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情商正常的人类,丁隶当然明白顾又薇暗示着什么,只是他心中有一个疑问必须解决。
翻开通话记录,他拨回上次他打过来的那个手机号。
“喂。”不认识的男声接了。
“我找齐谐。”丁隶说。
对面一停,听筒里便传来转交的窣窣声。
“是我。”齐谐开口。
“你还在云南吗?”丁隶说。
“在四川。”
“我有事问你。”
“讲。”
“你送的那支派克笔找不到了。”
“在博古架上数第二层的青花笔筒里。”齐谐一口答。
丁隶伸手取下来:“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怎么。”
丁隶将笔搁在茶几上,自己靠进沙发里:“你知道我昨晚梦见什么了吗。”
“什么。”
“你。”
齐谐笑:“那真不幸。”
“今天有女同事约我去看电影。”
“嗯,你还送她回家了,她现在正洗完澡,一边吹头发一边看书。”
“喂……”丁隶皱了皱眉头,“你监视我就算了,偷窥女孩子过分了吧。”
“我没有偷窥。”齐谐纠正,“是点头摇头看见的。”
“是吗,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晚上聊了什么内容。”
齐谐有些不耐烦:“你究竟想说什么。”
“今晚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提起关于兔子的梦,之前跟卫远扬和雷廷都没有说,所以我觉得你有必要做出解释。”
“解释什么。”齐谐问。
“刚才你说没法知道我做梦的内容,而我那天只问了你‘兔子是怎么回事’,并没有任何上下文,你怎么知道那是指我的梦境。”
“我猜的。”齐谐答。
丁隶轻笑:“你觉得我会信?”
“你爱信不信。”
“那么我告诉你,我不信。”丁隶一字一顿,“你之所以知道兔子的事,是因为它不在梦里,而在现实里。——那只青紫色兔子是真实存在过的。”
和他的严肃形成对比,齐谐好笑地叹了口气:“我说你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啊。”
“我琢磨得对吗?”丁隶问。
“对。”齐谐爽快地承认,“那只兔子就是流连的实体。”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吗?”
“你说那只兔子是我的臆想。”
“哦。”
“陈靖。”丁隶点上一根烟,“我忽然觉得需要重新评估一下你说过的话,想想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齐谐笑笑:“你从前可是笃信我的,现在怎么,幡然悔悟了?”
“我是笃信,不是迷信。”
“不错啊。”齐谐语气轻松,“怀疑是人类前进的源动力,恭喜你踏出了第一步,相信很快就能摆脱蒙昧无知的境地了,加油。”
“我会的。”丁隶当即回答。
小段沉默。
“没事我挂了。”齐谐催促。
“有事。”丁隶终于开口,“我觉得顾又薇很不错,想和她以结婚为前提谈个恋爱,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啊。”齐谐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
“你确定?”丁隶又问了一遍。
“这有什么不确定。”齐谐一副理所当然,“到时候记得给我发喜帖。”
“行。”丁隶已然死心,“那你得回来给我当伴郎。”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边还有事,回头再聊?”
一句再见说完,丁隶才发觉这两个字是那么拗口。
十一月慢慢过去,在一场音乐会结束之后,他成为了顾又薇的男朋友。
圆月,河边,烟火满天。
相拥深吻时,口中的甜味逐渐蔓延,关于那只青紫色兔子是否曾经存在过,他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
☆、夜出租
九月,秋日正央。
下班无事,卫远扬索性步行回去,旁边背耽美文库的小孩追闹着,脚下一绊摔了个跟头。
卫远扬顺手一拽,抓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小孩抹了鼻涕继续追,跌跌撞撞又朝另一个男人撞去。
只见那人利落侧身让开了路,回头望着孩子们跑远了。
“哟,这不是谢宇吗。”卫远扬抬手一招。
“是。”谢宇走过来。
“对了,上个月破了那个飞车抢包案子还没谢你呢。”卫远扬指指对面的小饭馆,“一起吃个饭呗?我请客!”
