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风云卷起的黑影一点一点地被绞碎,
“魔物……都该死……”
白辰恍惚地立在云端,仿佛在他眼中,这人已是死人。抬起的掌心中,一团九幽灵火不寻常地颤动着,连着他的身子都不自觉地颤抖。
聚起的血纹对冲上迎面卷来的苍蓝灵火,这人只瞧见白辰森然的眼底忽然激起一抹诡异的阴笑。
灵火瞬间化出一条长蛇银鞭,擦家而过那团血纹,直接扑向自己。
血纹快一步撞进白辰的体内,而九幽灵火也已将这人死死缠住,燃烧的火焰,却凝固出一块块水晶般的冰凌,密密层层地封住此人,将其六识都一并封住。
“魔宗行事,仍然是如此卑劣无耻。”
白辰缓步到冰柱前,抬手飞出一枚冰凌羽箭,透冰而过,钉入这人的印堂穴。
“啊。”
来人低吼一声,两眼朝上一翻。一点微蓝的冰霜从他的印堂周围,覆盖起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内里的血液经脉也被一一冻住。
“寒冰噬骨,这滋味可是不错?”白辰又摸出一只竹罐子,“哎哟,老夫竟是把这个给忘了,当年欠你们的债,是该一笔一笔,好好地还一还了。”
“不不不要……”
奎尸虫!
“公子何时居然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
消退的迷雾中,生出一道细黑的裂痕,蓦然间,传来一道飘渺的女声:“公子,许久未见了啊。”
“桑如烟?”
“嗡!”
白辰只道脑中顿时一炸,翻涌出的恨怒一霎时就要将他烧死了。不受控制的灵火乱闯乱撞,染满了半壁天空,竟是将整一座望城山都覆了进去。
“呵呵,可惜如烟今日不能和公子叙旧了呢。”
“呯!”
冰柱爆碎。
黑暗的虚无中,一只素手破空伸出,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那人的脸上,一掌将他甩进了虚无。
“就凭你,也敢伏击他,不自量力!”
隐在云雾中女子显出半张容颜,蛾眉似远山含黛,秋水剪瞳,正是当年初见的女子。
如昔。
白辰胸口不住地起伏,可呼吸竟像被扼住了一样。
桑如烟重又隐入雾中。
“公子,吾王说,‘多年不见,他甚是想念你’。”
“啊啊啊!”
白辰恨得咬碎钢牙,立时便要追上,谁知被齐川一把揽住,白辰回过头来瞪着他,眸底是熊熊燃着的恨意。
“阿辰……”
满天的灰雾终究濯成了清莹的澄蓝。
白辰眼睁睁地看着桑如烟消失,想要甩开齐川的手,却被这人反而握得更紧了。
齐川抱着白辰落回地上,想不到刚一回神,白辰一拳揍在他的胸口,齐川扶住他的双肩,任这人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
半刻之后,白辰约莫是打得累了,被齐川顺势一捞,按入自己的胸膛。
白辰当真是累得半死了,趴在齐川的身前,呜呜咽咽地嘀咕着:“你为什么要放她走……你明明知道我要报仇……明知道……”
“她走不了,你定会亲手杀了她。”
☆、故梦如魇
往来的山道上覆盖着满满的积雪,一辆马车“吱吱呀呀”地碾过雪地,拖出两条长长的车痕。
白辰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斗笠,百无赖聊地赶着马车,手里的鞭子时不时地甩在马臀上:“马兄弟,今早不是刚喂饱你么,怎地又越走越慢了。”
拉车的白马喷了喷鼻子,抗议似地尾巴一扫,冲着白辰的脸面扫去,幸亏他躲得快,不然可就要破相了。
“切,说你两句就闹性子,简直跟某人一样。哎哟哟。”腕间的那条链子突突一亮,顿生一股灼烫,火烧火燎地烫得白辰连连求饶,“别烫啦!不是你!不是你!是我,跟我一样,还不成么?”
白辰很是憋屈,一怒之下,掀开车帘走了进去,冲着青灵发火:“出去,赶车。”
“不要。”青灵张口拒绝。
白辰扔了马鞭给她,威胁说:“老夫让小和尚休了你!”
