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封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重明仙逝,你心中思念甚笃,这小妖通过气血感知,无形中长成了你所希冀的模样也无可厚非。”
玄兮将信将疑地看向丹炉,他悲喜一向不显,却仍旧掩饰不住满脸的失望和窒息。
原来他寻了上千年无果,如今好不容易偶遇到的人,竟也不是重明。
观他面色几变,宁封子看起大咧咧的笑容里夹带了一丝隐晦恶意:“怎得,你对这小妖如此好难道是将他当成了重明?如今知道他不是重明了,你便不想再多花心思了?”
玄兮神色一凛,虽无温和,却也正经的让人心安:“无论他是否和师父有关联,我既已收为徒弟便不会撒手不管。”
宁封子笑的意味深长,点点头看向窗外:“好好好,你们师徒三代都有趣的紧,既然如此你便好好看着他吧,待到炉中火彻底熄灭便将人拖出来,否则就真的烤成枯草了。”
玄兮沉着脸点头,当即盘腿而坐在丹炉边替芥茗护起法。
宁封子眯眯眼,看着他不苟言笑的面容,斜倚门框道:“不过你既然有应龙角,那可知,应龙下落?”
玄兮摇头,眼睛平静地盯着丹炉毫不移动。
“那你可知,龙角之于龙的重要性?”宁封子状若调侃似的笑问。
玄兮眼神一顿,慢慢点头,龙角包含了真龙的大多修为,若是争斗时被伤了角,龙族大多便是败了。
“不过,以令师和应龙的关系,你能有应龙角也不足为奇,是老夫多虑了。”宁封子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抿紧了双唇。
玄兮冷冷看着他,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宁封子却不再说什么,摇摇头,负手离开。
师父对徒弟,也是长辈对后辈,总是想要付出、想要护他安好的,宁封子走出屋子,遥遥地看着玄兮无意间露出的一抹悲戚盘坐于此,心中漫过一道无言的苦涩。
当年浩瀚星空万里长河,进是三千红尘,退是焰火炼狱,他镇守于阴阳两界,威风无限,抬手铸人,挥手驱鬼,却独独失了他的徒弟。
而他走出丹房院子,看着被芥茗弄得一团糟的道观,又忍不住呸了一声:“这样的徒弟也不如不要!”
他在万年前退守人间,受封为五岳真人,在山川河流中肆意游荡玩赏倒也快活,如今几千年盘踞青城,偶尔被上山砍樵的凡人窥见神机,又莫名多了个青城丈人称号也乐得其所,本就是洒脱之人,别人称赞什么的也不吃亏,不是么。
而他刚刚踏出道观便遇到了最不想见之人。
“师父。”
来者温声潺潺,绣布长靴轻轻踏在初春的嫩草之上。
明明是叫着宁封子师父,这位徒弟却已一头鹤发,若不是他面容尚且年轻英俊,直教人觉得他是认错了人。
宁封子情绪大乱,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你来这里作甚!若不是还想让我再搬一次家不成!太累了不搬,你滚!”
“师父怎还如此暴躁脾性呢,为何不能同我好好坐下详谈,非要马不停蹄地避我?”那双泛着深紫的眸子直直看向宁封子,高鼻深目,虽只简单穿了素色长袍却掩不住一身雍容霸道之气。
宁封子只觉脑袋生疼,面上却犹自矜倨:“小神何德何能,你金虹岳的身份摆在这里,我们就不可能坐下详谈。”
金虹岳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师父拒绝了我的请求却将他人放进了道观,难道徒儿竟连他们都不如?”
