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预兆地,二人交锋。
一紫一蓝,交错地令人眼花缭乱。常广是的是东厂的空忆掌法,此掌法属阴性,招招险恶,步步惊心,且在阉人手里可以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即使是阳气方正的武功也难以对付。而屠杖也使出双手应对,用的竟是西山派失传多年的作烬九十式——即用西山派的火性,在九十招之内置人于死地,化作灰烬。
常广也是对武林各派的武功了若指掌,一看便知出自西山。灭火最好之法便是沙,而东厂的武功高明之处便在于能附着于任何物介,为己所用。常广纵身一跃,掌心一动,地上的沙尘竟突破了屠杖的阵,附着东厂的阴功席卷而上,将作烬九十式样分化,一一破灭。
“不愧为东厂厂公,果真有一手。”屠杖笑得风轻云淡,一勾唇,道:“现在也应该是时候送送你俩了。”语毕眼神中的黑暗沉降而下:“我可没有那么多耐性慢慢磨耗。”
原来那爆破的炸烈不能连续地使出,需要一段时间的沉寂恢复,便可再使出,而刚才与常广那一阵打斗便是最好的时间。
令人绝望的火焰袭来,强劲的力道令常广只能勉强抵挡,但恐怕不能长久。他余光瞟到身后的左丘颉,也知道他无力逃跑,便紧咬着牙关,用尽全力,为身后的九五之尊挡住了排山倒海的狂轰滥炸。
“哈哈哈哈哈哈!!!”屠杖发狂似的咆哮起来,那声音大得可以穿透天地,主宰一切。“真是忠心耿耿啊,那就一起,下地狱罢!!”说着长袖一挥,那火焰就要穿越屏障,生生将常广与左丘颉化为碎末。
水性灵肉,熄灭火气。
一道幽幽的真气却有力地再一次阻止了图章发疯般的进攻,常广的压力骤小,他可以腾出力气来,迅速在左丘颉周身布下简单的防阵,阻止了其余火焰的吞噬。
“西厂润础神功。”屠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反倒更令人毛骨悚然。他看向使出这一招法的人群,正是水蓝色的一片西厂人物。
“奴才听说有人要逆天了,竟敢杀咱们万岁爷,原来是你。”贺祥咬牙切齿道。
“贺祥。”常广忽然叫道,那眼神中传递着秘而不宣的讯息,而左丘颉倚在一边,早已没有了力气,右耳还在汨汨地流血。
贺祥难得颔首示意明白,东西两厂此刻例外地达成了一致。
“想跑吗。”屠杖冷冷道,他明白若是左丘颉跑到了宫中,他就难以下手。
常广道:“玄直。”
少年出来的那一瞬,屠杖表情停顿了一瞬,而后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的发出实在令人莫名其妙,但是对于此人来说已然不奇怪。待他笑够了,便开口道:“恕我直言,弟弟你今日左右都是死。”
“大胆!”语毕狂风大作,二路人马的交锋,已然天地倒转,分不清日夜。
一阵阵大如雷鸣的炸响,伴随着浓浓的黑烟,沉重的火焰,血腥的气味,一点点地侵蚀着这片开地,将万物生灵都摧毁于一地。
天地覆灭的叫嚣。
左丘颉浑身战栗了起来,他感觉那火焰在追逐着他,要将他燃烧。五脏六腑被狠狠地揪住,翻腾不已,他终于忍不住地“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玄直一惊,紧紧地抱着他,迅速地点了他的止血穴道,将真气缓缓传入他的体中。
“陛下,我们快到长陵了。”
左丘颉意识朦胧,他感觉右耳什么都听不见,隐约听见玄直的声音,却不知道他所言,感觉体内的一点一点在流失,却又被什么制止住了,强迫他回魂转魄。这样吊在生与死之间,让他难受地轻声□□出来。
玄直咬紧牙,加快速度,使出他平生最快的轻功向长陵奔去,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那浓烈的火焰渐渐消散,他的心慢慢放平。
屠杖笑得如此开怀,他已经大概猜出其中的原因了——左右都是死,一个是他屠杖,一个是他,铁正。
都是与这个人有血海深仇的人。
