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远扬摸不着头脑:“这布料线头为啥在马桶里?”
雷廷呵呵两声:“可能是苏瑞没带手纸吧。”
见自己的偶像被调侃,卫远扬瞟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哪知道为什么。”雷廷抓抓肚皮,“我去洗澡了。”
卫远扬赶紧提醒:“你可注意点,别脚滑磕死了。”
“那也得先拉你垫背啊。”雷廷回手带上了门。
☆、探针行动
闹铃响了。
一只手不甘愿地从被窝里伸来,摸索半天按掉它,拉起被子继续睡回笼觉。迷迷糊糊做梦之际,一个念头后知后觉,突然闯进脑中,瞬间将卫远扬的睡意消去一半。
——如果苏瑞不是失足而死,这就是一桩典型的密室谋杀案!
然而在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里,凶手又是怎么把他推到玻璃墙上的?会不会监控录像出了问题?其实中途有人进过房间?——应该不至于,证物科的同事又不是吃干饭的,假如监控做了手脚他们没理由发现不了。
该不会凶手是什么拍摄不到的妖魔鬼怪吧……
卫远扬摸过手机,掐灭了这个笑话一样的蠢念头:即使认识老齐那么久,他也没亲眼见到哪个人能活生生被妖怪弄死。
所以他坚信这只可能是一桩人为的谋杀案。
而在这种时候,还是有个人最靠得住。
卫远扬这么想着,清清嗓子拨通了谢宇的电话。
“什么事。”对面是一贯冷静严整的语调,看来即使在这个隆冬的周末,他也早早起床了。
“苏瑞的事你听说了吧?”卫远扬开门见山,将自己掌握的情况复述一遍,“总之我觉得有点蹊跷,想去现场看看,你要不要来一趟?”
“我在上海抽不开身。”谢宇回答,“《三城》可能要拍成电影,我近日都在和嘉得传媒沟通事宜。”
卫远扬蹭地坐起来:“我靠!那么牛/逼!”
“还在初步沟通阶段,不用激动。”
卫远扬伸手拿过毛衣:“那你好好谈啊,不打扰了。”
“案子的事我会留意,正好明天要见一下萧以清,他似乎和苏瑞很熟,可以借机打听消息。”
卫远扬愣了愣:“见谁?那个萧以清?”
“是。”谢宇谈论影帝好像谈论一个邻居,“他在电影里饰演程羽,想跟我聊聊角色。”
“那敢情好啊!”卫远扬替他高兴,“能找他来演肯定不会是烂片!”
“你在开玩笑吗。”谢宇理所当然,“我怎可能允许自己的书被拍成烂片。”
“那行,你忙,回头再聊。”
“稍等。”谢宇喊住他,“刚才我想到一个问题,可能不太严谨。我认为虽然发生在同一天,这三起事件的气质却不相同,也许并没有直接关联。”
卫远扬来了精神:“这话怎么说?”
“我们先假定三起事件都是谋杀。苏瑞案是典型的密室杀人,手法精巧,针对性极强,凶手一定是沉着冷静、心思缜密的性格。向海涛的车祸却大张旗鼓,除了他之外更殃及了六个无辜路人。安恺的坠跌案更加草率,被害者甚至没有顺利死亡,躺在医院随时可能醒来。”
卫远扬歪着脑袋套上毛衣:“那会不会是雇凶杀人?因为雇了三个不同的凶手,才导致作案习惯不一样?”
“也有这种可能。”
“对了,那个涤棉纱卡线头你有没有什么看法。”卫远扬问完,忽听对面一声轻笑:
“侦探小说屡试不爽的一招就是,把凶器扔进马桶冲走。”
“啊?”卫远扬难以置信,“你说凶器是布做的?”
“可能是凶器的一部分吧。”谢宇停顿两秒,又补充,“不过这只是小说写手的胡思乱想,你不用放在心上。”
即便他这么说,这个想法却在卫远扬的脑中安营扎寨、挥之不去了。
“难道房间里布置了什么机关?”卫远扬叼着牙刷自言自语。
“让着。”雷廷手端脸盆,胳膊一拐把他挤到旁边。
“哎,今天有事不?”卫远扬一嘴牙膏沫地问。
“又要请我撸串?”雷廷乐。
“想得美!”卫远扬漱了漱口,“我打算去看看现场,苏瑞的那个。”
“你还真有闲心。”雷廷拎起热水瓶,“要是你能把这心思放在追姑娘上,估计孩子都会打游戏了。”
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卫远扬立即反驳:“这是两码事。”
“你啊……听哥一句劝。”雷廷难得没跟他贫嘴,“这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公安事业是无限的,你要是把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事业,那就是个没完没了。干我们这行别太拼,多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知道不?”
