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爷的呆鸟!你大爷的呆鸟!你大爷的呆鸟!”
大黑被章肃文放回窝里,拍着翅膀大声嚎叫,被白辰一巴掌拍晕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道:“施主,这鸟成年已久,眼珠是红色的。”
“那我……”章肃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辰歪趟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道:“章将军,如果……我说你是捉妖师,你会不会信?”
“上仙!上仙!”
这时,屋外突然一阵糟乱的拍门声,心急火燎地闯进来一个和尚。这和尚一直都在负责洛叶林的打扫,一来二去,和白辰倒也熟稔。
“白上仙,住持他有危险了!”
“了尽师傅?”
洛叶林里狂风大作,白辰之前设下的结界已然被打破。一眼望去,林子里乌压压的一片,肆虐的狂风几乎掀翻众人的脚步,被连根拔起的巨树直接横在了入林的道路上。
“玄苍在里面?”白辰望向了尽,“那只小狐狸呢?”
了尽被大风吹得七摇八晃,只得拽住章肃文的手臂,揉着眼睛道:“方才我们几个在林中打扫,只听见一阵怪异的叫声,跟着小师弟就被凭空卷到天上去了,后来好像有个女子的声音喊了声住持,而我们忽然就眼前一黑,再看清时,已经到了林子外了,而洛叶林里就生满了大风。
“你们留在这里。”白辰刚抬起手腕,眉心却微微一蹙。
“我和你一起去。”章肃文一手按上白辰的肩膀。
“呃……也好……”白辰拎开他的手,倒抽着冷气,“不过你能不能换一边搭手啊,痛死了啊。”
“……”
湛蓝色的水纹在两人的脚底徐徐腾起,片刻,便从头到脚地护住了两人,立时隔绝了周围肆虐的狂风。
章肃文亦是好奇,伸手戳了戳了结界,想不到结界竟是朝外扩了一寸,避开了他的手指。
“咳咳咳,老夫伤没好,也就能整这么些,戳破了,可没得补啊。”白辰说完,当先钻进了林中。
章肃文随后跟上,岂料刚踏进林中,扑面便是一截断裂的树枝,猛地朝他脸上砸来。
“哐!”
长剑出鞘,荡开一片剑气。
可那截树枝却在他面前瞬间化作一团白烟,这一剑,竟是劈了空。
“若这些东西都挡不住,那也太烂了吧。”
白辰的声音远远传来,章肃文只能勉强辨认出他的身影东转转,西瞧瞧,奈何眼前太黑,虽然有结界挡住狂风,但望出去的视线依然混沌。
洛叶林很大,且越往里走,山势越发陡峭,否则白辰也不会拿来遁逸了这多年,能进来的多半是妖,而那些妖,又很难进得了他的结界。
这一次,这人,还是妖,竟是直接破了他的结界。
“别过来!”
章肃文突然听见白辰吼了一声,但他却已快了一步,眼前的蓝光顿时一灭,迎面撞上的疾风简直要将他的脸直接撕裂开来!
一步之距,白辰设下的灵火结界竟是瞬间消失。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风声呼啸。章肃文手握长剑,却觉得自己又瞎又聋,如果现在有人要杀他,他只有任人宰割。
“白辰?”章肃文不安地喊了一声。
“哎呀,和尚!”
章肃文只来得及听见这一句,周围顿时地动山摇,此起彼伏的炸响淹没了白辰的声音。一股刺鼻的血腥席卷而来,还伴着几下低沉的重喘。
“玄苍!”
混朦中,白辰扒开几大块碎石,翻出奄奄一息的玄苍,“和尚你溜狐狸,怎么把自己都溜进去了。”
玄苍一身灰色的僧袍大片大片的染着血,浑浑噩噩地听见了好像白辰的声音,一只血淋淋的手颤栗地抓住白辰的衣襟。
“救她。”
周遭的飓风越卷越烈,脚下突然震动,大地瞬间倾塌,无数的落石飞滚而下,仿佛要将山峦夷为平地。
突然,两人的头顶上发出一声巨响。
一张灰白色的弥天大网“呼啦啦”地罩着二人砸了下来。
白辰眼疾手快,一道雷光翻掌祭出,幽蓝色的雷火一下席卷住了整张丝网,顷刻焚为灰烬。
“吼!”
