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似是被柳依依的话惹怒一般,冷着脸喝着茶。
太阳已经下山,最后一点夕阳的残影照进皇宫南面的一处宫殿里,本来就深沉压抑的宫殿里被镀上一层红色。
一个高挺的身影默默的在庭院里站着,在日落后的最后一点光亮中显得单薄寂寞。
不久,另外一个身穿白袍的文官胳膊上搭着一件黑色大氅走近那个高挺的年轻人,为他披上衣服。温柔的为他敛去了鬓角的乱发:
“放心把,不会有事的。”
那年轻人顿了顿终究没有说话。
三日后大理寺开堂审理,因为刺伤长安的士兵已经身亡,而跟随长安的两千神策军也被魏帝处死,最后能提到堂上的嫌犯竟然只有长安一个人。
张洛看着薄薄一层纸的案卷犯了难,这事情一目了然,大家都觉得是意外,可一牵连上皇子和禁军便成了一个大麻烦。
皇上既然首肯他做主审那应该是要他轻判,可神策军被御史扣了犯上作乱的帽子这又是大罪,他感觉他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揪心过。
长安是皇子纵然被质问也是舒舒服服的坐在张洛对面,张洛连句硬气话都不能说,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干看着。
一旁的寺承捅捅张洛小声提醒:
“大人,问吧!”
张洛丝毫不领情扭过脸不客气的问寺承:
“问什么?问十八皇子有没有带领禁军犯上作乱?他傻?”
寺承都尴尬了。
长安也因为张洛的直白有些尴尬,真诚的对张洛说:
“张大人,该审审,该打打,不用忌讳。”
张洛看着长安冷笑:
“您倒是不客气!可我敢吗?上面是太子,一旁是太师。”
寺承旁边一脸惊恐,他想说,大人你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长安摸摸鼻梁:
“那你怎么办?”
张洛命寺承收起卷宗:
“能怎么办,等着大理寺调查吧,今儿个只是例会,十八皇子回吧。”说完带着人一挥袖子撤了。
长安一脸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到效率如此之高的官员,虽然张洛也不算有效率。
七日后张洛在禁军里拿到一份名单赶着报到魏帝面前。
当晚长安在他自己宫里设宴请了雪翊、六皇子长晖、张洛、柳依依。
整个宫里除了吃饭的五个人其他宫人全在外间等候。
“柳姑娘是废妃荣氏的侄女想必是认识六皇子的吧。”席面上没人说话,张洛嫌麻烦首先发难。
“……”
雪翊在喝茶,长安在喝茶、长晖在喝茶、柳依依在看张洛。
张洛怒了:
“你们不会真以为今晚是来这里吃饭的吧?”他不敢向雪翊他们生气,只好把矛头对准柳依依,一拍桌子,拿出大理寺卿的威严:
“说!”
柳依依身子一颤:
“认识!……”说着便要哭出声来。
长晖止住了柳依依的声音缓缓站起身来冲雪翊行了礼:
“太子,这次事情的确是意外,不过也有我的错,母妃得宠时我曾挈制南衙禁军,培植了心腹,并要他们制造意外让长安夭折。”说着长晖看向长安,眼中满是歉意。
长安桌子下握紧拳头便要起身,一把被雪翊悄悄按住,示意长安冷静。
长安拍拍雪翊手背,缓缓站起身来:
“六哥,虽说你我从小虽不像其他兄弟一般亲厚,但,但你……”这样问这,长安还是觉得痛心的厉害。
他无意皇位,对待每位兄弟也是真心实意,可还是有人想要他死。
长晖笑着要长安坐下,他淡淡的笑了,眼底好像有化不开的悲伤:
“一个寻常百姓家尚且有长子幼子最得父母宠爱的说法更何况我们皇家。我从小愚笨不似你聪明,也没有太子的地位,排在中间孩子做的好了父皇不关心,做的不好父皇责怪。身边又没有可以亲近的兄弟,这宫里的日子便变得压抑起来。”他顿了顿,喝了一口茶水:
“母妃被废不久后你带着荣誉从鲜卑回来,我自然心中不平。只是没想到,当年布的局现在才发挥作用,这也是命,我认了。”
堂堂皇子用心居然如此歹毒……”张洛责问长晖被柳依依打断。
“不是!六殿下一点儿也不坏,他在校场的时候想提醒十八殿下来着,只是已经晚了。”
长安听了想了想温和的问柳依依:
“因为你知道所以在窗户外面听到我和太子谈话你怕我们怀疑到六哥身上,所以在我面前故意为十六哥和十七哥上眼药?”
