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9日,星期三。
我认识一个叫齐谐的人,虽然我到今天也想不起和他认识的过程,但是我可以肯定,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最早关于他的记忆是医大附院碎骨案,那时我和谢宇一起调查,并结识了丁隶。结案后,我和谢宇发现,我们失去了某些记忆,这些记忆都和一个姓齐的男人有关。从手机储存的电话号码,我们查到齐的住处,在那里再次见到丁隶,获悉他也有同样的失忆症状,并推测:我们三人和齐早就相识,归心堂以我们的人身安全胁迫他加入静坊,他可能出于保护考虑,删除了我们关于他的记忆。接着,丁隶主动打入敌人内部,我和谢宇在外围调查,经过一系列案子,于西沙邮轮“南星号”汇合。最后南星号发生爆炸,齐谐落水失踪,第二日凌晨被打捞上岸,确认死亡。
卫远扬写到这,停顿了一下,把“确认”二字划掉,改成了“看起来好像”,接着写:十几天后,齐谐不明原因复活,在志怪斋居住一段时间,于上月底(8月23日)搬去上海,据说加入了归心堂。有关齐谐的陈述到此为止,以下是对失忆的推测:
鉴于我和谢宇、丁隶(包括无头司机的目击者和雷廷那孙子)都发生过失忆,这可能不是个别现象,也不完全由齐谐控制。我觉得这是选择性遗忘,大脑把不合常理的记忆自动删除,改成另一种合情合理的样子。失忆可能是随时随地的,所以,如果我以后把这篇日记也忘了,有机会再看到的话,我一定要相信它、重视它,不要把它当成笑话。
卫远扬写完读了一遍,将那份交通事故的笔录夹进来,合上本子,往抽屉一塞,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低头看去,抽屉侧边和桌板间似乎卡了什么,他拽一下,拽不出,索性把整个抽屉拉了出来。
啪嗒,几张A4纸皱巴巴地掉在地上。
卫远扬捡起来,展开翻了翻。
“4月20日,星期五。”上面写道,“我是卫远扬,这是我写的日记,为了记下一件可能忘掉的大事,如果今后我再看到它,一定要相信从前的自己,这绝对不是一个玩笑。”
“我///操不是吧!”卫远扬不禁喊出声。——他确信自己对这几张纸没有任何印象,遑论这篇莫名其妙、却和现在的想法惊人一致的日记!
“你干嘛呢!”隔壁传来雷廷的声音,似乎是听到了房间的动静。
“没事!玩你游戏!”卫远扬掩上房门回到书桌前,立刻端起日记读下去。
渐渐,某段被集体遗忘的往事无声展开……
☆、科学岛
两年前,春。
晚十点半的城西,两位交警处理完一起事故,各自跨上摩托车。
“我不回队里了,先回家了啊。”其中一位说。
“行,明天见。”卫远扬扣上头盔。
同事发动车子缓缓掉头。
“你家不是在那边吗?”卫远扬指反方向。
“科学岛穿不过去,得绕。”同事说,“好像有什么人要来中科院视察,整个岛都封了。”
“大半夜的还视察?”卫远扬打亮车灯。
“领导的事谁知道。”同事说罢骑走了。
卫远扬热了一会儿车子,稍加油门,拐上了机动车道。
春夜还是很冷,他顶着寒风往前骑,心里盘算着回宿舍把昨天剩下的半部恐怖片看了。回忆着前面情节,他不禁打了个呵欠,刚要晃神忽听一声尖叫!
卫远扬一个激灵循声望去,声音正从临水的绿化带传出。——密布的松枝下,灯光被全部屏蔽,黑暗中,一个男性身形正向一个女人逼近!
“什么人!”卫远扬断喝。
身影一顿,朝他望了一眼,拔腿就往水边跑!卫远扬丢了摩托冲上去,凭着百米满分的成绩没出几步把他逮个正着:“你丫还跑?月黑风高调戏良家妇女!胆子够大的啊!”
