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桧执意如此,殳引不敢再推,只得应承下来。
说那日殳引回府,便茶饭不思,只坐着呆想。辗转反侧一夜,第二日,天未清明,便赶去殳桧寝宫,太监回说殳桧尚未起,殳引就去了寝宫外的书房等候。殳引坐一会又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翻翻案上的书又玩玩墨砚,趁着太监不注意,迅速拿了匣子里的越王令牌藏在怀里。殳引得了令牌便急匆匆离去,侍奉殳桧的太监正过来,殳引不停步子,说一声“午后再来探望”便去了。
殳引怀揣着令牌,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宫中关押重犯的大牢。殳引出示令牌,狱卒便放行了。问公培寅关在何处,那小卒又带他前往。
公培寅自入越国被殳桧关押后,已逾两年未见过天日。殳桧虽不处死他,却也不许人前去探望。此时殳引已是无法,只得前来求培寅相助。
小卒带了殳引去到大牢深处,对着前方一指。殳引忙跑去,只见牢房地上干草堆中坐着人,此人披头散发,手脚均锁着镣铐。殳引已认不出,只得对着牢内小心叫了声,“公先生?”等一时不见人动,殳引只道是错了,但再看此处其余牢房,竟都是空牢。殳引抓着木槛又喊了声,“公先生,是我。”等片刻,那人才缓缓抬起头来,殳引一吓,原是两年不见,那公培寅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只见他双颊凹陷,颧骨突出,眼睛半睁,又长着一圈络腮胡,身上衣服又脏又破,他往前挪了挪,便有一股臭味跟着过来。殳引并不讨厌,反觉愧疚万分。想培寅无故被关押,自己却不能相救,如今有了难,才想着来求他。殳引跪在牢前,说道,“先生,殳引为人弟子,此时才来看您,实在是不孝不义。”只听公培寅淡淡道,“你来见我,必是有事,不妨直说。”殳引心中惭愧,不敢抬头,支吾道,“殳引……弟子……弟子不敢……”培寅道,“不必吞吞吐吐,你既已盗了越王令牌,想来确是遇了难事。”殳引惊道,“先生如何得知我盗了父王令牌。”培寅浅笑一声,道,“我自被关入牢中,除令父殳桧,再无见过外人。今日你无故来见我,除非是盗取大王令牌,恐没其他办法。”殳引叹息一声,“凡事始终都在先生掌握之中。”培寅道,“此话也错,果真如此,为何我此刻仍被囚困牢中,甚至猜不出你所求何事来。”殳引这才道,“先生,父王昨日说要我……”“且慢!”培寅朝他使个眼色。殳引方才察觉有一狱卒在不远处徘徊,便上前将其赶走,又查探四周确定无人偷听,方敢将殳桧意图说与公培寅。
公培寅闻言后,不禁长叹,“大王为保你地位实在是煞费苦心啊!”殳引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若教我前往战场,必是九死一生,到时恐怕地位未得到反而搭了一条小命进去。”培寅摇了摇头,说道,“大王既有意让你继承大统,又怎会教你冒如此大险。”殳引不解道,“不知此话怎说。”培寅道,“大王虽派你领兵,然领兵者并非一定上战场。陷阵杀敌固然英勇,可退居后方统率三军也属智谋。你只不亲自与敌对阵,又有何危险呢?”殳引蹙眉深思一番,又道,“只是我对行军作战知之甚少,只怕会教我军吃败仗。”培寅笑道,“二王子切勿妄自菲薄,那知之甚少的甚少一旦发挥极致,也可克敌制胜。”培寅略顿一番,又说,“我忧心的倒非战事失利。大王虽考虑周详,怕也未料及此事。”殳引问道,“不知是何事?”培寅道,“王长子殳荣。”殳引愈发不解,“这与王兄有何关系?”培寅道,“大王若教你领兵出战,王长子殳荣及其拥护大臣就会察觉大王意图,介时众人必会联合反对。”殳引道,“这倒不怕,昨日见父王态度似是注意已定。”培寅道,“倘若殳荣自荐与你共同出战呢?”殳引一惊,直拍自己脑袋,“我竟未想到还有这招来。”培寅道,“只要殳荣自荐,众臣必会极力附和,那时大王想不答应恐也难。若你二位同时出战,那大王力举你统率三军有何意义呢?”殳引慌道,“若…若果真如此,该如何呢?”培寅靠近木槛,与殳引贴面而站,问道,“二王子可当真有心要争这个王位?”殳引皱了皱眉,说道,“我娘万事不争才落得个凄惨收场,我若不争恐也如此。殳荣与我有断指之仇,他若做了越王,如何能放过我来。”培寅点点头,道,“既如此,我接下来所说的一番话二王子可要牢记在心。”于是便将计12 策说出。