柳依依低了头。
雪翊不似长安那般对柳依依始终存了可怜她的心思,雪翊难得冷冰冰的对她说:
“就是因为你那两句话暴露了长晖,长瑾长熙同长安岂是你轻易便能离间的,果真愚笨。”
长晖叹气: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什么处罚我都认了……只是,莫要牵连了长风。长风只是一个小御史,说禁军犯上作乱也是为了维护我。”
长晖话语间已有看透生死的意味,长安心软便要答应,听到雪翊说:
“一切罪责都有大理寺来定夺,若是他无罪,想必大理寺也不会为难他。”长安扭头看向雪翊,雪翊只是有些冷了脸不说话。
事情查清后大理寺卿张洛写了奏报报给魏帝,魏帝看了叹口气批了。
长晖流放千里却没有夺了他的皇子尊贵,李长风不升不贬还做他的小御史,说到底魏帝还是心软了。
长晖走的那天长安去送他,长晖坐在马车里身边只跟了一个下人。
长安叮嘱:
“有什么事派人送信回来,我们皇家的儿子不能让人欺负了。”
长晖弯了眼角,笑着点点头。
车夫驾了马车打算离开,长安犹豫着问长晖:
“你怎么后来突然就变的不再讨厌我了?反而主动去找张洛去认罪。”
长晖仔细的听着长安的话,眼底浮现出一个倔强正义的文官身影,他笑了笑怅然道:
“我不想看到一个以除尽人间不宵官员的人为了我放弃了他自己的原则。”
不用问是谁长安都知道那人的名字,抱拳:
“六哥保重。”
“后会有期。”
马车车轮滚动,在茫茫雪地压下两条长长的痕迹,这两条痕迹会一直向外延伸,延伸到千里之外。
长晖和长安分开不久后一个文官打扮的人红着眼快马加鞭从他身边疾驰而过,马蹄在雪地里激起一连串的坑洼。
长安笑着跨上逐云催马奔走,远处的一片林子里有一个人裹了狐皮大氅安静的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去算算这周榜单字数够了没。。。
求虎摸!
☆、第二十一章
宫禁解开,长安前往正德殿谢恩。
东暖阁里魏帝和齐太师坐着君臣两人聊的很是开心。
常米头引了长安进来,长安解了外面的斗篷递给宫女,走到魏帝面前给魏帝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魏帝摆了手没有绷着脸,反而有些高兴的冲长安说:
“坐到太师身边,陪太师好好说说话。”
长安看了齐太师一眼,齐太师稳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给他行礼的意思,虽然不明白魏帝的用意但还是听话的走到齐太师身边拱手:
“太师安好。”
齐太师摸着胡子理所应当的受了长安的礼:
“十八殿下伤势可是好了?”
长安恭敬点头,眼睛却偷偷看魏帝,魏帝瞪了他一眼警告他老实些。
齐太师装作没有看到长安的小动作笑眯眯的夸长安:
“十八殿下聪慧机敏文能齐家治国,武能安邦定国,真是少年英杰。”
自家孩子被夸家长都是高兴的,魏帝是开心了,可是这话听在长安耳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齐太师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自家女婿。
从正德殿出来回宫后礼部的官员便上门了,拿了彩贴和齐嫣的八字。
长安怒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娶齐嫣?”
礼部的官员躬身:
“皇上说此事全部交由太师府和礼部负责。”
长安冷笑:
“那拜堂入洞房你们也负责算了,现在要我做什么?”