“不用,我吃过了。”谢宇说。
卫远扬哦一声:“找我啥事?”
“我没有来找你,是巧遇。”
“那真巧。”
“我明天去上海。”
“上海?你去找老齐啊。”
“去调查一些事。”谢宇从口袋掏出一只U盘,“如果我回不来,这个就麻烦你了。”
卫远扬一愣:“你是打算深入哪个龙潭虎穴啊,怎么还临终托孤的。”
“如果我回不来孩子就麻烦你了。”谢宇改口。
卫远扬尴尬地咳一声:“到底什么事,搞得这么严肃。”
“严肃吗,我明明在开玩笑。”
“玩笑很成功,事实很严肃。”
谢宇的视线转远了些,落在马路上穿行的车辆:“我这次去上海证实一个猜测,如果猜测是错的,你可以把U盘格式化了拿去用;如果是对的,你可以在明年清明节给我点一炷香。”
卫远扬听着变了脸色:“不至于吧……”
谢宇表情凝重:“至于。”
“不行——”卫远扬不依不饶,“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不然这破U盘我可不管,你自己领回家养去!”
谢宇犹豫地推了一下眼镜:“你确定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太确定了!”卫远扬道。
谢宇想罢,警觉地向身后看了看:“U盘里是《三城》全套电子版。”
“然后呢。”
“你说过想看。”
卫远扬一愣:“我是说过想看啊,可这——”
“我明天去上海取材,路过这顺便带给你,记得不要拷给别人。”
对方忽然反应过来:“敢情你是在耍我啊!”
谢宇面无表情:“终于发现了。”
卫远扬整个傻在那。
谢宇转身:“我走了。”
“那啥。”卫远扬回过神喊:“慢走啊,谢谢啊。”
背影挥一下手走远了。
回到宿舍,卫远扬摸出U盘塞进电脑。
“你也看《三城》?”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一句。
“你特么吓死我了!进门能有点动静吗!”卫远扬回头骂。
“追到哪了?”雷法医凑上来。
“第五部。”
雷廷盯着屏幕看了片刻:“这同人文仿得不错啊,挺像回事的。”
“你才看同人呢。”卫远扬懒得理他。
“不是同人是什么,现在网上才更到227章,你这都229了。”
“你那网不靠谱。”卫远扬一句话没说完鼠标就被雷廷夺了去。
“哎哟我操,连第六部都有。”雷廷拖着滚动条,“这些粉丝真别说,还挺有毅力的啊!”
卫远扬不耐烦地拐开他:“翻完了没,翻完一边凉快去!”
雷廷切一声,吹着口哨拉开衣柜换了件T恤:“我今晚不回来了,你别忘锁门。”
“知道。”卫远扬随口应。
“别想我啊。”雷廷乐呵呵带上门。
“快滚!”卫远扬抄了个纸团砸过去。
熬夜刷完章节,他伸着懒腰打呵欠,迷迷糊糊要往床上倒,催命般的铃声就响起来。
卫远扬一看号码,接过就吼:“门锁了!”
“黄山路香樟大道交叉口,紧急情况,速度过来。”雷廷不由分说。
“紧急情况?三缺一啊。”
“缺你妹夫!案子!”
卫远扬莫名其妙:“我又不在刑警队了,有案子叫我干嘛。”
“让你来就来,废什么话,对了,顺便把我工具箱拿来。”雷廷挂了。
卫远扬对着手机骂一句,揽过头盔出了门。
半夜三点,巡逻摩托停在了指定路段,他四周一望,很快发现了无所事事站着抽烟的舍友。
“什么情况,火急火燎把我招来。”卫远扬问。
“刚才有两个女大学生报警,说她们想打车回学校,那辆出租就停下来了,她们走到跟前,就给吓傻了。”雷廷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奇瑞。
车体暗红,顶灯亮着,“空车”的招牌透过前窗渗出一小团红光。卫远扬弯下腰透过车窗向里看:车内只有司机一人,胸前系着安全带,右脚踩住刹车,双手握住方向盘,规规矩矩地坐在驾驶位上。
一切正常,只有一件事例外……
它没有头。
——衣领的血迹氧化成黑色,脖子断口处血肉模糊,还有一截惨白的颈椎伸出来。
卫远扬立刻抓到重点:“你说这车是被这无头司机开过来的?”