那道如山岳似的阴影,踩着掉落的石头,竟然直直地从山顶俯冲下来。
“哎哟,长得真难看!”
暗夜中,一抹幽蓝似剑光叱咤,一剑自下而上,笔直地洞穿那道黑影。只听“轰”一声响,一只硕大无比的巨型蜘蛛重重地扑在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四周忽然密密麻麻地落下许许多多的白色丝雾。
“白辰,救她。”
“救救救!老夫连人在哪里都没有瞧见,怎么救啊!”
白辰抱着玄苍贴在崖壁上,吃了满满的一口尘土,眼前尽是一蓬蓬迷眼的沙尘。
“她被吃了……”
“啥!”
蜘蛛口中发出“吼吼吼”的怪声,硕大的身躯慢慢升高,八条长腿牢牢地黏在山壁上,腿上的鬃毛如一把把利刃竖在白辰的面前。
“轰!”
蛛妖张嘴喷出一口的腥臭,黄绿色的汁液瞬间腐蚀了地上的枯叶。上下四颗獠牙兀自挂着粘稠的液体,“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一滴便灼出了一个窟窿。
“咝咝,咝咝……”
源源不断的蛛丝在周围结网,似乎想将二人围困在这天罗地网的蛛丝之中。蛛妖的身躯猛然后仰,口中喷出一大坨伽罗色的粘稠,直冲两人而来。
“说了恶心死了,还来!”
“哧——”
锐器拉出长长的一声刺耳尖啸。
但见一支苍蓝的冰箭,凝出一点澄澈莹光。
一箭入喉!
其势刚猛,竟是直接将这妖物掀翻在地,更是扎着它的喉咙,蛮横的在地上又划过三丈,“吼吼吼”,蛛妖肥硕的身躯剧烈地抽搐。
白辰虚掌成爪,身形瞬间化作蓝光一道,一个纵身,跃到蛛妖的顶心上。
“你爷爷的,胆敢毁了你爷爷的院子!”
“老夫碎你妖丹!”
“砰!”
千丈紫光在蛛妖身上爆炸,冰棱剑劈空斩下,一剑刺进蛛妖的脑中,孰料,兀然从伤口处喷出一道黑雾。
白辰躲闪不及,竟是被黑雾喷了个正着。
“咝咝。”
蛛妖拖着半颗被黑雾笼罩的脑袋,又再爬向白辰,身上的浓雾越来越多,八条长足都蒙上了一层黑黢的雾泽。
八足踏在白辰的四周,封住他全部的退路,一口獠牙已近到白辰的鼻尖。
“阴魂不散。”
白辰眼底蓦地划过一道阴狠,抬掌祭出一点灵火,按入蛛妖的百会穴。
蛛妖还不及反应,九幽灵火顷刻已从他体内焚起,冰冷的火焰,将其剩下的半颗头颅一下卷进了火舌之中。
然而,白辰也已是全身脱力,蛛妖身上的黑雾激起他体内的旧伤,旧伤未愈,伤上加伤,此刻再难聚起半点灵元力。
而那四只棕褐色的长足犹如高高扬起的鬼头大刀,眼见就要斩下。
遽然,只见几道白光掠起,溅开一地腥红水雾,蛛妖的八条腿居然同时断裂,巨大的身躯登时朝白辰压去。
危机关头,一只大手拽上白辰的衣襟迅疾往外一带,把人拖离了险境。
白辰惊魂未定,伏在地上喘着大气,章肃文则是一脸肃杀地站在他身边,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剑身染血,一滴滴地落在尘泥中。
“将军怎么现在才来,还以为是被大蜘蛛吓跑了呢。”
“还不是因为你的结界太烂了么?”
白辰笑笑,一瘸一拐地挪到蛛妖身边,手刃为刀,一刀剖开它的肚子。
九幽灵火设下的结界,又岂能被这妖风所破,重而生出的结界这才能护住章肃文及时赶到。
“为何这林中的结界被破?”
“因为这该死的蛛妖,是用魔纹破开的!你爷爷的!”
“呸呸呸!”
