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沧笙。”
芥茗念出他的名字,霎时风雷并进,暮沧笙双瞳骤缩,似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无形绳索狠狠束紧,芥茗轻轻一挥手便将人吊入乌云之下,若再有雷电,第一个劈死的必定是他。
然而芥茗却未召雷,他腾云,一步一步踏入山巅阵法,暮沧笙在他身后嘶吼道:“昆仑四处有仙魔对抗,你如今非仙非魔,必将处处受制!”
芥茗不为所动,面色平静地转过身——左臂微抬,拳头松握之间,暮沧笙倏然脸色奇白,刹那间被摧毁为一团血雾!
而芥茗见到血雾飘散之后,终于扬起一丝笑意,眼中黑金光芒流溢:“欺师灭祖的败类。”
光芒大盛,在血雾飘洒到阵法周围时,芥茗满面笑意的踏入了昆仑。
他仰头,仙家圣地,万山之祖,琼楼玉宇林立。
踩上玉石山脉,每一步都真真切切,又似来自遥远的回忆。
他俯首,浮云万丈,昆仑之下有炼狱。
当年举步维艰,心魔丛生,无一日不在煎熬中辗转焚烧。
五百年一晃而过,他再次踏足这片茵茵芳草地,每一片草叶依旧生机勃勃,只是不知那株陪他静坐了数万年的老桃可否还活着,不知云海日升月落时,是否还会给天际渡上一层或明或暗的殷虹。
杀伐不在眼前,却极其清晰的传入耳畔。
芥茗本就敏锐,如今重获千万年修为,几乎顺着风声便能感知到周遭一切,面对空寂山岗和空旷阁楼,他扯了扯规矩的衣襟,冷笑着腾云起身,御风朝着瑶池飞去。
兵戈御法之声铿锵入耳,遥遥便见到一抹紫色身影傲立于瑶池之前,而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插入战局中央!
一袭银发垂落,随后灯烛光芒大绽,化作一柄剑,顷刻间拨开万千叛军,一道血红裂痕撕裂了瑶池入口。
曜华巨震,和凌空浅笑的芥茗发出强烈共鸣,紧握着曜华的玄兮双眸深沉,双目一眨不眨地盯住空中之人。
“何人竟敢擅闯昆仑!”众仙皆震,芥茗的突然出手让他们有了一席喘息之机,瑶池诸将纷纷将警惕的目光加之于他身上,对于这么一个突然出现之人不得不防。
芥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微微侧过头,仅仅一个侧面,令许多人深吸一口气。
玄兮缓缓跪倒在地——
“师父。”
芥茗出现时,瑶池众仙已然察觉出不对劲,为何会有人长的如此像重明仙尊?待到玄兮喊出一声师父,所有人均惊愕不已。
“今日重回昆仑,想不到第一个叫我,第一个迎接我的,竟然是你。”芥茗手中的剑须臾破碎,碎片在他的笑容下闪闪发光,他的眼神极具侵略性,毫不掩饰其中热烈,灼灼盯着玄兮不放,而玄兮抿紧双唇,沉默而对。
芥茗笑了笑,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王母恐怕不屑面对这些蝼蚁,既然如此,为师便来帮帮你,免得累到了我的亲亲徒儿。”
破碎的长剑化作两柄长刀,银发青年如龙卷风过境,斩杀叛军碾压而去,所有人都未能看清情势,只见眼前金光如浪,血如飞花,惨叫嗷嚎不绝入耳。
此等修为,根本不是两军对垒,而是单方屠杀!
屠杀者无顾无虑,杀意磅礴,无人能敌,无人敢止。
众仙家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玄兮仍旧跪在地上,他眼眸深邃,夹杂无数数不清的情愫,未握剑的手掌紧紧握出了血。
屠杀者本人却只如跳了一段轻松的祭舞,芥茗挥刀的姿态缓慢又骄纵,魔血洒落在他身上,瞬间被净化,消匿无踪,所以哪怕周围一片狼藉,他仍清清白白,温润如玉。
东岳大帝金虹岳,带领十万魔兵攻上昆仑,被芥茗一人尽数摧毁!
芥茗挽刀对准血色尽头的男子,今日,对方退去在玉皇殿中所着的华贵衣袍,却一如当日所见的霸道威严,他臂间的笏板换成一把宝剑,从容地握在手心,瞳孔中一抹深紫犹在。
“仙尊初来便如此不留情面,本座实在心寒。”金虹岳微微叹息一声,随即手中宝剑铮铮鸣响,一抹绛紫流溢出剑刃,毁天灭地般朝着芥茗所处方向荡去!
