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华飞白

作者:华飞白  录入:11-18

当他出了一身冷汗彻底醒过来之后,抬眼就见王子献正披着衣衫,立在熟睡的王子凌床边,笑得格外意味深长。他张口欲言,王子献却朝他轻轻摇了摇首。于是,他只得保持沉默,不多时,便听见王子凌断断续续发出的呓语:“我的,都是我的,本来都该是我的……你怎么不早些死在外头……”
“未能如你所愿,真遗憾。”王子献轻笑一声。
“……”王子睦脸上的血色则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王子献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缓缓伸手试了试王子凌额头的温度。仿佛被他微凉的手掌所惊醒,王子凌勉强地张开了眼。然而,头一个落入他眼中的便是最为厌恶的面容。王子睦则远远地立在后头,脸色格外惨白。
如今天候尚凉,落入水中确实极容易受寒。王子凌为了与杨家小娘子多待片刻,佯装一点也不会水,果然便落下了病。他昏昏沉沉地,也顾不得打量王子献与王子睦的神色,便急声道:“我与杨家小娘子的事……”
“二弟放心。”王子献不疾不徐地宽慰道,“我与三弟这两日便回商州去,正好禀告阿爷与母亲。想必,他们一定会替你做主。”给杨十娘下聘之时,最好能掏空小杨氏攒下的所有家底。让他能得到机会,将大杨氏当年的嫁妆都拿回来。至于日后他们过得如何,自然有王子凌千方百计娶得的儿媳妇去操心,与他又有何干?
听了他的保证,王子凌犹自觉得不放心,忍不住又望向王子睦。王子睦再不向着他,也是他的同胞亲弟,且性情温和,自然更值得信任。然而,这位更值得信任的亲弟却一直呆呆地发怔,始终不曾出言。这时候,一阵又一阵睡意袭来,王子凌只得不甘不愿地昏睡过去。
直至从杨家告辞离开,王子睦都不知该如何与王子献交谈。王子献也并未以言语开解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与他约了一日后从藤园启程回商州,便策马回了延康坊。王子睦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倏然想起来——
除了只要念及便觉得心中温暖甜蜜的绵绵情感,他尚有许多烦恼亟待解决。他的这些品行不端,甚至可说心性肮脏的家人,绝不会安于宁静的生活。若是不想出法子,他们迟早会闹出事来,甚至会用尽手段伤害长兄。
既然身负着王昌与小杨氏的血缘,既然是他们的儿子与兄弟,他必然有责任阻止他们。否则,知而不言,言而不行,行而不止,他与那些虚伪之辈又有何异?
这一夜,王子献又去了濮王府。李徽尚未归来,寝殿内空无一人,却显得比往日更杂乱几分。他凝视着角落中那一局残棋,以及四处散落的棋子,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待他回过神来,望向张傅母时,这位老傅母却并未解释为何她不让人将棋局收拾干净,只是默默地带着小侍女们退了下去。临出门前,两三个小侍女禁不住回首好奇地看了他好几眼,然而他已经再一次沉浸在思绪当中,并未察觉。
当李徽回府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寝殿内依然灯火通明,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然而,他却隐约有种直觉——有人正等着他归来。正欲本能地加快脚步,那些被他强行压抑在角落中的纷乱情绪却突然一齐涌了出来。仿佛有人在他的心底一声一声地问:你还想佯装到甚么时候?你还想自欺欺人到甚么时候?
犹豫与踟蹰令他不由得停下了步子,立在门前。这时候,又有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明知此事不可为,便绝不能轻易为之!这种事便如同谋逆,一旦被人发现,便是你们的劫数!既然已经有一人深陷迷障之中,另一人怎能也跟着陷下去?!有违伦理尚是其次,伤害与危险方是首要的!你可曾想过,万一让父母兄长得知,他们该是如何震惊与失望?!你可曾想过,你们日后想要同行共度此生何其艰难?!
