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占比殳引晚走一刻钟,又故意沿途留下足迹。殳荣带兵追赶数十里,便在一块高坡上追到了胡占等人。胡占见殳荣追来,不仅不慌,反而带着十名武人站于高坡,等殳荣等人及近。殳荣赶至坡下,见胡占不仅不逃,反正站着等自己,便也不敢上前,只叫了一队人先行上前试探。那上坡的道路狭窄,只容三两人并派走,那队士兵才上去,便纷纷被胡占等人打的滚下坡。殳荣细瞧一番,见那群人中似并无殳引,但因离的太远,也实看不了个仔细。于是又叫两队人,一队从坡前往上爬,一队从坡后爬上去。胡占仍照前次,上来两人打两人,竟未防了身后也上来人,于是不多时,那十名武人及胡占自己均被捉住,带下坡去。殳荣弯着腰将那些个武人细细看一遍,果不见殳引,便气的大叫,捏着胡占下巴问道,“快说,你将王弟掳去哪里了?”胡占啐道,“二王子此刻已在安全处,王长子不必再费心找了。”殳荣见他不说,便从身边侍卫身上拔出大刀,将胡占脑袋砍了下来。其余武人也是同样下场。
殳荣叫人继续四处搜寻,自己则回营中,等朱秀和其余迎战氓军的主将回来,便将此事一说,众将领听说殳引被人掳走,皆大惊失色。其中一人道,“难怪适才与氓军对战,还未分出胜负,氓军便急急撤兵,想是已经得到消息,要回营部署一番。”一人也道,“如今二王子已被敌军掳走,我们万不能轻举妄动,免得害了王子性命。”其余人问此后该如何做。那人道,“既然氓国掳走二王子,我想不等多时,便会派人来谈判。”其余人皆点头。唯独殳荣不响,等众人讨论完毕后,他才出声,“二王子被氓军掳走,你们非但不出兵救他,还要在此等候敌军来谈判,不知众位是何居心。此地虽离氓军驻扎不远,可也要穿过盆地峡谷,一时半刻我想王弟也未必就已经被捉去氓军大营了,我们何不趁此时赶紧在四周好好搜寻一番,倘若找不到再做打算也不迟。”众将领听了都点头。殳荣又道,“我白日已派出营中所有兵力前去搜寻,然只抓到了逆贼胡占,王弟却不知被他们藏去哪里。此刻主要兵力皆已回营,众将不如从各自营队里挑出几名丁壮,交由朱秀率领了前去搜寻。”众将领命去了。
殳引带着十名武人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见后方无人追来,便躲在一处山坳子里休息。夜渐黑下去,月亮也没有,只有疏拉的几颗星。山中又多半起风,殳引听耳边呼呼风声,不自觉便将衣领掖紧了些。殳引在地上坐了半刻,周围十名武人守着他,殳引心道,光在这边耗时间恐不久便教人捉回去了,但若在夜间行山路,只怕会被豺狼虎豹叼了去。如此一时间心中也没有个注意。那些个武人互相也不多闲聊,此刻无人讲话,只闻得空谷中各种奇响。
等至半夜时分,山中气温愈加冷了,那武人中有一年纪较轻者,捡了几根干柴堆在殳引脚边,嗤呼一声生起火来。殳引本已迷糊睡着,此刻忽觉眼前一亮,身上又一阵暖和,便眯着睁开眼来,这一瞧不打紧,赶忙跳起来将噼啪燃烧的柴火给踩灭了。其余蜷缩睡于一旁的武人此刻也都醒来,一见地上火星子,顿时明白过来,忙退后着后背靠着殳引,将他护在一个圈内,自己则盯着周围的山坡。那生火的武人还未明白过来,只见不远处似有几双隐隐绿眼朝这边靠来,正要发问,却听嗖一声,背上中了一箭,顿时噗通倒下去,一命呜呼了。殳引轻说一声,“快躲去坡下!”几人纷纷掩护着藏到山坡脚下。一时间耳边只闻嗖嗖飞箭的声音,殳引才至坡下,忽一箭便射在他脚旁,他拔起那箭,摸到箭尾,此箭正是越国所造的飞羽箭。心中顿时又气又恨,果然那殳荣不肯放过自己。
几人屏息不响,任由飞箭在身边飞过,一时又有三名武人中箭。再等片刻,忽见山坡对面亮起一片火光,几十人纷纷举着火把朝这边冲来,顿时将山坳照的通亮。朱秀下命道,“好好将这山坳搜遍,势必要找出二王子!”
