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停下了脚步,那个巨大的身影十分狼狈地蜷缩在巢穴深处,周围的海水还隐隐泛着一股血腥味儿。
鲲鹏似乎感知到了有人来此,微微动身,海水立刻巨动,芥茗险些被一个浪打翻出去,他面目狰狞地看着鲲鹏侧身漏出一片巨大伤口,翻卷出来的部位被海水泡的有些发白。
“你……你这是……”芥茗的声音压抑中带颤抖,一步一步朝向鲲鹏。
鲲鹏明显抗拒他的到来,妄图将伤口重新压回身下,奈何身形太大,再动已经没了力气,也担心把芥茗压倒,所以往日威风凛凛的鲲鹏,此刻黯然地蜷缩在深海一隅,看上去竟有些无助和可怜。
芥茗脸上的魔纹生灭的更加频繁,连他的眼珠都隐约带动了些闪烁,他以法力传声,轻声开口直接问道:“鲲鹏,你的元神,曾是重明所给?”
鲲鹏未动,仿佛要把自己隐入灰蒙蒙的背景里,芥茗大怒,扬起手臂引来猛烈震动,一时间海底泥沙如水龙昂首:“你和重明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你给了我重明的元神,我却能恢复!”
若是以往,有人说海啸会对鲲鹏造成影响,那简直是无稽之谈,可此刻鲲鹏却被这道水龙卷出了更多血,浑浊的海水凝聚了太多绝望的情绪,芥茗一把跪在地上,目眦欲裂。
“够了,你想害死鲲鹏吗!”暴怒声起,一道□□定入海底,霎时海清风定,一道幽绿光芒携着强大威压降落于此,禺疆不齿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芥茗,冷声喝到,“鲲鹏自剜气海,修为尽散,你让他如何回答你?”
芥茗双目一紧,手握泥沙紧紧难放,禺疆的话如一把刀,一字一动凿着他的心,魔印哪怕在海水中都不失其力,烧的仿佛要把他洞穿!
他眼前仿佛还能回忆起几日前,鲲鹏化作人形,骄傲又别扭的模样。
明明对自己而言,鲲鹏就是个陌生人,到底是出于怎样的感情,鲲鹏才能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就能认出重明的神魂,又是怎样的忠诚执着,才能在他明知会修为尽散的情况下,还要剥离神魂来替自己修补神魂……
芥茗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明明是占了极大的便宜,心里却始终开心不起来。
重明啊重明……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才能让这么多人愿意为一个转世之人赴汤蹈火。
禺疆平定了海底的波澜,眉头紧皱地看向芥茗,只见芥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面上情绪难辨:“重明死了这么久,因入魔被玄兮斩杀于昆仑之上,听闻神魂俱碎,又何来我转世携带神魂呢?”芥茗认真地询问,蓦然展露笑颜,却看得令人心中发渗。
禺疆一顿,也不知芥茗何时想通了其中因缘,关于这个问题……他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哪怕有千般说辞也不抵真相来的直接。
而芥茗却笑得更张狂,不顾一旁鲲鹏也微僵的身体,自问自答大吼道:“因为我是魔!神魂已灭,魔心尚存,看看你们这帮蠢货,一个个心心念念的人,其实是这般为人不齿之徒,也敢如此交付真心,实在可笑,可笑!”
话语刚落,芥茗狠狠一掌拍向禺疆,禺疆大惊,海浪顺着芥茗的攻击席卷过来,竟将他一头掀了过去!
“孽畜!”禺疆怒吼,定神一看,却已不见了芥茗的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听说山顶大战
芥茗体内法力充盈,得了圆满的神魂之后,他的修为已经到散仙之顶,这是五百年来他最得意,也是最矛盾的时刻。
原来他当真就是重明的转世,只是晏纹曾说过重明神魂已碎,为何还会有转世一说?这一点实在有疑,在海底他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但细细想来却十分不靠谱。
魔宗让人保留着记忆的转世方法,莫过于夺舍他人,重明若是入了魔,会用这招也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自己本体一株洞冥草,不过是寻常用来作丹药材料的低贱草木罢了,怎会入了仙尊的法眼?
而且按说夺舍之后,本体当死,夺舍者宛如换了具身体,眼下情况却是,自己一直主导着这具身体,自从有意识之后一直秉持本体思想,若未遇到玄兮,几乎都不会开启这段荒唐经历。
都说重明死于玄兮之手,玄兮是对重明之死最熟悉的人,他定然也清楚重明当年的神魂已碎,否则怎可能一直对自己的身份,不敢肯定?