心底正挣扎间,门倏然开了。李徽不由得抬眼望去,正好对上王子献笑容晏晏的俊美脸庞。这熟悉的脸庞上展露的神情,与当日他在桃树下看见的王子睦的神色何其相似?这双如夜空一般深邃的眼眸中含着的情意,又何其汹涌与浓重?仿佛只需他略微放松心神,便能彻底将他淹没其中。
为何以前他从不曾仔细端详过?为何以前他从不曾认真注意过?当真是一叶障目之故?又或许是身在局中之故?
若是能够早些察觉,早些浇灭那些情意,他是否便不必面对如今这种百般为难的局面了?他们是否永远都只会是生死之交?即使同生共死,生时抵足同眠,死时同棺共椁,亦只是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只会成为佳话,而绝非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绝非野史逸闻当中嘲弄的对象?
“玄祺?”见他久久不曾言语,王子献轻轻唤着他的字,揽着他的肩,将他带入殿中。
李徽本欲挣脱,但在看见他黯淡下来的瞳眸后,心中又禁不住一软。于是,身体僵硬了片刻之后,便只得由得他去了。
王子献却并未得寸进尺,只是将他推到榻上坐下,笑指着角落里的残棋:“怎么?解不出珍珑局,便拿棋子出气?玄祺,这可并不像你。不如,你将这局珍珑复原,我们一齐来想想法子如何?”他自然能看出他眼中的挣扎与煎熬,此时挑破实在不明智,适当示弱一二,效果显然不错,一如他所料。
“……今夜有些疲惫,不想下棋。”李徽转移了话题,“不如,你与我说一说杨府的夜宴?”
“夜宴?”王子献勾起嘴角,“名为亲眷小聚,其实不过是彼此相看罢了。杨尚书有意让我成为他们家的新婿,日后更便于控制我替他们行事。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杨家女,自然是娶不得的。”李徽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道,“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噢?”王子献静静地凝视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在你眼中,我应当娶甚么样的新妇?”
“……唯有世间最好的女子?4 拍芸芭淠阄蕖!痹谒哪抗庵校罨帐状胃芯醯搅耸胪取6嘣谧约旱男牡祝⑾至宋⑽⒌目嗌狻W菔刮⑿。赶钙肺镀鹄矗醋阋粤钊诵闹邪傥督辉印⒏丛幽蜒浴?br /> “无论这世上有多少好女子,都与我无关。”王子献淡淡地道。
而后,二人便再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各怀心思地默默洗漱,而后一同睡下了。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衣锦还乡
时近暮春,商州城渐渐热闹起来,踏春出游者络绎不绝,处处皆是赏玩者的欢声笑语。然而,这一日清晨,外出的人们却突然发现,城门外的长亭附近聚集了数百士子,远远看去犹如乌压压地一片。整座商州城的读书人仿佛都汇聚在了此处,无论世族或是寒门,每个人皆是眉飞色舞、情绪高涨,高谈阔论间,依稀能听见“琅琊王氏子”之类的话语。
不少好奇者禁不住上前问了几句,便听得这些士子热情地回道:“这一回,咱们商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竟出了一位国朝最年轻的进士科甲第状头!还是圣人钦点的!听说他今日要从长安回来,我们都想拜会他!”
“你们可别诳俺,连俺都知道,那甚么省试还没张榜呢,哪里来的甚么甲第状头?”
“别的科目确实不知晓,但这进士科登第者到底有多少人,早就传遍了长安。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连圣人与皇后都亲自召见了他,那还有假?你们若是不肯信,便再等半旬就是,省试张榜出来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不过,说不得张榜之后,这位少年状头就回了长安,你们也别想再见着他了。”
“当真?那这甚么少年状头,究竟是哪一家的小郎君?多大年纪?”
“听说是琅琊王氏商州房的旁支子弟,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至于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罢——啧啧,你该不会是想榜下捉婿罢?算了罢,连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想抢的新婿,哪里还能轮得上咱们商州的小娘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哩?说不得,这位小郎君就中意咱们商州的小娘子哩!”