铁正大概也猜出这十年来铁寨迅速崛起在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姊姊应该是受了这个人的帮助,而这个人之所以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原因,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铁正轻轻将额头抵了抵左丘颉,只感觉他浑身发烫,不知是从烈火中走出的原因,还是体内有疾。他轻轻拭去了他口中的鲜血,以及脸上溅脏的血污,看着随着真气输入便好了的脸庞,愈发加快了步伐。
他是不会杀了这个人的。
“你失策了,屠杖。”铁正轻声道,而后轻柔地,不着痕迹地在左丘颉额上落下一吻,略带青涩,少年的专注与情深。
千杯尽,一笑泯恩怨。
叹红尘,风雨路三千。
☆、旧事番外:风起录·过眼云烟1
——风起录·过眼云烟——
轻描淡写难留久,蜻蜓点水波无洪。过眼即弃风行尽,云烟扶生水一拢。
流光过眼空逝长,佑宁若福共夕拥。但恨亥子遗恨烟,永颉无痕清欢共。
——南柯一梦
那过眼滔滔,胜似离歌长恨,无了痕迹,添了新愁。
贞化五年十月廿十,盛世太平,福与天齐,万民听安,这一切安详地似乎只在等待一缕劫难降临。
此时正是正午,长陵郊外的高官贵宅中不断响起婴儿的啼哭,不甚清脆,夹杂了虚弱无力,如同挣扎在阎罗王的掌心,撕心裂肺。
“怎么样了?!”英俊的男人急切地站在产房前,不时望着房内。
女侍慌慌张张地从里面缩着身子出来,惶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老爷,夫人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恐怕......”
男人握紧了拳头,冷硬的眉宇间暗下来,整个面容更如冰霜覆盖,额上凸起的青筋宛若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产婆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颤巍巍地来到他面前,那婴孩还在她怀里大声嚎哭,似乎不满刚出生时便受到如此冷遇。
这时门外一紫衣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绝望地跪下,如同受死般道:
“老爷,皇上说万年人参是至宝,非皇室之人不可用.......”他声音与一般男子不同,细若蚊足,却丝毫不扭捏。
“混账.......”男人愕然之后,很快陷入愤怒之中,他无助地彷徨着,似乎在吞咽一口气却怎么也吞不下去。他嘴中不停地重复着“混账”二字,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家仆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次此情此景,噤若寒蝉。
“老爷,”那紫衣少年咬着唇,脸色苍白地开口道:“您还是去看看夫人罢......”
男人回过神来,刚想迈开步子进里看爱妻最后一眼,却不料先传来了一阵家仆们的啼哭,那绝望凄厉的声音提醒了他所发生的的一切。
门外,不单是他,所有人的脸上都褪去了血色,连同那装潢华贵的雕栏都变得惨白,仿佛在祭奠着那香消玉殒,仙姿永逝。
只有那婴孩的啼哭依旧,茫然无措的不知究竟发生了何。
男人如同钉在地面的一尊雕塑,半晌,才缓缓动了动嘴唇:“半生劫......意如此.......”
“老爷,您.......”紫衣少年站起来,无措地看着自家主子行尸走肉的模样。
男人目光呆滞,没有看向他,口中却异常地冷静道:“便叫颉儿罢。”
“老爷?”其他的家仆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此时此刻会听见如此冷静的话语。
“孩子叫颉,左丘颉。”
他说完,忽看向那紫衣少年,神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快得与方才判若两人:“常广,吩咐下面的人,准备最好的棺椁。”
“是。”
言罢,男人终于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进他最心爱女人长逝的产房。他面色如常,却掩不住眼中那股浓浓悲恸,以及随之而来的仇恨,系在他的肩上、脚上,让他止不住的步履微微蹒跚。