想到这里,芥茗眼神紧眯,足下流云消逝更快,找到玄兮势在必行,纵知前方不周山可能已被魔宗占据,但想探寻真像的脚步却不停歇。
若他真是重明转世,那依照重明前世修为来看,今世他恐怕能达到一个极高的位置,且他的话便就是师命,玄兮还能违抗?
毫不顾虑他们之间有一层弱不禁风的师徒羁绊,睡都睡了,还能有假?
再说了,不过是携带神魂罢了,只要不是被重明夺舍,他这人还是自由的,他想杀戮便能杀戮,他愿放纵便放纵,修至高位若不能得一个恣意洒脱,他又何苦咬牙受尽百般辛苦也要登仙?
他从卑劣之身一路厮杀,不过就是求一个无人敢犯。
想通之后,翻身上位的喜悦终于将他心尖郁郁冲淡了点,是吧,哪怕最后再落魄,他也要拖着玄兮一起,原本还因自己身份微贱而心存自卑,此番则根本不用担扰此。
若他心悦于己,浪迹天涯生杀予夺,也可潇洒恣意;若他要再杀自己一次,那便在他的剑未抵自己身体之前,先杀了他。
倏然已至不周山脚,天空乌云密布,是魔气汇聚凝成了实体,芥茗仰起头微微眯眼,几乎可以看到云中的污秽魔物,有形无形,统统借着东风,刮上了不周山。
“真是好气魄,杂碎们也敢跟着来闯不周山。”芥茗冷冷一笑,眉间朱砂鲜艳欲滴,他双掌瞬间化出双刀,猛地朝山顶疾驰掠去。
双刀不同于以往的玄色暗沉,如同先前法剑一般,受到芥茗体内充盈法力影响,竟有一刀雪白一刀玄黑,正映衬了他体内的仙魔之力混杂交错。
芥茗眼尾魔纹斑驳,周身也含着魔气,竟如同一张通行证,令他上山一路无阻。
直到他看到一抹熟悉身影,脚步倏然顿下,青鸟立在不周山顶,手携烛龙之眼,眼底阴霾不输密布的乌云。
巨大的龙尸横躺在山巅之前,最高峰上的阵法光芒闪烁,那是踏入昆仑的法阵,此刻守卫的烛龙已死,可见昆仑已被入侵。
青鸟一身青袍早已血迹斑驳,此刻看着芥茗到来,毫不意外地笑了笑,温和道:“芥公子身上的魔气可还压得住?”
芥茗皮笑肉不笑地抬眸看他一眼:“不牢你费心,光是阻止这批乌合之众攻上不周山,恐怕就够累的了吧?”
烛龙以眼照亮不周山,此刻拿捏着烛龙之眼的青鸟有一种假意的圣洁感:“还未等来芥公子,青鸟不敢言累,如今芥公子已是我魔宗一员,可否要随我一起去看看昆仑之上,我们魔宗难以窥见的盛状?”
芥茗面无表情,青鸟似是想起什么,摇摇头笑道:“说错了,芥公子乃重明仙尊转世,哪像我等于污泥中诞生的魔宗之徒呢。”
“阴阳怪气可说够了?”芥茗昂起头举刀向他,“东岳帝君已在昆仑了?”
青鸟含笑点头:“恐怕已经到了瑶池。”
芥茗二话不说,提刀便上。
东岳帝君身份矜贵修为高深,既然宁封子当日能看出自己身怀魔气,东岳帝君也一定能看出,而东岳帝君又为何不和他提及?