不多时,“琅琊王氏”出了个甲第状头的消息,便让整座商州城都为之沸腾了。人们从大街小巷中涌出来,宛如上元节观灯一般,将城门附近挤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踮着脚尖往驿道上看,谁都想第一眼瞧见这位传闻中的少年状头。
少年状头曲折的身世亦在人群中不断地流传着:出生不久便丧母,庶出姨母成了继母,不久就添了弟弟;少年时便经常独自带着老仆在外游历,弟弟进学颇有名声,他却默默无闻;后来不知怎地进入长安的国子学读书,拜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先生,弟弟却拜了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先生为师等等。
更有些亦真亦假的消息夹杂其中,引得不少人深思细究起来。莫说是官宦人家、世家大族了,便仅仅只是平民百姓,也同样经历过许多家长里短、是是非非之事。若是机灵与聪明之人,听到这些故事之后,又如何会不明白这其中必有甚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将近午时,自长安而来的驿道上,终于有十余骑飞奔而至。为首者是位装扮素净的俊美少年郎,目光清湛,从容自若,唇角含笑,身形颀长,犹如玉树临风,足以令人见而忘俗。
“状头来了!!”众人正仔细地辨认着他,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这便是咱们商州的甲第状头!我曾经见过他!他正是琅琊王氏子弟!”此话一出,顿时群情激动,所有人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如潮水一般涌了上去。
见到这种架势,王子献立即翻身下马,向着他们拱手行了叉手礼。他身后的王子睦以及数位商州学子也连忙下马——如此热情的父老乡亲,他们亦是头一回得见。或许只有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的名声,才能将这些乡里乡亲都吸引而来罢。
“足下可是新科甲第状头王子献?”迅速将他们紧紧围住的士子们率先问道,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是炽热。
商州虽紧邻长安,却并不归关内道管辖,而是隶属于山南道。论起文名来,不仅比不过同样在长安附近属于关内道的同州与华州,连同为山南道的荆州等地亦是文气更胜一筹。而今,商州之地终于出现了一位闻名天下的少年状头,可见商州文脉隐约有兴起之势,教文人士子们如何不欢欣鼓舞?!
“在下正是王子献。”年轻俊俏的状头微微一笑,仪态优雅,“想不到,诸位竟是因在下而来,也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实在是在下怠慢了。”无论是文人雅士或是面色黧黑的商贩农人,他皆是含笑以礼相待,仿佛这些皆是久违的贵客一般,行为举止无可挑剔。
于是,众人越发热情高涨,围着他问了又问。直到守卫城门的兵士前来驱散他们,认为他们堵塞在附近妨碍了往来交通,才有人依依不舍地离开。王子献便带着王子睦给诸人道歉,又邀文人雅士们过两日参加他主持举办的文会,才终于得以脱身而出。
此时,已有好事者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了王昌与小杨氏。闻言,王昌自是喜不自禁,赶紧换了身簇新的衣衫,在家中翘首以盼。小杨氏则险些将手中的锦帕撕碎了,暗中恨得咬牙切齿,明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惊喜之态,命仆婢赶紧张灯结彩迎接大郎君。
当王子献与王子睦归家的时候,所有仆婢都纷纷涌过来道喜。每人脸上皆是与有荣焉之态,仿佛都忘记了当年他们是如何轻慢这位大郎君,在背后又是如何嘲弄于他的。庆叟面无表情地跟在王子献身后,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他们,令他们不由得齐齐退后几步,不敢再贸然上前造次。曹四郎更是满面嘲讽之态,完全不给他们留甚么情面。
王子献对这群小杨氏的爪牙自是不甚在意,径直来到正院内堂,拜见了王昌与小杨氏,行了稽首大礼:“孩儿见过父亲、母亲。这一回,孩儿侥幸中了甲第状头,总算是没有辜负父亲与母亲的期望。”
“好!好!好!!”王昌仰首大笑,忙不迭将他扶起来,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慈爱之意,“好孩子!你光耀了咱们家的门楣,日后便是去地下见祖宗,我亦是问心无愧了!!好!明日咱们便去祭祀祖先!也须得好生宴请族人们——”他红光满面地盘算着如何大摆筵席,宴请甚么贵客,竟是完全无视了小杨氏越来越苍白的神色。
问心无愧?若是知道你竟是这般愚蠢,恐怕地下的祖宗们都不愿意认你这个不肖子孙罢!王子献心中讽刺地冷笑,面上依旧温和:“阿爷,省试尚未正式张榜,如此大张旗鼓,恐怕有些不妥。”
“既然你已经是圣人钦点的甲第状头了,又有何不妥?”王昌毫不在意,“且不提族长他们,指不定连刺史府与都督府都会给你帖子,想见一见你呢。”他越想越是开怀,仿佛一条富贵荣华的道路已经就在眼前。
听得王子献连说“不妥”,小杨氏勉强打起了精神,附和着笑道:“阿郎说得是,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事,也很该好生庆贺一番。这个好消息既然已经传开了,说不得族长他们待会儿便会过来,我们可得让仆婢们准备起来。”说着,她环视周遭,眉头皱了皱:“怎么只有你们二人回来了?二郎呢?”
