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年有些例外。
边关大捷,南越皇帝龙心大悦,便准备做点事情与民同喜。想大赦天下吧,觉得没到那程度;想嫁公主吧,南越皇室别的不多,皇子最多,南越辰帝登基二十年,愣是只得了一个小公主,才两岁。想了半天,准备拿自己几个臣下开刀:朕这几个儿子也光棍好多年了,这些大臣口口声声为朕分忧,也没见他们想把自家闺女嫁进来啊!
于是当即拟了圣旨,大意说:凡是官宦女,年满十六的,统统把画像给朕送进宫来!朕要给儿子选秀!
选秀过程略过不提,最终在一月后选出十来个官家女,而金家大姑娘二姑娘都在此列。自得知这消息,金府里一阵凄风惨雨。那几天金无用上朝都没精打采。覃思自然明白他什么心思,故意气他:“恭喜了,金尚书,未来的国丈大人!”
金无用气急一甩袖子:“滚蛋!”
金无用恼是恼,可他也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就只能期盼那几个皇子都眼瞎,看不上自家闺女。为此,他一不信佛的人都开始天天抄经,还让管家给府里进了一车的纸张笔墨,下到门房,中到厨子花匠,上到他自己个儿,天天闲着没事就抄经。
金初阳几姊妹自然没逃过,都趴后花园石桌上抄经。
“大姐,你想嫁么?”二姑娘心里不大踏实,一边抄经,一边问。
大姑娘吐了嘴里的瓜子壳儿,淡淡道:“听说宫里几个皇子都十分俊秀,芝兰玉树似的……”
二姑娘当即坚定了眼神:“嫁!”
另外几个人笑作一团。
半年后,金家两个姑娘先后出嫁。金府的流水席摆了大半月,越城的官员商户、金无用的门生师长、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来了。金无用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心里疼还得装出笑模样,等到晚上熄了灯,才钻被窝里抱着老婆哭。
流水席吃到最后一天,来的就只是些贫苦百姓了。宴席的质量当然不如之前,不过也是好酒好菜地招呼着。
金初阳想溜出去玩耍,经过一个盆栽,被桌边的人逮住了。
这人赫然是那年治好了金初阳的邋遢道人,只不过金初阳对他没有印象,这时被对方扯着袖子,不明所以。他想起自己一身女儿装扮,反应过来:“非礼——”
话音未落,他被道人捂住了嘴。
道人四周环顾,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这边,才低声道:“你别急啊,听我说!我不是坏人!你手上的手链就是我给你才保住你的小命的!”
金初阳这才放下些警惕。
道人见他不再挣扎,手上也松了劲头,转而问他:“你之前那条手链是不是断了?”
金初阳迟疑着看了眼道人,没应声。
道人自顾自又道:“你手链断了,竟然还没死……真是怪了。”
金初阳抿唇,把手腕露出来,给道人看:“后来有人给了我一条。”
道人这才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原来如此!是他给你的……”
金初阳听得不明所以:莫非这道人认识覃唯么?
道人仿佛明白他心里想法,喃喃道:“这可麻烦了……覃小哥怕是有难了……”
金初阳心里一凛,拉住道人的袖子,问:“您说的是覃唯吗?他怎么了?”
道人似有迟疑,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道:“既然他都把手链给你了,你们关系应该相当不错,那我就直说吧。覃唯他命中有一大劫,当年他在边关救我一命,我便把自己仅有的两个牙雕片给了他一个,替他挡劫——另一个后来机缘巧合给了你,此事暂且不提。小道推演能力有限,最近只算出你的牙雕片断了,覃小哥命劫将近,又不知情况如何,这才来了越城……只是没想到,你的牙雕片断了,他把自己的给了你。哎!”
