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天直直看向聂原的眼睛,脸上小心翼翼的心虚已经变成了严肃:“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你,这怎么说得清……这和性别……没关系啊。”
聂原低头吃面,躲开他灼灼的目光:“嗯……我也是。”
乌天笑着揉了揉聂原的头顶。
吃完晚饭,两人坐在床上看电视——其实电视只是开着,一点也没看进去,光聊天了。
乌天十分自觉地搂住了聂原的腰:“家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想说吗?”
聂原沉默,明明之前能很平静地说出奶奶来要五千块钱而聂美荣不愿给的事儿,但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家里的事情了。
乌天可以随随便便就从钱包里拿出一沓一百块的钞票,带他去超市不看标价地往小推车里扔东西;他们在酒店大堂开房间的时候,乌天过去刷卡,聂原故意没跟过去——自欺欺人似的不想知道乌天花了多少钱。
越接近,越觉得相形见绌。
“没什么,就是在家……憋得慌,觉得压抑。”
“你妈还像那样说你?”乌天追问。
聂原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没有了。”
乌天忽然低头在聂原脸上“吧唧”了一口:“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不用给家里打个电话么?早上出来的时候没打招呼。”
听他这么一说,聂原不禁在心里叹气:其实早晚要回家的,毕竟出来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
只不过故意把这事儿抛在脑后,说白了还是自欺欺人。
“那……你把手机借我一下,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乌天递过来手机,又顺手捏捏聂原的脸。
聂原食指伸到嘴唇边,冲乌天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然后摁下了家里的号码。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接起。
聂原以为会是他妈,却没想到是姥姥。
“姥姥?是我,聂原。”
“哎!小原啊,你去哪了?!”姥姥的声音很焦急。
“我……我到甘城市里找同学玩儿了。”
“什么同学啊?怎么一大早就走了,也不给我们说一声?你妈……哎!”姥姥话没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我妈怎么了?”聂原舔舔干裂的嘴唇。
“哭了一场,说你光贪玩呢……这会儿已经睡了。小原啊,你……要不你就和同学多玩几天吧,这些日子你妈脾气不好,你就……在外面玩几天。等明天我给她说你去找同学了。”
“哦,那,那好吧。”聂原语气很平静,其实心里已经大大松了口气,他确实不想回家。更何况,现在他和乌天刚……恨不得天天和乌天待在一起呢。
挂了电话,乌天看过来,一脸温柔的关切。
聂原心一软,凑过去吻住了乌天。
之后的几天,两人白天在网吧玩游戏,玩累了就去大吃一通,回酒店做些脸红心跳的事,然后相拥而眠。
乌天带聂原下副本,做任务,把《成神》地图跑了个遍。聂原最喜欢的还是千山暮雪,打副本打累了,他就拉着无法无天去千山暮雪坐一坐,尤其是晚上,两人并肩坐在纯白寂静的雪山之巅,离夜空很近,满天闪烁的银色星辰和巨大的明月似乎触手可及。
不得不感慨,这游戏做得太美了。
乌天充了不知多少金币,却不买装备,而是买了几十个孔明灯,在深邃而清澈的夜空下点燃,两人看着孔明灯缓缓升入墨黑的苍穹,逐渐分不清孔明灯与点点星辰。
“好美啊。”聂原喃喃道。
“嗯,这儿的星星和月亮太亮,回头我带你去苏州城里放烟花。”
第二天,乌天果然买了烟花,带着聂原到了苏州城。
白墙黛瓦,烟波画船。一束束烟花接连在夜空中绽开,五光十色,把灯火辉煌的苏州城映得更亮。
烟花足足放了五分钟。
游戏里的五分钟,不知要用去多少束。
聂原看得呆了,眼睛都舍不得眨。当夜空再次回复黑暗时,聂原揉揉有点花了的双眼,看见屏幕左下角的聊天框里,无法无天说:“喜欢吗?”
聂原觉得自己好像真穿越进了游戏里,俊朗的无法无天站在他身边,含着笑问他:“喜欢吗?”