那人使劲挣了两下无济于事,卫远扬摸向他的腰间,想抽出皮带把他捆住,摸了半天没摸着。
“你干什么!”那人吼。
“老实点!”卫远扬一把将他按在地上,这才看清他的穿着。
上身深红短打,下身黑色长裤,扎一条布腰带,外套一件藕色半臂,好像从哪个古装片场跑出来的演员。
“小子挺会玩儿啊!想当采花贼还穿个夜行衣?”卫远扬逮着胳膊将他提溜起来。
那人不反抗了,冷哼一声。
“哼什么哼!”卫远扬呵斥。
那人自言自语:“蠢货。”
卫远扬耳朵不聋:“你说谁蠢货!”
“说谁谁清楚。”
“你个流氓还有脸骂人!”卫远扬拽着他走向刚才的女人,“大妹子,你说说他都干什么了?”
跌坐在地上的女人神情恍惚,抱着胳膊浑身发抖。
“大妹子,别怕,我已经把他逮住了。”卫远扬往前走一步。
女人忽然一声尖叫,脚尖蹬地拼了命往后退,活像见了鬼似的。
“看见了吗。”那男人说,“我并未对她做任何事,她一直都是这样子。”
“少啰嗦!”卫远扬扭紧他的胳膊,“跟我去派出所走一趟,到时候事情就清楚了!”
男人听罢不言,似乎在琢磨些什么。
“走!”卫远扬一推。
“我不去!你放开我!”他突然挣扎起来。
“嘿?不捆着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卫远扬说着解开布腰带,正待将他反绑住,却见那人衣襟处啪啦啦掉下许多东西,在草皮上铺了一地:
一叠符纸,三根线香,一串念珠,两捆红线,几枚铜钱,两个小瓷瓶……
卫远扬哼哼:“早看你这身打扮不对头,原来是个跳大神的。”
那人听了嘲讽,反倒一脸桀骜:“我有天尊庇佑,你若绑我小心造报应!”
“我还有吴尊庇佑呢!”卫远扬将他捆起来,顺手捡起地上的玩意摆弄着。
“住手!”对方变了脸色,“那瓶中封了恶鬼!不能打开!”
“你叫我不打开我就不打开了?哎,我就打开,我偏要打开。”卫远扬啵地拔开盖子,什么也没发生。
“你——!”对方瞪着他。
“恶鬼呢?哪去了?”卫远扬手搭凉棚佯装寻找。
对方冷哼:“恶鬼尚在瓶内,只要有人闻一下就会被它附身!”
“那么牛逼,那我闻一个看看?”卫远扬说罢将鼻尖凑过去。
谁知刚吸进半口,一股酸呛就从鼻腔冲进前额!他一阵眩晕栽在地上,眼前发黑之间,就见那人三两下挣开捆绑,拾起瓶子笑道:“看来这‘半步倒’还挺管用。”
卫远扬这才发觉被骗,想骂却张不开嘴,眼看那人收起地上的东西,消失在夜色里。
足足过了三分钟他终于恢复清醒,一骨碌爬起来四下张望,那女人也不见了,卫远扬心想糟糕,正要请求支援,忽然发现地上星星点点的暗红。
“这混蛋!看你往哪儿跑!”他心中一亮,跟着血迹追上去!
血迹几步一滴,沿着水岸向偏僻处去,卫远扬跟出百米,见不远处漂着一艘木船,船内躺着昏迷的女人,那男人站在船上已经推开驳岸!
“站住!”卫远扬大喝,一个箭步跳上去,两招擒拿手将男人制服。
对方动弹不得,等小船随惯性渐渐离岸,这才说:“我不会游泳,跑不掉的,你可以放开我了。”
“你以为我傻?”卫远扬瞪着他,“老子才不会第二次上当!”
那人叹口气。
“又想耍什么花样!”卫远扬反应过度。
“我姓齐,开了一家店铺,买卖怪故事做营生。”那人说,“今日这姑娘找上我,说她中了邪,我问具体缘由,她道梦中常被鬼怪追赶。正说话间,她忽然神情惊恐,夺门而去。我本不愿管她,而后想来心生恻隐,才一路找她到了这里。”
卫远扬显然不信:“我听你扯淡!”