“二兄落水受了些风寒,正在卧床歇息。”王子睦回道,神情中略有几分冷淡,“不过,母亲尽管放心,症状并不重,说不得过两天便能痊愈。”
“都受了风寒,症状还不重?”小杨氏满面担忧,望向王子睦与王子献时,禁不住带出几分埋怨来,“若是他症状轻微,等他痊愈之后,你们兄弟再启程回商州也不迟,何至于如此着急?竟连两三天也等不得?”
“母亲有所不知,我们之所以急匆匆赶回商州,并非只是为了报省试之喜。”王子献眉头微挑,“其实是二郎在弘农郡公府的时候……不慎出了些意外,郡公默许了他与杨十娘的婚事。我们回来,便是想禀告父亲与母亲,开始筹办二郎的婚事。”
“意外?”王昌不过是略顿了顿,便复又笑了起来,“弘农郡公府的小娘子,要嫁给咱们家的二郎为妻?!好!好!二郎可真是有出息得很!!那可是当朝礼部尚书——弘农杨氏京兆房嫡脉族长之女!!眼光不错!不错!!哈哈!!”
小杨氏亦是难掩喜色,捂着唇娇笑起来:“族兄能看中二郎,可见二郎日后也是个有前程的。否则,他怎会舍得将自家的女儿嫁与二郎?”她完全忽略了方才王子献语中的未竟之意,将王子凌夸了又夸,整张脸庞似乎能透出光芒来。仿佛她的儿子才是中了甲第状头之人,她的儿子才是王家最有出息的晚辈。
见两人如此厚颜无耻,王子睦实在是忍不住了,淡淡地道:“弘农郡公本来有意将嫡出的小娘子许配给大兄。但因二兄与他们家的十娘一起落水,所以才不得不转而将庶出的十娘许给二兄。不过,他也答应,一定会给大兄寻个样样皆好的小娘子。”虽然杨士敬已经明说欲给裴家的小娘子做媒,但自家兄长既然不可能娶妻,他便不能随意将此事透出来,免得平白坏了裴氏小娘子的名声。
听了他的话,王昌与小杨氏俱是怔了怔,不约而同地望向王子献。王子献却摇首笑道:“也是我与杨家无缘,二郎与杨家有缘罢了。三郎,此事无须再提,如今最为紧要之事,便是请官媒,筹备聘礼,将二郎的婚事风风光光地办了。”
小杨氏遂含嗔带怨地横了王子睦一眼,似是埋怨他不该多言似的,嘴角边却是遮不住的喜意:“是该风风光光地办了这桩婚事,绝不能让弘农郡公府失望才是。”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完之后,她眉间便又笼上了愁色。
王子献只作不曾瞧见,听仆婢禀报王家族长来了,便道:“族长既然过来了,阿爷不如带着孩儿去见一见族长罢?三郎,你也一同过来。”若是让王子睦留下来,与小杨氏计较那些细节,恐怕最终惭愧不已的只会是他自己罢了。
聪敏之人,又何必与蠢物计较?
☆、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热情相待
其实,早在数日之前,族长便已经得知王子献成为甲第状头的消息,如今带着一群族人匆匆赶来道喜,也不过是应一应景罢了。看着王昌得意志满地大笑,听着他吹嘘自己多少年前便瞧出自家长子绝非池中之物,又听他迫不及待地透露自家次子亦被礼部尚书看中,欲将女儿下嫁——族长抚着长须,眯起眼睛,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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