喜欢啊。
“要不少钱吧?以后别这么放了。”聂原用两根食指在键盘上缓缓敲下这行字——他以前没怎么用过电脑,自然也不会打字。
无法无天:“媳妇儿你喜欢就好~”
聂原脸又开始烫,心想乌天就坐我旁边,还能说出这种话,真是……脸皮够厚啊!
两人走出网吧的时候,天空中竟飘着鹅毛大雪。
聂原脖子上围着乌天买的那条围巾,乌天没有围围巾,便抓起聂原的围巾余出的一截,往自己脖子上裹。
两人一下子贴得极近,聂原偷瞄着环视四周,幸好大晚上的,又是天寒地冻,路上基本上没有行人。
路上的积雪已经厚厚一层了,看来雪已经下了很久。
“今天下的那个夜莺之森副本,那个怪吸血吸得很——啊!”乌天一声惨叫,滑倒在了地上。
两人共围着一条围巾,于是聂原理所当然地被拽倒了,整个人栽在乌天身上。
“你傻啊!”聂原膝盖磕在了地上,挺疼的。
“那个词……哦对,色令智昏啊!”乌天笑嘻嘻地。
“……”聂原想反正耍嘴皮子耍不过他,干脆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往乌天脸上糊去。
“噗——呸!”乌天吐了口雪,朗声大笑:“要打雪仗是吧?”然后双手撑起上身,抓起一团雪迅速向聂原后脑勺糊上去。
聂原不甘示弱,直接翻了个身骑在乌天腰上,也抓了把雪在手里,往乌天后脑勺摁。
反正也没路人,两人在雪地上翻来滚去,雪沫四散飞舞。
“还打么?”现在变成了乌天骑在聂原腰上,一只手摁着聂原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抓着团雪,举在聂原面前。
“不打了不打了,我错了。”聂原气喘吁吁地说。
“早点这么乖就好了嘛。”乌天笑着说,松开了摁着聂原的手。
就在这个瞬间,聂原猛地直起上身,用力把乌天推到在了雪地上!他学着乌天的样子,摁住了乌天的手腕——只不过是用两只手摁的。
“谁收拾谁啊,”聂原咧嘴一笑:“今天还在游戏里叫我什么来着?嗯?”
乌天躺在软绵绵的雪地上,身子也是软的,任由聂原摁着,表情似笑非笑。
“官人,聂官人,这样可以吗?”
聂原一愣,松开了乌天的手,站起身丢下乌天往前走。
太不要脸了这家伙!
“官人官人,等等人家啊!”乌天边喊边笑,大步赶上去抓住了聂原的手。
两人刚抓了雪,手都是冰凉的。
聂原于是紧紧回握住乌天。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没到4k……我跪下叫爹!!!
☆、当时(三十二)
大年初八一大早,聂原被乌天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乌天睡得正熟,聂原隔着被子踹了踹乌天:“你手机响呢。”
乌天哼唧一声,翻了个身。
聂原只好拿起乌天的手机,只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妈”。
“乌天!是你妈!快起来!”聂原吓得心跳加速——乌天自己从山东跑回来,是不是他妈妈回来找他了,如果被看见他俩躺在一张床上……
乌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抓过手机,摁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妈——”他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眼睛还是闭着的。
“在酒店住着呢,没回家,家里好久没打扫了太脏……和我同学在一起……不是周贺,七中的同学。”
聂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哦,行,我知道了,那我挂了。”
乌天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裹了裹被子要接着睡。
聂原晃晃乌天的肩膀:“你怎么和你妈说……咱们待在一起?”
乌天眯缝着眼:“我当时上火车之后就给她说我在威海无聊,回去找同学玩了,这不就找你来了吗?”
