨官宣读了手谕之后,景琰将它递给林殊,“我这次不能久待,你带聂铎来。”
林殊神色一沉,“……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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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军帐中,林殊让一众人都候在外面,只留了他们两个,才转身说,“景琰,你听我说……”
“聂铎呢?”
“聂铎是被人所害!”
“被何人?”
“……我现在还没查出来。”
“那好,你先查着,但聂铎我必须先带回去。”
“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是。”
“祁王兄呢?他也答应了吗。”
“……这不重要。”
景琰看着满地狼藉的军帐,和桌子上那张还没来得及烧掉的信纸,喉头哽了一下。
当年梅长苏百般筹谋,不惜置身暗涛中翻弄权谋,为的是保住自己的一颗赤子之心。
如今自己站在这里,为了同样的理由。
让林殊远离朝局,远离权谋,不仅是为了让梁帝少一分怀疑忌惮,更是为了保住那双明亮眼眸里的清明和至纯。
上一世梅长苏至死都想做回林殊。
难得一世重来,自己要还了他的愿。
林殊不能变成梅长苏,他不能沾染这些脏污作呕的东西。
为了林殊,为了祁王,为了梅长苏……为了萧景琰。
“可这里面明显有问题的,聂铎失的马是给汴州军的,并非是战事最吃紧的南境,而且军马数量本身很少,若要是针对大梁的阴谋不会选择如此不痛不痒的方式。只有一个可能,那个人要害的是聂铎。”林殊急切的解释着,“而且后来我也已经补齐了军马,却不知为何仍然被皇上发现……”
“是我告诉父皇的。”
林殊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听明白了。
“聂铎的罪状,是你告诉皇上的?!”
“他损失军马有罪,本王本就有督查军马职责,查实上告有何不妥?何况我不说,就没有别人会说了吗?”
“那些马我已经赔补上了!”
“那是大梁的军马,这是军情。”景琰厉声纠正他,“何况我不是要治他的罪,而是要带他回金陵受审,若他真的如你所说是被冤枉,那么也必有人还他公道。”
“萧景琰!别用这种话糊弄我!你我都知道,聂铎回去之后必然没有诉说冤情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