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隰也识趣地与他共饮,见左丘颉似乎心情沉闷,也不想说话似的,便也识趣地不开口,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皆是默默无言。
由于刚才在寿宴已豪饮一轮,故久之,左丘颉喝的两颊腮红,眼神游移,浑身有气无力地趴在台上,红唇微动,欲言又止,一眼便瞧出醉至心坎,真是不轻。
顾隰见此便从衣袖中掏出刚才拾的那枚枫叶来道:“臣刚到西阁门前,忽一阵风起,落叶纷纷,忽见这枫叶生得别致可爱,便拿下它来,给陛下一看。”
左丘颉接过那枫叶细看了一会儿,微笑道:“果真是精致。”然后抬起左手来,露出那枚枫戒,眼神在两者间转了一会儿又一会儿,露出迷恋而茫然的痴态,而又颇有醉意的喃喃自语道:“和飏儿送的这个,真是一模一样……”
顾隰见他醉意已有七分,便凑上前扶住将要倒地的左丘颉,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倚青不敢和五皇子的贺礼相提并论呐,陛下。”
最后那一声陛下说得温柔如水,入骨三分,柔情蜜意,左丘颉听得耳蜗一震,浑身带着酒意就软了下来,他索性软软地倒向顾隰,而后者则是一把揽他入怀中,脸庞凑上前去,极其柔顺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此刻顾隰的脑中浮现了霍十方的身影,居然开始滑稽地将霍十方和左丘颉作起比较来。霍十方在床上如此木讷不解风情,完全不能与左丘颉相比,但他心中却翩翩是对此人依恋至极……自己果然一入情网深似海,无法自拔。
左丘颉双目迷离地看着顾隰,忽伸手抚上顾隰的脸庞,露出醉醉的笑容道:“还是倚青好,不像飏儿,完全、不懂朕的心……”
“臣不敢。”顾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陛下若是觉得寂寥了,尽可以叫臣来陪,但若是将臣与五皇子相比,臣可不敢啊……”说着执起他的手,轻轻吻下,如花瓣飘落,似无情却又有意。
左丘颉闻言,表情浮现一丝凄哀来,他似有不甘道:“倚青你说,为什么飏儿看不出来呢?为什么飏儿看不出来朕的心意……?”
“臣也很困惑啊,陛下……”顾隰见此心中也一痛,有所触动。
为什么霍十方似乎不能理解本侯的情意?本侯这次归去向他表明心意,他会明白吗?他会吗?
“哈哈……倚青你有什么困惑的,是朕……是朕困惑啊……”左丘颉说着微微起身,双手攀上顾隰的脖子道。
顾隰笑道:“臣也为陛下感到困惑呢。”
“是吗……”左丘颉寞然道。忽然感到一阵夜风从窗外吹来,不禁醉意更深,不自禁地将顾隰搂紧,道:“倚青,朕冷……”
顾隰听闻便一把将左丘颉抱起,向那宽大的罗汉床上走去将他放下,刚要起身想继续倒杯酒来,谁知被左丘颉紧紧抓住不放手了。
顾隰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便心下怜情,重新搂过他来,贴着他的脸颊道:“陛下,臣在这儿呢。”
“倚青,不要走……”左丘颉声音软下来,似是恳求,“别走,别走啊……”
“陛下,臣不走。”顾隰忙抱紧他,两人便一骨碌地滚到榻上了去,顾隰见状便顺手拉下了帐来......
同床异梦,奈何奈何。
☆、情入愁肠
黑夜漫漫,不见尽头,顾隰驾着无痕一路狂奔,惊动了长陵城万家灯火。由于今日是万龄节,故特例通宵,街上还有不少人在闲逛。而顾隰这样风风火火地赶来,如长虹贯日般横穿主街道,让不少人都啧啧不满。
而顾隰毫不在意,他紧咬牙关,恨不得瞬移回府,见到那日思夜想之人。
忽然他心中有点害怕起来,若是……念及此顾隰双手攥紧了缰绳,抽了一道狠鞭。无痕感觉到了主人的急躁,也长鸣一声加快脚步。
守城的侍卫见了那道白晃晃的身影便知是侯爷回来,马上急匆匆地将门打开,只是刚打开一瞬,顾隰连人带马便如白驹过隙般掠过,而后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郊外。
不过多时,顾隰便到了府门前。府前守卫一见顾隰回来了,马上开门牵马,管家立即从里面走出来把顾隰迎进去。
管家见顾隰略有疲惫而面色沉重,不禁心下打鼓起来,小心道:“侯爷要沐浴休息么?”