“嚯?谁请人替入洞房,这事我最拿手了。”长瑾摇着扇子跨过门槛儿就进来了。
长安本来就气儿不顺,见长瑾进来:
“大冬天摇扇子怎么不冻死你?”
长瑾看了眼窗外已经快要融化完的冰雪一扇子敲上长安肩膀,指着窗外说:
“要开春儿了看到了么?”
长安懒得理他扭头对礼部的官员说:
“你去报告父皇我不娶齐嫣。”
“臣不敢。”
长瑾瞧了嘿嘿一笑,示意那官员退出去,等人走了他对长安悄悄说:
“这开春了大魏同鲜卑的互市又要开了,你和父皇说互市的事你负责,你去鲜卑躲两天呗,实在不行,防汛要来了你就去东北防汛去。”
长安瞪他:
“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长瑾摊手:
“躲不过。除非……”
长安等着长瑾把话说完。
“除非……父皇不在了。”说完长瑾冲长安眨眨眼睛。
长安睁大眼睛,空气在瞬间凝固。
长瑾哈哈一笑,拍上长安胸膛:
“想什么呢!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长安吊起来的心却没有随着长瑾的打趣彻底放下来,反而越来越紧。
二月二十是雪翊的生日,因为今年京城雪量比以往较多压坏了不少民房,雪翊为了体恤百姓向魏帝上书自言:为了省下费用减少宫内开支,决定他的生辰庆祝一切从简。
魏帝老怀欣慰,言官们纷纷上书赞许太子仁厚。
虽说雪翊生日一切从简可东宫里还是张灯结彩热闹起来。
长安从长瑾宫里找了他和连同长熙一起去东宫。
长瑾看着长安身后捧着一个青色剑匣的小石头笑着说:
“这两年你连过年都不在京里,今年的太子生辰你可算是等到了。”
长安感叹:
“是啊,可算是安稳的在京里过了一个年。前几年过年不是在鲜卑就是在云南,过年红包便少领了不少。”
长熙哈哈的笑出声来:
“我们可是一样不差的全送到你宫里了。”烟花骤然在夜空绽放,隐隐有歌舞声自远处传来,三个人住了脚步齐齐仰头,在长安看不到的地方长瑾从大氅下伸出手牵上长瑾的手,长瑾挣了挣没有挣开。
东宫门口,好像在等人的齐嫣看到长安出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拢了拢浅粉色的斗篷小跑着跑到长安面前。
长瑾看着齐嫣:
“记得请哥哥吃饭!”说完笑着拉走长熙,长熙有些担忧的看了长安一眼默默跟着长瑾走开。
齐嫣凑近了长安,难得红着脸不敢看长安:
“殿下。”
长安看着眼前的齐嫣一时说不出话来,当初可以和他嬉笑怒骂的小姑娘也变成了柔肠百结的少女,可他又怎么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齐嫣本来扬着笑脸,看到长安久久不说话也渐渐敛了笑。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些时间,长瑾和长熙直接去了雪翊日常起居的青宫,经人通报了进去,雪翊正张开双臂由宫女太监给他换黑上衣黄下裳的礼服。看到只有他们两个眼神不由的向他们身后看去。
长熙见了连忙说:
“长安还在门口站着呢。”
“魏杰,你去将十八殿下请进来,外面冷,他的伤刚好。”雪翊连忙扭了头冲魏杰吩咐。
长瑾连忙阻止魏杰,坏笑着冲雪翊眨眼睛:
“是齐小姐将人拦下了,甭去打扰他们,让小两口多说说话。”
长熙一见长瑾张嘴便将头扭到一边不看雪翊。
雪翊听了长瑾的话呆了呆命魏杰退下,原本的好心情仿佛随着长瑾刚落下的话音全部消散在室内昏黄的灯光里。
礼部官员唱礼,排在百官前面的皇子们纷纷携礼物上殿,只有长安,是小石头独自捧着剑匣打着哆嗦将礼物奉到魏杰手里。
雪翊坐在上座冠冕前的琉珠遮住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晚宴开始,雪翊换了衣服回来视线从长安空无一人的座位上略过,同官员笑着说话的脸明显一僵。