“不是我说,是目击者说。”雷廷烟头一抬,路边两个女生凑在长椅里。
卫远扬四下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刑警队的呢?”
“那些家伙,个个都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哪有这么快出警,也就是我这个热爱工作的好青年,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保护现场了。”
“扯淡。”卫远扬迅速拆穿,“我看你是正好在附近打牌吧,来早了又没工具,只能傻子似的干瞪眼,逼不得已把我叫来了。”
“好好一件事怎么到你嘴里就不成人话呢!”雷廷踩了烟头,“我箱子呢?”
“车上。”卫远扬走回摩托,刚取出工具箱,忽听背后发动机的声音,他回头一看,那辆奇瑞竟引擎一轰窜了出去!视觉暂留一闪而过,开车当真是那个无头司机!
“发什么愣!还不快追!”雷廷说着跨上摩托后座。
卫远扬回过神,上车一加油门,摩托顿时一个翘头,差点把雷廷掀下去。
“这时候你还有空玩特技!”雷廷骂道。
“谁玩了!是你太肥了压的!”
“老子标准的六块腹肌倒三角!你个胖子有脸说我肥?”
“我这是健壮不是胖!猪头缩回去!挡着我倒车镜了!”卫远扬一拧油门冲上车道!
警笛响彻夜空,警灯闪亮空旷的路面,出租和摩托都加足了马力,呼啸过后卷灰土纷飞。
“A0494!A0494的红色奇瑞!立刻靠边停下!立刻靠边停下!”扬声器夹着风声不断重复。
“人家脑袋都没了,还有耳朵听你警告啊!”后座的雷廷吼。
“你这人咋那么啰嗦!有本事你来追!”卫远扬侧着头喊。
“你他/妈看路!”雷廷指。
“看着呢!”卫远扬死死盯住车尾,见它突然打亮跳灯,保险杠上方有什么一闪一闪,仔细一瞧,竟是一条写着“你追我嘿嘿嘿”的贴纸,气得他又加了三分油门。
奇瑞挑衅般地晃了一下,唰地拐进巷口,摩托压低车身一个右转也跟进去。巷子不长,很快到头,卫远扬眼看那尾灯转向大路,调整速度便要拐弯。
谁知刚冲出巷口,突然一辆渣土车横陈眼前!
卫远扬赶紧制动,无奈惯性太大,摩托一个侧翻就贴地滚了过去。
嘎——!刺耳的刹车。
回过神,他抬起头……
渣土车的右后轮距离自己仅剩一米,左后轮下,摩托已被碾得惨不忍睹,再往前看,雷廷一动不动地躺在底盘下面。卫远扬顾不得检查身上的伤,连滚带爬地钻过去,只见雷廷双眼紧闭,鲜血从额头的伤口不断渗出来。卫远扬喊了两声,对方完全没有反应,他立刻爬回摩托旁,扯出对讲机叫救护车。
“靠你什么烂技术……下次打死也不坐你车了……”忽然一个无比幽怨的声音。
卫远扬回头一看,雷廷已半撑着欠起身,于是赶快将他从车底挪出来,摆放在人行道上。
“干,今天真倒霉到家了……打牌把把输,还差点进了绞肉机。”雷廷有气无力地坐在路牙,擦着脸上的血。
“你少说两句,救护车马上就到。”卫远扬看了看胳膊肘的伤口。
雷廷瞟他一眼:“你怎么样啊,还健在?”