“十方呢?”
“属下在。”话音刚落那人便从黑夜中闪身而出,恭敬地跪下。
顾隰见到他心中是一阵排山倒海,忽然有种溺水般的不自在感,道:“等下到本侯房来。”说完便转身沐浴去。
“是。”
顾隰接下来的沐浴简直是一入桶中就恨不得跳出来的急躁,他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上面还有刚才在皇宫中欢爱痕迹,想到自己在放纵高潮之事脑中闪现的是霍十方的身影,便不禁觉得寂寥落寞起来,然后迅速起身换上衣衫快步向寝房。
推门一看,黑不溜秋的,便点了灯。那灯火缓缓将室内照亮,笼上一层温暖的灯光,顾隰立即看见霍十方一人兀然地蹲在角落里,不免又好气又好笑道:
“为什么不点灯?”
“属下习惯了,无碍。”霍十方微微抬头,那冰冷的轮廓在暖灯的照耀下渐渐柔和了起来,那清清冷冷的声音撩拨着顾隰心痒痒的,又怜又爱。
顾隰不禁走上前:“起来,看着本侯。”
霍十方便顺从地站了起来,抬头看着顾隰,眼神中有些疑惑。
“十方。”顾隰压低了声音暧昧道。
“侯爷何事?”霍十方面无表情地瞧着顾隰,但却是极其认真。
“你觉得本侯怎么样?”
霍十方对顾隰这个问题倒是没有想到,顿一下而后道:“英明神武,绝世无双。”
英明神武?顾隰差点咬到舌头,要是平日有人这么说他绝对是处于奉承,而此时从霍十方口中说出却觉得好玩得很。至于绝世无双嘛……倒挺适合本侯的。
“还有呢?”
霍十方思索了一下,摇头。
顾隰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你觉得本侯待你如何?”
霍十方闻言眼中一闪,道:“侯爷一直待属下不薄,是非常好的主子。”
主子?这两个字如同冰雹砸在顾隰心上,他忍不住道:“十方,本侯对你来说就是这么简单么?”
“侯爷永远是属下的侯爷。”霍十方依旧道。
“十方,本侯喜欢你,很喜欢。”顾隰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么久了,顾隰好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意。这是他可谓前所未有的觉悟,顾隰从未对一个人动过如此真情,更不会对什么人说出这种话。哪怕是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所谓打情骂俏,也不过是玩心大起,让日子过得不至于寂寥。
直到大前一日,在左丘衍面前摔瓷砸碗,为了霍十方一句话失控不已。今夜在迷红殿吟诵的那首红叶贺……
霍十方眨了眨眼,脸上平静无波。
顾隰紧张了起来,嘴巴微张,却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说来。
良久,霍十方忽然双手抱拳,道:“承蒙侯爷厚爱,属下定会尽忠职守,为侯爷办事。”
闻言,顾隰脑中短暂的一片空白。
厚爱?尽忠职守?哈哈哈哈。顾隰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恼怒,他一把抓住霍十方的肩,厉声道:“十方你有没有听清楚,本侯说喜欢你,什么承蒙厚爱,什么尽忠职守,这有关系吗?!”
霍十方被顾隰用力抓着肩,却也不觉得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隰,只是张口道:“属下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顾隰闻言更怒:“不明白?本侯喜欢你,无关什么主子奴才,本侯就是喜欢和你一起共赴巫山云雨,就如同男欢女爱,你懂了吗?!”
“恕属下愚蠢,男欢女爱之事与属下无关。”
“狗屁无关!本侯和你做了那么多次,难道你一点感觉没有?!难道你……”顾隰越说越气,更伤心的是霍十方始终面无表情,似乎这些东西都与他无关。
“若是属下能帮侯爷发泄欲望,那也是必须做的。”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顾隰一巴掌往霍十方脸上扇去。而霍十方不躲不闪,正正中招,脸上也是无喜无悲,脸颊却立即红了一块。
顾隰见状忽然心中一疼,但一想到霍十方竟说出如此话来,不禁气上心头,张口骂道:“本侯在你眼中就是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找别人发泄欲望的货色?!”
