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将殳引拉坐起,殳引知自己这顿打逃不了,便怒目瞪着车奄。车奄撩起衣袖,扬手便是一巴掌,用劲之大直将殳引扇的倒一边去,殳引半边脸顿时一阵火辣的痛,然他遭此打竟咬牙不出一声,身子才倒便又坐正,脸上非但没有怯弱之色反而竖眉怒意更重。车奄见其神色心中更不悦,一口气狠扇了几巴掌,右手扇疼了在空中甩了甩又换左手来扇。侍卫见了,便要替车奄打去,车奄一脚踹开侍卫,骂道,“几时轮到你们动手了,都给我滚下车去!”车奄立正了身子又是一阵疯打,在车外站着的侍卫只听闻一阵清脆响声。
扇了殳引半时,车奄才稍有解气,见殳引两颊红肿鼓出,似塞了两个包子在口中,便也不顾手上疼,哈哈大笑而去。一会便有侍卫上车替殳引解了绳索,丢他在车中离去。
殳引被打的双耳乱鸣,两眼发黑,嘴角只稍一动便疼的抽气。虽明知马车外已无人,他仍用一袖护住了脸才出去,又一阵跑着出了宫。
芜霜辞了邵君出来未见殳引倒叫着宫女们一阵好找。在思修馆附近碰巧遇了打人归来的车奄,便问他。车奄忙将扇红的手藏了袖中,见芜霜问,便意味深长的笑说,“怕呆不住已在宫外等你了。”
芜霜出宫问候在门口的小厮,小厮果真说殳引已在马车中了。芜霜上了车,见殳引面朝里,又端袖盖住脸,就觉奇怪,便道,“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至于连我面都不想看了,亏我还在父王面前维护你。”殳引两颊又疼又肿无法多言,如此只哼哼了一声。芜霜只当他是等自己久了而生的气,如今两人面上都淡淡的不大说话,于是也就不理他去了。
回了董府,殳引便掩住面跳下车来,如受惊的兔子一溜烟跑回自己屋去。芜霜才下车就已瞧不见他人影,便觉好气又好笑来。
殳引一回屋便将丫头赶了出去,锁住门。去房中拿一面铜镜来照,然一见镜中的脸,就吓的忙丢开手去,努力平息了气,才又抖着手将铜镜举到面前。只见那镜中一张猪头似的脸,两颊红的似戏台上故意做丑的旦生涂的胭脂,本好好一双大眼此刻也被挤成两条缝去。殳引顿时气的摔了镜子,想大叫大骂,奈何脸上疼痛,只能撒气摔起桌椅来。
丫头在外面只听屋内一阵乱砸乱摔的声响,吓的忙去请芄兰。芄兰只道他是和芜霜闹脾气,便去门口劝,然却句句没劝到点上,只惹的殳引更恼。想那车奄是芜霜的兄弟,虽知此番作为芜霜并不知,可殳引听了芄兰提芜霜,就也蛮不讲理的将怨气一并归到芜霜身上去。
只听芄兰又说,“我常劝少爷让着些公主,如何你竟听不入耳去,你这番闹法,叫小姐和姑爷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挨他们的骂来。少爷还是快开了门和公主说好去罢。”殳引听这话,恨的牙齿咬的格格直响,一时怒气涌上来,抄起手边一张檀木圆凳就朝门上砸去,幸好他气不过,用劲不对,只砸了门框上,否则这还不得砸出个窟窿来。
芄兰被门口这一大声震的不敢再开口,只去公主屋内问事由来。
芜霜并不知殳引在屋内发脾气的事,此刻便没事人一样正整理从宫中带回的物品。见芄兰进来,便拉着她的手,将一副金钏交给她,道,“芄姐姐,这儿正有礼送你。”说着就套了芄兰手上。芄兰又说要推辞,又说有殳引的事要问她,一急之下倒不知该先讲哪件事来,口中只喊道,“公主,公主……”芜霜以为她客气,就笑说,“芄姐姐,你平时待殳引尽心尽职,又常常规劝他,我做不到的事你全替我做了,这点礼是你应得的。”芄兰听了这话更是吓,待一个男子尽心和规劝一个男子这些都是妻子该做的事,此刻听了芜霜如此说,只道她是借机怪责自己,当下便不敢再提殳引闹脾气的事来,只在芜霜房内站了一会,便急着去了。
芄兰离了芜霜处,便想能惹殳引生如此大气的仅这人了。于是又去祝文苒院里。