金初阳听得懵懂。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来,发现邋遢道人早就不知所踪了。
24.邋遢道人的话好像一粒石子投入了湖中,在金初阳心里激起了一阵涟漪。只是他跟覃唯联系不上,不知对方在边关近况如何。而邋遢道人的来无影去无踪,让他话语的可信度也变得缥缈了几分。金初阳顿时不知该怎么办了——说到底他也才十三,从小又是在家里人羽翼下长大的,少有遇到这种需要独自思考的情况。他想了半天,觉得这事既不能告诉家里人,也不能告诉覃家人。至于覃唯,自己只有去打探下情况,看看能不能给他传信一封,讲明原由。
25.前段时间南越大捷,而相对的是北炼国的落败——虽然他们只是幕后主使,但底下附属国的战败,对于北炼国国君来说确实称不上愉快。因此,谋划已久的攻打南越计划也顺势摆上了北炼国君的台面。
南越这边当然也发现了敌军攻势与以往的不同。以前都只是些小股军队,偶尔骚扰南越边境的百姓,或者趁南越军不备,在营地边上放火,从来没有真正跟南越对上阵;可如今,对方集结了不少人马,像是要搞个大动作。
覃唯和几个校尉在杜威将军营帐里商量作战计划。突然有人在营帐外报告,说有个邋遢道人在外面叫嚷着找覃都尉。几人正在商量要事,一被打断,覃唯不大高兴。又一想,自己也不认识什么道人,便让传话人把那道人轰走。
说回邋遢道人,他现在营地边上,等待覃唯的接见。传话人久久未归,他趁此机会又坐下推演了一番,这次却发现覃唯运势正旺,不见祸端。他捋了捋胡子,不明所以:不应该啊……
道人推算好几遍得出的结论都一样:覃唯最近好着呢。这么一想,他自己任务也算完成了,被轰走之后也不恼,直接拎起行囊,走到附近无人处,使了个缩地成寸的术法,回了自己住所——他直觉推演结果与之前不同是跟那牙雕片有关,得去查查它是个什么来头。
再说金初阳这边,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道人一语成谶——要是覃唯因为牙雕片不在身边而死亡,那他罪过可大了。他这些日子也打探到了覃家传信去边关的途径——那日覃家往外寄信,自己尾随送信人到了驿馆。听到那人跟驿馆说是送去边关的,金初阳立刻回家提笔写了封信,再换上丫鬟的装束,抹黑了脸——他现在已经十三了,一个“大家闺秀”,往军营寄信,容易招闲话,干脆换成丫鬟装扮,说是寄给自己哥哥的。至于信封上,为免旁人误会,他写的是“覃哥亲启”。
金初阳回家路上心里不大安稳,复又安慰自己:“覃”姓如此少见,信又是越城发出的,应该能送到吧。
要说也是巧,直到金初阳这封信拿过来,覃家的上一封信还留在驿馆;而金初阳刚走,传信的信使才来的,两封信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挨在了一起。
几天后,覃唯收到了两封信。他看完第一封信,又看到第二封信上的称呼,愣了愣:这是谁寄来的?
既然这信到了自己手里,覃唯索性拆了开来。看了两行才明白,原来信是从金家六姑娘那儿寄来的。不过那手链,要真像道人所说的挡劫的话,自己也活不到这个岁数了——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没有它的时候不也好好的么。这么一想,覃唯便肯定了那道人是在编瞎话。至于回信么,不回也罢。
26.金初阳没有得到回信,但从覃家那边看来,他推测覃唯应该无碍——覃唯是覃家独子,要真出什么事,覃家肯定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也不知寄出的信对方是否收到。金初阳心里不大踏实,倒也没再像上次那样冒险出去寄信——要让人说了闲话,自家爹娘不得唠叨死自个儿。对于这件事情,他是束手无策了,只有常去覃家门口转转,听听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
过了大半年,他终于得到了覃唯的消息。
覃唯在一次作战中勇救将军,自己身受重伤。因为这一举动,获得了南越帝嘉奖,他立刻官升一级,成了中郎将。
道人的两次推演竟然这样成真了。
金初阳尽管不知道道人的第二次推演结果,但听说覃唯受伤,他反而放下心来:听这消息,覃唯还活着,不然怎么能升官呢。
再说覃唯那边,他其实只是手臂中了一箭,不过杜威本来就存了提携他的想法,便在上报的函件上略微夸大了情形,给他邀个功。只是没想到,这一邀功直接让覃唯官升一级。
其实这也是赶巧了。上次南越大捷,让南越帝对边关战况越发关注,也对杜威越发看重。这次覃唯的举动无形中迎合了他的心意,顺手给覃唯点好处,也好让众将士心安。
覃思这几天老出门,回家也回得晚了。相熟的几个官员打趣,说他是不是怕家里母老虎发威。覃思却正色道:“如今边关情势紧张,我等为人臣子,自当做好分内事好为君分忧。反观之诸位,竟有闲心跟在下打趣,不知今上得知情形该是何等伤心呢?”