踏入深渊,万劫不复。
贞化十二年冬,左丘府。
凌冽寒冬,府中窗户紧闭阻隔了那猎猎冷风,只在屋里筑起一道温暖的屏障。府中点着香炉,馥郁蔓延发肤。这香料只在西域产有,乃用伊犁薰衣草、天山雪莲、木棉实槿与吉木萨尔玫瑰研末,拌着蜂蜜和红糖熬制,而后在冰凝中固结些许时日,才能焚烧出这香气来。
有诗云晚艳出荒篱,冷香著秋水,于是这香便称冷香。
繁华的府邸,一隅最舒适的厢房,罗汉床上睡着一粉雕玉琢的孩童。吹弹可破的肌肤胜雪,鼻翼细长,眼窝偏深,薄唇似朱,稚嫩的面容中带了几分妖冶,甚有西域人的影子。他天然卷的青丝扑散在枕头上,眼睑下的长睫毛随着呼吸有轻微地颤抖,睡得香甜。
门声响,外面传来家仆们小心谨慎地呼喊:“少爷,老爷今日可是要回来的。”
左丘颉猛然惊醒,一下子坐起来,无措地下了床找衣衫穿。此时门开,一身紫衣的常广走进来,娴熟地拿来一件蓝色小卦袄开始伺候他穿衣。
“常广,爹何时到家呀。”左丘颉垂下眼眸,看着穿在自己身上的精致衣衫小声问道。
“回少爷,约过一刻便到了。”常广给他扣好扣子,理平衣衫,便拉着他去洗漱。
自从左丘颉出生以来,左丘亥便让常广做其贴身侍从,从小便形影不离。如今他拉着左丘颉洗漱完毕,便来到厅房中坐着等待左丘亥此次凯旋归来。
如今虽太平盛世,但边境总会有些藩属小国小打小闹,故朝廷也会时不时派去将领平复。而这次西域梦拓族揭竿而起,也算是这些年来最大的一次闹腾。此行左丘亥作为远征将军亲自赴命,果然不负众望将梦拓摆平,又是换得一世太平,可谓军功显赫。
当听到院内传来车轮碾在雪地的吱呀声时,左丘颉小脸上露出期盼的神色,却又不敢太欣喜地笑出来。他踮着脚尖,望着窗外,期待着父亲归来。
“少爷,这次老爷可立了大功。”常广拉着他的胳膊低语道:“待会儿见面后记得要向老爷祝贺。”
“嗯。”左丘颉颔首。
左丘亥刚从宫中禀报归来,还身着着神气的戎装,一进屋便有种大将莅临的气魄,家仆们纷纷下跪迎接,而左丘颉在常广的提醒下不得不按捺住激动,向父亲行了个礼,而后抬起头道:“恭喜爹爹凯旋归来。”
“嗯。”左丘亥见到自己儿子,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道:“进来功课修得如何。”
“回爹爹,孩儿有按时读书。”一听闻对方问的是这回事,左丘颉小脸一下黯淡下来。
“到时我检查。”左丘亥将那把剑搁置一旁,然后将盔甲卸下道:“明日跟我进宫会见太子。”
“是。”左丘颉答应着,只见左丘亥将盔甲脱完径直走去用膳,于是也小跑着跟上去,却又不敢跟得太近。
“见太子该如何,我都与你说了,都记得否。”左丘亥淡淡地问道。
“孩儿都记得。”
左丘亥听闻颔首,而后有条不紊地开始用餐,也不再多说。而左丘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顺从地用膳,不再言语。
是夜,左丘颉便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安稳。
睡在隔壁的常广听闻那不停地翻床声便知这少爷的老毛病又犯了,心不禁叹道这小小年纪,竟然也有如此难以入睡的症状,可见这小脑袋想得可不少。于是他起身走到左丘颉的房中,便那小人儿坐在床上发呆。
“少爷,明日咱们是要进宫的,今晚可得好好休息。”他上前温声道。
“常广,爹是不是不喜欢颉儿。”左丘颉没回答他,而是问道。
“少爷是老爷的独子,老爷怎会不喜欢。”
“可爹爹总是不理颉儿。”
“是因为老爷很忙,带兵打仗,没那么多空闲。”常广耐心地解释道,将被子拉起来,示意应该就寝。
左丘颉睁着茫然的眼望着他,眸中的质疑和惶然尽显无疑。他顿了好一会,才默默地钻进被中,掩去了幼稚的苦涩和委屈。
次日。
雪停,长陵晴空无暇尚好,万朵祥云不见飞鸟的痕迹。
左丘将军家的车马从城中轴而过,直向午门。沿途的黎民百姓见到是此次远征大将军的马车,果真是威风凛凛,守卫森严而训练有素,无不欣喜若狂、拍手赞叹地让开一条路,好让将军进宫。
“左丘亥将军,您真是靖国大英雄!”
“将西域梦拓打得屁滚尿流,好样的!”
“震我靖国雄威,将军威武矣!”
