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天来,尽管自己一直在回避着那个日子,甚至有些庆幸能有这么个好的理由赶在龙天羽订婚之前离开,但偶尔一走神,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人,已经为人夫了。
手指按下回车键的时候,他的心都跟着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肯定是发疯了才会找虐般地突然要去关注他的消息,并且还是这一条。
他等了几秒,没等页面跳出来,就“啪嗒”一声把电脑合上了,然后把房间里的窗帘都拉上了,透不进半点光进来,闷着头睡觉。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竟然出了一身的汗。他把窗帘拉开了,外面天色已黑。房间里的空调明明好好的,他却觉得燥热地不行,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一口气全喝光了也没纾解掉内心莫名的烦闷。
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白天里龙天羽那句醉呼呼的“易清,回来陪我。”
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走到浴室里重新冲了个澡,浇掉了心头挥之不去的烦躁,然后回到了房间,把平板拿了起来,打开了,定了定神,输入了那几个字。
关于“龙氏集团婚礼”的消息从页面上一条条显示了出来,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各式关于婚礼如何隆重如何豪华的报道,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各种关于龙妈去世的消息。
易清一开始还有点不相信,一条条地打开仔细看了,直到在最后一条新闻报道里,他看见龙天羽顶着憔悴的面容,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菊花,在一群保安的簇拥下,从墓园的门口出来,无视等在门前的各路记者的追问,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龙妈走了,走得这么突然,不知道龙天羽当时是怎么接受了这个消息,又是如何熬过这些天的。没想到自己出国没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他关了电脑,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想着此刻的龙天羽醉倒在了哪里,身边有没有人照顾着。
他摸到了床上的手机,又给白天的那个电话打了过去,显示的却仍是关机状态。
易清下了床,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然后拿起了房间里的座机,打给了酒店的前台:“帮我订张直飞中国S市的飞机票,要最早最快的那一班。”
那边的酒店房间他早就预付了两个月的定金,想着还会回来,便也没有退房。前台也算给力,竟然给他找了一家当晚的航班,他也没多犹豫,随便清理了几件衣服就坐车赶去了机场。
连续飞了十多个小时,在飞机上也因为龙天羽的事而没有怎么睡好觉,当飞机降落在S市XX机场的时候,易清从飞机上下来,看着黑蒙蒙的天,有种自己还在法国的错觉。
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回家里,父母和哥哥知道他突然回来肯定会问东问西。书店那里所有的东西都被自己打包好了,如果回那里的话,今晚肯定又要整理到半夜才能睡上一觉,但仔细想想,身体累点总好过精神折磨,所以从机场一坐上出租车,他就叫司机往书店那边开去了。
一直到坐在出租车上,他都想不清楚自己这次回来到底要干什么。只知道在关上电脑的那一刻,他就清楚,如果自己不回来一趟,就一直不会心安。
他自知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份,根本帮不了龙天羽什么,也不配去帮。但只要一想到他因为母亲的事,有可能一个人跑到哪个不知名的小酒馆给自己灌个半死,或者把自己关起来整日整日不见人,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非回来不可。
那通电话,不管是他在喝得断片的时候无意打过来的,还是清醒着的时候想找人发泄,如果不知道龙妈去世的消息,易清至少还可以当做没这回事忘掉。但是现在,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了龙天羽的那句话,他也必须要回来。至少,要看到他好好的,自己才算放心了。
他下了车,走到书店门口想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上的锁早就不见了。
不可能是遭贼了吧?
推门进去了,还没朝楼梯那里走几步,模模糊糊地就看见一道黑影朝自己冲了过来,扑到了自己的身上。
易清躲了一下,摸到墙壁上的开光,打开了一楼的灯。那朝自己扑过来的,竟然是一只狗。他瞧了阵,不敢确定眼前这只瘦不拉几、全身脏兮兮的狗是不是一一,但那咕噜咕噜黑闪闪的眼珠子却很相像。
“一一?”他朝一个劲扑向自己的狗喊了一声。
那狗蹦得更欢了,呜呜地叫了几声,然后拿脑袋在他的小腿处蹭了蹭,撒娇似的。
易清朝它刚才跑下来的二楼望了一眼,那上面没开灯。他快步走上了楼梯,房间门是开着的,还没走到门口,从里传出来的酒味和烟味就已经呛得人无法呼吸。
他走了进去,把包放在门边,看见客厅的沙发那里坐了个人,嘴里吸着一根烟,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人的脸。易清也没开灯,就着外面透进来的光朝人影那边走了过去,不小心踢到了地板上好几个空酒瓶子,“哗啦啦”地在寂静的房间里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那人之前一直靠坐在沙发边上没动,连易清进来了都没朝门口看一眼,直到这时候才转过了头,朝酒瓶子发出的声音这边看了过来。
易清一路踢着酒瓶子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龙天羽仰着头看着易清,嘴里的烟都忘了拿,易清低着头也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对看了好久,直到易清伸出手,把龙天羽嘴里的烟拿了下来,丢到旁边的桌子上,摁熄了,然后坐到了他旁边。
“你怎么回来了?”龙天羽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高了,看见了易清的幻影。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跟别人说过话了,此刻对上一个幻影,说说也不要紧。
“嗯。”易清低低地应了他一声。
龙天羽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人,“易清,是你?”