几个官员被覃思这通话说得哑口无言。
覃思一挥袖子,道了声告辞,然后转身走了。
回到自己轿子里,他才拉下脸来:哎,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能消气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伏笔(咦,貌似我每章都有伏笔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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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27.时间过得飞快,金家五姑娘还有小半个月满十五,该办及笄礼了。金无用想到此处反而惆怅:明年小六的“及笄”该怎么办?
可惆怅归惆怅,该准备的还得准备。至于小六,到时再说吧。
自从两年前嫁了大姑娘和二姑娘,金无用不松口的铁齿也被辰帝撬掉了几颗,媒婆们又重新踏进了金府大门。因为这个原因,三姑娘和四姑娘现在都订了亲,只等着良辰吉日好出嫁。
念及此处,金无用又叹了口气。
见他叹气,金夫人推了他一把,佯怒道:“大好的日子叹什么气?”
金无用转身背对她不吭声。
金夫人只好宽慰他:“别瞎想了,孩子们都长大了,还能老在身边呆着么?”
金无用袖子一抖:“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一个个说走就走……”
金夫人听他这话只觉得好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五姑娘及笄礼那天请了亲朋好友,嫁出去的大姑娘二姑娘和她们的夫婿自然也在邀请的行列。金无用本来有点闷闷不乐,不过大姑娘悄悄对他说了句话,他立刻喜笑颜开。
金夫人纳了闷,而后扯过他询问才知道,大姑娘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得知这一消息,她也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金初阳得知这一消息,也相当欣喜,要不是姐夫把大姐护得太好,他都要扑上去听听小外甥的声音了。
二姑娘两口子却只是对视一眼笑而不语:他们的孩子也有一个月了,只是没到日子,还不能声张。
28.一年前覃唯受伤,家中二老恨不能亲自去边关照顾他,要不是杜威将军暗中派了另一个信使来覃府传信,二老都没法安然入睡。后来为了让二老安心,覃唯还特意乔装改扮,偷偷回了趟越城,这才罢了。
升做中郎将,有人支持自然有人反对。覃唯压力不小,之后这一年以来,他身上的担子比以往沉了许多。
兼之杜威将军身体每况愈下,虽然每次都在将士面前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可他亲近的几个部下,比如覃唯,对他的身体越发担忧。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中不可一日无将。要是将军真出什么意外,他们该怎么面对?