早知这徒弟心术不正了,却想不到他竟早早就监视起了他的落脚之处,宁封子勃然大怒,伸手就是一巴掌带过去:“竖子!你如今行事竟已卑鄙到了如此境地,我当年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被打偏了头的金虹岳无谓一笑,转过脸深深注视宁封子:“师父这一巴掌打的极好,让徒弟想起了多年前不慎打破师父一尊陶俑,师父也是如此教训徒弟的。”
宁封子一时气急,颤抖着指向他:“不慎……?你是不慎?那是你哥哥重生金身,你得含着多大仇恨才能打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出了另外一对师徒~
☆、听说龙王紧追
宁封子气急败坏,转身想要回道观关门,却不料金虹岳猛然出掌,石头做的观门顿时化作齑粉随风飘散,炸的宁封子一身紫袍沾染的到处都是粉末。
“能耐啊,出息啦,下一招是不是就要把我碎尸万段啦?”宁封子转身又是一掌严严实实打在金虹岳胸膛上,他是用了力气了,却没有一丝杀伤力。
金虹岳理了理被揉乱的衣襟,轻轻笑道:“幸好当年封了师父一部分攻击法门,否则还真要被师父打死了。”
提到这处,宁封子怒火更盛,却也再也没自取其辱出手。
他之所以退守人间,不和赤松子一同辅佐天帝,正是因为他的攻击法门被封了大半,几乎不能展露什么攻击之法了,若是在天界被人发现这个破绽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是无上黄帝的老师,谁能将他法门封住?
便是金虹岳,这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徒弟,也是具有上古大神血脉的新神,趁他完全没有防备之际将他背叛了个彻彻底底。
宁封子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想着不能动怒不能动怒,否则会多几条皱纹,强行镇定道:“你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金虹岳垂眸:“若我说只是因为思念师傅所以想来拜会,师傅可信?”
宁封子面无表情地咧咧嘴:“这话搁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信,难不成真是小孩意思,见到我招呼了两个年轻人,心里争风吃醋了?”
金虹岳知道自家师父从来嘴炮一流,也不羞恼,反而淡笑:“若真是如此呢?”
宁封子皮笑肉不笑:“若真是如此,我奉劝你还是趁早滚蛋为好,因为哪怕观门破了,我也会以身作门,誓死和你划开界限。”
两人之间势同水火,宁封子虽被封住攻击法门,自保能力确是丝毫不弱,他若真铁了心不让金虹岳进门,对方恐怕还真有点难办。
“好,师父既然如此坚定,那徒弟就不为难师父,今日前来确有一事相求。”金虹岳声音略微低沉了些,平静地注视宁封子。
宁封子讥讽一笑:“呵,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是有求而来。”
金虹岳也不顾这声讥讽,抬起眼皮神色淡然:“请师父借出三庭印。”
……
芥茗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添了好几味大补——应龙的角、帝师的神火、还有与玄兮血肉交融时再次汲取的气血。
五色神光火比起三昧真火要和煦且具塑造性,三昧真火一般用来锻冶神兵或是天罚妖邪,神光火却是最开始由神农所使炼药的,后来被留在神农鼎中成就了两个上古法宝,宁封子以此火捏陶铸人,炼药救世,可谓是将神火的作用发扬光大到极致。
应龙角在神火中被冶炼成粹,与芥茗的原形融合为一体,先前包裹玄兮时沾染到的仙家气血又将此融合作了个引,此番芥茗将毕方的真元、应龙的身体全部融为本身,在一片混沌中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气海中的那个元婴。
那个在龙宫时便发觉有些奇异的元婴此刻形态逐渐突出,芥茗终于感知到了,这不是元婴!这已是修成了形的元神!
他的元神在紫府之中盘曲而坐,姿态端庄,修为越是高深的元神便越清晰可辨,芥茗冥思之中竟可清楚窥见这元神面庞上的一丝一发!
与自己相差无异,只是少了眉间那一抹火纹印多了一点朱砂,不过他转念一想,火纹印是晏纹给他的一抹助力狐火,所以改变了原先形态也不算奇怪。
只是诧异,想不到自己竟如此简单便跨过了化神期!
算算时间也不过才一月不到,而这一个月间他也没怎么认真修炼,大多是和黑水龙王一干斗智斗勇,其次便是躺在火炉子里被锻造,如此一来,再用自己天赋异禀来作托词,芥茗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从未听说过有谁可以按月来突破境界,传闻魔宗修炼方式诡谲,修为上升的也快,莫非自己修炼得如此不对劲,和尾椎部分那个咒印有关联?
“小妖怪,今天可打扫过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来的特别不是时候,被打搅思路的芥茗压抑着满腹怒火刷地打开门,满面阴霾道:“真人,我都打扫了半月多了。”
宁封子极其严肃认真道:“可这仍旧是脏啊!”