“可大清早的,咱俩在一起,你妈会不会——”
“会什么啊,”乌天打断聂原的话:“我找同学玩儿,和同学住一起,这有什么不对的?我以前经常住周贺家啊。”
聂原皱着眉说不出话。
其实仔细想想确实是乌天说得那样,两个男生一起玩,睡一屋,没什么不正常的。
……是自己做贼心虚,但——心虚是忍不住的。
聂原听说过同性恋,初中的时候,学校新来的英语老师给他们放过一个电影的片段,没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剧情已经记不住了,唯一的印象是老师说,这部片子很有名哦,讲的是同性恋,就是两个男生谈恋爱。
闭塞县城的闭塞初中,老师这样一句话,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好了好了,上课了!”英语老师拍拍桌子,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我是同性恋吧?
这几天晚上,四下安静,聂原听着乌天均匀的呼吸声,这样想。
初中那次,听过一遍,也就过了——这个词离自己太遥远了,或者说,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成了同性恋——聂原想起当时老师说完“两个男生谈恋爱”之后教室里的窃窃私语,“怎么可能啊”“有病吧”“这种人好可怕”……
“吓着你了?”乌天睁开眼,看着聂原:“别担心,他们不会知道的,知道了也没关系。”还没睡醒的缘故,乌天的声音软糯糯的。
“……没有,我没事儿。”
“那就好。”乌天冲聂原笑笑,伸出一条胳膊揽住了聂原的腰,头也凑近了,埋进聂原肩窝:“再睡会儿。”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两人昨晚在网吧玩到凌晨两点才回的酒店。
聂原本来被那通电话搅得清醒得很,但乌天暖洋洋的呼吸喷在他颈窝,一下子就把他的触感全集中到那一小块儿皮肤上了——脑子反而混混沌沌,便不知不觉跟着乌天睡着了。
“媳妇儿,我爸妈要回来了。”聂原正在刷牙,乌天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浴室。
“啊——哦,那,那我正好也该回家了。”聂原一怔,迅速答道。
“哎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我家住啊,他们明天到,今天应该已经叫人去打扫房子了。”乌天走过来,靠在浴室门口说:“反正家里也住得下,你要是不想睡我屋,就睡客房,紧挨着我屋的——要不,咱俩就接着住酒店也行,我明天回去一趟跟他们见个面就行,而且你不是不想回家么?”
“我没不想回家啊,”聂原擦了把脸上的水珠:“明天你回去吧,我也回家……写写作业什么的,反正再过一个多礼拜,就开学了。”
乌天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他走到聂原身后,八爪鱼似的搂着聂原,下巴抵在聂原后脑勺上:“还一个多礼拜呢,好多天啊。”语气又酸又苦的。
聂原抓着毛巾的手无声地紧了紧:“……我好多作业都没写呢,玩儿了这么多天了,我……也该回去好好和爸妈他们待几天。”
“那好吧,”乌天还是搂着聂原没动:“那回去了每天给我打电话啊。”
“我……尽量。”
“什么尽量,是必须。”乌天抬头在聂原脸上亲了一口。
“好……一定每天给你打电话。”
晚上从网吧出来又是快两点了,乌天喊饿,拉着聂原去了肯德基。
聂原之前去过一次——就是前两天,也是网上玩完之后乌天要吃夜宵,带他来的。这一年,甘城还只有一家肯德基,在市中心,从网吧过去要打的。
聂原没想到还有大半夜也不关门的饭馆,到了地方才更是瞪大了眼:暖黄色的灯光,干净得反光的地板,精致的小桌子。
乌天叫聂原和他去点餐,聂原以为是和饭馆一样,等服务员拿来菜单点餐的,便问:“服务员呢?”
乌天指指收银台:“那不在那儿呢。”
聂原没反应过来:“我去把她叫过来?”
乌天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这儿点餐是去收银台,点完直接付钱。”
“……啊,噢,”聂原手指绞在一起:“那去吧。”
乌天乱七八糟点了一堆,都是聂原没听过的名字,花了将近一百五十块钱。接下来聂原不敢说话了,紧跟着乌天走,到了另一个柜台前。聂原抬头看去,见上面有个电子屏,显示着“取餐口”三个字。
没一会儿东西就好了,放在个托盘里,服务员递到乌天手上。聂原站在后面瞄了一眼,心里一惊,想,怎么这么少!就是几个纸袋子纸盒子,都小小的,就能花那么多钱?!