覃唯在这边皱紧了眉头,越城那边的金初阳倒是悠闲自在。自听说覃唯重伤已愈,他也放下心来:覃唯这命劫总算是过了。自己不必天天找借口去覃家门口转悠,也不必提心吊胆地怕爹娘发现了唠叨。
有的事情真是说不得。杜威将军因为一场风寒,沉疴复发,在一个夜里救治无效故去了。他之前留下了手书,说一旦有个意外,就让中郎将覃唯代他处理军中事务。现在,经过几个将领的讨论,决定遵从老将军的遗愿,让覃唯暂代将军一职。
底下的士兵当然不知道将军营帐这一夜未熄灭的灯火是为了什么,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将军因病卧床,现由覃唯暂代将军处理事务。不得不说杜威将军思虑深远,自上次覃唯救上有功,后几次迎敌他都特意让覃唯上了前线——行伍中要想服众,就得拿出战绩——因此这个命令并未让底下的兵士有何不满。
覃唯当然是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如今战事正酣,他既不敢泄露将军已故的消息,也不敢在敌军面前暴露自己的心虚,只好用加倍的热情和严谨的作战方案来掩盖自己的不安。
杜将军的遗体遵从他的遗愿被火化后秘密地收检起来——因为他在奄奄一息时说,边关无战事之时,才是他魂归故里之日。
29.当南越百姓得知杜威将军的死讯时,已经是又一次南越大捷的消息报回越城的时候。只是临到要给杜威追封谥号和下发赏赐时,辰帝才想起来,这位为国付出一生的老将军,竟没有一个家人。朝堂上一时间静到落针可闻,最后辰帝悠悠叹了口气:“辛苦他了。”
大略是因为体恤过世的杜将军,辰帝才仁慈地没有对以覃唯为首的将领知情不报做出任何惩处,最后还顺应杜将军的遗愿,让覃唯接替已故的杜威成了新的将军。此时覃唯才二十四,比他敬仰的齐胜将军还要早一年当上将军。
金无用听闻这一消息,难得没有气恼。
金夫人不由得调侃他:“怎么,你跟覃尚书和好了?要搁以前,听说覃唯好了,你不得气得跳脚啊?”
金无用一吹胡子,“哼”了一声,声若蚊蚋:“覃思自己不是个好东西,教儿子倒是教得不错。”他是看不上覃思,可也明事理。
看着圣旨和一箱箱赏赐,向来黑面神似的覃思脸上表情也柔和了些。只是覃母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说:“我宁愿用这些赏赐换儿子早点回来,也不想他在边关让我提心吊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覃思捂住了嘴。覃思四周看了眼,发现没有旁人,这才小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覃母咬紧下唇,不再说话,转而伸手拧了把覃思的胳膊,冷哼一声回了屋。
得,今晚又得睡书房了。覃思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不曾想听到夫人一声轻斥:“愣在那儿做甚,还不让人把东西收拾收拾。”
30.南越大捷,北炼国损失惨重——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可就算休养生息也需要些日子。南越军营里阵阵欢呼,篝火烧了几晚。几天之后,快马传来圣旨,敕封覃唯为护国将军。得知这一消息,军营里众人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于是本该熄灭的篝火又重新烧了起来,当晚众将士痛饮烈酒大啖烧肉,几乎成了一场狂欢。中郎将李乔觉得不妥,想要进言,覃唯却摆了摆手:“弦绷了那么久,也该松松劲了。”
只可惜,和乐融融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
当晚覃唯在帐中休息,夜里被一阵轻微而陌生的脚步声惊醒。他立刻从枕头底下掏出了防身的匕首,听到脚步声渐近,估摸着距离,他正要跃起制服来者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然后浑身乏力地倒回了床上。他想要呼救,却震惊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就在他意识快要消散时,拼尽全力朝着黑衣人掷出了手里淬了麻药的匕首。
下半夜执勤的兵士经过将军营帐,发现了门口倒着的黑衣人。连忙点燃了营帐前的火把,进了帐内查看。
这下可惊呆了兵士,看到将军胸口的一支淬毒的匕首,连忙冲出去叫来中郎将和军医。门口倒着的黑衣人还有一点意识,心知自己被抓住也活不了,正要咬舌自尽,却被另一个察觉他醒来的兵士卸掉了下巴,然后被五花大绑起来。
将军营帐里又燃了一夜的灯火。
军医忙活了一晚,才把覃唯身上的毒血和伤口清理干净,他很有把握自己已经清理掉了□□,也包扎好了伤口,估计最多不过两天,覃唯就能醒过来。他把这话跟聚在营帐里的几个将领一说,众人脸上凝重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
叮嘱好知晓的众人守口如瓶,几个将领开始商讨覃唯遇刺的原因。等他们看到那黑衣人,才明白。原来那黑衣人是之前落败的落砂国的将领,之前让他逃过一劫,没料到他竟折返过来,耐心潜伏到南越军松懈的这一刻才进行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