文苒正折了一支红梅拿去房中插花瓶,忽见芄兰来此,倒有不解来,芄兰素来对他冷淡,这番前来也不知为了何事,如此便是看到了她也不开口,只等她问自己话来。芄兰见文苒面上冷清,不似才吵架过的模样,心中也奇,于是故意道,“少爷病了,祝公子不去瞧瞧他麽?”文苒皱眉道,“如何他病了,你竟喊我去瞧,我又不是大夫,能瞧出个什么来。”芄兰一闻此言便知殳引闹脾气之事与文苒无关,便一笑,道,“看来也是我糊涂了,我单想着或比之大夫少爷更愿见你来。”说着便要离去。文苒忙喊住,“哎……”见芄兰转身来便又眼睛瞧了别处,问道,“他不是与公主入宫了麽,如何这会倒病了?”芄兰笑道,“祝公子既然想知道,何不亲自去瞧瞧他呢。”于是便带祝文苒去了侧院。
才至殳引屋前,芄兰便问丫头情况如何。丫头摇摇头,答说未出来过。文苒见屋门紧闭,而屋内又无一丝声响,心下疑虑更甚,问芄兰,“殳引在屋里?”芄兰点头。
文苒一推门,发现门后已被木栓锁住了,就叩门喊殳引。殳引撒了一回气,早就心累身累,这会已躺了床上半睡,此时听见文苒声音,顿时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心中直唤糟糕,也忘记了疼两手一把摸到脸上去,然才触及,就疼的惨叫出来。文苒听了他的声音,只道他当真病的厉害,于是连连拍门叫他。殳引在房中急的团团乱转,他熟悉文苒秉性,若再敲半时未去开门,他就该气起自己来了,而自己脸上如此也无法哄他去。文苒见叩门不开,便至他房前敲窗,说道,“到底何事,你吱个声,这样晾了我们在门外到底什么意思?”又道,“你既不开门,便是不想见我,如此我便走了,以后你再别来找我。”殳引闻言急的搔头挠耳,无法只得抓起案台上笔,写了一行字在纸上,从窗户缝隙塞了出去。
文苒见纸从屋内递出,略一呆顿,便接了打开看,只见上面潦草四个字:
我只见你
文苒一把团了纸握在手中,转身对芄兰道,“既然他病了,你为何不去请大夫来?”芄兰愣了愣,便知了他的意思,一笑,便答,“也是,我倒光杵在门口,反而忘做正事去了,亏得祝公子提醒。”于是又招呼一旁丫头,“你站了此地也无用,随我一起去罢。”
文苒见两人走了,才轻轻敲窗,道,“人都走了,你还不来开门。”等一时便闻门后卸栓的声音,文苒推门而入,见殳引正坐了内屋床上,背对着自己。于是上前道,“又如何了?好端端将自己锁了屋里做什么。”见殳引不理他,就转至他跟前,然才至跟前便吓的叫出来,“该死!”说着忙蹲下去,拉了殳引摆在膝上的手,心疼道,“你怎么这样了?痛不痛?到底是谁下的狠手?”殳引忍了一日,适才心上觉得的都是恨都是气,到此时听了文苒问才觉满肚子委屈,顿时心头一酸,看着文苒的眼里也就泛出泪来。文苒见他强忍着哭,脸又肿,嘴又倔着不说话,一时对他既怜又爱,于是便将殳引搂了自己怀里,柔声道,“大男人,遭了一顿打倒哭了,也不知羞来。”殳引抱紧他的背,脸不敢靠他身上,只将额头抵在文苒肩上。只听殳引口中漏气似的含糊道,“我如何是为这顿打哭来的,就是再被人重打几回我也不会掉一滴泪的,我这哭的是自己没用无能,遭人羞辱也无法还手回去,只能躲在房里拿桌椅撒气,到头来见了人家还得俯首称臣,如此苟且偷生竟有什么意思来!”说着便将今日宫中一事都说与了文苒听。文苒听的只又惊又气,回想自己初到氓国时,遭车奄的戏辱,就愈发的愤愤难平。又听殳引骂其无能、苟活于世,那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为一国太子,却在敌国做人质,寄人篱下七八年,但凡稍有志气者,要么已设计逃回国,要么已挥刀自刎,断不会如自己这般安于现状。文苒想到此便叹气道,“你尚能为此而痛哭落泪,可见是比我强出多了。”
两人为着各自处境心下悲痛,于是皆背身过去暗自落泪来。
此后数日,殳引屋门不开,任谁都不见,只留文苒出入照顾,直至两颊痊愈才出房门来,而直至出门,他也未再跟人提过自己被掌掴一事来。
☆、第二十二章