那人又叹口气。
“我姓齐,是个江湖骗子。”他更正,“今天我在大街上溜达,发现这女人神情恍惚,觉得有机可乘,就上前说姑娘,我见你印堂发黑,莫不是有什么难事?她说是,最近常做噩梦。我道,你这是中了邪,得做法收惊。姑娘问怎么收,我说需以金压鬼,于是陪她去银行取钱。谁知刚走到半道她夺路而逃,我怕她报警抓我,就一路追到了这。”
卫远扬听罢,回头看了看昏迷的女人:“然后你就打算杀人灭口了?”
“她的提包里有中科院的工作证,我是好意送她回来。”
“好意?你当我三岁小孩啊!”卫远扬按住他。
齐谐抽了一口凉气。
“干嘛!”卫远扬问。
“我左肩有伤。”齐谐说。
“少糊弄我!”
“刚才草丛里有块玻璃,你把我按上去划的。”
卫远扬想起地上的血迹,翻过他左肩一看,果然一道口子。
“痛!”齐谐说。
“嚷嚷什么!”卫远扬稍微松了手,随即冷不防被齐谐一推,扑通掉进了湖里!
刚浮出脑袋,他就见到对方站在船上,一脸幸灾乐祸地望着他。卫远扬心中火起,扒着船沿想爬回去,对方一抬脚猛地踩住他的手指。他想往回缩手,齐谐却踩得更紧,兴致上来还左右碾了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
“如何?”齐谐笑问。
“不如何!”卫远扬另一只手抓向他脚腕,想将他拉下水,齐谐像是早有所料,抄起船桨将他拍回去。
卫远扬彻底没辙,张口要骂,冷水一激换成了喷嚏。
“再会。”齐谐一笑,调转船桨划向湖心的岛屿。
卫远扬还没回过神,衣服已经浸透了水开始下沉,他赶紧一件件脱掉活动活动四肢往回游,然而没出两米,却越想越有气,索性心一横,调转了方向也向湖心游去。
湖面十分宽,兼做城市水库,当中有个不小的岛。此岛先前无名,十年前中科院将分院设在这里,市民便叫它“科学岛”。岛上有南北两座长桥,分别与两岸相连,平时都开通着,如今却闸门紧闭,原本照亮桥身的路灯也熄灭了,夜色映衬下,仿佛一条死去的长蛇卧在水上。
几经折腾,卫远扬终于靠岸,无奈衣服已经脱光,春寒料峭之下只能穿着一条内裤蹲在灌木丛。
这姓齐的王/八/蛋!老子饶不了你!卫远扬一边暗骂,一边祈祷赶快路过一个人来拯救自己,而且这人还不能是女的,不然他铁定会被当成暴露狂拖进保卫科。
过了几分钟,昏暗路灯下一个身影朝这边走来。
卫远扬眯眼瞅瞅,发现那人穿着安保制服,于是清了清嗓子蹲在树后。等那人走近,他正要开口,却听见一段奇怪的对话。
“00919,00919。”对讲机的声音响起。
“这是00919。”安保低声说。
“十点钟方向发现目标,请回收。”
“收到。”安保向左前方猫身走去,同时从腰间摸出了什么。
反光一闪而过,竟是一把枪!
卫远扬一惊,再仔细看去,那名安保头戴夜视镜,罩着防毒面具,防爆背心后面明晃晃三个字母:TXB。
“目标已进入C阶段,请批准击毙。” 安保冷言。
“允许击毙。”对讲机答道。
卫远扬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扳机已经扣下。
嗖一响,远处的人影应声倒地,接着不知从何处包抄上来三四个安保人员,将尸体用塑料布裹住拖走了。
卫远扬瞪大双眼,头脑完全死机。
这什么情况!卫远扬蹲在树后,思维一片混乱:不是有领导来科学岛视察吗?怎么变成批准击毙了!莫非岛上出了恐怖分子?什么回收?什么C阶段?还有那TXB是几个意思?