殳引躲无可躲,对剩下六名武人道,“躲着也迟早会被找到,倒不如冲出去,免得到死还叫人瞧不起!”武人喝声道,“愿与二王子一同杀出重围!”殳引点点头,从倒下的武人身边捡起一柄大刀,挎在腰间,此刻正要大喊一声,却闻山坡顶上发出簌簌响声,那响声不断,一时间山坡四周也点起火把,殳引正惊的抬头去看,只见那山坡上均已站满了人,前排弓箭手已挽弓拿箭指着山坳中,这上千只箭射下来,别说自己和六名武人,方才扑下山坳的朱秀等人也都会被射成筛子。殳引正奇这围困住自己的是何人,朝坡顶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四方脸,细眼睛的男人正挺胸叉腰对着这边,殳引定睛一看,顿时大喜,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氓国朱颠。
那朱颠因着父亲朱申道也早在氓国做了小官。其父朱申道任高官,却一直受丞相苟于田压制,当初因殳桧潜逃回越国,邵仁君处死尊使,苟于田势力削弱,朱申道趁机将朱颠荐于兵部,如今已带兵两年,此番邵仁君手边实无良将,便派了朱颠出征越国。
殳引方想起此前兵将所说的氓国战术,当时还道不知是何人如此幼稚可笑,此刻见了朱颠,顿时明白过来,想来也只有朱大哥能做出这种事了。殳引不顾窘境,喜上眉梢,忍不住大笑起来。六名武人见了只道他是为壮声势,便也随着大笑。朱秀早被突然冒出的氓军吓的手足无措,此时又见殳引等人大笑,更是慌了手脚,也不及对付殳引,只大喊着叫众人先向氓军迎战。
☆、第三十五章
朱颠见坡下有人杀过来,便挥手示意放箭。那几个胆大冲在前面的顿时被扎成了刺猬。朱秀不敢乱动,回头去看殳引。殳引想此刻混乱,朱颠也未必看的见自己,若由着朱秀等人猛冲,保不定自己也被乱箭射死,于是对朱秀道,“你我已被氓军包围,此时不妨放下私怨,共同想法出去。”朱秀点点头。于是两伙人退至一处。
朱颠见众人不再妄动,便要派人下去活捉上来。其中一位将领道,“何必如此麻烦,将军不如速速放箭杀死他们。”朱颠摆手道,“此时我军占据有利地势,人数又比越军多出不知几倍,倘若以多胜少,以优势战胜劣势,叫人知道了我氓国大军面上也无光。”于是不听将领的意见,派士卒冲下坳去。朱秀见坡上弓箭仍架着,又四周冲下百来人,一时背上直流冷汗。正要问殳引如何,却见殳引领着剩余几名武人举大刀朝敌军迎去,氓军一见只孤零零几人上前,顿时士气大振,吆喝着吼着冲过来,临到殳引等跟前,正要兵刃相向,殳引却抛下大刀,领着武人下跪拜降。朱秀大吃一惊,没想到殳引这般没有骨气,虽本意是来捉拿殳引的,此刻国仇在前,私怨便放置一旁,立率残兵上前迎击。
殳引被氓军捆绑,站在乱战以外,瞧着朱秀等人节节败退,也不叹气哀怨,只等最后氓军将朱秀也捆绑过来,才同他说,“明知反抗也无用,何不束手就擒。”朱秀呸一声,道,“亏你还是个王子,竟然如此贪生怕死!”殳引也不恼,反问道,“那你这番强抵,又讨得什么好来。总归是落得一个被擒的地步,不如保持精力、体力趁隙逃走。”朱秀不屑道,“听你此言,似乎已有了逃出去的法子。”殳引笑道,“安心,我若有法必定带朱护卫一同逃去。”
两人你言我语,一旁的氓国小卒不耐烦道,“再不闭嘴,就拿烂草塞你们的口。”殳引、朱秀这才不再争辩。
殳引被氓军绑着行一时,见头顶一片漆黑,这夜似乎长的没完,经历几番仍不见天明。那朱颠骑马走在前方,也未说要来审问他们。
行至一条峡谷小道,朱颠方下马来,道,“此路崎岖不好走,我们先且在此扎营休息,等日出后再出发。”于是士卒们就地生起营火,拿出干粮和水,十几人围着篝火吃喝起来。
朱颠正吃着,一小卒便上来问,“擒获的几名战犯,嗷着要喝水,问将军是否给他们水喝?”朱颠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持着兔腿,咬一口才道,“去将领头的战犯带来,我要审问审问。”小卒去了,不一会便押了殳引、朱秀前来。两人双手反绑在身后,见了朱颠都不下跪。殳引心道,这番见着了朱大哥,我必不会有性命危险,岂会再跪来。如此无论小卒如何在身后强压踢打,两人都硬扛着不跪。