说开春三月的一日夜里,在邵君寝宫侍奉的一名宫女因耐不住困,就垂着脑袋在一旁打起了瞌睡。到午夜时分,忽闻哐一声响,将她从梦里吵醒,醒了看见是邵君床边的一座烛台倒了,而座上红烛也不知何时已燃尽,她便扶起了新点上一支,然此时也不知怎的在紧闭的寝宫内竟吹来一阵冷风,将那支烛火吹的摇晃不停,而那映在围帐上的宫女的影子也随之晃动。宫女忽觉一阵恐惧,怔怔盯着围帐上那团影子,等一时才敢悄悄掀起围帐的一角来,而老邵君的脸正好对着那个角上,宫女见那青白的脸上毫无生气,当下吓的坐倒在地,带倒了一旁的烛台。旁的打瞌睡的宫女、太监此刻也都醒了,忙跑来看何事。那宫女手指着床,一脸惊恐说不出话来。太监知事情不妙,忙传太医来看。然而此时邵君早已归西,太医们皆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一时间宫中大钟轰隆声作,又百余人哭声起。宫女、太监连夜撤换彩灯,扎上白布。车奄当夜便入宫登基,改称邵仁君,第二日向全国发丧,替老邵君大办丧礼。
殳桧自邵仁君当政后便再未踏入朝廷半步,对外宣称自己得了重疾,需卧床静养。一日殳桧才吃毕早茶,便有小厮慌张的闯了来报,“姑爷……宫里的几位公公来传话,说邵仁君召您巳时入宫去。”殳桧亦一惊,打翻了手边的茶杯,立起身问道,“可有说是为何事?”小厮道,“公公们传了话便走了,并未说何事。”殳桧僵站着想了一会,忙叫小厮去请公培寅来。
殳桧端手在房中来回走动,培寅一入门,殳桧便拉了他的袖子,急问道,“先生以为邵仁君这番召我入宫所为何事?”
培寅已从小厮口中得知了事由,一路也略考虑了一番,便答,“姑爷,如今您身上可还担着要职?”
殳桧道,“哪里还有要职来。自邵君病后,苟于田并太子一再削我权降我职,而邵仁君继位后,便撤了我所有职责,如今我在氓国可谓是一介布衣。”
培寅道,“既如此,可见邵仁君召见您并不为谋权划职,他召您入宫只一可能,便是要将您禁闭于其他场所。”
殳桧惊道,“当初邵君将我禁足于董府,如今即使邵仁君想重新禁我足,亦只需将我关于董府即可,何必要去别处呢?”
培寅道,“当初邵君将您关于董府,是因为姑爷乃董屈将军所俘。而此董将军已过世,董府大门虽仍挂了董字,实乃早已改姓为殳了,邵仁君如何肯放任您呆于自己府中呢?”
殳桧道,“我若被关了他处,日后想逃离此地便更难了。”于是问培寅,“先生对此可有何计策?”
培寅道,“敢问姑爷最近可有按时服药?”
殳桧道,“皆按先生所言,每次服用三次。”
培寅问道,“姑爷可记得服药有多长时日了?”
殳桧道,“大概也有个半年时间了。”
又问,“姑爷最近可觉身上有何不同?”
答曰,“近几日确实常常有胸闷气促的不适感,夜间也多咳嗽。”
培寅点点头,“时长已半年,又伴咳嗽,我想该是差不多了。”又说,“姑爷今日入朝,请务必喝了药再去,到时自有解法。”
殳引才吃了早茶,正前往殳桧院中请安,碰巧见两名小厮抬着长条竹椅出来,那椅上坐着的正是殳桧。只见殳桧双目微闭,一手无甚气力的懒懒支着脑袋,一时倒未看见殳引。殳引立了一侧,低头弯腰道,“引儿向爹请安来了,爹今日可觉身上好些。”殳桧闻了才抬头,近来殳引每日必去正院探望殳桧、董氏,殳桧心上稍有了些宽慰,此刻虽有别事烦扰,可见了殳引倒也未寻事骂来,只道,“你且玩自己的去罢,别站了这里碍事。”一说便命着小厮抬了出去。殳引见其出了院,才问公培寅,“先生可知我爹这会子是去何处?”
培寅双手拢了袖中,侧头看了看殳引,道,“姑爷既要你去别处玩,咱们就别在这里杵着了。”于是便朝着院门去。
殳引忙赶上,一面小跑至培寅跟前,央求道,“先生,您必是知道详情的,快告诉我罢。我听侍药的丫头说,李大夫的药是越开越重了,我昨日特拦了大夫问,那老头言语闪烁,只当我是呆子,骗我是寻常小症,这几日我瞧爹也是愈发葳蕤,讲话时常气短,说多了还喘息不止,我求先生快快告了我,好教我别再胡乱猜测了。”
培寅见其双眉紧蹙,一脸担忧相,便笑道,“少爷既知自己是胡乱猜测,那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既然大夫都说了只是寻常小症,那就必是了。少爷您有这份心,姑爷知道了也会在心里高兴的。”说着又抬头望望天,道,“今日风清日和,而我也多日未检查过少爷功夫了,不知可有荒废。”
殳引一听说要试探自己功夫,便就来了精神,双腿岔开单手背于身后,一手心朝上,向培寅做了个请,道,“我正想问问先生觉得我最近长进如何呢?”