最后直到东宫人群尽数散去重新归于夜晚的平静雪翊都没有看到长安的身影。
一开始隐隐的期待褪去,一直扯着他心让他莫名不安的愤怒占据了内心,可他又无从发泄,因为这样的结果是对长安最好的保护。
“殿下!”魏杰小心翼翼的声音将沉思中的雪翊叫醒。
“啪”的一声雪翊不小心将书案上的书碰落在地。
“什么事?”皱了眉头,语气里是他没有察觉的不耐烦。
“您晚膳都没有用多少,现在要用些食吗。”魏杰躬着身子试探着问。
雪翊抚了额头:
“你去休息吧,别来扰孤。”
“可殿下……”
“退下!”雪翊的声音骤然严厉。
魏杰缩了身子就要退出去,一个满是笑意的疏朗男声响起:
“太子哥今日怎么这么凶?连让我见你的机会都不给!”魏杰松了口气为来人打了帘子。
雪翊睁大眼睛转身看过去,是长安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慢慢的走进来。
“寻常百姓家生辰这天总会吃上一碗长寿面,臣弟在你东宫小厨房忙了一晚上,结果你连个面子都不给。”长安的眼睛仿佛染了冬夜星空的璀璨,生生闪进了雪翊心底,让他的莫名的烦躁尽数褪去。
绷起脸来:
“你分明是被齐家小姐绊住了脚,哪里是为孤去做面。”
魏杰减少存在感悄悄退了出去。
长安侧了脸因为雪翊这句有些泛酸的话弯了眼睛,不由的心头欢喜:
“只是同她说明白些话,话说完了我自然便回来了。”将筷子递到雪翊手里,又把桌上的面推到雪翊面前。
一碗清汤小面,面上撒了嫩绿的葱花,隐隐的散发着香气,不同于御膳房精致的做法和品相,长安做的面如他这个人一般简单直爽。
雪翊拿着筷子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面竟生出着说不明的感慨来。
他现在感觉出的幸福怕是和寻常百姓家一年一次的幸福大概是一样的吧。
夹了一筷子咬在嘴里顿住,长安紧张询问:
“怎样?”
雪翊柔和了眼角低声说:
“很好。”
“真好。”喃喃声在雪翊耳边响起。
雪翊抬头,当触到长安温柔的视线后再多的不明白也都明白了。
抓筷子的手一紧,他咬咬牙终究没有忍心说出让长安难过的话。
“如果我们能这样一辈子该多好。你开心我陪你,你生气我哄你,你生辰我为你做面,纵然有时候我们吵架了也还是会关心对方……”
长安的声音异常温柔,有一瞬间雪翊真的以为长安说进了他的心底。
“别瞎说,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雪翊着急打断。
长安定定看着雪翊语气坚定:
“不会!我不会和别人成亲。”
雪翊惊恐:
“那怎么行!”魏帝不会放过长安。
长安抚上雪翊得手,他手上的温暖通过皮肤相触传递给雪翊:
“我同齐嫣说了,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成亲,她若执意逼我我便战死在沙场。”
那时长安的话说的残忍冰冷,齐嫣瞬间红了眼睛一巴掌打上长安脸颊然后哭着跑开。
长安一动不动,那时候东宫的烟火还在燃放,他坐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里整理他的思绪。
他所有的心思都已经牵扯到另一个人身上,实在没有精力去和另一个人不喜欢的人纠缠不清。
雪翊听了长安的话说不出话,默默将头扭到一边。
长安将雪翊得脸扭到他自己面前,哄着雪翊说:
“别不看我,看了我送你的赤霄剑了吗?感觉怎么样?”
“我没收。”雪翊扒拉开长安的手低头吃面。
长安坐在雪翊对面用胳膊撑着脸一边看雪翊吃面一边和雪翊聊天儿。
“为什么啊!”
雪翊头也不抬:
“让一个小太监给我把礼物送过来你真有胆子。”
长安听出雪翊话里的意思,击掌命魏杰进来:
“把我带来的那把剑拿过来。”
魏杰欸了一声出去取东西。