“你……你言而无信!”青灵气得跺了跺脚,又跺了跺。朝白辰呲呲兽牙,这才愤愤不平地出去驾车。
那马一声长嘶,撒腿开跑,直把白辰摔了下来。
“最毒妇人心。哼。”
白辰跌坐,正好瞧见玄苍正睁着眼看他。
“醒了?伤好些了么?”
玄苍撑着坐起,白辰扶他半靠在车壁上:“齐川呢?”
“走了。”前一刻还气得要死,白辰这会儿的手却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链子,“他去北狄了,李沐好歹也是那个什么二王子,听那个死了的侍卫说,找到了李沐,赏银不少。老夫让他领钱去了。”
“咳咳。”玄苍咳嗽两下,“可惜已经过世了。”
“嗯。”白辰把玩着手链,灿金色的光泽一亮一亮的,煞是好看,他楞是想了很久,也还是没记起自己是什么时候不要脸地问那人讨来的了。
“所以让他把那柄玉如意送回去,融了两人的血,也算留个念想不是?老夫是不是很聪慧?嘿嘿。”
“阿弥陀佛。”
“玄苍……”白辰低着头,只顾盯着自己的手腕,却是欲言又止,过得好半晌,方才说道,“等拿了银子,去给寺里的小和尚们添几条被褥,这是入冬了,别又和往年似的,大半间寺院都冻出病来了。还有你,如今身上带伤,禅房多点几个火盆,要不了几钱的。”
车厢里突然一时宁静,车外马蹄的“嗒嗒”声显得格外清晰。
玄苍的嗓音依然有些沙哑,张口了几次,终是叹了声:“当日你千叮万嘱我,莫要理会展云鹏。”玄苍望向他,“白辰,你为何不问我,怎会被他擒住的。”
白辰翻了翻包袱,挖出一只橘子。之前马车经过一户农家,小狐狸偷偷摸摸扒来的,玄苍那时昏睡着,白、青二人便两人心领神会地没让他知道。
白辰剥了瓣橘子给他:“慢慢说。”
在绥林县时,齐川曾经问过玄苍,可是识得姚翠。
那日,玄苍是直接跪在白辰面前,称姚氏与他,仇不共戴天。
白辰原以为两家结怨,无非钱财、无非女人。却没料到,中间的恩恩怨怨竟是这般曲折。为了锦绣前程,为了女子芳心,兄弟阋墙,割袍断义。
“我本家姓姚。”玄苍道,“那日展云鹏托人找到我,说他在整理姚翠的东西时,发现了我父亲的一件事物。”
“哎,你就是那么容易上当。”
当年,玄苍的父亲姚正清,和姚翠之父姚启业同年参加秋闱,姚正清高中解元,姚启业也在举人之列。姚家上下同时中举两位,整个绥林都倍感光耀了。
太老爷一高兴,便琢磨替二人寻了亲事,来攀亲家的人几乎踏破了姚家的门槛。
邻县望族苏家,有个小女儿苏桐,倒是经常来绥林,一来二去,便和姚启业熟稔上了,而姚启业也是对她百般倾心。
苏家不仅,更因为苏桐有一位翰林学士的长兄。
反倒是姚正清婉拒了所有亲事,只道自己一心考试,待立业之后,再论婚嫁。
姚家的聘礼红红花花地抬到了苏家,谁料在这时,苏家的那位兄长被查,苏家受到牵连,顿时权贵尽失。兄长在京问斩,棺木送回了苏家,苏家老爷当场昏死过去。
苏家剧变,太老爷自然要推了这门亲事。然而苏家不愿意了,说是苏桐乃姚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未犯七出,怎能说休就休。
一夜间满城蜚语,口口相传姚家拜高踩低,见风使舵,毁了苏姑娘的名声,砸了自家的脸面。
姚家还是妥协了,大红花轿如约而至,只不过,新官人却换成了姚二爷。
“你爹娶了苏家那姑娘?”白辰听玄苍说了半天的故事,听得他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可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你爹为何同意?”
