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人看到他的表情却不甚奇怪,混合着惊讶、怀疑、探寻和不明显的敌意,只是很快,他便敛去一切不合时宜的神情,露出柔和的笑意,一步步朝他走来,“你好。”
也许是第一印象太过深刻,凌敬总觉得他此时的友好带着一种刻意,甚至显得有点虚假,就像亲眼看到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在他面前披上伪善的人皮,哪怕他对他再好,他所做的一切也不可避免的蒙着一层别有所图的外衣。
“你好。”凌敬礼貌道。
刚被夏泽深的万丈冰雪凌虐了一番,也就显得凌敬此刻的客气更加如沐春风了。许臻不由露出些真实的柔和,“这样问可能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冒昧的问一句,您住这里?”
凌敬没忘,他目前的身份是岳林静,更没有忘记,这是凌敬的住所,再联想这人既然能出现在小会议室,应当是微创的员工,又能畅通无阻的进-入青兰国际,知道夏泽深家的地址,八成和他也有些渊源。虽然凌敬可以肯定在他还是凌敬的时候从没见过他,但那是因为后面的两三年他已经很少去公司了,几乎都窝在家和机械室里搞研究,通常只在股东大会的时候会过去晃一圈。公司收了什么新人他是肯定不知道的,毕竟这样庞大的企业,时不时就要吸收新鲜血液,他也算是高层,哪能个个都知之详尽,只有上层领导班子的变动,他还知道一点。这人看着这么嫩,说不定还在实习期,想必也不可能一下子跃居高层。最后得出结论,他不认识他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不代表这个小妖精不认识他——外人眼里已经过世的凌敬,而且从他的表现中可以看出,他甚至还知道夏泽深的对面是凌敬的住房,所以对这人来说,此时的他,顶着岳林静容貌的他,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您是夏先生的朋友?”虽然在知情人面前的形象已经崩了,但在外人面前凌敬还得努力发挥影帝的演技,言谈之间不可避免带着青涩和腼腆,如同一个初出茅庐的高中生,“事实上,这是凌敬凌先生的住处,而我跟凌先生有些渊源,他…”少年人不禁露出些伤感,“算是我的恩师吧。夏先生是师父的朋友,早些时候也给过我一些指导。师父走了以后…他也挺照顾我的。前一段时间,我在微创举办的比赛里拿了奖,夏先生便开始让我接触微创的事务,算起来,他也可以说是我半个师父。前不久,我家里出了点变故,暂时没有地方住,夏先生就让我暂住在师父家里。”
提起家中变故时垂头丧气,提到他不幸离世的‘师父’时更是泫泪欲泣,凌敬一边演得飞起,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和夏泽深先通个气,免得日后露陷。两人都是洒脱的性子,当初搬来时,压根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会儿真遇着事了,凌敬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太随意了。
末了还在心里感叹一句,他这是麻木了还是变态了,演起自己的徒弟或nc粉越来越得心应手毫无压力。
他这一番话,虽然不能说天衣无缝,但也找不出什么大的纰漏,尤其是在对方和夏泽深也并没有那么熟的情况下。
虽然夏泽深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但许臻对他的事情,自认还是比较了解的。眼前这人,他是认识的,在人才引进的资料上,在公司里,他叫岳林静。但他说的话,许臻却不大相信。夏泽深他还不知道么,什么时候对着除凌敬以外的人和颜悦色过,就算是公事,也从来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客气但依旧高冷,只怕也只有凌敬,可以让他露出那样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曾暗地里给他这样一个评价——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倨傲冷漠的,只有面对凌敬之时,他才拥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可他看到了,那天在公司里,夏泽深对着这个人,对着嘴里说是夏泽深半个徒弟的岳林静,露出那样柔软的笑容……而细观这个岳林静就能发现,他和凌敬虽然长得不像,但神情之下,动作之间,却有些一种异样的神似…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不言而喻。虽然其中还有不少不合理的地方,但大体上是不会错的。
师徒……许臻在心底冷笑一声,只能说夏先生好艳福…现在连人都堂而皇之的住到前情人的房间,果然人不如新啊…
面上笑容友善,“原来是这样。我是微创的型模总监,和夏先生,”露出些自嘲,“或许能算是朋友吧。这次是听说他病了,来看看他。我叫许臻。”朝凌敬伸出手,“你呢?”
