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军情,真正的战场在哪里!你以为我愿意在汴州这个地方训练什么兵马!”
“霓凰在南境浴血奋战,就算我不能去,你为何不请战?就算不顾及我们之间的情分,同为大梁子民,在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提枪上马浴血抵御外敌的时候你却在哪里?!”林殊越说越气,想到孤军奋战的霓凰,想到岌岌可危的南境,想到碌碌无为的自己,胸中那口闷气就越来越难以压抑。
“这两年我听到关于你最多的话就是你变了。”林殊后退了一步,退出了臣和主的距离,咬着牙说,“他们说对了。”
此话一出,林殊自己和景琰都愣住了,两人对视了半响,景琰垂下了眼睫,不顾林殊上前拽他,兀自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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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靖王徇私,梁帝暗中派了几个亲信跟在他身边,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几个人都是做惯了这种差事的,却不想被靖王连日的赶路差点累散了骨头,好不容易到了军营,本以为可以休息一下,谁知靖王提了人犯连饭都没吃就直接转头要打道回府,林家少帅也没有留客的意思,干干脆脆的放了行。
于是一行人又带着聂铎赶往最近的驿站歇脚。
到了驿站,已经是傍晚时分。
列战英端着饭食进来,对站在窗边靖王道,
“殿下若愿意,末将愿意和林少帅解释。”
被问到的人摇摇头,“……太多事情没办法解释了。战英,好多事我的选择,你是不是也不明白?”
战英迟疑了片刻,“……属下确实有不明白的事,可属下相信殿下心志从未改变。”
景琰苦笑,“你信,可他却不信我。”
“属下时时跟在殿下身边,能看到殿下这两年夜夜难眠的苦痛,这些与情分深厚与否并无关联,只是属下看到了少帅看不到的。”列战英明白这些并不足以作为解释,但他相信如果告诉林殊这些,至少会让他有机会自己去想明白。
“只是属下也确实不明白,这次殿下为何要揭发聂铎。”
“军马损失并非偶然,既然有人刻意为之,就不会让它不声不响的就过去。南楚战事吃紧,边境大渝蠢蠢欲动,加上聂铎的事,此刻只要林殊有半刻擅动,皇上立刻就会把军马走失和赤焰军联系起来。”
自己不能去南楚也是因为这个。
他比起祁王兄更得梁帝信任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没有军队,若此次领了军,又得了云南穆府人情,自己孤注一掷的优势就将再不复存在了。
还有一件,景琰没有说的是,霓凰麾下不擅长水战,这一次的苦战比前一次早了近十年,若无外力辅佐奇策,只怕边境不保。
上一世的卫铮是奉了江左梅郎的命令去的,这一世却没有梅长苏,自然也没有那个化名云姓的人。
好在这一世,还有一个自己晓得当年梅长苏出的奇谋,可卫铮此刻却在林殊身边挪动不得。
刚好有一个同样精通水战的聂铎。
梁帝早忌惮聂铎聂锋同在京中的局势,必然会借着损失军马的罪过将聂铎打发出去,这样可以让他抽身去南境相助霓凰,借力打力的消化了这次的危机。
只是个中缘由,涉及到太多前尘往事,追溯得太远太远。
那些只活在自己心中的人和事,如何能对林殊道来?
宽大的袖袍里,景琰满是缰绳擦痕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日。
可真到这一日的时候,却还是疼。
这两年来时时出现在噩梦中的,林殊那双又灰心又冷的眼瞳,如今真真切切的在自己的眼前。
那是自己从很久以前开始,喜欢了许多年的人。
可此刻他看自己,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琅琊榜]一世真【十】(殊琰)
( 回帖我这两天忙过去会回复。如果没有大家的鼓励,大概这篇文已经坑在第四章了。无以为报,只有码字和说声谢谢 )
“少帅,要不要趁着天黑咱们追上去把聂铎劫回来?”另一边汴州军营里,有人对林殊建议。
“不行。”林殊想也没想的摇头,“聂铎只要被劫走,咱们定会被怀疑。”
那人还要再说,被卫铮狠狠瞪了一眼,不说话了。
若失了聂铎,靖王也一定会被问罪——这是少帅说不出口的另一个重要理由,刚才虽然在靖王面前撂了狠话,但他终究是狠不下心真的伤他。
只是他不懂,靖王为何如此狠心,给少帅出这样一个两难的题,“少帅别急,此事并非毫无转机。据属下所知,此次靖王他们回京会路过江左的地界,那里有个水贼帮派,为首的是聂铎的江湖旧识,他说不定会营救。”
“其实聂铎此次回京并无性命之忧,只不过最多会被免职罢了,等到祁王殿下登基,自然还可以再度复用。”
林殊不耐烦地止住了卫铮的话头,“这话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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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时候,果然有一群人摸进了驿站,被官兵发现之后就交起手来,他们蒙着面,身上都缠了附近江盗的腰带。
有两个冲了靖王的房间,见到靖王穿戴整齐带着佩剑,对视了一眼就知道此次反中了埋伏,但此时已经退无可退,于是齐齐攻了过来。
正要交手的时候,忽然又来了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从窗口一个翻身就跳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以极灵动的身法闪到了靖王身前,随手抽出了靖王腰间的剑就将两个人的兵器架住了。
那两个人俱是一愣,也不敢还手,被蒙面人一击一个拍到了窗外去。
那蒙面人也不转过身来,就背对着景琰站着。
沉默之后,景琰先开口,
“既然带着剑,就不要老是用我的。”
被点破的林殊扯掉蒙面的面巾,强压着火气对身边的那个人说,“去把他们都给我拽回去!”