“是。”易清转过头,看向他,“我回来了。”
黑暗里,他看不太清龙天羽的脸,只能从他干涩的声音和满身的烟酒味中,感觉出眼前这个人的颓唐。
龙天羽把脸凑了过去,盯着易清看了好一阵。他感受到从易清鼻翼里呼出的热热的气体打在了自己的脸上,还有微光里他投在眼睑下轻轻颤动的睫毛的剪影。是易清,不是自己的幻想,是真真实实的易清。
他感觉到自己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易清,我妈没了。”
易清,我没妈了,以后这世上,我就是一个人了。
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易清,像堕入无边黑暗里看见的最后的一点光那样,死死地抓着不放手。他抱着他,好似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那么地用力,同时却又那么地悲伤。
“我没妈了。”他的头靠在易清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从龙天羽心底里嘶喊出来的那几声回荡在易清的耳边,听得他心一阵一阵地疼。如果自己没有回来,不知道这个人还会在这里不人不鬼地待多久,更不知道他会如何挨过这一切。
易清伸出了手,反手抱住了龙天羽,任他搭在自己的肩头,哭地声嘶力竭。
感受到易清的回抱,龙天羽哭地更凶了。这是自医院里出来后这么久,他第一次在人前掉下了泪,哭出了声,哭地像一个没了妈的孩子。而他又确实是,真的没妈了。
易清是唯一一个能让龙天羽将自己的伤口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的人,是龙天羽受伤无助时最想找到的那个可以庇护自己安全的洞穴,是龙天羽此时此刻,最想要他陪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些在人前强装出来的坚强和镇定,那些拼命忍住的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在抱住易清的这一刻,全都卸下了伪装,露出深藏其中的脆弱和隐忍已久的悲伤,化作了放肆的痛哭和泛滥的泪水,一股脑儿地喷涌出来,淹没了一切。
易清紧抱着他,感受着肩膀上一片湿湿热热,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幸好是回来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龙天羽哭了好久,眼泪刹不住车似的从眼里涌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抱着易清到底哭了多久,只知道后来的自己越来越疲惫,然后就那么靠在易清的肩膀上,抽噎着睡了过去。
易清一直等到龙天羽不哭了睡了过去,才小心地挪了下身子,让龙天羽靠在自己的怀里,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进到卧室里,将他放在了床上。
他开了床头一小盏灯,借着幽暗的灯光细细看了阵龙天羽的面容。眼角还挂着泪水,脸上湿湿一片全是泪痕,胡子拉喳着,即使睡着了,那留在面上的悲伤却还未退却,憔悴而悲戚。
易清从衣柜里拿了自己的睡衣裤出来,又到洗手间里打了水,把龙天羽身上沾满烟酒味的衣裤都脱了,用湿毛巾给他洗了脸,又给他擦了下身子,替他穿好睡衣裤,然后才将他从新放回到床上,给他盖了薄薄的被子。
他坐在床边上,看着洗干净脸,换上干净睡衣裤后的龙天羽,想着自己不在的这些天里,他是怎么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手不由得抚上他的额头,轻轻地把两道紧拧在一起的眉毛给顺开了。
龙天羽在睡梦中动了动,脑袋偏了过去,避开了易清放在自己脸上的手,陷入更深的睡梦之中。
易清站起身来,把他换下来的衣裤拿起来,熄了灯,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里已经开了灯,地板上到处都是空酒瓶子、烟蒂,还有各种分辨不出名字的食物残渣、液体残渍。
龙天羽占了卧室,今晚要想在客厅里睡上一觉,不把这清理干净是不行的了。
易清把客厅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通风透气,酒瓶子装了满满一垃圾袋提到楼下去了,然后又拖了好几次地板才把那上面的污渍给清理干净了。等把这一切都弄完,都快天亮了。
一连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没休息,回来又不停歇地干了这些,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他差点没靠着墙壁睡了过去。勉强着打起精神洗了个澡,把脏衣服什么的全扔进了洗衣机里,然后给手机定了闹钟后,就一头栽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再也起不来了。
龙天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眼睛肿了起来,得用好大的力才能睁开。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难闻的气味已经没了,还换上了干净的睡衣裤,昨晚发生的一些事情在他脑子里闪现,他隐约记起易清好像回来了。
他下了床,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光着脚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卧室,看到客厅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和自己刚来的那一天一样。看来自己没有记错,易清是真的回来了,龙天羽在心里这么想着,然后走到了洗手间里,里面没有人。他又走到厨房里瞧了瞧,里面也没有人。
“易清?”他返回到客厅里,朝房间里喊了一声。他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害怕易清其实没有回来,或者他回来了,却又走了。
“易清?”他又喊了一声,等不及再去听回应,他急急地跑到了门口,拉开门就要往楼下跑去。
“你去哪?”易清站在门口,拿着钥匙正要开门,龙天羽突然从里拉开了门冲了出来,差点没撞到他身上。他往后退了几步,站稳了,眼睛落在龙天羽光着的脚上:“怎么不穿鞋?”