殳引一被拿来,朱颠立就认出他来,适才两三年未见,容貌能变得多少,只是碍于众将在场,不便与其相认,只得不苟言笑的看着殳引。殳引见他面无表情,只道他是忘了自己,心中便暗骂他,转头对身边的小卒道,“我腰间有块白玉,想呈献给大将军。”小卒朝他腰间一看,果见垂着一块通透闪光的白玉,于是便扯下交于朱颠。殳引与朱颠相识正是拜此玉所赐,在殳引婚宴之上,朱颠趁酒性将玉送给了殳引,本就后悔不已,如今殳引将玉交还于朱颠,似有以此玉来换一条性命的意思。朱颠将玉收起,挥了挥手叫小卒带两人下去。那旁的将领见了,都不知所以,皆问为何不审问其身份。朱颠道,“深更半夜在此深林,想也不是当的要职。”说着就不管将领复又坐下吃他的兔腿。
待众人皆都将息,朱颠才去殳引处,支使开看守的小卒。殳引见他立即喊道,“大哥,你可来了!”朱颠示意他噤声,靠近他身边蹲下,轻声道,“我虽是此次征战大将军,可若平白无故将你放走,回朝必遭邵仁君责罚。”殳引点了点头。朱颠将一把匕首塞在殳引手中,“念及你我兄弟一场,这次我暗中帮你,你能逃多远便是多远,我等片刻便会派兵来追,到时若再落入我手中,就没这么容易了。”说罢也不等殳引答话,四下张望一番就起身离开。
此刻夜色朦胧,树影婆娑,殳引也无心来感叹自身遭遇,只赶紧割断绳索。才要离去,见朱秀正睁着大眼盯着自己,于是又回身,隔断朱秀身上的绳索。两人也不知此处是何地,只朝着一个方向没命的飞跑。
朱颠回去营帐未睡着,便闻帐外人声大闹,不一会便有士卒进来报告,说又两名战犯逃走了。朱颠打着哈欠懒懒起身,跟着士卒到捆绑殳引与朱秀的地方一看,果然两人绳索皆断,朱颠暗松一口气,随即叫来人,带兵四处搜寻殳引与朱秀来。
殳引与朱秀连夜穿林拔草,披榛觅路,衣服和脸上均被树枝硬草划破,也不去管疼,一路跑了十几里路,终于见得东方泛白,两人才喘着气停下来休息。好歹一路没遇见猛兽,休息到日头尽出,才又上路,沿途摘了几个野果,干涩不甜,只能勉强裹腹。两人朝着太阳一路向东,却不知竟走到了一处悬崖旁。殳引遥望前方一轮红日悬在山顶,中间离着数十丈远,是断不能过去的,又趴在崖边静听,那崖地传出隆隆流水声。殳引指着一侧的路,道,“越军营地在南面,想来沿着这山路一直朝南,即可找到越军驻营。”朱秀拿眼一直瞧殳引。殳引心领神会,说道,“你我死里逃生,此刻你也不必想着要拿我回去复命。若我离开,定是殳荣继大位,他又何苦咄咄逼人呢?”朱秀冷笑道,“只怕二王子一日在世,我家主人便不会放心。”殳引道,“听此言,朱护卫是铁了心要为难我了。”朱秀道,“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若二王子强不肯同我回去,那就休怪小人无礼了。”说毕唰一声从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身如蛇般扭动。殳引虽随着公培寅学过武功,然毕竟未实际与人过过招,而朱秀又是相府侍卫,早已身经百战,殳引应付几招便知不是他对手,只能上蹿下跳的逃去。朱秀只紧追不舍,不多时便将殳引逼到崖边,朱秀将软剑指着殳引,道,“二王子与敌对战,方肯识时务下跪投降,何以此刻又不知好歹了?”殳引斜眼看他,努嘴朝他身后一指,“朱护卫若肯尽早察觉大敌追来,又岂会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朱秀一惊,屏息静听,果闻身后有闷响,似有千百人朝这边行进。殳引道,“看来氓军已经追来。你此刻若是要强带我回营,恐怕你我二人都逃不了,此番何不兵分两路,介时你逃回去只需说我被氓军杀死,相信殳荣定不会怪罪你。”朱秀顿了顿,拿剑的手也稍微松懈,殳引正要拨开剑,却见朱秀忽又扬起软剑朝殳引胸口刺去,殳引猝不及防,胸口挨了一剑,朱秀遂又抬腿朝殳引狠踢一脚,将他踢飞下悬崖去。殳引不及惊叫,已坠入深不见底的峡谷中。朱秀探身望了望谷底,口中道,“假说氓军杀了你,倒不如我亲自动手来。”说着仍将软剑收于腰间,朝南逃去了。