胡思乱想间忽然脊背一凉!他正要回头,却被□□抵住了后脑勺!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安保,提起对讲机道:“南岸发现可疑人员。”
“误会了!我是警——!”卫远扬刚想解释,被枪口一戳没了声音。
“带回二级隔离区。”对讲机传来回复。
还好不是允许击毙。卫远扬心想,暂时松了口气。
被安保人员押着向北走,每个路口都有武装把守,拐进一栋科研楼来到某扇门前,卫远扬见那墙上挂着“中型会议室”的牌子,门口却临时贴了一张纸条,写着“隔离室21”。
看守打开门,他走进去,门又锁上。
卫远扬抬头一瞧,房里已经关了七八人齐刷刷盯着自己,他目光一掸,发现全是男的,裸奔的羞涩一扫而空。
“那啥,我刚掉进水里,衣服全丢了。”卫远扬解释着往里走去,视线飘过某个角落的瞬间陡然一愣,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一把揪起了齐谐的28 齐谐不为所动,笑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你小子!果然冤家路窄!”卫远扬举起拳头就要揍他。
齐谐毫不反抗:“刚才推你下水是我不对,在这给你赔个不是,你若无法消气尽管揍我一顿,齐某绝无怨言。”
卫远扬的拳头悬在半空,面对一张笑脸也砸不下去,恨恨地松了手:“那女的呢!”
“被他们带走了。”齐谐道。
“您别停啊,接着讲,19号楼怎么回事?”屋子中央某个穿蓝衣服的年轻人忽然说。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椅子里,捧着保温杯慢条斯理道:“19号楼的二层啊,有个关于细胞活化的课题组,据说他们从隐生动物的体内提取了某种物质。这个隐生就是指,动物在缺氧、低温、高渗、电离辐射等不良环境下,可以自行停止代谢,进入假死状态,最长能够维持三五年,等到环境合适再复苏过来。据说那个课题组最近做了一项活体实验,他们把一批兔子冻死,再注射这种提取物,兔子就复活了。”
蓝衣服恍然大悟:“然后那些复活的兔子就发生了变异,人被它咬了之后就成了僵尸!”
“应该不是。”另一个白大褂摇摇头,“我下午去过二楼,那些注射HHC-237的兔子还好好地关着,各项生理指标都正常,没有变异咬人。”
几个人讨论之间,齐谐递给他一张文件。
“什么东西。”卫远扬问。
“刚才他们给我的,你可以看看。”齐谐说。
“告中科院华中分院广大职工?”卫远扬默读:经证实,岛内有UV-32病毒爆发,为了防止感染扩大,现经上级批准,采取甲级隔离措施。望广大职工积极配合安保人员,前往8号楼进行隔离,隔离时间为6小时。如6小时后没有发热症状,则视为未感染;如出现发热,则继续留岛观察。未感染者于明日7:00在南广场集中,统一安排出岛。另外,为防止市民不必要的恐慌,隔离者与外界的通讯暂时禁止。在隔离期间,安保人员将提供必要的饮水、食物和被褥,感谢各位的配合。
“UV-32病毒是什么玩意?”卫远扬问。
“刚才我听他们讨论,似乎是一种侵蚀脑神经的病毒。”齐谐低声说,“感染者按程度不同分三类:第一类常做噩梦,和那姑娘一样;第二类神情恍惚,出现幻觉;第三类彻底疯魔,极具攻击性,最终变异成僵尸一般的怪物。”
卫远扬立刻明白“C阶段”是什么意思,赶紧问:“那传染途径呢?”
“还在猜测,有人说□□,有人说空气。”
卫远扬颓丧地坐在地上:“要是空气就完蛋了,我们和那姑娘接触那么久,保不准就给传染了!”
“我不会被传染的……”齐谐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过不多久,卫远扬见他走向门口敲了敲,和看守说了几句什么,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两套新衣服。
“备用的保洁工作服,凑合穿。”齐谐递了一套给他,自己换上另一套,整理完毕靠墙坐下来,问他叫什么名字。
“卫远扬。”他老实回答。
“我叫齐谐,整齐的齐,和谐的谐。”
“你少跟我套近乎啊!”卫远扬迅速挪开半米,“别以为骗钱的事就这么算了,等出了岛,你还得跟我去局里走一趟!”
齐谐低声一笑:“若我们有命出去再说吧。”
☆、隔离室
卫远扬皱起眉头,问他啥意思。
齐谐想了片刻:“建国至今有哪些关于僵尸的传闻,你知道吗。”
卫远扬意外地挠了挠下巴:“传闻的话……北京和四川都发现过僵尸吧。好像新疆也有过?最后上头把□□基地设在那,全体轰成渣了。”
“这些传闻你从哪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