不过吃到嘴里了,才明白为什么那么贵——好吃。
这是聂原第一次吃汉堡,薯条,蛋挞,鸡米花……还有好几种,名字都挺长,记不清了。真好吃,汉堡的两片面包里夹着好几层东西,又厚又鲜嫩的肉饼,青翠的生菜,甜辣的酱汁;薯条的表皮是脆硬的,咬下去,里面却意外地柔软如泥,上面撒着些盐,蘸着番茄酱吃;蛋挞最好吃,外面的酥皮是薄薄的好几层叠在一起,要轻轻咬下去,才不会掉满桌子的渣,里面的蛋——就这么叫吧——又香甜又细嫩,带着红豆软绵的味道……
再见面就是开学了,数着指头算,还有九天。聂原脸上和平时一样,心里却早就煎熬一般地难受——不想和乌天分开,不想回家。
这是开学前最后一顿两人一起吃的饭,凌晨两点的肯德基空无一人,服务员都在撑着脑袋打盹儿。聂原想为乌天付一次钱——路上翻来覆去纠结了半天,但走进肯德基的那一刻,还是放弃了:就一百块钱,要是不够,就太尴尬了……
两人回到酒店的房间,乌天忽然抱住聂原:“你怎么了?感觉你从刚才开始就不太高兴。”
聂原轻轻推开乌天,仰起脸冲他笑了笑:“没不高兴啊,可能是困了吧。”
“真的?是不是明天舍不得走……”乌天也笑了,眉目弯弯,一片温柔。
聂原干脆地点头:“也有点吧。”
总不能说是因为身上的钱不够请你吃肯德基。
“噢,然后呢?”乌天眯着眼,微微撅起嘴,一脸张狂的暗示。
聂原一把搂住乌天,嘴唇凑了上去。
大年初九的下午,聂原到家。
一路上聂原都在做心理准备,聂美荣见了他会怎么样呢,会骂他——骂是肯定的。会打他么?还像小时候那样用笤帚?不管用什么打,要躲吗?躲了的话她会不会更生气?
……
聂原下了汽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温热的气体立马变成白气,在寒风中散开。
村里的积雪不少,聂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提着包的手也越发攥紧。
到了家门口,聂原又深呼吸一次,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姥爷。
“小原你回来了,怎么这时候回来?”
聂原心里奇怪:“……我还有作业没写完呢,姥爷。”
姥爷叹了口气。
聂原跟着姥爷往屋里走,没走两步,就听见聂美荣尖锐的吵叫声:“你有什么脸骂我?这么多年你挣了几分钱,啊?!”
又在吵架,聂原想,准确的说是聂美荣单方面吵,杨忠国听着。
“我有什么脸?你就有脸了?当时你爸妈让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你以前那些烂事儿?”杨忠国的声音。
聂原身子一僵,没想到他爸竟然……反驳他妈了。
而且还是那样的话。
紧接着就传出了聂美荣的哭声:“杨忠国你个婊.子养的!你敢这么说我!给你脸了是吧!你穷光蛋一个,一分钱都拿不出来,连初中都没上过,你倒插门还有理了?!”
“我.日.你妈卖批!我来你家这些年,天天被你骂得跟儿子一样,我就是婊.子养的!你就是婊.子!”
姥姥在院子里急得直跺脚:“这两个人!报应啊……报应啊……”泪流满面。
屋里吵骂声还在继续。
“一个个都指望不上……你就是个吃白饭的,现在好了,你儿子也是指望不上的!都是吃白饭的!”聂美荣的声音。
杨忠国又回了句什么,聂原听不清了。
要是乌天在,聂原想,要是乌天在——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车大家满意吗?给个回话呗!!!
☆、当时(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