说那朱秀将殳引踢下悬崖,自己就朝南飞跑去了,因着耳边时时有氓军呐喊声传来,便一时半刻都不敢停,跑了一日,又累又渴,将及傍晚,才见远处岭上似有一袅硝烟,朱秀怕是自己眼花看错,连忙手脚并用爬上去,见那营地插着越国的战旗,顿时心中一松,哑着嗓子喊着过去。站岗的士卒平时也没见过朱秀,还道是敌军的奸细,几十人都扑过来,将他捆去牢营。朱秀本以为回了营,便不再受苦,哪想又遭这罪,于是对着士卒又喊又骂,一会说要叫殳荣来,一会又说殳引被氓军杀死,一会又说自己饿、渴,要士卒送食物。那些小卒见惯了战俘,哪个管他,用鞭子抽打一顿,直将朱秀打的闭嘴。直到晚间才有人向殳荣禀说捉到了一个氓贼,问是否要去审问。殳荣因朱秀等人一去便没了音讯,也无心思来管这事,正要打发小卒去,却又听小卒说殳引被氓军杀了,瞬间身体一怔,将小卒叫回来。小卒便将事情详细说了。殳荣不知那抓住的人正是朱秀,只当真是个氓贼,心中便道,那氓贼并不知道殳引不在营中,却说其被氓军杀害,由此看来说不定真如他所说。于是急忙去了牢营。
殳荣一见朱秀,大惊失色,见他衣着褴褛,浑身是伤,人又迷糊,口中不停喃喃着要水。殳荣甩手给了看守的小卒一巴掌,怒道,“本王子的侍卫都认不得了!还不快松绑!”小卒唯唯诺诺赶紧替朱秀松了绑,殳荣又叫人抬回自己营中。殳荣急着知道殳引下落,叫人灌了朱秀一碗水,便推着问他。朱秀人已昏迷,凭他如何问也答不出一句。无奈殳荣只得好生养了他两日,朱秀才清醒来。殳荣支开左右,朱秀方才将与殳引一起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殳荣一听朱秀将殳引踢下悬崖,顿时骂道,“你这蠢货痴货,怎么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来!”朱秀被骂的一头雾水,替自己狡辩道,“当时情况,若不将他杀死,只怕也带不回来,保不定还会被氓军俘虏。”殳荣气的咬牙,双手握拳,道,“那你又怎知他一定是死了呢?”朱秀一愣,随即道,“小人刺了他一剑,又将他踢下峡谷,除非神仙相救,此外再无生还机会。”殳荣道,“且不说这生还与否。此前他设计杀害我,我已禀明父王,父王震怒,正要治他罪,如今若将他被氓军杀害的消息传回朝中,不仅可抵消父王心中的愤怒,恐还要加封他爵位,你说说这于我有什么好。再说到时回朝,我们又交不出他的尸首,父王嘴上不说,心中对其甚是疼爱,此番难保不会大举出兵氓国,到时氓军说并未杀过越国王子,岂不是要叫我百口莫辩!”朱秀吓的再不敢出声,也不等养病,当下就带着殳荣的十几名亲信偷偷潜下峡谷去找殳引尸首来。
☆、第三十六章
来说曾泛舟将殳桧等人从氓国太灵山谷沿溪送至洛河的苏伐爷孙。苏伐那时还只是个十三的少年人,跟苏姥爷住在有桓与嵇洲的交界。洛河自嵇洲流向有桓,而与二者相交的委佗,其大小溪流均汇入洛河。苏家依河而居几代人,对那水流去向早已摸的透熟。只那洛河品性不善,河中动不动便是狂风暴雨,大船尚不能妥稳行驶,何况一叶扁舟来。于是苏伐父母便在一次打鱼中葬身洛河,姥爷自此只带着苏伐穿行在溪水间,平日捉些小鱼小虾上集市换些柴米,生活过的极其清贫。
爷孙得了殳桧的银子,就买了猪仔鹅仔来养,期间也过了段富裕日子。等苏伐十五岁那年,苏姥爷寿终归天,苏家统共的一间茅屋两只肥猪和几只鸡鸭,还有他们世代吃饭的小扁舟都归了苏伐。那苏伐又是个不善经营的主,没半年便将那些牲畜卖的卖,宰的宰,败的精光。如今又回到了每日撑艘小船摸鱼虾的境地。亏得那孩子天性乐观,生活窘迫也毫不在意。每日溪间泛舟,想到便张个破网,想不到则只坐在船头看两山景色,兴起时就拉开嗓子,与山谷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