芥茗眼神一厉,双臂一振,携着双刀,瞬间架起磅礴禁制,他一人立于战场中央,无声将所有人挡在了身后。
剑光碰上禁制,昆仑群山震颤,芥茗板着脸面,硬生生将金虹岳发出的所有攻击都吞了下去,他敞开双臂恰如同一株傲慢的巨木。
金虹岳沉下脸,携剑猛地冲向芥茗,玄兮闻风而动,刚刚起身却听得芥茗大吼一声:“原地待着!”
玄兮一僵,猛地仰头朝芥茗看去,只见芥茗撤下禁制悬空而立,他手中双刀轻盈挥舞,刹那间风雷涌动,一刀一道雷,毫不留情地朝着金虹岳袭去!
金虹岳飞旋躲避,宝剑如有神通,险险挥弹雷击,不多时已快碰触到芥茗。
玄兮两眼发红,肩膀却被轻轻按住,云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神情讳深莫测,说道:“师兄对上一个天神后裔,还是没压力的。”
“可他才刚刚变回本身,并且……”玄兮话语突然止住,仰头注视着在天上死斗的两人。
云珏喉咙微动,假装没有注意到玄兮话中晦涩:“师兄造化了得,师侄你不用……”
“师叔,我有一问,”玄兮握紧拳头,面上却平静地看向云珏,“你重伤数百年,醒来后的种种行为破绽极大,罔提北冥一行……”
云珏抿唇,他化形化得极为稚嫩,面容如同十六七岁的少年,此刻不敢直视玄兮,毫无师叔的架势,更像一个被揪出了案底的毛贼。
“师叔,我们,择日须详谈。”玄兮冷冷说道,随即义无返顾地飞身朝天上二人处冲去,云珏双唇抿成一条线,隐约透出一股决绝。
曜华剑出窍,芥茗立刻感知到,他嘴角露出一丝略显得意的笑容,侧身避过金虹岳的一剑,双刀毫不留情回敬对方两道火光,嘴上轻快道:“宝贝徒弟,都说了让你待在原地别动,你就这么想师傅吗?”
玄兮仿若未闻,只挥剑狠狠逼退金虹岳,大意要将芥茗护在身后。
金虹岳朝后退了几步,出乎意料的温和笑道:“玄兮仙君,既已弑师,此时再作弥补是否太迟?”
玄兮脚步不停,出剑更厉!
芥茗微微眯起眼,玄兮看似非常冷静,但几千年的记忆回来,却能让芥茗看出玄兮心中已乱,顿时百感交集,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太年轻了。”
双刀消匿,莹莹烛光伴他身畔,忽的朝金虹岳攻击去。
重明鸟的神力由上古传承,同天地共源,金虹岳虽是盘古后裔,却也终归不是盘古,对上芥茗和玄兮二人合力,终于有些力不从心。他一身紫袍绛色渐深,如同侵染了鲜血一般。
瑶池入口众仙围聚,却无人再敢上前,西王母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仿佛对于今日之事,根本未放入眼中。
金虹岳一剑划开与他们二人的距离,面色有些阴森,似笑非笑般看着芥茗:“重明仙尊,百年之恨你都能淡忘,真不愧是上古神兽,心胸够豁达!”
芥茗却不给他喘气的机会,双刀飞旋,朝着金虹岳头颅狠狠劈下,刹那间时空被扭转了一道,玄兮还未回过神,一股强大吸力将他强制吸入了一个混沌之境。
异状生灭只在一瞬,众仙发觉三人不见,俱惊愕不已,唯有云珏,身份最为尊贵的他也最为镇定,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转过身去。
“邪祟已尽数被摧毁,回瑶池复命吧。“
有仙君仍惴惴不安,犹豫道:“云珏仙尊,那人可是重明仙尊?”
云珏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道:“重明仙尊早晚会归来,但绝不是以这种不三不四的模样!”