“是。”那人低头应了一声就要出门,却被景琰叫住了。
“甄平,等一下。”
被叫住的人身形一滞,转回身“……是。”
“聂铎已经由父皇派来的人先一步押回去了,你们再找也是枉然。”
“靖王爷恕罪。今夜的事,少帅原本并不知情。”
靖王点点头,看了一眼林殊,淡淡说道,“我知道。”
林殊看着楼下确实都是靖王身边的亲信,明白这次是景琰有意留情支开了其他梁帝派来的人。
但想到这次居然被景琰反将了一军,心里有些烦闷,闷着头把剑递了回去。
“你早就猜到了我会来么。”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景琰说道,“我希望你不来的。”
“为何?你以为我林殊劫不走一个聂铎?”
林殊若有意,金陵都能为之所动,何况区区一个聂铎。
“你劫不走。”景琰往前走了一步,昂起头来,“不然你以为父皇为何要派我来?”
“你……!”林殊被他的挑衅激怒了,却听景琰又说,“只要你不还顾念着我,自然有所掣肘。”
“……”
“这也是为何我坚持要来的缘故。”景琰说,“换其他人来,你断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聂铎被带回金陵。”
“我也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能让皇上找不到是你劫走聂铎的证据。”景琰顿了顿,正色说道,“可是你却没办法让他不怀疑你。”
“对于现在的林家,一点点的火苗都有可能祸及自身,想想戍守西边的林帅和留在金陵的亲人……”
“……我懂了。”
“记得,如果没有明诏让你回金陵,就不要自请说回来,京中有……祁王兄照应着,一切都好。”
能离开这里多远是多远。
景琰叹了口气。
“不要回来。”
林殊转过身,白日里见到的景琰让他觉得恐惧,心如同坠入冰中一样。金陵城中,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萧景琰仿佛已融进了过往的回忆中,眼前站着的人,恍如隔世一样的陌生……
可就在刚刚,景琰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林殊却不知为何,觉得心口闷闷的疼。
“景琰。”林殊叫住了他。
“你对皇上请旨吧,来这里,或者是更远更苦的地方,我陪你去。”夜色下少年的目光坚定,“沙场和山河才是你该在的地方……只要你愿意回到军中,我做你的副将,像小时候一样,咱们还能天天在一块儿……”
“……”
“收手吧。你不知静姨离开的原因吗?若你的对手是其他人,以她的智慧她大可以留在皇宫中成为你的助力,可她选择离开,是为了保全和乐瑶姑姑的姐妹情分,更是在保全你最后一条退路!”
“你不适合皇位的,等你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可能已经晚了,到时你和祁王兄身边的人的隔阂已经无法拟补,来日他登基的时候,纵然他肯不计前嫌的用你,可无论是朝堂沙场,你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景琰好像没听到林殊后面的话,只是抬起头来反问:“我不适合皇位?”
“你真的有心夺嫡?”虽然早就猜到,但听到景琰亲口承认却是另一回事,林殊的声音也认真了起来,“你的性格根本不适合皇位,且不论你能不能做得比祁王兄好…那个位子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你……”
“林殊。”
这两个字是自己的名字,念他的声音却像秋夜的水一样冰凉。
平静的,却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听到这样的两个字,林殊都被难以名状的感情攫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一袭玄色衣裳的景琰站在咫尺之处,却仿若茕茕孑立在这天地间一样孤独。
他看向林殊。
对视的一瞬间,林殊看到了那黑色的眼睛里有太多太多自己不懂的感情,只是一瞬,随后那双眼睛就黯淡了下来。
“林殊。”景琰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字的说,“这个世上,只有你,没有资格和我这样说。”
[琅琊榜]一世真【十一】(殊琰)
聂铎在十日后被押解回京——江左的江盗并没有救他,据说江盗都已经集结到了江边,却被另一股不知何方的江湖人马阻止了。
梁帝以擅离职守延误军机为由将聂铎撤职下放,但对林殊却大加安抚,不仅补偿了汴州军损失的军马,赐了许多钱物过去。
三月后南境军队在一云姓江湖人的相助之下大破南楚铁索连舟之阵,大梁边境危机遂解。
捷报传到靖王府,列战英看着王爷紧皱了三个月的眉头终于舒缓开了一些,才也跟着松了口气接着报告说,“聂铎原本该上任的地方已经另派人顶替了过去,只是阻止那些江盗的江湖人还没有查到究竟是哪个帮派。”
“……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或许只是江湖的恩怨罢了。”
“属下派人打听了江左附近,并没有什么太大势力的江湖门派。这些日子王爷一直忙着南楚的军需调配,也该好好歇歇了。”战英往前一步劝道,“年关的时候静妃娘娘也会回宫过年,到时看到殿下瘦成这样,一定是要心疼的。”
景琰抬起正在握笔的手看了看,“这几年都没有好好拿过剑打过仗了,筋骨是不如从前结实。罢了,今日我去骑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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