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清哈哈:“你说过,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双性恋者。”
谢宇重音强调:“我说的是‘理论上’。”
“那我们要不要把理论向实践转化一下……?”萧以清循循善诱,欠身起来。
“没兴趣。”谢宇一口拒绝,却见那人醉眼朦胧地近前两步,于是立刻抬手推开了他,“萧以清,你清醒一点。”
对方不为所动,酒意迷蒙望住他:“之前你喊我萧先生,现在喊我萧以清……”
“我认为直呼其名更能表现不悦。”谢宇目光似冰。
“你们作家不是要体验各种东西吗?就当是多一种体验……怎么样?”
“我称不上作家,只是个写手。”
“那么写手西境先生……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萧以清揽过他的肩膀,紧接着嘴唇压了上来。
闻到一股令人厌恶的烟酒味,谢宇条件反射一记擒拿,狠狠将对方的脑袋按到书桌上。萧以清未料他使出这招,整个怔住了,旋即无奈地笑出声音:“这可让我太没面子了……”
“你在装醉时就该做足丢脸的准备。”谢宇冷言。
“我只是在想……我是gay,你是双,彼此不算厌恶,礼节性过夜也顺理成章……”
“礼节性过夜?”谢宇觉得好笑,“那是你们娱乐圈的过夜方式,太过别致,恕不奉陪。”
“你应邀来卧室喝酒,我以为你已经默许……”萧以清胳膊被他拧痛,轻轻嘶了一声。
“很遗憾,我们的思维不在同一频道。”谢宇松开手,见对方默然直起身,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失落,心中暗骂一句活该,摔门出去了。
听到房里的响动,保镖霎时警觉,再看谢宇黑着脸走出来,便要上前去拦。田倩心中有数,立马打了个圆场送走谢宇,赶紧进屋去找萧以清。
屋内灯光晦暗,落寞的躺椅里靠着一个颓丧的人影。
“小田……”他沉声问,“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没魅力了……”
田倩呵呵:“谁说的?我替你抽他!”
萧以清捏了捏鼻梁:“我这些年只看上两个男人,两次示爱都被当场拒绝,我现在很想死……”
田倩倒一杯温水递过去:“那是你太心急了,这种事得慢慢来,别人追女孩也没有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的,还不得先吃吃饭啊,逛逛街啊,送送花啊。”
“我以前交男朋友都是直奔主题的,一拍即合多默契。”
田倩不以为然:“你自己想想那是正经男朋友吗?”
萧以清很久没说话,开口道声糟糕:“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我在性/骚/扰?”
田倩想了一下:“没准。”
“天地良心……!”萧以清顿时觉得搞砸了,整个脸埋在胳膊里,“我下个月就三十九了,要是能活八十就只剩一半了,我可不想孤独终老……”
“别那么消极嘛。”田倩拍拍他,“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吧?”
“再多草都不是我的。”萧以清眼神直勾勾,从胳膊缝里望着天花板,“我还是为演艺事业奋斗终身吧,等那天过气了,没人理了,我就割个腕、跳个楼,至少落个名留影史。”
“胡说八道!”田倩哄小孩一样拉起他,“也不早了,洗洗睡去吧,别胡思乱想,啊?”
萧以清坐起来揉了揉上腹:“柜子里还有奥美拉唑吗。”
“又胃疼?”田倩叹口气,“胃不好就别喝酒,上次胃溃疡住院还没折腾够哪?”
萧以清唔一声:“我原本计划酒/后/乱/性的。”
田倩心如明镜:“酒后那都是虚的,清醒时还愿意跟你乱/性,那才是真在乎你。”
萧以清默然,望着窗外雨还在下:“他走的时候拿伞了吗。”
田倩一拍脑门:“我给忘了!”