☆、听说帝君掉马
芥茗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正处于一片空茫混沌之境,四周无色无物,玄兮也在他身边还未醒来,瞬间明白对方这是设了一个幌子。
“金虹岳,万年不见,你手段越发高明了。”芥茗起身后平静说道。
东岳大帝金虹岳,带领十万魔兵攻上昆仑,顷刻间被芥茗一人尽数摧毁,差点连金虹岳自己都被杀了——芥茗一直觉得这个发展没有不对,结果他却低估了金虹岳的心狠程度,魔兵是真的魔兵,而这位东岳帝君却非本体,他剥离了一缕神魂,捏造了一个傀儡来与天界众人相抗。
换言之,金虹岳这一战,本就不是冲着战胜而来,这十万魔兵只是白白牺牲。
紫袍男子从混沌中溶出身体,意味深长地注视芥茗:“想不到仙尊竟如此之快便回归了本性。”
芥茗毫无畏惧,将玄兮拦在身后:“帝君很失望?”
“何来失望,本座一直都期盼,仙尊能依照自己的想法而活,否则当日在玉皇顶,也不会同仙尊谈及那些。”金虹岳缓缓一笑,神恩尽显,他这人生的一副端庄威严的模样,所以哪怕如今站在了与天界对立处,仍旧有一派光明磊落的作相。
芥茗脸上笑意微微收敛:“帝君既然早就知晓我困于皮囊,不得解脱,为何不在当时就点醒我?”
金虹岳平静答道:“仙尊身陷轮回,如入梦魇,若无法自己堪破,就算点醒也无益,不是吗?”
他最后一问,问的芥茗眼中魔气瞬间流溢而出,缓缓抬头,眼中情愫如洪水翻涌,如野兽咆哮。
“你似乎知道很多,”芥茗缓缓化出灯盏,提起来照了照金虹岳,似打趣,又似咬牙切齿般笑道,“我都有点不信了,这真的是被镇压了数万年的东岳帝君吗,还是说,和后卿结交后,他跟你掏心掏肺,说了许多私房话呀?”
洞冥灯的光照在对面脸上,金虹岳的狰狞之态转瞬即逝。
“本座被镇压,原以为在天界是个秘密,想不到仙尊居然知晓,也算两清了。”金虹岳定定地看着他。
芥茗嗤笑一声:“你若是仍将我当做一只五百年的小妖,只能说你瞎了眼,万年前我纵横涿鹿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中吧。”
金虹岳身形一僵,嘴角浅淡的笑意差点没裂成一道天堑。
“怎么,谈及至此,你心绪如此波动?东华已被你杀了,盘古后裔只剩你一个,于你而言,不是好事吗?”芥茗打趣似笑道,如果不忽略他握紧了灯柄的手,真以为他只是在无心的开玩笑。
金虹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聚在芥茗身后的玄兮身上:“比起仙尊心胸豁达,我等小神自然比之不及,兄长只是阻我路途,不似仙尊身死他人之手,却仍旧能与之相拥而眠啊。”
芥茗眼神渐冷。
“仙尊,你曾跟随无上黄帝,有通天之能,却困守这琼楼玉宇数万年,心不得宁,道不得平,”金虹岳淡淡笑道,看向芥茗的眼神不疑有他,“这新生的五百年,想必,过得比在昆仑几万年都要畅快吧?”
洞冥灯的烛光猝然摇曳,风中徒添了几抹凌冽寒意。
“看来你对我这段时间的动作非常熟悉,”芥茗把玩着手中双刀,“在青城山困封了宁封子,又假扮他,诬陷我,好玩吗?”
听着对方语气已带上丝丝怒气,金虹岳抬眸看他,轻声笑道:“若非本座出手,仙尊又如何能试探出玄兮仙君的一片真心呢?”
东岳帝君特意加深了真心二字,显得无比讽刺,当年重明死于玄兮之手,此事天界无人不晓,此番他再三提及,芥茗终于沉下脸,嘴角绽出一丝冷笑:“帝君管天管地,想不到竟连我们师徒感情都要管一手,真是令人无比感动。”
东岳帝君轻叹一声:“天道冰冷无情,能与仙尊这般性情之人有牵连,即使是恶意的羁绊,也心甘情愿。不知仙尊可否决定了,是回归昆仑,还是与我,共创盛世。”
“看来是你哥哥死的早,没人好好教你!”芥茗狠狠吼道,两把刀寒芒澄亮,对方几次三番提及他和玄兮之事,他早就猜测出对方是有意要拨乱他心绪,此番扯及天道,更是踩到了他的痛处!
重明之死,死于玄兮,可若说真正的凶手,却是重明脑海中固有的天道秩序。
他正欲冲向金虹岳,却突然被一支手拦住,直接揽住了腰,随即玄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对面仍旧不是他的本体,不要过去。”
芥茗眼中怒火跐溜就被浇灭,他缓缓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师父,真关心我。”
他那句师傅叫的极为婉转,听得玄兮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而芥茗下一刻猛地从他的桎梏中脱离,两刀划开一个巨大法阵,毁天灭地般镇在了金虹岳周围!