龙天羽站在门口,看见易清就在自己的面前,那颗不安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下去,只是对上易清的询问,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默不作声地盯着易清,生怕他从自己眼前消失似的。
易清见他不回答,只好自己提着东西先进到了屋里,从鞋柜里取了一双拖鞋来放到龙天羽脚边,然后进到厨房去了。
他昨晚很晚才睡,闹钟又设地很早,中间拢共就睡了那么三四个小时。醒来后把洗衣机里面的衣服捞出来晾好了,又把脏地不成狗样的一一拉到浴室里洗了个澡,带着它到一楼把毛吹干了,然后就出门骑车去超市买了些吃的用的回来。
龙天羽把拖鞋穿上了,跟着易清到了厨房那里,站在门边上瞧着易清从提回来的袋子里一样一样地往冰箱里放东西,有蔬菜、水果、鸡蛋、肉、海鲜,还有牛奶、饮料……那么一大袋东西提回来,肯定很重很费力气的。他不由地朝易清的手看了过去,就看见他的手掌上有几道红红的像是被袋子勒出来的印子。
他看得出神,丝毫没察觉到易清已经把冰箱关上,从袋子里拿出了牙刷和几条毛巾,递到了他的面前:“洗澡后出来吃早餐。你要吃什么?”
“什么?”直到易清问了第二遍,龙天羽才回过神来,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愣愣地反问道。
“你想吃什么?”易清打开冰箱,一边看着里面的食物一边问:“鸡蛋三明治、烤面包、瘦肉粥……”
“有面条吗?”龙天羽问。明明只要能吃到他亲手做的东西就很满足了,却还是忍不住要更多。
易清看了眼龙天羽,点点头:“好。”
龙天羽拿着他给的洗漱用品进到了浴室里,终于有了一点点想收拾下自己的心情。
易清下了楼,骑着单车又去了趟附近的超市。他没买面,照着龙天羽现在的精神状况,他都不能肯定自己做的东西他会不会吃。所以一听到他说要吃面的时候,心里也稍稍放心了些,肯吃东西总是好事情。
龙天羽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胡子刮了,干净利落了不少。他坐在餐桌前,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热气腾腾的面条,拿起筷子,半天没舍得下筷。
“再不吃就坨了。”易清已经吃了一小半了还不见龙天羽动口,忍不住叫了他一句。
龙天羽透过蒸腾着的热气,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易清,易清的脸孔同样被热气笼罩着,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真切。
西红柿酸酸甜甜,鸡蛋细嫩,面条煮的刚刚好,即使一切完美,但到底材料有限,最终端上桌的也只不过是一碗简单普通的西红柿鸡蛋面而已,和高档餐厅里那些动则几千上万的高级料理不能比。而龙天羽夹了一筷,只70 吃了一口,就哽咽着湿了眼眶,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母亲生前不是下厨的高手,唯一拿得出手的厨艺就是下面了,盖浇面、杂酱面、凉拌面、汤面……啥样的她都会,这全都得益于她之前忙的时候没时间给上小学的龙天羽煮饭炒菜做早晚餐,面条最容易做,不耗多少时间,所以她才三不五时地就给龙天羽吃面条,怕他吃得厌烦了,就换着花样做。
兴许是小时候吃面条吃怕了,等以后家里有钱了,龙天羽就再没碰过面条这东西,有时候龙妈一时兴起要给他做一次,他也是死拧着脖子不吃的。
如今母亲走了,没想到曾经最讨厌的东西,却成了现在最怀念的。
他吃着面条,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以面条为主食的日子,想起了母亲为自己整日在外奔波劳碌的那些苦日子,眼泪终于藏不住,滴进了面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生怕易清会发现自己掉了泪,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了,大口大口地吃着。
易清没做声,自己吃完后收拾了碗筷到厨房里去了。一直等到龙天羽吃完了面去洗手间洗脸去了才出来把他的碗也收走,拿到厨房里一道洗了。
尽管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些热气,龙天羽还把头埋地那么低,但从他脸上掉下来的泪,易清还是看见了。这样的龙天羽,他不知该怎样去安慰,似乎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太过苍白而多余。
自己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陪着他,陪他一起撑一起熬,一起从这个噩梦里走出来,然后再各奔东西。
龙天羽吃完早餐后就又进到卧室里休息去了。易清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没去打扰他,任他一个人在卧室里呆着。他给一一喂了狗粮后,自己又把客厅里拖了一遍,连着所有的角角落落都不放过,然后躺在沙发上,还没过一会,就又睡着了。
这两天下来,实在是把他累得够呛。
那一整天,要不是夏文奕打电话过来,易清觉得自己可以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之前一直打你电话打不通,我就去酒店找你了。前台跟我说你回国了。”夏文奕在那边有点担心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就回去了,连我都没告诉一声?”
“我现在在家里了。突然想回来就回来了,没什么事。”
“那你这边的面试还参不参加了?”
“不是还有十来天吗,回去的话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