凌敬“诚惶诚恐”的握上,“许总监你好,我叫岳林静。”
“岳林静…”许臻细细的重复了一遍,耐人寻味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笑容可拘道:“是个好名字呢。”
凌敬猜他八成联想到了和这个名字很像的他,面上绽出个少年人特有的明媚笑容,“谢谢。”
许臻盯着他的笑脸,一时有些怔忡,即使不曾和凌敬有过正面接触,但对他的关注和研究绝对不会少,这时直面这个笑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太像了。
那么对凌敬用情至深的夏先生能抵得住这种尽在咫尺的诱惑么?
很显然,不能。什么情深不悔,什么爱恋成痴,全他妈是狗屁!
所以,他也不是全无机会的不是么。
这方还在虚与委蛇,那厢夏先生已经拾掇好自己准备出门了。
他想过会不会又巧遇凌敬,没想到人确实是遇到了,不过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夏泽深刚打开门,站在凌敬家门口的两个人便同时看过来,一个是让他又爱又恨情商低的令人发指的心上人,一个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心思让他不齿的其他人。
乍看到夏泽深,许臻立马从温和的绅士变成半娇羞的□□,神采飞扬道:“夏生!”
夏生是什么东西……一定是他听漏了一个字吧。内心吐槽,面上立刻效仿,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夏先生!”
虽然知道凌敬多半在演戏,但夏泽深还是不免,“……”
外人面前,他们那点情感纠葛只能先放一边,平淡的点点头,“我去上班。”话是对凌敬说的,一个正眼都没给许臻。
看着夏泽深深似海的眼眸,凌敬下意识点了点头,“哦。”下一秒,又弯起眉眼扬起唇角,乖巧道:“夏先生慢走。”会不会有点浮夸了?一边在心里审视自己的演技,一边被自己演得娘炮弱受雷的外焦里嫩。
显然夏泽深也不能幸免,面瘫着脸不忍直视的转开眼。
许臻不似凌敬,情商不说超高,在正常人里也是不错的,他敏锐的察觉到夏泽深和‘岳林静’之间有点不对,不过时间太短,看不出到底什么情况,吵架了?岳林静单方面惹夏先生生气了?窗户纸没捅破?
不管他们如何,夏泽深连看都懒得看他倒是真的,思及此,不由惆怅的在心底叹了口气,革命的征途还很漫长啊……
许臻说他来看夏先生但手里拎着的礼盒分明还没送出去,再加上他站在门口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凌敬就知道,依夏泽深那尿性,八成没给他好脸色。
而自从被夏泽深弄得直不直弯不弯的,凌敬一向被人——夏先生不齿的情商似乎有渐趋攀升的趋势,看许臻的模样就猜到了他对夏泽深铁定有点那什么的心思。眼下看夏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不禁一阵牙酸。凌敬第一次这样深刻的认识到,夏泽深不仅很受女人的欢迎,同样也很受男人的追捧。
就目前来看,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假如落花一直这样锲而不舍,流水又能坚持多久?尤其在他于另一条河水那里百般吃瘪以后。
又不禁有感而发,难道他在夏泽深面前也像夏对许这样冷酷无情?应该没那么夸张吧…
夏泽深本不欲理睬许臻,但看到一无所觉的凌敬,心中不由一动,面色仍然淡淡然,目光却是明明白白的放在了许臻身上,“你要跟我一起么?”
许臻大感惊讶,确定了夏先生是在同他说话,当然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好!”
嗯?凌敬心底疑惑,这是什么神转折?流水是听到他的OS了所以这么快就变心了?