“太爷爷同他说,他不娶,就让大爷替了他的身份去参加春闱。”
白辰嫌弃地吧唧了两口橘子:“你爹是捡来的吧。”
玄苍无奈道:“我倒希望他真是捡来的。”
“呃……”
苏桐入了姚家不久,姚家二子便赴京赶考去了。开考前不久,太老爷派人传来消息,苏桐有喜了。
消息传到京城,姚正清愕然。
当夜,姚正清逼问姚启业真相,谁知姚启业居然丧心病狂地让他承下这个便宜儿子。
“姚启业!那是你的亲生骨肉!”
姚启业被一拳掀在地上,揉着脸颊,索性瘫坐在地,他呲着牙,笑说:“她算什么,不过是我成事的卒子,我原本以为她苏家还有几分朝堂势力,勉为其难地打算给她个名分。谁知道老天爷都帮我,苏家竟然么快就倒台了。呵呵呵!”
“那你为何还要我娶她!为什么!我是你亲弟弟啊!”姚正清眼底通红,双手发颤地撑在桌上。
替大哥娶了媳妇也还罢了,如今竟是连儿子都要替养么!
姚启业“哦”了声:“你还记得我中的那个举人么?”
姚正清一个激灵,仍是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我这个举人是他兄长给的,弟弟,你说这种事情,我又岂能让她在外头乱说。”
“你!你该是要自己娶他的!”
“那怎么行,万一我高中状元,有大把的女子等着我,保不齐还有公主,又怎能受她拖累!”
“所以你就拖累我……”姚正清再是站不稳,扶着椅背慢慢滑下,“大哥,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娶她。”
“哈哈哈……弟弟,说起来你大概不知,苏桐她,原本相中的那人就是你,不过被我强先一步,要了她,哈哈哈!”
烛火忽明忽暗,在姚正清的脸上绘出几片暗影。
“那父亲呢?父亲可知晓此事?”
姚启业笑答:“当然,此事便是父亲亲自谋划的。”
“为什么?”
“弟弟,你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呵呵!”
京城比绥林大上不少,临近中宵,街旁的酒家依然有灯火亮着。店门打开,小二扔出来个醉醺醺的汉子,手里还拿着一只酒瓶,这一推,洒出了不少。
姚正清揣着剩下的半壶酒,摇摇晃晃地立在贡院的门前,一站,便是一整夜,直到晨光起了,陆陆续续有考生入场。
放榜那天,姚启业砸烂了大半个客栈,他落榜了。
姚正清作为贡士留在了京城。他送姚启业返乡那一日说:“大哥,无论殿试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回去了。”
玄苍说得久了,低低咳嗽着,白辰递过水,问道。
“后来呢?”
“后来?后来大爷顶了父亲的名义去参加殿试,连进士都没能中到,被查出作弊,他却……他却砸了银子,让父亲代他充军。他回乡之后便赶走了母亲。母亲问明了父亲充军的地方,一路寻了过去。再后来,父亲病故,母亲想带我回姚家。毕竟……我也算是姚家人。”
“你是姚翠的哥哥!不对,姚翠比你大多了。”
“嗯,我确是有位哥哥,母亲说出生便已殇。”
“你是姚正清正儿八经的儿子?”
“是。”
“母亲是苏桐?”
“是。”
“啧啧啧,想当初姚家多少风光,和尚你,你竟是一点都没沾过。”白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也好,你当和尚,有老夫罩着你。姚家他一家子作妖,偏偏遇上展云鹏这个大妖,家破人亡,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了。”
“阿弥陀佛,可我……”
“可什么可呀,你现在是出家人,红尘早断了。至多改天我陪你去拜一拜姚家的那座宗祠,仁至义尽了,不过还是得等你伤好了。”
白辰扯着嗓子嚷了声:“小狐狸,还没到吗!”
青灵头一回来长空寺,惹得寺里的和尚个个古里古怪地地看着玄苍,住持不过出去了几日,怎地带回了只白毛狐狸。
玄苍原先安排青灵在山下的农户落脚,小狐狸不肯,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
“和尚,你们凡人不是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在霁城救了你,你怎能背信弃义,不理我!”