“算了,明天我跟他道个歉吧。”
萧以清说罢颓然起身,灰猫查理喵嗷一声,安慰般地蹭了蹭他的脚踝……
晕轮效应又称光环效应,由心理学家桑戴克于20世纪20年代提出,意为当某个体的某一方面给人留以较好的印象,在其影响下,人们对此个体的其他方面也会给予较高评价。
然而仅仅一天过去,对谢宇而言,萧影帝的光环效应已荡然无存。现在在他的心目中,此人的形象只剩三个关键词:话痨,下流,脸皮厚。
翌日清晨,在宾馆吃早餐时,他的手机闪了闪,收到一条信息。
“谢先生:昨夜之事是我的失礼,在此向您诚挚道歉。萧以清。”
谢宇没有搭理,关了屏幕扣在桌面。
接着手机又响了。
“尊敬的谢先生:我保证今后不会发生类似事件,希望您接受我的歉意。萧以清敬上。”
谢宇擦干净手指,捏起三明治,手机再次震动。
“尊敬的谢先生:经过彻夜反省,我已做出深刻检讨,特奉礼品一份以示诚意,望告知宾馆地址,快递下午就到,亲自来拿亦可。萧以清敬上。”
谢宇很想直接关机,同时理智驱使大脑作出一系列推论——
我是接受道歉,还是不再理他?先做一个假设,如果调换性别,萧以清是个女人,出于对自己的欣赏投怀送抱,被拒之后又礼貌致歉,我应当会接受。如果性别换回男性,我就此不再理他,这只说明两点:一,我潜意识中歧视同性恋,二,我潜意识中认为男女不平等,这两点与平权主义显然相悖,所以……
“道歉接受,礼品可免,希望如你所说,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
谢宇轻敲触屏、回复过去,又翻开通讯录,准备向卫远扬告知黑色星期六事件的进展。
然而拨了电话,对面却是罕见的关机状态。
☆、持云阁
卫远扬点着指头,对手机银行的回复数了好几遍,才确信卡里只剩三位数无疑。
旁边的齐谐斜一眼屏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屁!”卫远扬瞪住他,“赶紧给我报销车票!快揭不开锅了!”
“助理工资下个月八日发,你紧着点花吧。”齐谐幸灾乐祸地揶揄,“谁让你那么孝顺,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卫远扬唉地叹口气:“那能咋办,万一这次英勇就义壮烈牺牲了,我爹我妈——”
“嘘——!”齐谐指抵唇上。
卫远扬当即收声,只听脚步纷乱,几队人马由后门鱼贯而入,各自找准位置坐了下来。
自从荀持云掌管归心堂广西分部,便立下一个规矩,每月三十日雷打不动召开例会,所有某级以上员工必须到场汇报工作,接受大少爷的亲自督察,这次他接下北京分部,此项规矩自然也延续过来。
不过虽说是开会,这地方竟不像公司会议室,更似一个茶馆。硕大的房间约占一个篮球场面积,天花板不高,空气沉闷,灯光昏暗,感觉十分压抑。主席台的位置是一只大长桌,早早沏了几杯好茶搁在桌面,人还没到,架子先摆上了。再次是一圈方桌,每桌围四椅,椅背全部套了坐套、放好靠垫,搞得派头十足。地位再低就是卫远扬和齐谐所在的座位,一排排木头椅子横陈,跟电影院一样。最次则是紧靠后门的一小片空地,没有坐席,只能站着。
“老齐啊,我说你混得也太惨了吧。”卫远扬低头嘲笑,“本来以为你能坐那长桌呢,再差也是方桌啊,结果才搞了个倒数第二。”
齐谐并无所谓:“如今我只是花河手下一个跑腿的,没让罚站就不错了。”
卫远扬想想觉得不对:“凭你的能耐这不是大材小用吗。——我可没夸你啊,只是分析分析。”
“荀持云跟荀爷不同。”齐谐望着空空的主席台,扇骨缓敲掌心,“荀爷看你有多大能耐,就把你放什么位置,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荀持云看你有多大能耐,偏要把你踩低一等,等着你卖力示好、做出业绩,再提你上去。”
卫远扬咂摸出一点感觉:“我觉得这荀持云忒狡猾,没他爹厚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齐谐倒是客观,“荀爷那样的领导方式,手下人觉得踏实,办事忠心,却可能滋长傲气;荀持云叫人揣摩不透,手下得时刻猜他心思,不敢逆鳞,却易生谄媚之风。——都是江湖手段,有利有弊,看你怎么用了。”
卫远扬费劲地琢磨半天,说了一句真复杂。
齐谐一声轻笑:“对你这笨蛋当然复杂了,要不怎么这把年纪才是个副队长呢。”
卫远扬刚要回嘴,旁边一群人呼啦啦站起身,他这才发现会场不知何时已经坐满,接着前门双开,一帮首脑脚下生风走入屋内。
“把嘴闭好了,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齐谐不动声色丢出一句。
卫远扬赶紧合上下巴。
“大少爷,请!”