霍十方见顾隰如此怒火,便一下子跪了下来:“属下失言,还请侯爷责罚!”
顾隰扬手便要打下第二掌,却抬起来后见到霍十方低着头的模样而停住了,手上颤了半天还是没忍心打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十方,你究竟喜不喜欢本侯?”
“属下永远敬重侯爷。”
“喜不喜欢?”顾隰听此心中几乎要裂开一块来,但嘴上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属下不了解喜欢,也不会对侯爷有这种感觉。”
顾隰身形微微颤了颤,向后退了几步,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你们无花门的人都是这幅德行?”
“属下现在是侯爷的人,与无花门无关。”
“那你为什么还是这个鬼样子!!”顾隰大吼一声道,伸手用力一击,桌面上的器物悉数落地,烛光也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霍十方仍是跪着不起,默默不语。
“哈哈哈哈哈……”顾隰忽然大笑起来。
听到顾隰的笑声,霍十方只是轻眨了一下眼,并未有其他反应。
“本侯竟栽在了你手上……”顾隰摇晃了几步,一股脑地倒在榻上,望着黑漆漆的芙蓉帐顶,嘴角含着一苦笑。“霍十方你知道吗,本侯在浸月岛上的时候想的就是你,在断庄的时候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在迷红殿寿宴吟诗的时候想的就是你,在赏灯的时候想的也是你,甚至……哈哈,在和陛下翻云覆雨的时候想的也是你!!”
霍十方如一尊雕塑般跪着,墨黑的短发零星地散在肩上,不动分毫,只因顾隰反复地强调和责骂而紧咬牙关。
“而你呢,却不懂得何为喜欢……”说道此顾隰心中一阵剧痛,嘴上反笑出来。
这时顾隰忽然站了起来走近霍十方,一手狠狠掐住他的下巴,抬起来强迫他看着自己。霍十方轻抖,而后一动不动地看着顾隰,寒眸如夜。
顾隰绿眸中含着愤怒和心伤,他道:“十方,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
霍十方唇齿一动,却没说何,事实上他也不知晓要说甚。
“哈,依本侯看,你是根本不会笑罢?”
霍十方眼眸垂下,没有回答,他也不知如何应答。
顾隰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更是肯定也更愤恨,心里哗啦啦地仿佛破碎成了好多块,怎么收拾都收拾不好了,越是这样他越是生气,一下子收回了手,道:“你就是个无心无情的怪物。”
“侯爷息怒。”霍十方忽然开口道,双手伏地,磕了三个头。
“滚。”
霍十方一愣,没有动静。
“侯爷……”
“滚。”
“侯爷不要属下了吗?”霍十方忽然抬头道。
顾隰缓缓回过头来,绿眸冰冷,宛若已然冻结的绿藻,道:“明日你找管家,要了这个月的银子,然后带上你的东西,离开顾府。”
霍十方闻言神色终于有所动然:“属下有什么错,侯爷请指出,属下马上改!”
“错?”顾隰嘴角边泛起一丝冷笑来。“你会懂吗?”
霍十方忽然激动了起来,他跪着爬到顾隰的脚边,抓住他的衣袂,“属下不会离开侯爷的!”
“本侯就是讨厌你这一点。”顾隰忽然冷不防伸脚一踢,正中霍十方的胸前,霍十方吃痛地被踢开,却又不依不饶地爬了过来,嘴上还喃喃道:
“侯爷……”
“叫你滚!!”顾隰受不了地大吼了出来。“本侯就是讨厌你老跟着,你给本侯滚,本侯再也不想看见你!!”