“对策有二。其一,若殳荣贪生怕死,并不肯自荐,这是最好。二王子只需一心一意对付氓军便可。氓、越两军在有桓边境僵持数月,外人看来两军旗鼓相当,然则依我所见氓军离大败已不远矣。有桓乃越军所在,越军后方粮草源源不绝,而氓军跋山涉水,又久战不胜,到时粮草接济不上,氓军自会不战而败。是故二王子需做的便是维持僵局,将战事拖个无休无止,他若不攻你便不打,他若猛攻你便誓死抵抗。其二,若殳荣自荐出战,那便是你二人共同领兵。这番便不再是越军胜与败可论了,因若胜了,殳荣与你共享功绩,若败了,殳荣与你共担过失。然而……”说及此培寅声音低下去,凑在殳引耳边轻声道,“倘若最后你二人只一人回来了,那么无论战事结果如何,大王都会也只能立那回来的人为太子。”殳引心中一动,方要问,培寅示意噤言。培寅又道,“这事可比作战取胜难多了。我已替你想到一人——杨实。朱秀与杨实乃丞相心腹,到时自会随殳荣出征,你若能买通杨实,此事便好办多了。”殳引忍不住道,“即是丞相心腹,怎可轻易被买通?”培寅笑道,“你不去试试又怎会知道不行呢?”
殳引正欲问细节,忽闻大牢外似有人声,便道自己逗留太久行迹已暴露,于是向培寅拱了拱手,道,“先生,我答应你,他朝我若做了越王,必以高官厚禄奉你在朝上。”说毕匆忙去了。
☆、第三十二章
却说几日后朝会,殳桧身不摇脚步抖,也无需太监相扶,自己就上了高堂坐,对于各大臣的禀奏也是处的得法得理。大臣们见其耳清目明,人也不昏沉了,甚是诧异。待众人各事奏毕,殳桧才将对褚千里与殳引的安排说了出来。大臣们十分震惊,甄思伯不及等说缘故,便立即道,“大王,派褚将军去南郂平乱未免太过大材小用,而二王子此前并无行军作战的经验,何况又身份尊贵,恐不适宜去战前带兵。”殳桧看他一眼,道,“若只维持南郂当地秩序,确实只需派几队兵马前往。然而前几日,本王得到暗报,西部、东部大量难民同一时间涌入南郂并非偶尔,而是有人暗中组织,如今虽未爆发大规模暴动,若要凭此放任下去,恐难收拾烂局,是故褚将军前往南郂刻不容缓。”又看着殳引道,“二王子也是到了该出去历练历练的时候了。方才丞相所言身份尊贵不宜上阵带兵,难道丞相忘记了二十多年前是谁领兵出征,与氓国大将董屈交战数月的?”甄思伯一怔,方拱手谢罪,“是臣一时糊涂了,请大王恕罪。”说着又偏头朝殳荣使眼色。殳荣左右瞧一番,又朝殳引一瞥,见其目光如炬,正注视着自己,于是一咬牙,上前道,“父王,儿臣请命与王弟一同上阵杀敌。”殳桧没料及此,倒一愣,皱眉问道,“你说你也要去战前带兵?”殳荣目不斜视,声色刚正,说道,“儿臣早有此意,只是怕父王担心才一直未敢请奏。然而一人若常至善地,便会软弱无志,既然父王也有此意,儿臣愿同王弟一齐出去历练一番。”甄思伯赶紧道,“王长子宏图壮志,真乃越国臣民之福分啊!”朝上众臣皆随声附和。殳桧无法,只能准了殳荣的请奏。
殳引此前因拿捏不准殳荣会有何举动,故而一颗心悬了几日,此时得了结果,反倒有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无畏感。于是松了拳,朝着殳荣一笑,道,“若有王兄并肩作战,此战越国必会大胜。”殳荣挑眉看着他不响。