看凌敬别说吃醋哪怕半点反应都激不起的样子,夏泽深不由一阵气闷,正赶上电梯到达,他扭头就进了电梯。
凌敬那情商一时反应不过来,许臻却是一想就知道了,虽然心里多少不太舒服,但还是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冲凌敬笑笑,便跟着进去了。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的电梯一层一层下移,反射弧终于在青兰国际内跑完马拉松回到正常频道,完成对情商的拼接,他该不是为了故意气他吧?越想越觉get了正确结论,凌敬不禁冷笑一声,幼稚!
☆、我爱你
一个人过或许不错,但是眼下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夏泽深·一句话日记》
这天,凌敬一天都在写作业和看书,撇去自以为是的傲慢和固有的成见,凌敬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对高中课本知之甚详,仔细阅读,还能体会出一些别样趣味。
就像自以为熟知的人,其实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了解他。
中午干脆叫了外卖,傍晚再出去吃。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凌敬虽然还算专注课本,但鉴于一心二用的本事还可以,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外头的动静。
其实大门的隔音效果非常不错,凌敬听力再好也听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有时候就是即便知道,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干蠢事,甚至在出门的时候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对面的门板。
家里虽暖,但毕竟空间有限,比不得在外的宽敞没有边际。
人就要多出去走走,胸襟才能更宽广。
傍晚的街道很热闹,加班回家的人路上匆匆,周末逛街的人还在晃荡。
好像大家都很忙,忙着工作,忙着生活,只有他一个人,闲的蛋疼。凌敬想。
他喜欢夏泽深吗?是喜欢的,只不过原先他一直以为是兄弟之间肝胆相照的那种喜欢,被夏泽深一搅和,他反倒有点弄不清了。现实画风突变,这种不亚于颠覆世界观的骤变岂是短短一个星期就能适应的?再则,如果他真的…他又该以何种面目面对泉下的父母?他们已经为国家殚精竭虑,难道好不容易能在地下歇一歇,还要为儿子操碎心吗?
想到这些两难的事情,心中不由阵阵烦闷。
不知不觉走到零角大厦前,副楼在那场暴恐后已经开始重建,主楼依旧光鲜亮丽不知伤痛的站在那里,楼前巨大的广晶屏正循环播放着各种国际奢侈品高大上的广告片,和各地风土人情的旅游片,大概是应政府要求,还时不时会插播一些公益广告。
比如眼下的:
年轻的母亲抚摸着浑圆的肚子,一脸温柔,几个月后,母亲轻轻晃着摇篮,柔声给好奇的看着这个世界的宝宝讲故事,满目慈爱。几去寒暑,孩子长大了,拉着妈妈蹦蹦跳跳的去上学,讲学校的趣事,讲同学的糗事,妈妈微笑的听着。不知不觉,小男孩长成了大男孩,对家的眷恋日渐淡薄,打篮球、谈恋爱,开始不耐母亲繁琐的唠叨,盘着发眼角爬上皱纹的母亲在操场费力的张望,没能在一众青春的身影中找到儿子的踪迹,失望而归。后来,儿子出国念了大学,母亲看着儿子在机场越走越远的背影,泪满盈睫。后来的后来,儿子在国外定居、工作、结婚、生子,重复父母曾经走过的轨迹,母亲在家里白了头,生了病,可365天的望眼欲穿也不一定能得来一天的重逢。
最后,母亲生病去世了,儿子奔赴回国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在无数个夜晚母亲曾哄他入睡的床前,儿子泣不成声。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最后屏幕上打出一行小小的白色字幕:别让你的爱独守空闺
凌敬站在高耸的零角大厦前,站在人来人往间,一动不动,心潮澎拜。
怜取眼前人,莫待后悔时。
他的父母已经为国捐躯,再也听不到他的对不起或我爱你,难道他要等另一份执着无悔的爱也葬身泥底,才来追悔莫及,痛哭流涕吗?