忽听一声喊,一双步子不徐不疾迈了进来。
目不斜视,神情傲慢,虽然荀持云一身西装风衣,却让卫远扬联想到古装剧里的什么少帮主。只见他在太师椅前方悠然站定,慢慢对台下扫了一眼,会场鸦雀无声,众人赶紧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卫远扬原本也入乡随俗垂着脑袋,无奈实在好奇,便想抬起眼皮偷瞄一下。
不瞄不要紧,这一瞄竟正对上荀持云的目光!他只觉那眼神冰冷,瞬间扎透了自己,仿佛卧底的身份被当场拆穿!
此时听见一声轻咳,卫远扬终于回过神,扭头一看,旁边的齐谐站得笔直,嘴角挂着如常笑意,游刃有余地望向前台,丝毫不把放那家伙放在眼里。这似乎给了卫远扬莫大的鼓励,他索性心一横,也一副二五八万地挺直了脊背,同时脑中无端端冒出一个成语:狗仗人势。
荀持云没有扫视太久,扬手挥落风衣,坐下了。
众人也一阵呼啦啦坐下。
卫远扬刚要坐倒,突然感觉不对!一个不稳摔在地上带翻椅子,引得碰咚一声巨响!
霎时满屋子人全看过来。
长桌上的花河当即黑了脸:“齐谐!这是你带来的人?”
齐谐莞尔:“这是我新招的助理,不机灵,手脚笨,让诸位见笑了。”
现场没谁敢笑,除了一个女人乐出声来。众人循音望去,那女子站在荀持云身后,一身干练时装,手里拿个文件夹,栗色短发清爽,一笑两酒窝。
“叫你家助理起来吧,初见大少爷也不用行此大礼。”女人嗓音穿过会堂,毫不娇嗔,中气十足。
“谁有空给他行礼!”卫远扬一骨碌爬上来,心里早把齐谐骂了一万遍,傻子也知道,刚才那椅子分明是他踢走的。
荀持云并未多言,扬了扬手轻吐一句:“米双,入正题吧。”
“是。”那女人收起笑容,威严望向台下,“从市场部开始汇报。”
通常的总结大会往往引人入睡、呵欠连天,然而此时,随着一个一个部门汇报下去,卫远扬却越发精神,以至暗自心惊!
单就听到的内容,他在心中大致勾出一张草图:不日前,北京分部已从归心堂独立出来,正式更名为“持云阁”,下设七个部门。市场部负责媒体形象宣传,以培训课程拉拢信众;财政部由此大肆敛财,极尽搜刮;技术部主要解决疑难案件,服务对象包括众多知名机构和高层人士;公关部拉拢各界关系,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信息部依托某著名搜索引擎,情报触角延伸海内外;人事部单管员工思想考核,时刻盯梢,肃清叛徒;而所谓的后勤部,才做着正常公司的财政人事等工作,维持着公司的基本运转。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个部门相互叠加,编成一张无形巨网,密不透风地向着社会资源兜底而起,捞出沉重的信仰、金钱、权利,落下污秽的滴滴鲜血……
京城又起雾霾,站在走廊的窗边,他也呼吸不到一丝新鲜空气。
茶歇时间,齐谐不知被谁喊走了,卫远扬在会场外假装闲晃,想趁机摸一摸这“持云阁”的底细。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走到哪里,视线总能从四面八方聚过来,卫远扬回头一想,定是因为刚才那一摔,搞得全公司上下没人不认识自己,到哪儿都成了话题焦点,还卧底调查个屁。
此时他总算明白了齐谐的用意,这等于一种变相保护,让他少掺和探针行动,可惜他懒得领这份人情,咬牙切齿憋在窗边生闷气。
“你原来是警察吧。”忽然一个声音。
卫远扬心里一惊,猛回头去,是那个叫米双的女人。
“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你是卧底。”米双看着自己,既没有拆穿真相的得意,也没有棋逢对手的敌意,眼神语气十分寻常,“刚才会上发生的所有事,你都可以向上线汇报,这不会对持云阁造成任何影响。如果你怕遗漏了什么,这是会议纪要,你尽管复印带走。”