只听甄思伯又道,“臣府上有两个不成才的侍卫,其武功倒还不错,对主也忠心,臣愿派这两人与二位王子同行,保护王子安全。”殳桧点点头,道,“想是朱秀和杨实两位。”甄思伯道,“正是此二人。大王宽厚仁爱,竟连地位卑微的侍卫都还记得,臣替二人谢过大王。”殳引听了忙也上前道,“父王,儿臣也想举荐一人同行。”殳桧问道,“你要举荐何人?”殳引看了看甄思伯,道,“此人原先也是丞相门下,名唤胡占,是个武人,如今已在儿臣门下做事,此人武艺高强,待主也是一片忠诚,儿臣希望能让此人同行保护。”甄思伯听了此话,面无神色,既不反对也不赞同。殳桧想一番,才道,“此人本王倒也有些印象,既然是你举荐的,那本王也准了。”殳荣在旁嘴角一撇,冷笑一声。
说其方有个杜家,是当地出名的富商,其祖父辈早年贩卖私盐,赚了不少银子,后因年纪渐长,不愿再过藏头露尾的日子,故将所赚的银子投资开了绸缎庄,如今几十年过去杜家已改头换面成了正经的商人。其公子杜修广不学无术,仗着家中有几个钱到处生事,平日常带四五个小厮在街上胡吃海混闲逛,见谁不顺眼便不由分说上前一顿打,若看中个漂亮姑娘,就连哄带骗强娶回家中,如今已有六房夫人。再说其方一户普通人家,其女零泥今年十五岁,出落的亭亭玉立,气质外貌竟连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零泥父亲早亡,如今母女靠着替人做些针线过活。这日零泥替母上街买布,去的正是杜家所开的铺子。这妮子命也不顺,竟被杜修广碰见,那杜修广一见零泥,登时两眼发直,在铺里也不出去了,只等着零泥买完布。那零泥不知此人是个恶棍,临走时又顺势对其笑了下。这可把杜修广迷得七荤八素去了,当日午后便教媒婆带着礼去零泥家说亲。零泥母亲素来知道杜修广的恶评,便以其女尚幼,未虑婚嫁来推辞。媒婆回去说了,那杜修广便恼了,叫道,“倒还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第二日便亲自领着花轿又带十名小厮前往,到了零泥家中二话不说便抢了塞进轿里抬走。零泥母亲大哭大闹,周围邻居也都愤愤不平,可又无人敢惹杜家。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教那妇人请人写了封状子递去丞相府里。可那甄思伯是何等地位,岂是一介平民想见就见,于是妇人在相府外苦守了三日,终于候到了甄思伯从宫中回来的轿子。于是大哭着跪爬上去,随行的杨实未等她爬近便忙连扯带拽将她拉开。妇人见是相府的人,便对杨实磕了几十个头,又鼻涕眼泪一把将自家小女如何被人掳去一一说了。杨实抱胸而站,待她说毕也不答话。那妇人见状,便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只麻布钱袋来,与状纸一齐双手托着举到杨实面前。杨实本无神色,这时立即转头朝周围一看,又迅速收了钱袋与状纸,对妇人道,“此种小事勿须惊动丞相,我去杜府走一趟便可。”说着便就钱袋塞在袖中去了。
杨实接了妇人的状子便挑一清闲日去了杜府。里面人一听是相府来的人当即好生款待来。杨实先不说来由,上茶则接茶,请宴则就坐。临了时才从袖里取出状子递与杜修广,那杜修广一看心中便慌,直说自己与零泥两人情投意合,并未强娶,一说又忙递眼色给管家,管家去里屋取出一封银子来。修广便拉着杨实的胳膊,塞于他怀里。杨实一摸,着实厚实,少说也有百两来,于是道,“未免那妇人再去相府撒野,老弟日后可得看管住了。”修广连点头。待杨实才去便叫一帮无赖去妇人家里打砸一空,又烧了一间茅棚。妇人无房可住,又求助无门,不几日便郁郁而终了。可怜那零泥关在豪府不曾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那日杨实正为秋后出征上街购置物品,说来也巧,竟在铁匠铺里碰到的胡占,胡占见了他便点头示意。杨实见他挑选了一把青铜大环刀,便道,“胡兄莫非忘了我们此行是去疆场。”胡占不解道,“不知此话怎讲?”杨实接过他手中的大刀,用手掂了掂,道,“此刀至少二十斤,若只是用于擂台比武,兄弟用这刀可登时吓退一帮人,然而在战场恐没这效果。再说与敌军对战,一人须应对百二十人,即使兄弟臂力惊人,只怕几天下来此刀反成了劳累。”