至于爸爸妈妈,等地下重逢之时,再祈求他们的原谅好了。
想通一点,做出决定,连日来沉沉压在心间的阴霾瞬间消散,心里前所未有的畅快,不亚于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急急忙忙的回身,亲眼看着一辆轻轿歪歪扭扭的蛇形了一段路后,一头撞上灯柱。周围的人瞬间轰了上去,报警的报警,帮忙拖人的拖人,好在司机虽然撞得头破血流,但心跳呼吸都还在,大概是死不了的。
戏剧性的一幕,更说明生命反复无常,也更加坚定了凌敬的想法。
朝青兰国际的方向没走几步,忽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夏泽深回没回家,幸好前段时间留了秘书的号码,这时正好派上用场,给他发了一条,问他夏先生还在不在公司。
秘书的行政效率就是高,没几秒就有了回信:小岳先生你好,夏先生已经回家了。
凌敬边回了个谢谢,边放心的继续往青兰国际的方向走去。‘
只是没过多久,手机又响起了一声提示音,大概秘书先生想了想,觉得话还是说的圆满一点为好,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让我送他回的长安街别墅。
凌敬霎时停了脚步,调转身体,步履匆匆的朝另一个方向去。
长安街的话就比较远了,还要转车,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饭还没吃,不知道夏泽深吃了没?他为什么会回长安街,对他太失望了?还是因为要干点不能被他撞破的事?忘了问问秘书,他送的是只有一个夏先生,还是还有什么别的奇怪的人?小妖精会在夏先生心房薄弱之时趁机攻占领地吗?荒郊野岭,孤男寡男,一个正直壮年身体健康还是弯的的男人,一个上赶着倒贴脸蛋漂亮的男狐狸精……凌敬有点不淡定了。
虽然知道一切多半只是他的意淫,十几年的交情他相信夏泽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估计他正躲在哪个角落孤独落寞,说不定还在黯然垂泪呢……
长安街是块风水宝地,能在这里落户的非壕即土豪。
在门口被拦住了,好在夏泽深早就给他准备了门卡,也算顺利的进到了别墅区。
每栋别墅前都有一个足球场一样的大庭院,凌敬目前就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看风景。
刚才被生命无常刺激了,冲动之下奋不顾身的跑来,此刻一腔热血冷却,凌敬不禁思考起当时没能顾及的后续问题。
既然要和夏泽深在一起,除了像以前一样相处外,势必还要做点情侣之间要做的事情。
牵牵手,两个男人没必要这么娘吧。抱一抱,那倒无所谓。亲一下…反正亲过了,也能接受。睡一起……如果只是纯睡觉的话…怎么可能只是纯睡觉!夏泽深熬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和他在一张床上躺尸吗!天真!
真要做点什么,不论从哪方面,年龄、体型、身高、武力值,甚至是对男人间做那种事的了解程度,他都完全没有胜算。
凌敬冷静的思量一番,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要不然先回家再说?
现在夏泽深到哪里都带着卡卡,俨然把他当成了真的儿子。
但卡卡还是不开心,因为妈妈不要他和爸爸了。他觉得爸爸也不开心,即使回家也要捧着公文看到半夜,脸上一个笑容都没有。
忧桑的卡卡小王子愁眉苦脸的蹲在窗台上种蘑菇,啊,外面风景好好啊,妈妈要是能和爸爸一起带他出去玩就好了……唔,妈妈…他好像出现幻觉了,要不然怎么看到妈妈坐在外面。咦?不是幻觉,真的是妈妈!
卡卡刷的站了起来,两只眼睛跟灯泡似的叮一声变得闪蓝闪蓝的,兴奋的朝身后恨不得死在工作里的夏泽深喊:“爸爸爸爸!你快来看,妈妈在外面!”
夏泽深猛地一怔,凌敬?凌敬怎么可能来?但他知道卡卡从不骗人,有些急切的走到窗子边往外一看,就见他心心念念之人果真就坐在长椅上呆呆的盯着院里的海棠花,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浸润在光影中不甚分明,恍然就是他最痴迷的旧日模样。
他突然站了起来,看样子竟然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