粘湿成一团的蛛妖肚子里,白辰掏了老半天,终于摸到了一条毛茸茸的东西,扯出来一看,确是那只小白狐狸,只是身上的白毛缺了一大半,但胸腹间仍是有着微弱的起伏。
“没死么?”章肃文问道。
白辰的掌心按上狐狸的心口,肌肤下渐渐闪现出一抹藤黄色。
妖丹。
“幸好没死,不然玄苍要找老夫拼命了。”
白辰抱着狐狸,忽而觉得她身上有些扎手,摸了几下后,竟摸出了一颗耳坠子。
绿色珠玉,悬三叠垂链,色光滑而透亮,形精致而素雅。白辰自然不识,但一旁的章肃文甚是熟悉!熟悉到他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这是京城有名的饰庄,柳扇庄的饰品,名曰水墨春晓。而柳扇庄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每一件饰品,只有一件。
这副耳坠子,却是当年章肃文送予他的青梅竹马,沅绣的定情之物。
“绣儿!”
章肃文哪会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副坠子,一把抢了过去。
洛叶林毁了大半,连山头都塌了一半。
后来,白辰当真把蛛妖的那颗妖丹给取了出来。
然而碎掉!碎掉!碎掉!被他用九幽灵火彻彻底底烧成了灰烬。
再然后,他在寺里挺尸似地躺了三天三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痛楚,大半间寺院都听到他在哼哼唧唧。
齐川的那条手链终究还是渡光了他的灵元力,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链子。好在白辰背后的那朵墨莲也合上了不少,少了许多痛楚。
“齐川啊啊啊,你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如今可好了,说个话,都没人搭理老夫了。”白辰举着手腕躺在床上。
床头点了一盏晕黄的油灯,明灭忽闪。
“章将军,都到门口了,为何不进来。”
☆、凡妖殊途
“本将……到底……是何人?”
降妖一派。亓门未曾败落时,乃天下翘楚,天下降妖师皆为之马首是瞻。屹立降妖门巅峰数百年。
以至后来年轻一辈的降妖师都只知亓门,不知别他。
也仅有极少的几位降妖师知晓,其实在亓门鼎盛之前,曾有一族降妖师名满天下。其不单降妖伏魔,更曾征伐沙场,替朝廷斩下汗马功劳,被朝廷封为天下第一降妖门。
有一年,胡狄突然出兵进犯,朝廷的远征队伍一败再败,边关城池一再陷落。当时天子龙颜大怒,欲率大军,御驾亲征。
而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南岭蛮王亦同举兵,竟是以蛊术驭军,横扫南岭众城。朝堂上下,一夜间内忧外患。
金銮殿前,一人出列跪启:“末将愿领兵平复南岭。”
天子亲赐虎符,握住那人的手:“朕候将军凯旋。”
同日,天子御驾北征胡狄,有奏报传来,将军大胜南岭蛮王。
那年的京城,满城银装,大雪洋洋洒洒,足足下了近两月方才止息。
天子带着文武百官,从一大早便等在雁翅楼上,八百里捷报前几日便已传到了京中,摆在天子的御案上,将军诛蛮王,灭南岭十万妖兵。
今日,班师回朝。
茫茫天地的交汇尽头,渐渐出现了一道身影,隐隐约约的。只是众人翘首等了许久,一直到那道身影切切实实地站在城楼下。
天子匆匆奔下城头,却来不及接住那人已从马上跌下。
“末将……未辱使命……”
甲胄着血,此时早已凝成了黑褐色的霜凌。
三万大军,只余他一人回来。
此役之后,将军那一族便开始销声匿迹,久而久之,天下人就忘了这个曾经当世无双的降妖师一门。再到后来,亓门兴起,皇族都开始把皇亲国戚中的少儿郎送入了亓门。
第一降妖师之名,终是落到了亓门。
“我曾经在亓门的藏书楼看到过,但凡是那一族的降妖师,都能直接从眼睛辨认出妖祟。”白辰说得慢条斯理,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拨动着腕间的链子,“因为他们生来,便能看见妖邪那一双碧绿的眸子。”
章肃文猛然倒退数步,一把佩剑被他抓得“嗡嗡”作响。
“章将军,所以,你的家人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么?”白辰走近他跟前,一眼瞧见这人眼中的慌乱无张。
“将军,你是除妖师,是曾几何时,天下第一的除妖师一门。”
“不……不可能……”章肃文惶惶跌坐,摇着头,竭力否认。
“章将军,你不愿承认,但这终究是事实,不是么?所以……”白辰的话却像是故意留了一半。
章肃文静默,过得许久,才认命似的抬起头:“所以……沅绣……是妖。”
之后几日,白辰的伤得七七八八,而他躺得久了,就又开始不安生了。在寺里到处溜达的时候,一顺路便拐到小和尚的静室去了,却发现那只比他还懒得出奇的八哥,仍旧睡在那张小窝里,惬意得不得了。
“哗——”
“呱呱呱呱!”