“硬件都没少,软件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卫远扬揉着腰坐过来,望了望无头出租消失的方向。
不久,救护车拉走了两人,拖车拉走了烂摩托,警车拉走了渣土车司机回去做笔录。
一番体检之后,卫远扬只是擦伤,雷廷轻微脑震荡。
不过警局的同事一致认为这两人都严重地摔坏了脑子,任凭他们怎么说,没有任何人相信“无头出租”这回事。目击者手机打不通,查询A0494的车牌不是什么红色奇瑞,即使翻出了交通监控,画面也只是一片漆黑。
“真是活见鬼了!”雷廷坐在病床上骂道。
“就是活见鬼了。”卫远扬难得意见一致地附和。
“你确定一个画面都没拍到?”
“凡是那车可能经过的路段,监控录像全坏了,一律黑屏。”
“不行,我得去队里亲眼看看,还就不信这邪了!”
“我都看了八百遍了。”卫远扬阻止,“而且医生叫你卧床休息,你还是别乱跑的好。”
“卧个屁,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可别,你要是咽气了我还得给你收尸。”
雷廷想罢倒回了床上,张口说:“水。”
“你是我大爷吗!”卫远扬忿忿不平。
“废话,要不是你我能摔成这样吗?”雷廷瞬间大爷化,靠着枕头架起二郎腿,“刚才医生都说了,我现在还在观察阶段,万一病情急转直下搞成个半身不遂什么的,我今后可就讹上你了啊。”
“没问题。”卫远扬提起水壶,“到时候我就给你塞轮椅里,胸前挂个‘大哥大嫂行行好’的牌子,每天清早往公园一推,晚上再拉回来,生活费就不愁了。”
雷廷接过水杯:“你这人怎么那么残忍,老师没教过你要爱护小动物吗。”
“拉倒吧,就你还小动物。”卫远扬摸了个苹果要啃。
“别忙吃,看看这个。”雷廷把手机一递。
卫远扬扭头,见他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赫然一个没有脑袋的司机开着车。
“这什么东西!”卫远扬立刻丢了苹果。
“网上搜‘无头司机’就有了,一个恶作剧节目,老外套着模型吓人的。”雷廷哼一声,“昨晚那孙子最好别给我逮到,不然老子把它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你说那东西是活人假扮的?”卫远扬一想,“不对啊,那监控都拍不到它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雷廷不屑地枕起胳膊,“反正就这么回事,不然你还真以为是鬼开车啊。”
“也不一定是鬼,没准……僵尸啥的。”
“你生化危机玩多了吧。”雷廷拿过那只苹果啃起来。
手机响了,卫远扬接起来嗯啊几句挂掉,拍了雷廷一下:“我先走了,你慢慢养着。”
“哪去?”雷廷问。
“宪兵司令部!”
雷廷踹他:“说人话!”
卫远扬恢复正常:“小葛查到那辆奇瑞所属的出租公司了,我去看看。”
“查到了?不是说车牌和车型对不上吗。”
“对上了,车牌不是A0494,是AQ494。”
“你说你鼻子上那两窟窿是干嘛用的,连个牌照都看不清。”
“肯定是司机拿胶布把Q那尾巴给贴了逃罚款。”卫远扬说,“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不能侮辱我的视力。”
“我侮辱你智商就够了。”雷廷下床穿鞋。
“你干啥。”
“跟你走一趟。”
“算了吧。”卫远扬左右瞅他脑袋,“看你这包得跟小凤瓜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刚批发水果回来呢。”
雷廷伸手把弹力网帽脱了:“你以为我出门能戴这个?太有损老子英勇帅气的形象了!”
“回头感染了你就哭吧。”
“哪那么多废话,带路!”
☆、鬼上身
按照小葛给的地址,两人找上某出租客运公司,顺利从人事部门调出了AQ494的资料。
驾驶员名叫杜义群,男,30岁,未婚。两年前入职,工作期间表现良好,上周二晚班时连同车辆一起失踪,公司正准备做报警处理。
“最后跟他交接班的是谁。”卫远扬问,“麻烦你联系他一下,请他尽快过来协助调查。”
出租公司的人事主管说句稍等拨了一个电话,说那位驾驶员不久就到。
雷廷心不在焉地玩着打火机:“这杜某的胳膊上有个纹身吧。”
人事主管想了想:“我印象中他右手纹了个‘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