如果放在以前,卫远扬必定大义凛然对这妥协主义论调批评一番,然而如今想想也不无道理,毕竟公平公正的社会理想远在天边,柴米油盐才是近在眼前的生活常态……
坐在车里犹豫再三,他放下手刹,轻踩油门,最终拐向明珠大酒店的反方向,回城郊的父母家尽孝去了。进门的时候正赶上包饺子,一家人切菜拌馅、和面擀皮,忙活了几小时和乐融融地坐上餐桌。卫远扬喊一声皮卡,壮实的田园犬摇着尾巴迎上来,他扔去一块带肉的排骨,看它捧着前爪啃得不亦乐乎,被那傻样逗乐了。
卫远扬夹起一只饺子,手机响起来。
“哎,小葛,啥事?”
“昨晚连环追尾的事故报告出来了,你不是让我跟你说一声的嘛。”交警队的后辈汇报道,“向某驾驶的宝马超速20%,超车时与左侧护栏发生了刮蹭,导致车辆失控,追尾前面的卡车,是他的全责。”
卫远扬把饺子塞进嘴里:“他的车查了吗?刹车转向系统有没有什么问题?”
“扬子哥你怀疑是有人搞破坏,故意把他弄死?”小葛咂一下嘴,“我觉得不能吧,这又不是拍电影,首先你要搞坏他车又不能开走搞,只能在原地偷偷搞,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他那宝马也不是什么破车,各部件都有传感器,异常就会报警。再者说了,就算车子出了问题,也不能保证弄得死他,比如你松他刹车油管,他如果只在市区开开顶多追个小尾,太没杀伤力了,还不如直接照他脑袋一板砖来得实在。”
“也是。”卫远扬在交警队呆了许多年,这些道理他自然明白,只怕是跟老齐谢宇他们认识久了,想象力比较丰富,看什么事都不自觉要往阴谋论上靠。
一旁的电视正播放地方新闻台,主持人称苏瑞之事已经结案,警方鉴定为失足滑跌所致的意外死亡。
至于那一小段黄色的涤棉纱卡线头,恐怕已没什么所谓了。
——正当卫远扬这么想着,手机又亮了。
他看是一个没见过的号码:“喂?”
“小卫,来我办公室一趟。”电话里毫不客气。
卫远扬不买账:“你谁啊你。”
“我是黄建明。”
“我还黄耀明呢。”卫远扬啪地挂了。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
“这骗子,还挺百折不挠。”卫远扬径直把号码拉了黑名单。
谁想没过多久对方又打过来,这回换成了座机,他定睛一看,还真是市局的号码,不由得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卫远扬,你搞什么鬼!”黄副局长怒气冲冲。
“对对不起黄局!我我我以为是骗子!”卫远扬结结巴巴,“那啥?您找我有事?”
“现在立刻来我办公室!”
卫远扬整个晕了,一边跟家人打过招呼出了门,一边想着副局长怎么会越过几级直接找到他,该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重大错误?应该不能啊,虽然他最近工作热情有些减退,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难道是因为自己表现良好,上级准备给予升职表彰?
暗骂一句做梦。他抬起手,敲响了副局长办公室的大门。
下午三点的天空阴沉沉,办公室里开了灯,靠里的那只灯管坏了,时不时跳动一下,晃得他心虚焦躁。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黄副局长坐在老板椅里不发一言,伸手点了点正对面的座位。
他惴惴不安地坐下,黄副局长端起保温杯呷了口茶,放下茶杯的时候,卫远扬注意到桌子中央反扣着几叠文件,旁边还摆着一瓶茅台和两只酒杯,也不知是什么用意。
——莫非黄缨的事被他知道了,这架势是未来老丈人见女婿?
卫远扬在心里呸了一声,听对面终于开口:“小卫啊,最近工作怎么样?”