左丘颉坐在车中,眼角不停地瞟向那帘子,却又碍于一旁左丘亥不敢乱伸手。他听得外面热闹,都是在叫他爹爹的名字,心中不禁欢喜自豪,一双眼睛虽盯着地面却也泛着欣然。
而左丘亥坐于一旁不动如山,向来淡漠严肃的面容没有一丝起伏。
顿然,马车止,外面的喧闹也停了下来。轿中的左丘亥瞬间警惕,一手将左丘颉揽过来,另一手握住剑端开始运气,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马车顶上突然被破开了一道大口,碎屑夹杂着尘埃伴着冷风倾泻而下,随之而来的是如同巨碗盖之真力朝车中的人压下来,以及一道吓人的蓝光。
“老爷!”马车外的常广惊惶呼喊道,下一秒左丘亥便抱着左丘颉从马车上跃出,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如鬼魅的蓝影。
常广立即冲上去抵挡,他不过十几岁少年,武龄不上十年,论内力和掌风,一招一式哪里是眼下这袭击者的对手。他倒看清楚了那蓝影,只见那人蒙面不清面容,不过徒留几招虚式便将他拖住,而后直奔左丘亥而去。
左丘亥在武功上也有不小造诣,却不料剑数悉被这蓝衣人巧妙化解,末了还凝结成轻烟缭绕住自己,那烟雾如同冥河化雨,幻梦飞雪,轻飘飘得似是没何力道,实则杀人于无形。
蓝衣人眼眸微眯,不用武器只一掌便能与左丘亥过招。他另一手则是与左丘家的侍从对抗,只不过转瞬那些守卫便倒地不起,让周身的百姓们都吓坏了作鸟兽散。继而蓝衣人一个旋身,闪电般地点了常广的穴道,神色云淡风轻如在品茗。
眼下是寒冬,他却一身片蓝衣袍如羽翼,飞一般地向左丘父子袭来。这人似乎是打算试试身手,便与左丘亥过招起来,如探溪水深浅的闲庭信步。
左丘亥不敢掉以轻心,一手抱紧怀中瑟瑟发抖的儿子,一手拿剑抵挡住那蓝衣人的掌风,就算是体力再好久之渐渐渗出汗水来。
弹指一挥间,他只觉手臂一空,继而左丘颉的哭喊声突兀地响起,刺耳得让他发慌。
“颉儿!”
他瞪红了眼睛,看见左丘颉被那蓝衣人掳获,惊惧不定的眼眸中泛起了泪花,拼命地挣扎着却不料被勒得更紧,白嫩的脸蛋涨得通红。
“爹......救我......”
“放开他!”左丘亥怒吼,他看着那张脸痛苦万分的样子,顿然心如刀割,暴怒地几乎要将手中的剑握碎。
蓝衣人不语,指尖轻点一道布阵便将两人轻而易举地罩在其中。他忽飞起,电光石火间便与左丘亥过上几十招,速度之快连观者都无法看清。
一刻钟后,苍穹顿时风烟俱净,清明一片,那蓝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而那左丘大将军怀抱着昏迷的爱子落了地,神色复杂而惊疑。
香罗暖帐,药膳的馥郁深入骨髓,令闻者心平气静,修养身心。这肃穆祥和的宫殿精简却不平庸,昭显了褚氏王朝的雍容大度却也古朴不奢。
一旁的炉火煨药,而另一旁的榻上,孩童不安分地翻转着身子,双目紧闭,小嘴嘟囔着似在梦呓,忽而又猛地踢着被褥,惊惧地喃喃:
“救我.......就我呜呜呜.......”
一双手握住那不安分的肩膀,温柔而稳重的力道是最好的安抚。孩童在梦中,只听一道醇厚柔润的声音如从天外传来,轻叩心弦。
“别怕,已经没事了。”
左丘颉幽幽转醒,惶然睁开眼,便望见一青阳明朗的少年,一眉一眼尽是精妙无双。尤其是那浅灰瞳眸,明媚温润,正带着笑意一眨不眨地凝视他。
他倏然清醒,下意识无措地向榻里挪去,紧紧抱着方才被踢走的被褥。
少年见他醒了便露出安心的笑意,道:“张太医,他醒了。”
太医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先是给那少年磕了个头,而后走到左丘颉面前道:“小少爷方才受了惊,不妨先喝点红糖水。”说着便端来一碗递过去。
左丘颉怯怯地摇首,问:“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