正好今日,一同了结了这混乱的前生。
青鸟一笔绘出万千妖魔,带着血的气味朝芥茗呼啸而来。
芥茗两刀开路,眼底通红,一头扎进汹涌浪潮之中,浩淼之气激荡,每一刀都带着划破苍穹的仙魔之力。
黄粱一梦召出来的妖魔含着极大怨气,无血,却有墨,芥茗眼神一紧,飞身避过如血飞溅的墨汁,冷笑道:“似曾相识啊,我曾于柴桑城灭过一只墨妖,修为不高,怨念极深,恐怕也是你的手笔吧。”
听闻墨妖已死,青鸟眼中流露出一刻空寂,似抱憾,又似哀怜,而素有感情最后化作一抹淡笑:“青鸟不才,修为虽不算太高,但操控心绪还是不难做到的。”
芥茗两手推刀身如游龙,抽身一瞬眼神森冷:“看出来了,没个揣测操控心绪的能力,如何能在剑势宗这种修仙之地盘踞许久。”
青鸟所站之处因有烛龙之眼而唯一光亮,含着一丝悲天悯人般的微笑,笔尖之力铿锵:“仙尊重回瑶池,气势确实比之在剑势宗的时候强上许多了,奈何物是人非,在这不周山前,不再有爱徒相迎,不再有仙友陪同,如此孤独,何不同我主重归魔宗,你们才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亲人。”
芥茗一刀劈开一条血路,周身魔气流溢的比任何魔物都要凶狠,他看着青鸟,冷然笑道:“从黑水开始,你想得到的就是我的身体。”
青鸟面无波澜,点头承认:“不错,因为我主太过想念你。”
芥茗一个转身横劈方圆百里,气势开合,远远凌厉于他渡劫前。
“你主是犼,后卿就是犼?”芥茗眯眼轻嘲,能和重明鸟相互称为亲人的,除却上古四大神兽,不再有他,而毕方肯定被排除在外,那剩下的便是在无上黄帝时期就叛乱的犼,还有一直消匿无踪的应龙。
然而应龙的一只角也被融入他的身体中,若是青鸟之主为应龙,他定然也是会有感应的。
青鸟眼中笑意更深:“仙尊还能记起我主,看来离重见之日已不远了。”
芥茗受不了他一副望眼欲穿的架势:“看来今日,后卿并未来瑶池,你费尽心机攻上昆仑,只是为了给东岳帝君做嫁衣?”
青鸟看着周围的所有魔物都被他屠戮干净,轻轻垂目叹了口气:“东岳帝君是我主知己,能助帝君,是我等福分,”他将烛龙之眼狠狠捏碎,血光被黄粱一梦缓缓吸收进去,“想不到这些开胃菜,竟不能在仙尊手下活过一盏茶。”
芥茗听他一口一句“仙尊”,心中烦闷更甚,举刀反问道:“怎么,开始不是还说要与我一同入瑶池观赏盛状吗,现在却要同我刀剑相向了?”
青鸟提笔扬眉:“因为我判断,仙尊大概是不愿与我一同进去的,既然我们之中只能进去一人,那我希望,还是自己吧。”
芥茗轻啐一声,举刀飞起!
青鸟韬光养晦盘踞凡间数百年,唯一出过手的几次都毒手尊前,芥茗双刀挥舞,刀光激昂朝青鸟袭去,青鸟面无惧色,一笔空白画卷凭空挡下这蛮狠的刀光,看的芥茗冷笑连连:
“手段这么多还要依靠在玄兮身边,躲在剑势宗里说什么不愿入世,真是笑话!”刀如飞花,又绝非简单的刀法,每一招出手后都带着狠辣的法力,不出片刻,原本只是沾染了魔气的不周山草木,已被芥茗牵连了个断子绝孙。
青鸟抿唇不语,笔尖绘出的画卷更加斑斓,竟都带上了凄惨绝烈的色彩,芥茗刚想召出洞冥灯保守本心,发觉还是召不出灯,不禁咬牙暗骂了一声,收起双刀,双手燃起毕方之火,引燃整片山巅。
青鸟神色猝然凝重,纵身腾起数丈,衣袖挥动真的像极了一只展翅的青鸟,奈何芥茗修为提高后一眼便窥出了他的本体,竟是一封污秽泥泞的书信……
芥茗信奉的一直是趁你病要你命,既然对方被他窥出了本体,那此时不烧更待何时?