一条白花花的尾巴不知不觉地又露了出来,跟条蔓藤似地绕在玄苍的腰间。玄苍无法,只得与她约法三章。
小狐狸欣喜,连连点头:“和尚,我通通答应,你不要赶我走。你若不喜欢我,我变作狐狸好了。”
“青灵施主,贫僧是出家人。”玄苍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山门走去。
青灵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仿佛丝毫不在意他所说的。
“你!”玄苍停下脚步,喘着大气“阿弥陀佛”地说,“青灵施主。”
“我叫青灵,不叫青灵施主。”一双乌黑水灵的眼睛被她眯成了新月,笑盈盈地盯着玄苍。
“和尚,我喜欢你,和你是不是出家人有什么关系呢。”
“……”
☆、原来故人
白辰回了寺里,在后山的池子里舒舒服服地泡了次澡。一池清冽,让他想起那会儿一直偷窥他沐浴的齐川。他问过齐川,这几年去哪里瞎混了,也不知早些来找他。
“怕你见到我,就想到不愿想起的。”
被白辰狠狠地鄙视了一把,说得好像他现在出现,自己就已经把那些都忘得干干净净似的。
“我这些年略忙。”
“略忙到没工夫见我?”
齐川搂住他道:“所以现在要天天粘着你。”
白辰推不动他,只能任由他抱着:“唉,可惜老夫近些年,同和尚们待久了,清心寡欲了。”
“呵呵,是吗?”
齐川的手掌刚刚滑上他的背脊,白辰就浑身一个哆嗦,脸唰唰唰的红成一片。
温泉中水雾氤氲,朦朦胧胧地漏出一丝叹息。
“你是不是给老夫下蛊了,怎么几日未见,我竟然有那么些些想你了……啊啊啊……”
没在水中的银链得意地闪出一大片的金光。
白辰临走时,突然觉到哪里不对了,便是问了一句:“为何姚家太老爷那么嫌弃你爹,情愿维护那个败家子?”
“因为……他们说,父亲他……是妖。”
佛堂中,玄苍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眼角凝着一滴泪痕。
“和尚,你是哭了么?”
一只白狐狸一窜窜到了他的身上,软茸茸的毛发蹭在玄苍的掌心,玄苍无意识地抚上她的皮毛,柔柔暖暖。
白辰还没走近城门,远远地就瞧见城门口齐齐整整地排了两队人马。最中间那人的模样,他倒是有些熟悉。
“哟,蒋大人,这么客气,还亲自来接老夫呀。”
这人是蒋方铎不假,但脸色却不太寻常。
“蒋大人?”白辰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大人你这般兴师动众,真是折煞老夫了啊喂。”
“白辰。”蒋方铎神色凝然。
“嗯?”城门口的异状,白辰其实早已注意到,在蒋方铎身后的那名衙役,手里还提了一副囚具,白辰明知故问,“大人这是要作甚?”
蒋方铎瞧见他了然的目光,心中一软:“丽姬状告你谋害展云鹏,我奉命前来拿你。”
“丽姬?说我谋害展云鹏?她如何得知?”
蒋方铎摇摇头:“这案子我只能旁审。”
白辰蹙眉:“你方才说奉命?这绥林县里不是大人最大么,还奉谁的命?”
“镇北大将军,章肃文。”
白辰:“他一个大将军,管这事干吗。”
蒋方铎亲自拿了刑具要给他戴上,白辰推搡道:“嫌弃死了啊。”
“他在内城门等着,样子总得要装的。”
“老夫这就去灭了他,让他多管闲事。”
蒋方铎认为是因为自己说不过,也打不过白辰,所以最后还是自个儿拎了刑具跟在这人身后进了城门。
“蒋大人。”
内城门口,正中央站着一人,剑眉星目,一身皂色戎装,英挺魁梧,生的确是一副好皮囊,“此人可是疑犯?”
蒋方铎不甘不愿地应了声。
“既是疑犯,为何不上囚具。”
蒋方铎:“这……”
白辰瞟了一眼章肃文,见这人神情冷漠,白辰心底哼了哼,转身抓过蒋方铎手中的刑具,自己戴上,吆喝了声:“走不走啊?”
狱中阴湿,那堆湿漉漉的杂草中,钻进钻出许多长得忒难看的虫子。
牢里突然亮过一片蓝光,跟着卷过一道冷风。只听“嘎啦嘎啦”几声,一蓬子的草堆顿时结成了冰块,周围、里面的那些虫子也一同被冻死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