芥茗悬浮在阵法上空,法力源源不断笼罩着这个法阵,面色阴狠:“金虹岳,我想杀你一点都不难,罔提你一缕神魂!”
金虹岳突然被困于阵中,神色却依旧平常,他仰头淡笑道:“那仙尊便动手吧,失了这缕神魂,本座将从众生万物的身上讨回,你切莫忘记,本座是盘古后裔,普天万物,皆为我身。”
玄兮神色冷峻到极致,曜华出手后化作数柄法剑,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顿住。
芥茗也愣了一下,不过潜意识中并未感到任何不妥,反而觉得,如果是自己处于金虹岳的位置,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权力,的确是个完美的把柄……
“身为天神,心如邪魔。”
玄兮声如冷箭,猝然惊醒有丝恍惚的芥茗,芥茗瞬间握紧双刀,神色复杂地看着金虹岳,果不其然,对方面上一闪而过懊恼。
“金虹岳,你今日来此,几次三番想要激怒我,究竟有何目的?”芥茗注视对方,眼神不时扫过玄兮,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四周围一片混沌,本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深,芥茗根本不曾顾虑,现在想来,金虹岳将他师徒二人转到此处,再联系对方此战不求胜负,目的就非常明显了。
金虹岳仰起头,露出一抹十足的阴寒神色:“我同一位老友做了约定,听闻今日仙尊将修为圆满,重登昆仑,我便要在此将仙尊擒获,交予那位朋友。”
话音落地,芥茗脚底突然没了支撑,他大叫一声,整个人如陷入泥沼,玄兮警铃大作,提剑朝金虹岳冲去,试图接住芥茗,金虹岳一手向芥茗施展困束之法,一手化解玄兮剑光如飞。
“这是本座的幻境,本座想让诸位生便生,想让诸位使不出法力,便是使不出。”金虹岳大笑一声,露出了狼子野心,绛袍翻飞,整个人直冲向上,拖拽着芥茗朝未知的方向奔袭。
“芥茗!!!”玄兮勃然大怒,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芥茗原本还有些震惊,对于自己竟然受制于金虹岳感到不可思议,当他瞥见玄兮毅然追过来的架势,心中没来由的一硬,浑身狠狠紧绷起来,提气运功,翻身便是一剑狠狠插在金虹岳的傀儡之身上。
“仙尊,看来你果然不顾及苍生万物。”金虹岳淡淡回他一句,两人在极速摩擦的空间中对起手来,金虹岳本身便不敌全盛时期的芥茗,毋提还是一个神魂不全的傀儡。
芥茗一剑又一剑,剑剑裹挟仙力:“对,我就是这样。”
金虹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吐出一口鲜血,狠厉道:“怪不得后卿唯独对仙尊念念不忘,仙尊的性子,比起毕方和应龙,都要有趣。”
此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追来的玄兮耳中,玄兮目光骤然狠厉,一剑隔开二人距离,顶着狂风将芥茗拦在身后,低声吼道:“滚!”
金虹岳抬眸:“玄兮仙君,五百年以来,你修为臻于化境,但王母仍旧将你遣于仙君之列,你可想知为何?”
玄兮冷冷瞪着他,睥睨万物一般,一剑狠狠插入对方丹田:“不想。”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芥茗贴着玄兮身体,被对方行云流水的杀敌姿势惊艳到,情不自禁地轻笑了一声:“厉害。”
然而下一刻金虹岳突然仰起头,森然一笑:“极好。”
混沌漩涡将芥茗和玄兮卷到了一起,金虹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玄兮当机立断,化出一条捆仙绳将二人紧紧捆在一起,芥茗呼吸有些粗重,哑声道:“你这道具真不错,以后我们可以用在其它事情上。”
玄兮面色绷得如同一张白纸,他用尽全力在漩涡中保持二人身形平稳,被芥茗这一句话说的破功,满脸大红:“静心,此处不适宜……”
“不适宜什么?”芥茗凑上来,艳若桃花的双目微微眯起,“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说的话,你从来都是不会违背的。”
玄兮发现芥茗已经皮厚到无敌了,当下闭紧嘴巴,决定不再说话。芥茗笑吟吟地注视着玄兮的侧颜,突然轻声道:“辛苦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