“都挺好的,谢谢局长关心。”他客套地回答。
黄建明摸过文件,慢悠悠翻了翻:“我看你这几年表现不错,还见义勇为立过一次三等功?”
卫远扬这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档案,赶忙谦虚道:“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有这样的觉悟,不错。”黄建明搁下档案,拿起那瓶茅台倒上一只杯子。
卫远扬顿时胆战心惊:领导敬酒,准没好事。
果然,黄副局长意味深长笑了笑:“现在上头有一件事情派下来,我思前想后,全局上下只有你最符合条件。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希望你能秉承我局的优良传统,不畏艰难、激流勇进,坚决而顺利地完成任务。”
“您别把我架那么高,回头可下不来。”卫远扬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说,只道:“谢谢组织的信任,我一定完成任务。”
黄建明似乎满意地点头,将手边另一叠纸推到他的面前。卫远扬忐忑地拿起一看,红头文件加盖公安厅公章,标题明晃晃四个大字:探针行动。
深吸口气一行一行读下去,他不禁头皮发麻,冷汗渐渐浸透了内里的衬衫。
“相信你已经明白了组织的考量,况且你不是刑警身份,不容易引起怀疑,等这次任务顺利结束,支队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黄建明一边说着,一边倒上另一只空杯,末了搁下瓶子,手背一拨,酒盏沿着桌面滑到他的眼前。
烈性溶液在惯性的作用下摇晃激荡,飞出一滴溅上桌面,卫远扬低眼望着酒杯,仿佛望着一剂无解的毒/药……
回去的时候,天空飘起碎雪,在地上铺成薄薄一片,被来往车轮一碾,和着灰尘涂开去,肮脏凌乱。
眼神直勾勾盯着路面,卫远扬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下意识检查了一遍安全带,又将视线移向倒后镜。确认前后没有来车,他呼出一口浓重的酒气,右脚猛然踩下油门,全速朝着一根电线杆冲了过去——
当晚,消息传遍市局,交巡警大队卫副队长身为执法人员,醉酒驾驶并逃逸,造成重大公共财产损失,性质恶劣,处五千元罚款三日拘留,开除公职,撤销警衔。
三日后,精神颓丧地离开拘留所,他踩着厚雪没有回头,不知身后留下了一串黑泥足印,紧紧跟随自己犹如暗夜的鬼魅。
☆、泥足深陷
卧室没有开灯,窗帘的缝隙透进一束微弱晨光。
试探的啄吻逐渐不可遏制,变为意乱情迷的啃噬,二人几乎是撕扯着拉下对方的睡衣,直到赤裎相对才稍微回过神,喘息地相互安抚着过于激烈的情绪。
齐谐支住枕头俯身望他,几缕长发从肩头滑落,拂在他的脸上,丁隶被弄得有点痒,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这笑容是哪里勾起了对方的欲念,只见齐谐眼光灼灼、几声低喘,紧接着一手擒住他交叠的双腕,舌尖就毫不留情地探进口中。
丁隶吃痛嘶了一声:“你轻点!”
齐谐唇角一勾,退出手指气声道:“我还没开始呢……”
“虐待狂!”丁隶低声嘀咕。
齐谐不恼,反而笑问:“我这辈子只虐待你一人,你是不是觉得挺幸福?”
听着这仿若誓言的话语,丁隶不争气地心中一暖,某处也随之肿胀难耐,旋即感到它被五指紧紧地包覆住,身体便不自主地颤动起来。
齐谐抚/慰了他一会儿,抽空摸过床头的扁盒子撕开包装,利索地替他戴了上去。
丁隶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望着他:“你——”
齐谐目色似水:“我什么?”