培寅一面笑一面摆手,道,“此处是姑爷住所,若你我在此地动手,只怕姑爷知了会怪罪我们,不如前去往常练习的院里。”才说便不等殳引回答,向着门外走去。
殳引忙追过去,然培寅这虽看似是闲庭漫步,实则脚上已用了劲,殳引一时疏忽,落了几步才察觉,等也运劲却已如何都追不上了。
那练习处位于正院南侧,此时正是早午,日立东方,粉桃白梨铺地似闪耀金光,一处又有海棠与杜鹃争艳,早归的燕子已在亭角啄泥筑巢,喜鹊和画眉都在廊间聒噪。那廊庭外一处空地正是殳引等人往常习武的地方,然这会却被几个丫头占了去。那些丫头是早间来此浇水捉虫的,等事毕也不知谁想的主意,竟拿了只彩羽的毽子来,于是几人皆搁了瓢,歇了网,在那里笑着吵着踢起毽子来。丫头们闹的正欢,都未见了殳引二人前来,倒是倚着栏杆闲看的芄兰、云夙先见了,两人忙起身前去问候,又叫了丫头们。殳引年纪小,见了丫头们玩也觉有趣,正要去逗玩,可丫头们因为芄兰喊了,都吓的收了声,束手立于一旁,那最后一脚毽子也不知是谁踢的,直抛了高处又朝殳引等人的地方落去。殳引顺势便掀起衣袍,抬腿接了一脚,那毽子才有落势又高高飞起朝着别处去了。众人皆屏住声,几只眼睛跟着毽子飞起。可巧祝文苒正闲散于此,这刻只觉有一黑物朝自己面上飞来,于是想也不想便伸手抓住了,摊开手才发现是只彩羽的毽子。文苒抓着毽子一脸茫然的去寻此物的主人。殳引见毽子被他拿了,便喜着朝他跑去,至了跟前对文苒一伸手,“快把东西还来。”
文苒见如此好天,众人又都站于阳光里看他们,一时玩心也起了,本递过? サ氖志退趿嘶乩矗溃罢馐悄愕模俊?br /> 殳引点头,“可不是我的,是我踢了你这边来的。”
文苒转开脸,故意道,“这分明是女儿家玩的东西,你倒好意思说是你的。”一说便去了芄兰他们处,举着毽子问丫头们,“这可是你们谁的?”
这几个都是入府没两年的小丫头,此刻见问,都你瞧我我瞧你的不敢答话。殳引见此立即说,“你看都说是我的了。”说罢便要伸手抢去。文苒虽背对着,可也察觉了,殳引未近身他便跳开去。殳引扑了空,对他大声道,“正好你我来过几招给先生瞧瞧!”
文苒知他喜斗,便不想与他争,于是将毽子抛了空中,道,“你想要就去拿罢。”
殳引见毽子高飞起,退着步子算准落地处,正要伸手接,忽见文苒身子一晃,毽子又被他夺了去。殳引气道,“好呀,这会倒轮到你来戏弄我了!”于是当真上手去抢。殳引、文苒二人本就师出同门,招数路子都差不多,只是殳引一半氓国血统,长的自比文苒高大些,身上力气也强些。两人跃了亭子顶上,互相争着不放。殳引从文苒身后探手抓住了彩羽,文苒又揪着底座,两人僵持半日。殳引在文苒头顶道,“你当真不放?”文苒此刻也是倔,便道,“无论今日都不让你。”殳引轻轻笑道,“既如此,那我便让你罢。”一说便松开了手,文苒正觉奇,忽觉腰间被人一拉,整个人朝后靠去,殳引收紧双手,任其如何挣扎都不放。只听他道,“你若不肯将毽子给我,我就一直这样抱着你。”文苒强脱不开,就咬牙骂他,“你当真是个泼皮无赖!”说着便将毽子狠狠塞在他手里。殳引赢得了毽子,甚是高兴,趁文苒不注意在他脸上亲了口便飞身跃下亭去。众人见他高举了毽子,自都为他叫好喝彩。只有文苒一人还涨红了脸待在亭上不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