熟睡中的大黑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盆茶水,黑亮的羽毛湿哒哒地粘成了一块一块。大黑翅膀上的纱布早就拆了,只不过贪图小和尚的细心照顾,是以死皮赖脸地继续缠着人家。
大黑那对小的跟绿豆似的眼睛倏地张开,就瞧见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凑在他的面前,冲着他招呼道:“嗨!呆鸟!早。”
“呱呱呱呱!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了!”
白辰笑着问:“去晒太阳不?”
大黑甩了他一脸水。
后院的积雪被扫在了一边,这日阳光一暖,便滴滴答答地淌成了水。角落的八角亭里,白辰沏了茶,饶有兴致地剥着瓜子,他剥一粒,大黑毫不客气地啄一粒。
“小和尚说你是被人打伤的。”白辰自个儿一下子吃了几粒,气得呆鸟扑闪着翅膀就要啄他,“但老夫后来一想,你这鬼头鬼脑,瞧见生人还不躲得远远的,至多犯个色心,靠近那些个姑娘,难不成你是被姑娘打伤的?”
“姑娘,姑娘,姑娘。”
白辰歪头问道:“真是姑娘?”
大黑一口叼住他刚刚剥好的瓜子肉:“妖怪,妖怪,妖怪。”
“姑娘是妖怪?”
大殿外,余晖落下的影子越拉越长,愈来愈浓的夜幕一点点侵袭上殿前的石阶。钟楼里撞出浑厚低低沉的钟声,远远地荡在山间。
寺里的和尚下了晚课,纷纷散去,然而,大殿中却依是点了一盏微亮的烛火。
金身佛像前跪着一人,挺直的腰背,一动不动的。
白辰问过小和尚,方知玄苍已经在这里跪一日一夜。该是说,那天把人救回来后,玄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他平时也是话不多,但这些天,基本就没有说过话,除了念经,还是念经。
小狐狸被了尽抱去治伤,白辰那么懒,也去瞧过几次,可玄苍竟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狐狸前几日就醒了,怎奈周遭是都是和尚,她也不敢化作人形。只好等着等着,等白辰出现的时候,才委委屈屈地变作少女的模样。
脸上还绑着布纱,露出了一只眼睛,眼睛却是通红通红的。
“和尚是不是不喜欢青灵呀,为何这么多日都不来看我。”青灵蜷在床头,抱着一床被子,活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媳妇。
白辰摸一只烧鸡腿,递给她:“你喜欢的。”
青灵伸了伸脖子闻了闻,跟着摇了摇脑袋:“不喜欢。”
白辰一愣,旋即了然,自个儿坐在边上啃起鸡腿来:“你是狐妖,他是和尚,就算你忍得住,不沾荤腥,但你改变不了,狐狸仍是狐狸。”
“为什么?”青灵瞪起眼睛看他,眼中漫过一层薄薄的水雾,“为什么!我哪里不像人?!”
“和尚,青灵哪里不像人?!”
犹同那一日在洛叶林。
碧空如洗,青灵跟在玄苍的身后,四只爪子蹦蹦跳跳地踩在玄苍的脚印里,看得了尽那些个僧人啧啧称奇,都说玄苍捡了只有灵性的狐狸回来。
青灵听得得意,冲着几人欢快地摇了摇尾巴,直把了尽几人逗得合不拢嘴。
可青灵一转过身,却发现玄苍甩着袖子,越走越远。
“师兄,那里是绝壁,不能再往里走了啊。”了尽见状,赶紧奔过来拦阻道。
“回去。”玄苍严词喝道。
“住持。”
“你们先回去吧。”
玄苍站在崖前,山峦间,云雾缭绕,迷迷茫茫,俨如他此时的心境,连自己都看不真切。一串檀木佛珠被他捻在手中,一颗一颗地拨动,只是指尖的颤抖显出了些许的慌乱。
“和尚,你很讨厌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