“你不是……”丁隶省略下文。
“逗你玩的。”齐谐吻着他的喉结,“我怎么舍得弄疼你……”
丁隶的心霎时软了下来,眼前竟无端升起一层雾气:“只要你喜欢……我没关系的……”
对方没有多言,双臂攀住他的肩膀,丁隶愣愣地凝视着他,一时没有动作。
齐谐见状勾过身子,轻抿了一下他的耳垂:“别废话了,来吧。”
屋内焚心似火,忘情灼烧;窗外细雪缠风,缱绻飞扬。就在二人几乎交融的一刻,电话铃不应景地响了。
丁隶一震之下停住动作。
“别管……!”齐谐抱紧他。
丁隶从善如流地腾出手来,伸向床头柜,一把扯了电话线。随之铃声替换成呻/吟,齐谐周身不住颤抖,狠狠往他肩头咬下一口,丁隶丝毫不觉得疼痛,几次冲送之后也尽数释放。
相依着安抚片刻,激红退尽,脊背的细汗渐渐收敛,心跳也平缓下来……
“静……”丁隶轻轻唤了一声,嗓音无比温柔。
齐谐当即回应:“丁小虎。”
“喂!”丁隶失笑,“不许这么叫我!”
齐谐不服:“那你要我怎么叫你?”
丁隶眨眨眼睛想了想:“亲爱的。”
齐谐不置可否,摸过床边的睡衣扔给他。
下楼吃过早饭,时间已是十点有余。
丁隶对着门口的穿衣镜打好领带,抹了抹侧颈一枚红印:“家里有没有粉底液遮瑕膏之类的?”
一旁的齐谐莫名其妙:“我哪有那种东西。”
丁隶套上西装,将简历塞进公文包:“小桃之前不是住在这吗?没有她用剩下的?”
“没有。”齐谐一口答。
丁隶无奈地唉了声:“这让我等一下怎么见领导。”
齐谐靠在门边眼底一弯:“我这是做个记号,宣告此君名花有主,免得有谁敢打你的主意。”
丁隶从镜中望向他:“不如在我的脑门上贴张纸条:陈靖专属,生人勿近?”
“好啊。”齐谐扳过他的肩膀,稍踮脚尖吻一下额头,“面试顺利,亲爱的。”
听到这句话,丁隶只觉得自己像一块电池霎时满格,对他道声谢谢,精神十足地出了门。
屋内的齐谐却收起笑容,两步不稳退进沙发里,按着胸口狠狠皱了皱眉头。
约摸十分钟过后,胸腔的灼痛渐渐缓和下来,他给自己沏上一盏红茶暖暖手,掐指默算,剩余的时间已不足两月。
“窥看我们云雨之事很有趣么?下回要不要我跟他换种玩法,让你多开开眼界?”铃声再次响起之后,齐谐对电话那头笑着嘲讽。
花河冷哼:“看来刚才是没让你吃够苦头。”
齐谐安之若素:“动辄便用孑栖咒来警告我,你花河一门的法术未免太廉价了。”
花河无视他的回敬,责问道:“交待你的事办得怎样了?”
望着深红茶汁中上下浮动的叶片,齐谐收起笑脸,露出一点鄙夷:“账本已从检举人那里拿回,交还了李行长,他托我转告你们,多谢花河鼎力相助,今后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尽管吩咐,就差没赌咒发誓‘唯大少爷马首是瞻’了。”
“那是自然。”花河得意洋洋,“如果这账本落到纪/委的手上,怕是他畏罪自杀也保不了一家老小,只要复印件还攥在我们这儿,中众银行这块肥肉就算是到嘴了。”
齐谐冷脸不言。
“听好你下一个任务。”花河傲慢好似吩咐仆人,“本周内我们要拿下港旭地产,你通过瓮孔达去探探他们的底细,老规矩,有把柄抓把柄,没有把柄制造把柄,明日例会来办公室向我汇报。”
没待他回应,电话啪地挂了。
齐谐默然靠进沙发深处,不知该将心绪放到哪里,只能轻叹一个麻烦还没结束,另一个麻烦又找上门来。
任由门铃敲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起身。
“头回来我这儿做客,连见面礼也不带?”齐谐望着对面两手空空。
“你这也太不委婉了吧,都不客套两句。”卫远扬心虚地嘟囔。
“请吧。”齐谐的语气毫无诚意,让开门将他领进客厅,泡了杯热茶,往他面前随意一搁,自顾自地打开电视看起了纪录片。
精神萎靡,头发油乱,胡子拉碴。卫远扬深知自己的气质与劳改人员无二,按理说对方看见这副摸样应该吃惊不小,紧接着询问他的情况,他趁机把事情一说,一切就顺理成章了。谁料这厮明明瞧在眼里,嘴上就是不问,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搞得他无从下手,一肚子准备好的台词全被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