霍十方怔住了,他看着顾隰,似是在思索,片刻后道:“既然侯爷不愿意看到属下,属下便在暗中保护侯爷。”
还未等顾隰说话,他便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黑暗中。
顾隰看着他就这样融入无尽的夜,心口又是一阵发疼,又酸又涩,他感到痛至心灵,这些天的疲惫悉数涌上来,顾隰便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次日。
顾隰是被淅淅沥沥的雨点声弄醒的。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在榻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一层绒被,忽觉一阵心烦。望向窗外,天还黑漆漆的未亮。一场秋雨一场寒,真是平添了几分怨艾。
顾隰只觉得心中万般愁绪,便叫了来兮,写了一封信叫它速与收信人。他那失魂落魄地样子连来兮都被吓得不清,长鸣一声后便迅速飞去。
他站起身来,觉得脚步不稳,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失落。
霍十方,霍十方,霍十方……他就这样在案几上趴了几许,又沉沉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后天已经亮了大半,顾隰也不是闷气的人,他快速起身出房间,扬起一抹固有的笑容,照常洗漱用膳。
早膳完毕后他便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了府去,而心中却明了得很——霍十方一定在跟着自己无疑。念及此心中更是发堵,脚下便轻点地面,腾空而起,用轻功迅速闪去。
不过多时他便到了北郊的谷德酒肆,这儿生意清冷,极少有人光顾。但此时顾隰最好的选择。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去,叫了两坛酒来,便坐在破旧的长凳上,倚着吱吱呀呀的桌子,大口喝了起来,似乎真把自己当了酒坛子般猛灌。
不知喝了多久,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侯爷不要喝太多,会伤身。”
顾隰冷笑一声:“你还在。”
霍十方不语。
“本侯不想说第二遍。”
霍十方听闻后,顿了一下,然后慢慢走出酒肆。
顾隰眯着眼瞧他慢慢走出去,就顶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竟在酒肆门前就这么跪了下来,心口霎时一疼,却又强压了下去,转回头来,继续酗酒,却冷不防被呛了一把,咳嗽个不停,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来。
顾倚青,你也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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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逆在永结江边待了一夜,没有用上内力抵寒,滚滚江水,寒意侵肺。
一早他便回到蓝府,此时负手立在宋言初的房内,没有了温暖的身影,意料之中。他没有恼怒,没有伤神,有的只是那无边的寒流,堪比这一场秋雨。
秋风悲泣,唤不回已逝的烟花。
他看了看手中的信件,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小倚青这回是找错人了。”
言罢,红影轻晃,如火光烟灭。
长风沥沥,混同着如血液延绵流淌的肆虐,却哭喊无声。
忽然那破旧的窗户被打破,一个湿漉漉的人直接从窗外飞了进来,带了一身湿气,还有那晚秋的味道,寒气逼人。
顾隰抬头一看便醉笑开来:“阿逆啊……你来看本侯了哟。”
微生逆整个人都蒙上一层雾气,朦胧至极,浑身湿个透彻,一瞧便知已在雨中行走多时。他慢慢地走到桌旁,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
“阿逆本侯给你倒酒……”
“不用。”微生逆直接拿起酒壶就灌了下去。
顾隰见状先是一愣,然后笑嘻嘻道:“嘿嘿……阿逆好酒量……”
微生逆刚来酒肆之时便看见了外面的霍十方,很清楚顾隰叫他来的目的。忽地想起刚进帝都之时对谬音的那份哀怨,曾与顾隰在醉生阁饮得个痛快。而今日的所见所闻所感,与那时又颇为相似……
“阿逆来陪本侯了嘿嘿嘿……”顾隰似乎醉得不清,“免得本侯孑然一身,赌桌无相依……”
“小倚青莫激动。”微生逆淡淡地说道,而后又豪饮一坛道,“情一字乃世间最为微妙之物,不是凡人可以把握的,而我早已把握不住了。”
“微妙吗,”顾隰绿眸迷蒙,继而笑起来,“还是阿逆最了解本侯了呵呵呵呵……”
微生逆想来昨夜言初离开,又望见外面连绵不绝的秋雨,忽然一阵烦躁担忧,而后又是猛灌一坛酒,甩甩脑袋将那浅浅一怵挥去。
他转眼又看见桌上似乎醉得疯疯癫癫的顾隰,忽然计上心头,嘴角泛起一丝邪笑来。
“小倚青。”
“……何事啊?”顾隰抬起头来笑眯眯道。
“如此唯美的秋日雨景,为何不出去在郊外走走?”
“……甚妙。”顾隰闻言酒意似乎退了几分,答应道。
说着顾隰丢下酒钱,和微生逆摇摇晃晃地出了酒肆,不出意外地看见跪在门口的霍十方。顾隰似乎没看见般,直直和微生逆向前走去。而微生逆见状也不作言语,两人便默默无语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