“这脏……”
“你若不愿去我便只有让你师傅去了,你们二人既然要在我这道观里休憩,便也相应给点补偿吧。”
宁封子飞快地堵住了他的口,芥茗咬牙切齿!
这真人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营生,日日将道观弄的一塌糊涂,泥土灰尘到处有,根本除不尽。
但他一说要叫玄兮去做,芥茗又不知从哪门子生出不忍,他从丹炉中脱胎换骨出来后,一眼便见到玄兮为他掠阵步法,使他立刻想到在冲霄峰上,此人必定也是这样守了他三个月。
一个不忍心,芥茗就做牛做马给宁封子做了半月的苦力,天知道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为什么不甩手离开,活脱脱在这里浪费时间?!
第无数次打算扔掉扫帚,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玄兮替自己掠阵半月,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若是自己就这么走了,晏纹再来找玄兮麻烦可如何?
晏纹说的没错,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如今羁绊如此之深,他当真能将玄兮置之不顾吗?
他虽行事凶残,可也是有心的。
磨蹭着扫到玄兮屋外,他穿过抽芽的嫩柳,在袅袅檀香中见到玄兮盘坐在蒲团上静思,周身灵气收放缓慢,明显是在吐纳疗伤。
芥茗握着扫帚的手微微收紧。
他极少有耐心打量玄兮,此番缓缓走到屋前,注视着几尺之遥的玄兮——
玄兮的眉头紧蹙,芥茗心里莫名一紧,自己当时在背后插那一剑可一点都没留情,他的剑上虽没有毒,可也是把妖剑,对仙家的身体定是伤害极大的,可当时除了这个办法他又没法稳定明如愿,也无法问出幕后黑后的下落。
玄兮穿着一身雾白的道袍,随时随地都是高贵不可亵渎的冷漠模样,鼻梁高挺眉目凌厉,让芥茗都不敢相信,这么冷淡的人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包容和信任。
哪怕是自己醒来后,对方也没有质问过自己为何敢向他出剑,只是微微垂下眼眸,叹了一声微乎其微的气。
许是他停留的时间太长,玄兮缓缓睁开了眼,一双凝着霜的眸子直直望过来,两人目光对上,芥茗惊得呼吸一滞,抓住扫帚就溜远!
玄兮看着小徒弟大惊小怪的飞窜逃走,不由得暗了暗眼眸。
无关善恶,但问初心。
芥茗刺他一剑的时候他还隐隐有着芥茗就是重明的希冀,反正无论重明对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而如今听得宁封子说明芥茗和重明并无关联,连他当日给这小妖起的名字都显得讽刺。
他不禁遥遥想到曾经重明还在瑶池时的光景,四方仙尊驻守昆仑与不周山,重明会时常站在不周山巅俯视人间,那时重明的身份是无与伦比的尊贵,受王母喜爱,仙姿非凡,随随便便一道仙法便能缚万鬼入地狱,一招一式都开合磅礴。
这样的人最终却坠落了云端,被真火焚烧的尸骨无存。
而另一边,不知为何被自己或是玄兮吓得一跳的芥茗气急败坏地将扫帚扔到一边,心中泛着说不清的压抑。
玄兮对自己肝胆相照是真,可自己修为增长的诡异,亦确实伤了玄兮拖累玄兮,长此以往,这恩报不了债偿不了,可得让他怎么办?