火焰如有生命,倏然化作一只火龙,追赶青鸟一路上跃,青鸟一边转身施法抵抗,一边仓惶逃窜,芥茗终于算是出了口恶气,往日一直被青鸟阴谋算计,今日终于能杀之后快,于是他下手几乎不留余地,火光的炽热用尽他浑身解数。
“我直到前些时日才恍惚记起,当年在黄泉的时候,就是你伤及了我的根基,害我五百年来修为难以前进,今日哪怕不能杀了你,也要毁你修为,让你感受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芥茗张开双臂浮于火焰之上,由于融合了毕方真元,对火不再畏惧,更是操纵的得心应手,掌心微动便引火舌飞窜,将青鸟逼入绝境。他二话不说,一道火捏的长鞭抽向青鸟,尖端虽不锋利却炽烈至极,毫无犹豫便刺进了青鸟丹田之中。
青鸟巨震,却极快在火光中愤然抽身,快到连芥茗都没来及取出他的内丹。
一副巨大的画卷如邪道符咒,突然在青鸟挥毫间朝芥茗罩去,芥茗脸色一沉,拔地而起,引火势,承画卷,双方僵持。
“当年在黄泉之畔未能将你摧毁,是我失策。”青鸟满头长发凌乱,眼底微微猩红地看向芥茗,黄粱一梦也魔气升腾,狠狠压制出了芥茗的漫山火光,毫无掩饰的魔气直冲天宇。
瑶池之上情势定然不平顺,否则早该有仙人下山平乱。
芥茗第一次知道青鸟竟然这么难缠,不过对方吸收了烛龙的力量,比起一般妖魔难缠也说得过去。
他召不出洞冥灯,法力只能发挥出平日的一半,洞冥灯是他的本命法宝,初次凝成此宝的时候他未明白该如何使用,随后多次的浴血厮杀,他渐渐掌握,灯为指引,为普渡,能定魂,可镇邪,虽外形雕琢繁琐,却经不住灯盏内的烛火是他最纯粹的真元——
生来辟邪,哪怕身染血污,由真元所护的灵台却永不蒙尘,烛光昭然,引魂镇恶,驱邪定魂。
修为低下,身份卑贱的五百年尚且能熬,如今怎就不能突破困境!
芥茗双瞳骤缩,手中双刀合二为一,一把法剑竟然悍然撕裂邪异绘卷,拖着一条火龙闯入天际,剑尖直指青鸟,破空呼啸而去。
青鸟神色一僵,立即飘出原地,眼神不由朝天边看去,那处只有乌云密布,在他看来,却是平静得如同死亡,他略显吃力地拢出一袖水墨,幻化出一只巨大的神鸟,浑身泛着墨黑的魔气,抖落不存在的羽毛朝芥茗狠狠冲撞过去。
芥茗双瞳骤缩,那只鸟的形象太过熟悉,随之而来便感到一股蛮横魔气,混杂着浑厚龙气穿透了他的气海。
这是刚死的烛龙还未完全被收敛的气息,充满了怨憎和杀戮,把芥茗扑得心绪巨动,气海中密存的巨大力量顿时炸裂,如同积攒了数年的水库乍然泄洪!
充盈仙法冲出气海,席卷碾压过寸寸经脉,一时间天光如乍破,从层层乌云中撕裂出一线仙光,将他一头黑发瞬间洗蜕为成银白。
作者有话要说: 哎最近放假完了回来工作,不小心犯了错ORZ
☆、听说百年仙尊
“结发受长生。”重明微微侧头,银发缓缓垂落肩头,笑颜温和,赤纹夺目。
只这一句,代表他此生护此人,为徒为友,绝不弃诺。
面对他的举动,年轻的玄兮只茫然地蹙了蹙眉,不甚了解,执烈哈哈笑了一声,挑了挑眉道:“看不出来啊,哪里入了重明的眼。”
“根骨极佳,虽说是修剑道飞升,”重明毫不掩饰对玄兮的赞赏,“待有机缘,定成大器。”
四方仙尊皆朝玄兮投来审视目光,有考究,亦有怀疑,唯有重明目光坚定,怀有无尽包揽之意:“入瑶池前,我将带你去醴泉,洗蜕一身凡尘后拜见王母。”
玄兮听他温声侃侃而谈,慢慢松懈了紧绷的神经,严重防备也消退不少,却不言师傅一名,只沉声道:“……有劳仙尊。”
重明也不在意这一名号,只轻轻一笑,转身替他引路,转折间,白袍翩跹,飞羽莲花管束着的半披银发如星河落幕,华贵不可妄窥。
这一转身,背影便定格数年。
玄兮精于剑道,修为扎实,心性也平稳,奈何仙法的使用上总有障碍,这便令许多人产生了看笑话的心理,那些人或多或少听说过,重明仙尊对玄兮另眼相看,如今这位真仙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一剑荡决昆仑。
单论剑术,早已无人可与玄兮一争高下,奈何玄兮性格执着刻板,对天道的参透不够彻底,故而对道法的使用也强差人意。
“仙尊。”玄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被重明唤来,重明微微侧目,坐在山巅桃树之下,似乎被打扰了片刻清宁。
“坐吧,”重明抬眸看着身前高大的青年,拂袖,在惯常摆放茶水的石桌上幻化出一排武器,“哪一把顺手?”
玄兮坐下后淡扫了一眼:“剑。”
重明毫不意外地笑了笑,缓缓起身拿起剑柄,轻声吩咐:“坐着,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