说着拿起旁边一把细窄白刃的短刀,对胡占道,“此刀轻巧锋利,长短又适合随身携带,战场杀敌最宜,胡兄何不选此刀?”胡占拿在手中挥舞几下,只见刃闪白光,呼呼生风,果真比适才挑选的那把大环刀来的合手,便道,“多谢杨兄提点,此刀我便买下了。”两人又在铺中挑选一番,议论了各自对刀剑的见识,最后胡占挑了两把剑一把刀,杨实则选了一刀一剑。付了钱,两人出门,行至一家酒楼旁,胡占突然道,“此刻已是中午,我们不妨吃了午饭再回去。”杨实抬头看了看太阳,道,“此刻离中午尚有一个时辰,我看还是改日罢。”胡占忙上前两步拦住去路,笑道,“杨兄方才在刀剑上的指点,让小弟受益匪浅,这顿饭就让小弟做东,不知杨兄可否赏脸呢?”杨实朝酒楼一瞥,鼻中轻哼一声,便道,“既如此,那兄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占领着杨实到二楼一间雅阁门口停住,杨实看了看他便推开门。只见殳引独坐于内,举着酒杯悠然饮酒。杨实并未吃惊,只卸下兵器跪地叩拜,“参见二王子。”殳引道,“杨护卫请起。”说着又让他在桌前坐下。胡占关了门站到殳引身边。杨实坐着不喝酒也不吃菜,等一时不见殳引问话,便道,“不知二王子此番找小人所为何事?”说毕又抬头看一眼胡占。胡占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殳引为自己斟满酒,叹口气,道,“不知杨护卫与绸缎庄杜家可有来往?”杨实闻言,吓了一跳,也不敢坐了,忙起身来,拱手道,“杜家乃其方富商,与相府有生意往来,小人自己与其并无来往。”殳引不看他只捏着酒杯玩,闻此言便点了点头,“我想也是,杨护卫对丞相忠心耿耿,必不会做出损害丞相名声的事来。”杨实此刻冒了一头冷汗,已不敢问明到底是何事。殳引轻轻敲了敲桌子,让他坐下,“杨护卫不必拘礼。我也是偶闻坊间传言,说杨护卫拿钱害命,替杜家掩盖强娶民女的事实。当然此事我只当耳边风听听,并未在意。”说着朝杨实举起酒杯,杨实慌忙拿酒相敬。两人连干三杯,殳引才道,“今日请杨护卫前来除了澄清此事,还有一事需杨护卫帮忙。”杨实道,“二王子有事要小人去做,只吩咐一声便可。”殳引笑道,“可你毕竟是相府的人,我若贸然差使你,被丞相知道了恐会惹他不快。”杨实道,“二王子的事即是丞相的事,丞相知道小人能为二王子做分忧只会夸赞小人。”殳引呵呵笑了声。胡占立即从怀里取出一个四方小盒,递与殳引。殳引放在杨实面前。杨实见他盯着自己,便小心的打开来,然才打开一条缝便立即啪一声压上盖子,吓的忙跪下来。殳引夹一小块茄子放在口中,边嚼边道,“我事情还未讲,你就要下跪推辞了?”杨实低头道,“不敢。”殳引道,“一月后出征必是惊险万分,故而我想叫你替我去民间挑选几名武人,□□一番后,我将他们编□□兵队,与我随行出征,此事你可答应?”杨实皱眉道,“这……若不向兵部报备,偷着将武人带去出征,只怕……”殳引摆手道,“这你不必担心,一切后果有我担着。只是此事毕竟是违反军规,所以你只管办事不可同他人说起。”杨实不答话,只望着胡占。殳引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胡占,道,“胡占还有其他事要办,况且他为人不如你精明,所以我才找你来帮忙。”杨实又道一声,“不敢。”殳引见其顾左言它,便不耐烦起来,咬着唇啧了声,道,“怎样?适才你所说凡事只需我吩咐一声难道只是说了好听吗?若杨护卫实在不愿帮这个忙,那我也不强求,只是这杜府一事我可要与父王好好说说来。”杨实一听,连声道,“是是,小人……小人答应,答应替二王子挑选武人。”殳引闻言瞧着别处冷笑一声。
说那杨实替殳引选了武人后,又替他做起院子监修来,之后又被叫着帮助胡占处理府中事宜,又被命去替殳引准备出征行囊……总之一事做完又有一事,每件事毕,殳引便大方给他一盒金子。于是慢慢的杨实也由最初的强迫被收买变成了自愿被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