他心有不甘地回望道观,暗自思忖,既然宁封子身份为仙界显贵,玄兮在此修炼必能无碍,他须得趁这个机会赶赴泰山一趟,探查清楚,那要命的魔宗咒印是怎么回事才好。
他不想让玄兮有朝一日发觉自己和魔宗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更枉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何关系,别到时连解释的话都说不通畅。
说去就去,芥茗如今修为大增,腾云之法使得更加得心应手,不足半日便达泰山。
自毕方回归天界之后,泰山的焦灼之气明显退去不少,如今春日来临,往日未被除尽的树木草枝都纷纷发出了新芽,附着在龟裂的大地之上,仿佛绝望的尽头迎来了希望。
芥茗穿着在道观里打杂的灰衣,心情不算很美好的落在曾经找到毕方的阴阳界。
他的身形越发高挺修长,可谓是傍着修为水涨船高,较之从前还有一抹未脱尘的青涩,此番更似是启开骨朵的鬼罂粟,瑰丽尚轻,妖异未满,而只要稍稍一经撩拨调-教,就能瞬间开合成最霸道美艳的模样。
阴阳界的石洞因为没有毕方盘踞而渐渐破旧,芥茗方向一转,直冲山峰玉皇顶。
素来听说玉皇顶上住真仙,虽说先前泰山情况太差,除了毕方可能早已没有生灵了,可他已无处可寻,哪怕现如今让他把泰山掀过来找个底朝天都不是问题。
玉皇顶同阴阳界隔了好几个山头,芥茗落脚时却暗自讶异于此处风光之秀美,与先前所见有着天壤之别。
皇天不负有心人,玉皇顶上确实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庙宇,若说是宫殿也不算夸大。
芥茗心头一热,想着竟真被他找着了,当下脚下踏云,急忙朝山顶略去,不想刚迈出几步一道尖枪倏然横到眼前!
“芥公子,可算让本王等到你了。”陷池眼底青灰显露憔悴,神情却如猛虎待兔,残酷至极。
芥茗默默朝后挪了几步,似笑非笑道:“我当是谁,龙王竟还未死心?这次是想夺舍谁?”
陷池目眦欲裂,一枪横扫过来,芥茗脸色一凛,避过尖枪的同时还要避过枪上携带的真龙之气,他身后的树干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
“龙王,复活了一个魔化的明如愿居然没能让你被天道惩处,路子挺广啊。”芥茗讥笑,甩手一条长鞭破风卷上蟠龙尖枪,腾空而起径直将龙王提起。
陷池怒吼道:“这一切究竟与你何干,我要的不过是玄兮的命,你将我的计划全盘打乱,甚至再次杀了明如愿!”说完千斤坠般猛落下地,芥茗面色微沉,迅速松开鞭子盘踞上了一块山石。
“明如愿入魔先不提,复活转生本就是天道大忌,你倒行逆施还有脸怪及旁人?就你家师傅金贵,我家师傅不值钱?”芥茗站在山石上掐着腰对陷池冷嘲热讽,手中长鞭丝毫未松,“若说你这龙王也真是白当了,想必是偷听了我们说话才知道我会来泰山吧,像你这种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居然也能化龙,真是白瞎了你两个师傅的命!”
陷池双瞳猛然一缩,金光凝聚成点,颤颤巍巍低吼道:“你在说什么?”
芥茗本身对明如愿和青洪的遭遇有些怜惜,可耐不住事态发展得越来越过,于是也不兜圈,似笑非笑地看着陷池说道:“玄蛇化龙不易,你当化形之前照顾你的人是青洪吗?”
不等陷池反应,芥茗径自侃侃而谈:“白瞎了明如愿对你那么好,可怜他在你未化形之前悉心照料,换了张皮囊之后你就分不清两人身份了,他蜷缩在洞穴里两百年你都不曾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人死了也毫不注意他,只知道复生青洪君了。”
这番话不算隐晦,即便如此,陷池都不能迅速明白过来其中含义,芥茗盯着他迷茫失神的样子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痛快。
芥茗并不讨厌青洪君,在他们三人的故事里,两个师傅都是可怜虫,为了一个徒弟不得好死,奈何青洪得到了龙王全部的尊敬和爱戴,可怜那明如愿殚精竭虑,把自己放在最低下的位置,到头来仍是未得到好下场,还死了两次。
对于他和玄兮合力制服杀死明如愿,芥茗虽有些许触动,可仍旧没有一丝犹豫。
可怜的人那么多,他又如何一一怜悯的过来?若是可怜的明如愿不死,那死的不就得是他自己或是玄兮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真的喜欢师徒梗嘛哈哈哈才发现貌似真的写了好几对师徒
不过有些师徒不是CP啦~这是单纯的师徒关系。
恩,配角戏不多的~主要还是主角们~
☆、听说帝君雍容
一身战袍沾惹无数尘埃,蟠龙金枪也不知立于凡尘多久了,印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暗淡。
陷池张了张嘴,在几度思索中窥见了芥茗话中的深意,颤抖问道:“你说……在我化形之前,照顾我的人一直是明如愿师傅,而之后……是他们换了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