米双说着抬起右手,一只文件夹递在眼前。
卫远扬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望着那纯黑的塑料封面,好似望着黄副局长推来的酒杯。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想问。
“对!我就是警察!你能把我咋地?”他想拍桌。
“那我拿去复印了,谢谢啊。”他想抢过文件夹夺路而逃。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附了身,事后想想,恐怕是一种叫做智商的东西。
“呵。”卫远扬听见自己轻蔑一笑,从身边男人的手中抽出烟盒打火机,往窗台随便一靠,悠然给自己点起香烟。
“卧底?您也太抬举我了!”他哈出一口灰雾,“老子在交警队起早贪黑,成天跟那群领导面前扮孙子,混了这些年才混个副队长,快三张的人了,买不起房养不起车讨不到老婆,你说我图啥?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与其伺候那帮龟/儿/子,还不如跟着自己哥儿们干,至少知根知底、图个痛快。说句实话不怕得罪人,这儿我只服齐老板,那荀持云我可看不上!您也别跟我这瞎试探了,我没空卧这个底,更没心思替他办事,您要是听明白了呢,就回去转告你们家大少爷,让他抽空多修修公司的破椅子,别叫人坐得不舒坦。”
一席话毕,米双脸上没有反应,拿着文件夹的右手放了下去。
“姑且合格。”她说,转身。
不远处看似路人的四个壮汉跟着她走了。
卫远扬这时反应过来,但凡自己刚才说错一个字,必定要被早已埋伏的打手就地正/法。不自觉地,他又抬起香烟狠狠吸了一口,夹住烟尾巴的手指无法控制,在嘴边微微发抖。
抽完一根烟,齐谐终于回来。
“哟,这么快就学坏了?”见到地上飘落的烟灰,齐谐笑道。
“高中抽过,后来戒了,现在复习一下,不行?”卫远扬胳膊搭在窗台,整个没好气。
“行啊。”齐谐扇尖一招,“走吧卫助理?”
卫远扬皱眉:“哪去。”
齐谐莞尔:“路上解释。”
☆、猫人
与上海总部相较,齐谐在持云阁的地位可谓一落千丈,大奔专车的待遇也没了,出门办事只能坐地铁。二人对北京不熟,找路进站、买票安检,半小时之后才搭上车子。幸而此时不是通勤高峰,乘客不算多,齐谐挑了个车厢的角落站着,方便说话。
“咱们这是去哪?”卫远扬憋不住问。
齐谐扫过四周,低声道:“港旭地产听过么,我们去会会它的汪董。”
“会他干啥,你要买楼啊。”卫远扬故意瞎问。
齐谐往车壁上一靠:“刚才开会你没听见?‘近期以公关部工作为重,各部门务必全力配合。’我现在就是花部长手下的男公关,负责拉拢招安各界话事人。”
卫远扬摸摸下巴:“你这两手空空的怎么拉拢,等下要不要去小店买点水果买块镜子?”
齐谐没理他的胡话:“汪董的儿子十五岁那年负气斗殴,错手杀了一个混混,当时拿钱给抹平了。后来他洗心革面奋发图强,留学念了研究生,回国就进入港旭,现在已经是公司的小汪总,前途无量。”
卫远扬立马懂了:“所以你打算把那桩杀人案翻扯出来,以此为把柄,要挟汪家替荀持云办事。”
“倒没有什么具体的事要办,不过是让他表个态、站个队罢了。”齐谐望向车顶,一只飞虫绕着白灯不停拍击。
地铁即将进站,开始刹车,带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刮擦音。停稳开门,下去几人又上来几人,坐好站定之后,乘客或者紧盯手机、或者木然发呆,没有谁注意到车厢角落的谈话。
“你说荀持云拉拢这些人物,到底是想干嘛?”卫远扬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